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个妾室,主人家说话也插得嘴!”华婶本就心疼气恼,听了这话挺身护在喜哥儿身前,指着颜氏骂道:“小娼妇,做人莫要太忘本了,当初不是喜哥儿抬举你,你不过也是个打洗脚水的丫头。如今你倒穿红着绿的装狐媚子,只哄得大官人远着喜哥儿你就好做正房娘子了,你也不拈量拈量配不配。”
“谁装狐媚子了!”颜氏提着嗓子尖声叫道:“她若生得出儿子用得着我!头先几年,死活拦着不让官人纳妾,到得官人远着她了,她便假心假意的叫我去服侍官人,转过头官人不过略在我屋里多歇了两晚,她就拈酸吃醋的刁言酸语。我有了身子后,她是越发容不下我,几次三翻的要害我-----”
“我没有!”喜哥儿细哭着辩道,她声音虽小,颜氏却是耳尖:“没有,你敢说没有!前三四个月大夫说了要我静养,你倒故意的差我做东做西,端茶递水的,不是小官人命硬,哪里来得到这世上。还趁着我有身子,装病哄官人,总算是捡了个巧宗去,偏她肚子又不争气,生下来倒只是个妞儿?哼,这般黑心毒肠的妇人,咱们能给她口饭吃就是心善了,还来要我的强,跟我摆主母的架式!好不好的,休回娘家去,看谁有脸------”
“住口!”刘观涛一声断喝,把颜氏吓得一激灵,赶紧闭了嘴。他板着脸向润娘道:“今朝的事我也不计较了,咱们刘家也是耕读人家知道礼数的,喜哥儿给爹娘守过三年的孝,又生下了妞儿,她就是有千般的不是,我总不会休了她的。”
润娘“格格”轻笑道:“不会休了她!”说到此眼神一变,语转如霜:“怕是不能吧!哼,你不同我算,我倒要同你算。上个月华叔带了东西来看阿姐,连吃两次闭门羹,也就算了。却不晓得是你家奴才贪小,还是你的小妾好财,不让人进门,东西倒有脸拿进去。虽不值几个钱,这事做出来未免难看,今朝我就问问,那东西到底是谁拿了?刘家也是有脸面的人家,传出去怕是不好听。还有这一而再再而三的不让咱们进门,是不是要跟咱们绝了来往?若不是,咱们家官人的事,阿姐竟不知道,虽不是同母所出总是姐弟,刘家竟连人伦大理也不顾了么?大官人口口声声自已是耕读人家,这是识礼的人家做的事么?”
刘观涛面露讶异,回头瞪了眼颜氏,道:“这事我------”
他才张了口,润娘又道:“阿姐是你大官人明媒正娶八抬大轿抬进门的,是刘家的主母。怎么竟住在后院罩房里,一个姨娘倒光明正大的住着东跨院。怎么生了个儿子就了不得了么?认真说来小官人还得算是阿姐的儿子。就算阿姐不得你的心,妞儿总是你亲生的,大官人自己看看,她那里像是个读书人家的闺女,路边的乞丐也比她强些。”
刘观涛已有近年没见过妻女了,此时见大的小的都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了,这寒冬腊月的却只穿着件烂片似的袄子,心里自是生出几分不舍来,不由又回头瞪着颜氏,咬牙切齿:“你做得好事!回头我再同你算帐!”
颜氏怯怯地缩在一旁,低着头不敢做声。华婶心里还存着劝回刘观涛的意思,想着他自后只要能改过,夫妻两还能好好过日子。现又见他喝斥颜氏,只当是颜氏背着他亏待喜哥儿,因而抹着眼泪向刘观涛道:“大官人可要替咱们喜哥儿做主,总不能叫她凭白受了妾室气去。”
刘观涛虽气得两腮帮子不住的抽抽,却不答华婶的话,润娘心里直冷笑,好一个读书人,倒是读得一肚子心机,我倒看你推托到甚么时候。当下与孙家那婆子俯耳低语几句,那婆子行到颜氏面前,甩起跟颜氏大腿般粗细的胳膊,只听得“啪”的一声,颜氏已被她掴倒在地,嘴角上渗出一丝血红。
刘观涛急了忙抢上两步,拿住那婆子的手腕子往后就拧,倒那婆子有气力,随便一挣就挣脱开了。刘观涛越发气红的脸护在颜氏身前,冲着润娘厉声喝问:“这是做甚以,她有千般不是,也轮不着你来动手!”说着亲手将她扶了起来。
颜氏趁势倒在他怀里哭道:“大官人,在咱们自家屋里当着你的面,她们就敢冲妾身动手动脚,若你不在,他们还不打杀了妾身。”
华婶见刘观涛竟还护着颜氏,气苦不已,直嚷道:“这般眼里没大小尊卑的东西就该打杀了!”
喜哥儿怀里的大妞儿被父亲的一声怒喝吓得哭了,睁着无神的大眼睛,呜呜的哭不声来,缩在喜哥儿怀颤颤发抖。喜哥儿拍着她的单薄的后背梁,轻声哄着。尔后缓缓站起身来,华婶见了忙去扶着,喜哥儿泪眼汪汪的行到刘观涛近前,又看了看颜氏道,方将眸光转到刘光涛面上:“虽我怀了妞儿后就搬去后罩房了,可这院子又非是大得没边。你见着了咱们,总是当没见着又不闻不问的,怎好怨怪旁人苛待咱们。这些也都罢了,只是,只是,只是------”喜哥儿泣不成声,浑身发颤,若不是华婶扶着,她险些软倒地。
华婶也陪着她一同抹眼泪:“喜哥儿不哭了,有娘子在绝不再叫人欺负你们母女去。”
润娘也步到喜哥儿身旁,盯着颜氏道:“阿姐,今朝你有气、有怨、有恨只管撒就是了。咱们果然打杀那狐媚子,刘家也奈何不得咱们,左不过是个猪狗一般的妾罢了!”
喜哥儿却摇了摇头,道:“这些我都不怨官人,谁叫我生不出儿子来,可是恒哥儿,恒哥儿,我竟不能再见他一面,我------”喜哥儿一提周恒,华婶的眼泪越发的掉得凶了,她二人几乎哭成一团,连润娘见了也忍不住红了眼圈,想劝却不知说些甚么,站在一旁也陪着掉眼泪,鲁妈惟恐润娘太过伤心,动了胎气,忙劝道:“姑奶奶,如今恒哥儿虽不在了,可娘子却有了身子,总算是一件喜事。”
喜哥儿听了这话,眼睛里突有了光彩,枯枝般冰冷的手死死的拉住润娘的手腕:“你,你,你竟有了孩子!”
华婶也道:“是啊,上个才月诊出来。”
喜哥儿转悲为喜,拉着润娘又是笑又是哭,直道:“这就好,这就好。”
润娘反握住她的手,道:“阿姐,这事且稍后再说,如今刘家只怕你是再难呆了,你若是舍得,跟我回家去如何?”
“甚么意思?”刘观涛听她的话像是要合离的意思,心下不由又惊又怒。喜哥儿虽因无子犯了“七出”,可是她替父母守了三年的孝,占着“三不去”的一条,他不肯休妻,也就是为着这个原故。他好歹是个举人,还想着将来捐个官,叫人知道自己休妻,名声上可是不好听。何况还是合离,外人知道了,定会说他逼走发妻,这个恶名断不能背的。
润娘向他笑道:“甚么意思?就是你想的意思!”
“你!”刘观涛怒不遏,极力压下火气道:“我说过我不会休妻。”
润娘眨了眨了眼睛,故作不解道:“是啊,所以咱们想合离呀!”
“你别给脸不要脸!”刘观涛大吼道。
喜哥儿听了润娘的话直在出神,这会才回过味来,拉着润娘喃喃道:“回家去?真的可以回家去?”
润娘握着她的手,温言道:“那是阿姐的家,阿姐想甚么时候回就甚么时候回,有甚么真的假的。”
“可是,连恒哥儿也不在了-----”
“官人不在了,不是还有三郎还有我么?”
“周悦!”刘观涛厉声叫着喜哥儿的大名:“你要走我不会留你,但是妞儿是我刘家的骨血,你不能带走!”
“不!”喜哥儿惶恐地抱紧了女儿连退步。
润娘气得眉心直跳,抿着嘴沉吟良久,缓缓开口道:“刘观涛我劝你此时放人的好,大家面上好看。不然,为了阿姐同妞儿,这个女人-----”润娘说到此,稍顿了顿,两道要剐人似的厉芒直刺向颜氏,惊得颜忙缩到刘观涛怀里,润娘接着又道:“我定要她横尸当场,你信是不信!”
一句话锵锵决绝,掷地有声。屋内诸人俱皆震惊,惟润娘自己知道这话不过是说来吓吓人的,杀人这种事,自己断然是做不出来的。
刘观涛与润娘两道冰刀的眸光对视着,润娘的眼睛不眨不眨,好久可以这般到天荒地老,过得一会,刘观涛虽是心里不甘,终是败在润娘坚定如铁的目光下:“要走就走,我决不会写休书,也不会合离!”
润娘心中鄙夷的冷笑道,读书人,哼,果然百无一用是书生!然她也明白,今日若想带走喜哥儿母女,这一步只得退一退。
“行,且先如此,只说是接喜哥儿母女回去住住。只是你若敢上门吵闹,就不要怪我了!”言毕,拉了喜哥儿就往去,喜哥儿还道:“我收拾几件换洗衣裳。”
润娘往她身上瞟了眼,把目光移向刘观涛,冷冷道:“破衣烂袄的收拾了去送叫花子么!”言毕头也不回的向外行去,刘家诸人见她走了,无不松了口气,就连刘观涛也不由的一声长叹!
润娘一行人刚到家门口下车,隔壁孙家娘子就迎了出来,先拉着润娘上下一翻打量,见她连裙角也没污得一块才放了心。
“孙嫂子。”
一声低唤,孙家娘子看得半晌,才不确定地问道:“喜哥儿么?我的老天爷,那个天杀的怎么把你,把你-----”下半句她实在说不出来,只拉着喜哥儿哭个不住,又摸了摸喜哥儿怀里的妞儿,哭哭笑笑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阿嫂!”周慎自屋里飞奔而出,他后头跟着跑不快的宝妞。
“这,这,这是慎儿么?都长这么大了!”喜哥儿把女儿交给华婶,颤抖着缓缓走向周慎,满脸的抚摸着他,眼泪越发像断了线的珠子般扑倏倏地往下落。
看得诸人心酸不已,都红着眼圈说不出话来。
正文 二十、冬至
“大家屋里坐吧,都闹了一日了。”跟在后头出来的知芳见众人还没有进屋的意思,只得开口劝道。
润娘抹着泪,笑道:“是啦,我都哭糊涂了,只管在门口站着做甚。”说着拉了喜哥儿便进了门去,又吩咐知芳道:“明朝把正房的西里间收拾出来给阿姐住。”
知芳跟在后头笑道:“娘子一走,我就叫盛小子收拾了,只是屋子空了许久,那炕一时烧不热,今朝喜哥儿怕是要和娘子挤一挤了。”
孙娘子送她们姑嫂两个到了二门,领着宝妞向润娘辞道:“咱们且先回去了,有事招呼一声。”
适才一下车润娘就觉着头晕身软,又在门站了一会,受了些风,更是觉着身子一阵阵地发冷,因此也不同她客套,只说:“多谢嫂子了,还请嫂子往后多来走走。”再吩咐华婶烧了热水,给喜哥儿母女洗一洗,拿自己和周慎的衣服给她们换了,自己扶着秋禾回屋里去了,谁想才褪了外头的大氅,秋禾便指着润娘的裙子惊叫了起来:“娘子!”鲁妈、易嫂子听了忙凑过来看,却见润娘裙上隐隐的有些血迹,也唬白了脸,忙扶了润娘进卧房里去,鲁妈则叫道:“大奎,大奎-----”她叫着儿子的名字揭帘出去,秋禾从床头的小屉子里拿出一个小瓷盒来,从里头取了一枚蜡丸出来,用针线筐里的小剪子破开来,取出一粒棕黑色的药丸给润娘服下。然后才挑帘去厨里端热水给润娘抹身子。
大奎正卸了车同知盛一起进来,听娘亲唤自己,赶过问道:“怎么了?”
鲁妈急吩咐道:“快快快,去城里请大夫来,娘子,娘子,又见红了。”
大奎听罢疾转身向外奔去,知盛则快步进了屋子,正撞上秋禾出来,他便拉住秋禾道:“上回那丸药不是还有的多么,你搁那呢,赶紧去翻出来给娘子先服下,大夫一时哪里来得了。”
秋禾白了他一眼,道:“用你吩咐,我已给娘子服下了。”说着甩开他的手往厨里去了,润娘在里头隐约听见知盛的声音,便打发易嫂子出来吩咐他道:“娘子说叫鲁妈进来,不要惊了阿姐她们。”知盛应着出去了,秋禾端着热水进屋,向周慎道:“阿哥,你且先出去,让我给娘子换身衣裳。”
周慎一直都拉着润娘的手不放,这会大眼睛更是直直的看着润娘,坐在床边恋恋不去,润娘摸了摸他的大脑袋,笑道:“阿嫂吃了药好多了,你且到外头炕上坐一会,等阿嫂换了衣裳你再来陪阿嫂。”
周慎乖巧的点了点头,小心的跳下床,道:“我等会再来看阿嫂。”
秋禾见周慎出去了,才同易嫂子替润娘抹了身子换了衣裳,润娘又吃杯滚烫的白开水,便昏昏沉沉的睡去了。
虽说润奴娘吩咐不要惊动了喜哥儿,可这屋里又是端热水,又是请大夫的,她哪里能不知道。待喜哥儿换了衣裳走来,润娘已是睡下了,怕惊扰了她,喜哥儿便在外头炕上悄悄地坐着,默默地抹眼泪,凭是谁劝也劝不住。
直到天擦黑,大奎才请了大夫来,喜哥儿才收了眼泪,秋禾听得大夫来了,放下天青色的罗帐,又把润奴娘的手拿出来搁在小迎枕上,才请了大夫进来,这大夫还是上次的那个,他搭了半晌的脉,退出来向华婶、鲁妈道:“亏得这些日子养得好,药也服得及时,倒是有惊无险,丸药还有么?最好再服一日,终究还是靠养的好。”
鲁妈取了一贯钱来付诊金,那老大夫推道:“可用不了这么些。”
鲁妈道:“老先生几次救了咱们娘子,这点诊金要再推却,咱们可过意不去。”说着因见天晚了,又留道:“今朝天晚了,还请老先生在家里将就一晚,明朝咱们也要进城配药再送老先生吧。”
华婶也在旁边帮着说道:“老先生果然不收,就再看看咱们家大姐儿吧。”说着拉了喜哥儿过来。大夫先看了一会脸色,再搭了脉,道:“这位娘子产后有失调养,因此恶露不尽,拖到如今身子极是虚亏用不得药了,只好慢慢调理,好在冬至将近,正是补血旺气的时候,每日吃一盏阿胶,一个冬日下来总会添些气色。”
老大夫看过诊后,便被众人让至堂屋吃了酒饭,又在周家歇了一晚,次日天明,铁贵同知盛驾了车送他回了家,方转去买药。
润娘自是又被困在床上静养,不过这一次,她倒不觉着闷了,喜哥儿时时都陪着她,又不知喜哥儿从哪里翻出一本笔记小说来,常念给润娘听,每念完一则,俩人总要批评一阵或是取笑几句,就连服药也因有喜哥儿陪着一起,竟也不觉着药味冲鼻了,有时孙娘子走来,见她姑嫂如此相得,便取笑道:“这哪里像一家子里俩姑嫂,倒是比亲秭妹还亲香些。”
过不得几日,便是冬至了,前一日华婶便浸了赤豆、磨了米粉、洗了大肠,剪了纸衣。第二日一大清早,铁贵知盛并一个昆仑奴拿了锄头镰刀,护着周慎去坟上给爹娘兄长“送寒衣”。
华婶与鲁妈则在家里杀鸡宰鸭滚汤圆包饺子,此时润娘已能下床了,在炕上同喜哥吃了药已是巳时三刻了,她隔着窗子往院子里一望,只见处面日头耀眼,且见华婶她们说说笑笑的好不热闹,便叫秋禾畚了火熜凳放到院子的墙边上,她又向攒盒里抓了把五香瓜子,拧了铜手熜便同喜哥儿坐在火熜凳上边嗑瓜子边看华婶她们做事。
华婶鲁妈她们才刚包了饺子,这会正围坐在院子里晒日头灌香肠,只见她们扯起一截绵线,先把肠衣的一端扎紧,再把有结头的这一面翻到里面,在翻的时候便用一个长柄的木勺往里面填肉泥,待余下指节长的肠衣时又用绵线把口子扎紧,然后取过一根缝棉被的粗长银针,在滚圆油红的肠身扎上几个小孔。
喜哥儿的女儿妞儿本是挨在华婶身边坐着的,一见娘亲来便粘了上来,来家这几日,母女俩早置下几身新衣袄,因周家还在孝中,倒没有大红大绿,妞儿身上穿着件水红色的小袄,外头罩着狐狸皮的小背心,下头是牙色棉裤,头上还戴着华婶做的兔儿帽,润娘见她直往喜哥儿怀里拱去,倒真活似一只小兔子。忍不住扯了扯她的兔耳朵,妞儿两只小手赶忙抱在头上护着帽子,一双葡萄似的大眼睛可怜巴巴的瞅着润娘,看着好似就掉眼泪珠子了,吓得润娘赶紧松手,转头问华婶:“婶子香肠为啥要扎洞眼啊!”润娘活了两辈子香肠吃得不少,可是怎么做灌香肠却是头一次见。
华婶咬着线着打结呢,没嘴回她,鲁妈灌完了一根,又取了一截肠衣在手上,边做边笑道:“不扎几洞眼里头还不鼓着气呀。”
润娘依然是不明白,不过见院子里的人都捂着嘴偷笑,撇了撇嘴不再问了,因见易嫂子在给五花肉裹椒盐,又道:“既做咸肉何必又灌香肠,味都差不多呢。”
华婶横了她一眼,不悦道:“怎么能差不多呢,这肉沫里我可搁许多料呢。”掰着指头算道:“有大茴、丁香、陈皮、花椒、八角、桂皮、大葱、鲜姜、白寇、甘草水------”
润娘听了咋了咋嘴,把瓜子壳丢进手熜里,道:“吃根香肠琐碎死个人!”
喜哥儿笑道:“这可不,婶子的香肠在丰溪村可是出了名的。断没想到这辈了能再吃着-----”说着不由红了眼圈,见众人都是欢欢喜喜的,连忙拭了泪。
润娘也不愿她在这大节下抹眼泪,便拉了她道:“这算甚么,往后咱们年年都做,做就做够吃半年的份,一日三餐都往上桌端,我管保不出一个月,阿姐看着香肠就该皱眉头了。”
一句话说得院子里的人都笑了起来,华婶笑道:“罢了,就是有这个钱,我也没这个精神头做,再说了这东西果然留到了天气热就该变味了,也只好是年下天冷的时候吃一吃罢了。”
润娘道:“话虽是这么说,倒该多做些,也给孙家送一些去。”
“还用娘子吩咐呢。”易嫂子道:“早就想着了,早几日婶子就跟鲁妈妈商量着,人家帮了咱们这么大的忙,咱们也没甚东西可送,亏得今年富裕,年下做了东西都给他们送一些,也是咱们一点子心意。”
润娘此时嗑完了瓜子,两只手交叠的放在火熜上取暖:“还做甚么呀?”
喜哥儿笑道:“要做的多了,肉丸果、灯盏果、八宝菜,春卷,这几样先就不能少了,若还有闲功夫,豆豉果也得做一些,宽裕的人家还做酱牛肉打年糕呢!”
“哎哟!”华婶忽地惊起,道:“可真是老糊涂了,灶上还蒸着江米呢,秋禾你快去灶上瞧瞧,江米蒸得了么?若蒸得了,叫那两个黑小把我屋里个洗净晒干的石臼搬出来,把江米放进去,叫他们打麻籽果,今日冬至,可不敢少了这个。”
秋禾答应着一溜小跑着去了,润娘忙又吩咐道:“叫他们搬到这里来做,我也瞧瞧,甚么是打麻籽果。”
喜哥儿听了捂着嘴直笑:“真正是大家千金,连打麻籽果也没见过。”
润娘白了她一眼,突地伸手拧住妞儿的腮上的皮子:“你娘欺负我,我就欺负你!”一面说一面拧着妞儿皮子左转转右转转,她虽没用力,可妞儿却“哇”一下的哭了起来,润娘连忙放了手,向喜哥儿道:“我,我没用力,真没----”
喜哥儿又哄又搂的,才安慰了女儿,替她抹了泪,才瞥了润娘一眼佯嗔道:“没见过你这样的舅妈的!”
润娘冲妞儿做了个鬼脸,小声道:“臭丫头,算你狠!”
她话音才歇,就听秋禾走了来,道:“娘子,你又欺负妞儿了!”说了又向华婶道:“江米蒸得,我这就去叫他们来。”
华婶点点头,道:“赶紧的,定要趁热打才行的。”
润娘待秋禾出了二门,方狠狠的啐了一口,道:“坏丫头!”
华婶听罢笑着摇了摇头:“能干起来倒跟个男人似,这会倒是跟妞儿差不多年纪了。”
润娘待要说甚么,秋禾已领着两个昆仑奴进了院来,吩咐他们到西厢房里抬出一只大石臼,并两柄超大的木锤,又带着一个人往厨里抱出一个热气腾腾的大蒸屉,叫他把蒸屉里的江米全倒进了石臼,然后瞥了眼润娘,向那两个昆仑奴道:“捶吧!”说了,又转身往厨里去了。
两个昆仑奴拿大木锤,你一下我一下捶得甚有节奏,砰,砰砰,砰,砰砰-----
润娘和妞儿看得精精有味,妞儿更是丢了娘亲,一点一点的挨近,喜哥儿本和润娘在说笑,猛一回头,见女儿都要凑到石臼前了,赶紧把女儿拉了回来,呵斥道:“看捶着你!”妞儿又可怜西西的望向自己娘亲,好似受了甚么虐待似的。
润娘见了,笑得好不欢快,指着喜哥儿道:“你这女儿,这么点点年纪就会装可怜了,长大了还不成人精了。”
“人精。”秋禾端着一盆冷水自后院走来,先把冷水放在石臼边上,道:“谁还精得过娘子去呢!”
润娘这会倒没心思同她吵嘴,问道:“这冷水做甚么用呢?”
秋禾微微一笑,故作神秘道:“不告诉你,看着吧。”
待得江米被打成的粘了,秋禾手指沾了沾冷水,把石臼里的江米翻了一翻,然后再让两个昆仑奴接着打,如此三次后,秋禾把打成糊状的江米取出放在蒸屉上,先就捏了几个白白胖胖的小圆球出来,丢进先前备好的芝麻糖里一滚。
润娘与妞儿四只眼睛看得发直,口水更是流了一地,见裹好了糖,润娘推了推妞儿道:“去,把盘子端了来。”
妞儿得了令,像两条小短腿跟轮子似的,跟一团小毛球似的就滚到了秋禾身前,仰着大脑袋,甜甜软软的叫了声:“姨!”
秋禾恨恨的瞪了润娘一眼,拿了两枚牙签放在盘子里,再把盘子交给妞儿:“不要多吃啊!”
妞儿端着盘子便润娘滚去,待她滚到一半,润娘便急不可耐的接过盘子,妞儿嘴一扁,又要哭了,润娘忙用牙签叉起一个麻籽果送到她嘴里,问道:“好吃么?”
妞儿挪着小嘴,笑得无比灿烂:“甜!”
润娘叉了一颗送嘴里:“真不错,又甜又暖,还软软的,就跟妞儿一样!”说着又塞了一颗,妞儿拉着她的衣摆,道:“妞儿要,妞儿要----”润娘听了忙叉了一颗给她:“好吃吧!”妞儿看着她点了点头。
喜哥儿摇头叹道:“好歹你也是妞儿的舅娘,你就不能教她点好么!”
润娘冲她眨了眨了眼,道:“我怎么就不教她好了,她回才几天,有活气多了!”
一院子人惟有叹气,这个润娘精明强硬起来男子都抵不过她,糊涂起来又跟两岁大的妞儿差不多,噢,也不是若是慎哥儿在她眼前,她就跟慎哥儿差不多大。
润娘才不理众人极无奈的目光,与妞儿你一口我一口的吃的不亦乐乎,突听外头传来一声响亮呼喊:“阿嫂,你看我拣着甚么了------”
正文 二十一、宝贝疙瘩
“阿嫂,阿嫂-----”
周慎一路欢呼着冲进了内院,润娘正跟妞儿抢麻籽果,哪有空应他。而随着周慎后头的大奎一进院子就见润娘抱着个盘子,跟妞儿你争我夺,两腮帮子都鼓了起来,还往小嘴里塞圆滚滚的麻籽果,莫名的把脸红,恰好秋禾招呼他:“厨子里还一屉江米呢,拿出来你们打,他俩个也该歇歇,少了力气打出来的麻籽果就不瓷实了。”
大奎应了一声,逃难似的往后院跑去,一不小心踢到了地上的盐罐子,亏得易嫂子眼疾手快扶住,鲁妈便骂道:“这么大一个人,总还是毛手毛脚的。”
“阿嫂,你看!”周慎从昆仑奴的担子里拿出两只跟他手差大不多的两块石头,润娘瞥了眼,道:“拣两块石头回来做甚么-----”说了继续同妞儿争抢,突地她回过头,盯着那两块石头,哇的叫了起来:“你,你,你,这时候你捉它们回来做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