“你还不快给我起来,这成甚么样子!”周友清耳听得旁人都在议论自己,气得浑身发颤。偏喜哥儿是个认死理的,挺直着腰板跪在地上,道:“四叔公今日不把话讲清楚,我就跪在这里由着人议论。”
“你-----”周友清强压下火气,转身向身旁的青年道:“叫刘先生看笑话了,先生赶了一日的路了,我先送先生进去歇着,夜里再跟先生细谈。”
那青年笑道:“晚生听老先生安排。”
周友清领着青年正要往门口去,喜哥儿哪里肯让路,伸手拦道:“四叔公,你总要交待一句话呀!”
周友清向秋禾喝道:“赶紧把你家姑奶奶扶起来,没见有贵客在么!”
秋禾正猜着那青年的身份,听周友清这么说,估计他不会丢下这事不管,便上前扶起喜哥儿,道:“姑奶奶,咱们进去等。”周友清也没出声,任由他们跟在后头进了门。
一进了门,周友清便向喜哥儿喝道:“在倒座等着。”言毕拂袖而去。喜哥儿他们在倒座等了快有一个时辰,也不见个人来,正焦急着,见一个仆妇走了来道:“太翁在西厢堂屋里等姑奶奶呢-----”喜哥儿他们听忙就要行,那仆妇拦住,瞥了眼知盛他们,道:“咱们家可是讲规矩的,后院内宅怎好让外头的野小子乱闯。”
喜哥儿听了,回头交待知盛他们道:“你们在这里等着。”说罢提了月华裙就跟着那仆妇去了,秋禾给了知盛他们一个放心的眼神,也跟了上去。
大奎看着她们的身影,担心道:“知盛,你说会不会出甚么事啊!”
知盛在椅子上坐下,道:“放心,出不了事的。”
周友清一腔火气地坐在西厢的堂屋的太师椅上,瞪着周悛骂道:“不让恒儿进祠堂,亏你想得出来!现下好了,四邻八舍都晓得咱们欺负人孤儿寡妇,为难一个死人。周家的脸面都叫你丢光了!”
“太翁,喜姑奶奶来了。”
周友清听了仆妇的传禀,瞪了眼周悛,不再骂了,只道:“叫她进来。”
秋禾扶着喜哥儿进了屋,见周悛也在,倒放心了,看来这事老头子是真上了心了。
“四叔公,悛大哥。”喜哥儿敛衽施礼。
“哼,你还晓得礼数!”周友清重重地哼了一声:“怪不得刘家要休了你,你看你哪里像个官家小娘子的出身,跟那村妇野人也差不多。亏得你父亲还教你读书识字,你倒好当着那么些人跟长辈滚地撒泼,你的规矩礼数都到哪里去了!”
喜哥儿跪了下来,秋禾无法只好跪在她身后,喜哥儿哭道:“我也知道叫四叔公难看了------”
“叫我难看!”周友清拍着案几,冲喜哥儿嚷道:“你是丢了你老父的脸面!外人笑话周家出了你这么个不知羞的傻妇,我自是跟着丢人,可终究不是我家门里出来的,你倒叫你父亲的脸面往哪里放!”
秋禾虽然气得牙根痒,却也不敢做声,喜哥儿嗑头道:“我知道错了,四叔公要怎么罚我都认,只是恒儿,他并没有一点的错处,为甚不让他进祠堂-----”
周悛沉着脸抢断道:“大妹妹这是哪里话,恒兄弟是周家的子弟哪有不让他进祠堂的道理。”
“可是,华叔说------”
“哼,你们家那老华头,年老耳聋的,你倒把他的话当真,不顾身份的在四叔公门口闹,也真正是笑死人了。”
喜哥儿听了这话自是当真,只当是自己错了,因此低着头勉强道:“就算华叔糊涂,可明朝就要点香了,恒儿的牌位还没进祠堂呢。”
“呵呵”周悛冷笑了两声,道:“这怨得谁,我适才话才说了一半,你们家那老华头就急冲冲的走了,叫都叫不住,这会来问我,我知道怎么办!”
“好了。”周友清冷着脸发话道:“明朝就要点香了,恒儿的牌位总是要接进去的。悛哥儿你现在就去祠堂摆了香案准备接恒哥儿的牌位,喜哥儿你赶紧回去让家里人收拾,再不办天就晚了。”
“多谢四叔公。”喜哥儿听了这话连忙起身往外去。
“等等!”周友清却叫住她道:“祠堂也的确是漏雨,恒哥儿的牌位只能挤着点放。我听说今年你们家收了好些租子,祠堂也不是一家一户的,你们家今年既然宽裕就拿八十贯钱出来,趁着天气晴好,把祠堂正厅修一修,这样恒哥儿也不委屈了。”
秋禾自进屋后便一直压着火气,在听了这句后,“砰”一下冲进脑中,挺身向前一步,忿忿道:“太老爷这是甚么话,难道咱们家不出这钱,就不让咱们官人进祠堂么!”
“放肆!”周悛不等周友清出声,便给了喜哥儿一记耳光,骂道:“你一个丫头,这里有你说话的份么!还敢说这样胡说乱道,怪道父亲说你们家里最是没规矩的。”
秋禾捂着脸,直直的盯着周悛,周悛眼一瞪,又逼上前道:“怎么,你还敢不服气!”
喜哥儿忙把秋禾护到身后:“悛大哥,她还是个孩子,没有轻重,你别同他计较。”
“哼,莫说这一个小丫头了,就是恒哥儿媳妇咱们也没跟她计较过,她倒跟咱们生着气,这一回她不定怎想咱们呢。你回去告诉她,若不舍得出这个钱也没甚么,不过是让恒哥儿挤一段日子罢了,等我手上有了余钱自是会修的。”
“四叔公放心,这钱咱们会出的。”说了,她行了一礼,便拉着秋禾出去了,知盛他们见秋禾肿着脸出来,登时大怒,正要冲进院去,却被喜哥儿拦着,秋禾也道:“罢了,今朝是讨不得好的。”
秋禾这么一说,知盛便知是喜哥儿的原故,叹了一声,倒劝着大奎回去。润娘在家里左等右等他们都不回来,着急得不行,几次三番的遣鲁妈去打探,都说还没有出来。她正要换了衣服亲自去,却听鲁妈一路嚷进来道:“回来了,回来了----”
润娘忙接了出去,一出房门正撞上喜哥儿同秋禾,又见秋禾脸有着五个手指印,忙拉了喜哥儿问:“阿姐可吃亏不曾。”
喜哥儿却甚是欢喜道:“四叔公让咱们赶紧准备了把恒哥儿的牌位送去,悛大哥已经在祠堂门口摆下香案了。”
润娘听了万分惊讶,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相问,秋禾已恨恨道:“哼,他们倒会算帐,祠堂巴掌块大的地方,竟要咱们八十贯钱!”
“甚么八十贯钱!”润娘疑惑了。
喜哥儿便一五一十的说给她听,末了还道:“也怨不得悛大哥生气,秋禾的话也太过了。”
润娘当着喜哥儿的面不好说甚么,只叫华婶送她进去歇着,她自己便拉了秋禾进屋,叫鲁妈煮了蛋来化淤血,自己又掰着秋禾的脸细细的看了,所幸没伤着耳朵,润娘看了一回,道:“这可委屈你了,早知道我就自己去了。如今倒好,人家打了我的人,还要钱,不给还不行。”说罢,合上眼长叹一声,半晌方咬牙切齿道:“周悛,咱们走着瞧!”
正文 二十八、忍气吞声
周氏祠堂门口的开阔的空地上摆着一张硕大的香案,案上摆着铜制云凤纹三足鼎式香炉、三柱清烟自炉上袅袅而起,各式鲜果肉馔摆满了香案,地上还摆了长龙似的炮仗。周友清、周悛领着十来个家人站在香案前引首翘盼。村人们许久没见过这样热闹的景像,因此里三层外三层的站满人,把周友清他们团团围住。
“我就说那小丫头的话信不得,你们偏不信,瞧瞧,这场面还不够么!”
“真是的呢,周家老头儿还真看重这个侄孙啊,摆这么大的场面接他的牌位,当年老大人也没这个排场呢!“
“哼,我倒觉着是他们故意做给人看的,老大人怎么也做过一县的训导,官虽不大总是为过官的,当年老大人进祠堂还不是冷清静悄的,怎么轮到周恒这小后生,倒有这么大的场面了!”
“你就是个心思重的,凡事都要颠过来倒过去的想,恒哥儿年纪轻轻的就去了,长辈们多心疼他一些又有甚么了不得的。”
周友清耳听得村人们的这些议论,心里欢喜面上越发摆了焦急的神色,又连连打发家人去察看,嘴上直埋怨道:“怎么还不来呢!错过了时辰可怎么好。”
他这里话音未落,只见一个家人飞奔来报:“来了,来了。”
众人引首望去,只见周慎披麻戴孝的捧着兄长的灵位,哀哀而来,后头跟着华氏父子二人。周友清见了连忙吩咐家人道:“快把炮仗点了。”
家人答应着取过一支香点燃炮仗的引信,不大一会,“噼啪”声起,登时一只火老鼠沿着红色的长龙飞快窜去,所到之处龙身尽化灰烬。
周慎捧着灵位来至祠堂门前,先将灵位置于香案之上,他行过孝子之礼,(此处借用长兄如父的说法,周恒还没孩子,所以由周慎代为孝子)周悛才将灵位移至垫着红布的托盘迎进祠堂。周慎又朝着祠堂大门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方才起身。
知盛待周慎行过了礼,躬身上前掏出一个小包袱道:“这里是八十贯钱,老太爷-----”
不待知盛说完,周友清便推开他道:“这个不急,等会儿我还要去你们屋里,有话要同你们娘子说。”
正说着,周悛已从祠堂里出来了,周友清道:“悛哥儿陪我到你恒兄弟家走一趟。”
周悛应了一声,忙上来扶着周友清朝周恒家而去,知盛同华叔相视一眼,只得抱起周慎跟了上去。
润娘此时正在屋里用帕子包了刚煮好的鸡子,在秋禾脸上红肿的地方来回滚动,偶尔手重了些,秋禾便嘶嘶地叫疼,华婶在旁瞅着,绷着脸训斥道:“这回你可是知道了,仗着娘子疼你到处要人的强,这回可吃了牙尖嘴利的亏了,看你下回还敢不敢了。”
秋禾听了训板着脸咬着牙,泪珠只在眼眶里打转,就是不落下来,润娘听了很是不悦,道:“婶子瞧瞧去,阿哥他们回来了么!”
华婶也知道润娘不爱听这话,却还是劝道:“娘子也太护着秋禾了,把她纵得一点规矩都没了,她这般掐尖要强的,以后可怎么找婆家。”
“我找不找婆家用不着婶子操心!”秋禾“噌”地站了起来,冲华婶嚷了一句,便抹着泪跑出去了。
华婶见她如此,越发着恼了,手指着她去的方向,同润娘道:“你瞧,你瞧,如今越发连说都说不得她了—---”
“婶子!”润娘忍不住抢断道:“你怎么就不明白,他们哪里打的是秋禾,他们那是在打我的嘴巴子呢!”
华婶不然道:“娘子怎么这么说,秋禾不说那句话,谁又会打她!”
“不说!”润娘冷笑道:“不说,人当你是傻的!八十贯钱呢,若不是知盛、大奎前些时候早起贪黑的在地里察探,把佃户们的帐算清楚了,咱们今年收不收得到八十贯钱的地租子还两说呢。这会倒好,挨了人一嘴巴,还得送上辛苦钱。我就是不心疼钱,也得心疼知盛和大奎吧,那些日子他们哪一天不是三更睡五更起的!”
华婶见她真动了怒,挪了挪嘴巴不说话了。一时屋子里沉闷异常常,倒是易嫂子走来禀道:“老太爷同悛大官人来了。”
润娘皱眉道:“钱我不是让知盛带去了么,他们还来做甚么。”
华婶生怕她又得罪了周友清他们,忙劝道:“都乡里乡亲的,又是本家长辈,他们既登了门,娘子也就把过往的事放开些吧。”
润娘冷眼扫去,华婶便住了口,润娘心里却是憋着气的,那老头逼迫他们的事也才过去几个月呢,况且今朝还闹了一出,这些人倒全不计较,只一味的想要示好。
润娘沉脸吩咐鲁妈道:“让他们在外厅候着,我就来。”说罢,她进到里屋对着妆镜抹了些油膏,又抿了抿发髻,才扶着华婶缓缓的向外厅去。
正厅上,周友清坐在上首吃着茶,今朝这一回闹总算是扳回了脸面,且还落了好处,心里自是欢喜异常,再又编排着等会教训润娘的说辞,面上的冷肃泻出几分笑意。
润娘一进厅门,就看见周友清身后立着的男子,倒是眼前一亮,这周悛倒与那韩国美男李俊基倒有几分相似,但见他身长玉立面若敷粉,且眼带桃花唇型单薄,虽是一身素袍唐巾,却比他的妻子还要美上几分,只默然而立,便有几分雌雄莫辨的媚态。
“四叔公。”润娘低下眉眼,装出温驯的神情。
周友清应了声:“见过你悛大哥。”
润娘深吸了口气压下怒火,颔首见礼道:“悛大哥。”
周悛礼让道:“大妹妹多礼了。”他没有漏过适才润娘眼中的惊艳,虽然润娘容貌寻常,但她身形娇小,倒是很对周悛的胃口,因此这普普通通的一句话,偏让他说的甚是油滑,听得润娘直起鸡皮疙瘩。
“不知四叔公为何事而来呀?”润娘忽略掉周悛油腻腻的腔调,坐在下首的太师椅上直问周友清。
周友清放下茶盅,皱着眉头道:“恒哥儿媳妇,你也太不知事了,怎好让盛小子当着众人拿钱出来,外人见了会怎么想!”
润娘恭敬的低着头,没有答话,心里骂道,臭老头做了婊~子你还想立牌坊,真是恶心。
“你啊,总归是年轻,以为咱们为了那件事就故意来为难你,你也不想想,恒儿总是咱们周家的子孙,咱们能因着那么点小事就阻着他进祠堂么,咱们真这么做了,天理也要不容的。”
润娘还是没说话,只垂着头听训。害周友清白丢了好几个白眼:“你别怪我老人家话多,你家里的丫头也该好好管教管教,适才那丫头在我家里说的是甚么话,再这么由着他们去,你的名声还要不要了。况且慎儿还小,这要是跟着学坏了,你有脸去见恒哥儿么!”
润娘听他提到秋禾,抬起头,冷冷道:“悛大哥不是替我教训过了么,我想她再也不敢犯的了。”
“怎么,悛哥儿还打错了!”周友清听她的这话别有深意,当下沉了脸色阴了声音,润娘知道此番这个亏是吃定了,因此不想再在这件事上多纠缠,低下头道:“润娘不敢。”说着便吩咐华婶去拿了钱来,过不大会华婶取了钱来交给润娘,润娘接过手奉至周友清面前,垂首低头深吸再深吸了一口气,道:“这是八十贯钱,四叔公点一点。”
周友清却不接,道:“我年纪大了,哪里还管这些事,如今祠堂的事都是悛哥儿管着,你只交给他就是了。”
润娘听罢几乎不曾咬碎细牙,她垂首低眉闭了闭眼,尔后抬起头向周悛灿然一笑,道:“如此就麻烦悛大哥了。”
她手还没伸出,周悛就来接了钱了,趁着周友清不注意,还轻轻地握了握润娘的小手,润娘恶心得几欲做呕,恨不得即时出去把手洗了,本欲当场发做,想想无凭无据的自己决计讨不得好,不由强按下心中怒意,眼角轻瞥,似嗔似怨的睨了周悛一眼,周悛见她如此,更是喜笑颜开:“大妹妹哪里话,这不都是本份么。”
润娘笑了笑坐了回去,周友清又道:“趁着这今朝得空,我有件正经事要同你说。”
“四叔公请说。”
“我在信安府碰上一位先生,是翰林院正七品的编修,因着丁忧才回乡来的,恰巧让我撞上,学问是没得说的,就是每年的束修要的也不多,我说了许多好话才请了他来,我的意思是办个族学,也不光是咱们家的孩子,就是村子里的孩子也有明师教导,果真出了几个进士,也是咱们村的光彩。正好慎儿开春就六岁了,该是进学的年纪了,有这个先生,还怕不出息了。”
润娘对此倒没意见,当下问道:“四叔公怎么知道他是正七品的编修?”
“就你是个精明的!”周友清横了她一眼道:“你以为我老糊涂了么,别人说了就信。说起刘先生,也是知根知底的,就是刘观涛的从弟。”
“原来是他。”润娘心里思忖着,听说早年他可是中了状元的,怎么还只是个七品编修!嘴上却道:“人家是正儿巴结的官老爷,那束修怕是要的不少吧。”
“不多,不多,一年也就十贯钱。只是我想着祠堂边的那小院子白空着可惜,所以想把族学办在那里,刘先生也有个住的地方,只是那屋子多年没人住了,所以族里想凑些钱修一修。”
润娘挑了挑眉,问道:“那,四叔公想咱们出多少。”
“这是甚么话,依你的心意罢了,难不成还能定死一个数目么,不过族里最少的也拿了十贯钱。”
好么,又是二十贯,半个月不到竟就花了两百贯钱。润娘心里叹息着,嘴上却叫华婶再包了二十贯钱来,又问道:“不知甚么慎儿甚么时候可以上学呀。”
周友清咂咂嘴,道:“年下请不着泥瓦匠,怎么也得过了初五才能动手收拾,我看最晚也就正月十六吧。”
待华婶取了钱了,周友清便起身了,道:“时候也不早了,我且回了。”
“四叔公走好。”润娘略一福身,周悛伸手扶住她:“大妹子是有身子的人,不用多礼了。”他话已说完,手却没有放开。
润娘缓缓的收回手,同时给他一个嗔怪的眼神,周悛欢喜得都把周友清忘了,直到周友清在外唤道:“悛哥儿,还不走么!”他方恋恋不舍的跟了上去。
润娘看着一老一少的两个身影隐入夕阳中,她真想追上去问:“那工程款是不是有明细帐目的。”最终,她只是叹了一声,转身回内院而去。
正文 二十九、一忍再忍
润娘转身进了月亮门,没走两步,忽的隐隐听着偏院有人说话,她心下好奇,便拐了过去,还没进偏院的门,就听里头有人带着责怪的语气心疼地问道:“脸上还疼么?”
是知盛!润娘回头看了看华婶,果然她那面团似的脸绷得跟煎饼似的。
“你也太要强了,在四老太爷面前,你也敢说那样的话,那不找打么!”
“怎么你娘教训了,你又来教训我!”显然秋禾那口气还没消。
“真正是娘子把你惯坏了,你也不想想,你一个丫头------”
“谁是丫头呀!”秋禾高声叫道:“我不过是寄住在周家,怎么我帮着做些事,倒成了你们家的丫头了,我可不记得甚么时候签了卖身契,说到底连个长工都不算的,高兴便罢,不高兴了说声走谁还能拦着我!”
华婶忿忿地向润娘小声道:“娘子,你听她说的甚么话,真正是个白眼狼!”
润娘笑了笑没有说话,只听里头知盛无奈道:“你呀,这火爆脾气再不改可怎么好,我只说了一句,倒招了你这么一串子的话,你要走我定是要拦的!”
秋禾冷笑道:“这真好笑了,你凭甚么拦着!”
里头静了一会,华婶只怕他们做出丑事来,抬脚正要进去,被润娘拦了下来,果然又听知盛叹道:“这些年我怎么待你,你又何必定要我说出来。”
秋禾亦哽声道:“你待我好又有甚么用,你爹娘只嫌着我,凭我再怎么讨好也不入他们的眼。”
“你放心,等开春了我就去跟娘子提亲,娘子开了口,他们总不好不应------”
这下华婶是气疯了,挣开润娘就蹿进了院中:“盛小子,你胡说甚么!”她一双本是温和的小眼睛此时闪着怒芒,瞪着两个孩子,好似要把他两人点燃了。
秋禾见了华婶微微侧了身子,站着不做声,知盛脸上却是刷一下的惨白了,跟着后头进来的润娘,看他这样子,倒撇了撇嘴,心下甚是不然。知盛上前扶了娘亲道:“阿娘,咱们回去再说。”
华婶却甩开儿子,大步上前,指着秋禾的鼻子骂道:“我早知道你是个小狐媚子,你才能有多大年纪,就会哄男人了,这大了还了得!”
秋禾眼泪哗哗地落下来,嚷道:“我怎么就狐媚子哄男人了,有本事你管着你儿子不让他来寻我呀!”
知盛急道:“秋禾,你少说一句吧。”
润娘听了越发得看不上他了,站在门口道:“秋禾,跟我回房。”说罢转身而去
秋禾抹着泪跟上润娘,回至房中,润娘在炕上坐了,肃着脸问她道:“到底怎么回事,你一字一句的给我讲清楚。”
秋禾哭了一阵,心里舒服了些,方才开口说话,把在周家这几年知盛如何待她好,如何心疼她,如何护卫她的事缓缓说来,最后道:“前不久他进城还捎一片银锁片子送我。”她一面说一面从衣袄里扯出一根细红线,红线的末端缀着枚指甲盖大小的薄得跟纸一样薄的银锁片,她看着那银锁片仿佛是甚么稀世奇珍。
润娘接过那还带着她体温的银锁片,见上面只錾着两句吉利话,一句是福寿双全,一句是长命富贵。
“这锁片是他存了两年的钱才买来的,我也感激他,可------”秋禾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润娘把银锁片交还她,缓声问道:“我只问你到底怎么想的!”
秋禾抽泣道:“如今叫婶子撞破了,我又那般冲撞她,还能有甚么想头。”
润娘横了她一眼,道:“那你到底想不想嫁给盛小子!”
“我,我,我-----”秋禾又是羞涩又是伤心,我了半日,只道:“我不晓得的。”
“罢了。”润娘拉过秋禾替她抹了泪,道:“反正开了春你也才十五,我也没想这么快就让你出阁,总之你放心,你要怎么选我都帮着你。你要是非知盛不嫁,我一句话,华叔华婶总不好扭过我去。在我眼皮子前,他们也不好怎么亏待你。”
“娘子。”
润娘话未说完,华老夫妇就架着儿子进来,跪地嗑头道:“娘子心疼秋禾咱们知道,咱们也拿她当闺女儿看待,可是要说给盛小子做媳妇,老汉夫妻是一百个不愿意的。”
润娘看着华老夫妇一脸没得商量的样子,再加上适才的事,她心里本就不痛快,这会更是火冒三丈,依她的性子,就当面问知盛愿不愿娶秋禾,只要他点了头,华老夫妇爱怎么反对就怎么反对!若他有迟疑,这亲不结也罢!
可是,听着秋禾压在喉咙底的呜咽,想着适才她那般宝贝银锁片的神情,况且这会果然闹僵了,这两小的怕就没了指望了,再说了他们往后可怎么处啊,这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秋禾又没地方可去,想到这里润娘甚么火气都没了,叹了一声,扶起华老夫妇,向秋禾、知盛道:“你们且先出去。”
秋禾抹着泪福了一福退了出去,知盛磕了个头起身而去。润娘这才向老夫妇俩个道:“华叔、婶子,你们坐。”
二老也不推让,都挨着炕沿子坐下,润娘向他们缓缓道:“头一件如今还是官人的孝中,哪里就议起亲来了-----”
华婶绷着脸抢断道:“依娘子的意思是明年开春就能议了。”
她这般冲撞自己,润娘也不气恼,只道:“两个孩子都还小,秋禾过了年才十五,哪里就议到亲事上去了。”
“咱们并不是说秋禾不好,只是-----”华叔皱着眉头,斟酌着道:“那孩子样貌既好,心性就高,又是个要强的性子,这几年咱们冷眼看着,最会辖治知盛,这一年来她虽远着知盛,知盛倒越发的惦记着了,这几趟进城,他哪一回不给那丫头捎点东西。如今就这样,真要是做了亲,哎-------”
华婶也抹泪道:“咱们就知盛一个小子,宁可娶个粗笨些的媳妇,也不愿他受了媳妇的气。再说了,盛小子适才在偏院里说的话,娘子也是听见的,这还没讨媳妇呢,他就把爹娘先抛开了,真要娶了秋禾,却叫咱们俩个老的靠谁去!”
润娘听了老夫妻俩的话,倒也不怨怪他们了。毕竟知盛是他们的独子,眼见的一个小姑娘把自己宝贝儿子治得死死的,不论哪个爹娘心里都是不舒服的,况且在老人眼里看来,秋禾平日里的确是轻佻好强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