妞儿听了便丢开吃食,凑上去看周慎手上的“石头”,还伸出短小的手指去戳它的脑袋,润娘连忙捉回她的小手:“看它咬你!”
“龟也会咬人么?”周慎把左手的龟拿到眼前,跟它脑袋对脑袋的看着,可怜那只龟吓得把脑袋全缩进壳里去了,只拿两只乌黑的前肢对着周慎。
润娘白了他一眼,道:“人乌龟睡得好好的,你把人家捉回来做甚么!”
周慎道:“不是捉的,在坟前送寒衣的时候铁大哥以为是石头,就把它丢开,我看它会动呢就捡了回来。”
润娘从他手里拿过一只来,先放在手上掂了掂,再前后左右颠来倒去的细看了看,连它的小尾巴都没放过,然后又扯了扯它的火柴棍似的小脚,扯完了又换另一只也照样看了,道:“壳上没疤,脚也有力气,不错,不错,是好苗子!”
“阿嫂,你还会给龟看相!”周慎见嫂子看得甚是认真,心里好生疑惑,嫂子伤了脑子后,便知道了许多莫名其妙的事情。
润娘淡淡的笑着,把两只龟放在大腿上,像摸小狗似的摸着它们的背甲,看了看周慎没有做声,想起前世自己被自己养青花缠枝盆里的两只草龟,心里酸酸甜甜的,不知是甚么滋味。
“黑疙瘩,红疙瘩,那个女人把你们照顾得好么,也天天喂你们新鲜的草虾、小鱼么,会给你们换水么,早上下午会给你们晒太阳么,每个星期会给你们刷背么,会让你们在屋子里溜哒么。”
“阿嫂。”
周慎见润娘神情沉溺,心里生出些些生疏不安,糯米似的小细牙咬着红水润通红的嘴唇,低低的唤了一声。
润娘抬起眼,收起适才微不可见的伤感,向周慎道:“龟龟在冬天要冬眠的,你不该把它们吵醒的。”
周慎睁着大眼睛,问道:“甚么是冬眠?”
“冬眠啊,就是整个冬天都睡觉。”
“那,它们为甚么要冬眠?”
“因为天气冷了,食物少了,龟龟就只好睡觉了。”
“那它们要起来吃东西么?”
“不,他们要睡一个冬天。”
“它们一个冬天不吃东西,不会肚子饿么?”
“不会,因为它们之前吃了好多东西,所以啊,冬天不吃东西”
周慎想了想,道:“那明年咱们也吃好多东西,冬天就睡觉。”
润娘听了,扑哧笑了:“傻瓜,你又不是龟,不要说一个冬天不吃,就是一天不吃看你饿不饿。”
周慎的小手在龟壳上划来划去,问:“为甚么龟不会饿呢?”
“因为它在夏天和秋天的时候吃了好多。”
“那我也吃也好多不行么!”周慎水汪汪的大眼睛执着于冬眠。
润娘被他问得无力,强笑道:“你是人啊,跟龟龟不一样。”
“为甚么会不一样!”周慎坚持不懈地追问,润娘很想跟他说,因为龟的新陈待谢、消耗的热量都比人低得多,不过自己真要这么给他说,那一定是疯了:“为甚么不一样啊,这个要问老爷,现在咱们给龟龟弄个舒服的窝让它们能继续睡。”
“龟也需要窝么?”
“天啊!”润娘拼命忍住捉狂的冲动,扯着嘴角生硬的笑道:“需要,当然需要。”将两只龟交给周慎,吩咐道:“抱好它们,我去给它们找窝。”
喜哥儿横了她一眼,道:“你比孩子都能折腾!埋在花坛子里不就是了。”
“这怎么能行,万一叫老鼠甚么的咬了怎么办!”润娘起身往屋里去,又问秋禾道:“咱们家里有甚不用的小缸子么”
秋禾正在翻江米糊,听她问起身想了想道:“我记得有个梅子青的小水盆,原先是太翁养金鱼用的,只是很久没用了不知收哪里去了。”
润娘道:“赶紧找出来,再翻件旧衣裳出来。”
秋禾皱了眉头,为难道:“一时怕是找不出来。”
华婶道:“你到后罩房西边的屋子里去找找,怕是在里面呢。”
秋禾抹了额上的细汗,往后院去:“那我去找找。”
喜哥儿向润娘啐了一口,咬牙道:“折腾吧!”
润娘“嘿嘿”一笑,转身也往后院去了,华婶忙高声吩咐道:“娘子可别动手,只叫秋禾翻找就是了。”
润娘远远了应声,拉着周慎转进后院去了,妞儿见了自也跟了上去,喜哥儿也不管,自坐在火熜凳上同华婶抱怨润娘。过得不大会,秋禾头发散乱气喘吁吁的走来道:“大奎,去帮帮忙。”
“噢。”他把木捶交给旁边的昆仑奴,随秋禾进后院,就见润娘抱着两只龟,带着两个小的站在房门口向外张望,润娘一见了大奎,就招手叫道:“快来,帮我把里头的水盆子搬出来。”
大奎一听见她的声音,脸又不争气的泛了红,赶紧的把头低了下来,偏润娘眼尖瞧见了,取笑道:“你这是红的哪门子的脸呀,这可不成呀,跟我说句话就脸红,要是见了个小娘子,还不把脖子都红了。”
润娘言犹未了,大奎果然就把脖子也红了,看得润娘“格格”直笑,秋禾也在旁边笑道:“大奎哥可是越来越爱脸红了。”润娘却瞪了她一眼,道:“还不快去找旧衣裳去!”
“哼!”秋禾朝她吐了吐舌头才朝院门行去。
润娘同周慎候在门口,眼见大奎弯着腰两手提了只梅子青釉三尺见方的小水缸出来,润娘见了皱着眉头,站在青石台阶上嘟喃道:“这也大了些吧,秋禾那丫头话都说不清楚,还说甚么水盆子,分明就是个小水缸子。”见大奎轻轻松松的提着缸子出来,她眼珠子一转,故意夸赞道:“大奎真是本事,这么大只缸说拿就拿出来了,气不喘脸不红的。”
她话音未落,大奎那张方方正正的脸立时又变成了猪肝色,润娘笑得越发来劲了:“我才夸你不脸红,怎么就红了。”
“娘,娘子没甚事的话,我,我去打麻籽果了。”
“站住!”润娘见他要跑,赶紧叫住:“谁说没事的,打点水来把这缸子洗洗。”
大奎红着脸也不答话,提了个水桶一溜烟的跑了,润娘犹还在后头笑着:“跑快些,后头有老虎呢!”润娘一句话,倒叫大奎跘了一下,险些跌倒,后头的笑声越发大了。他提了水来,往缸子里一倒,撸起袖子就伸手下去沿着缸壁洗起来,突地他猛将手一缩,润娘才要问,却见他的虎口上被划了条大口子,鲜血同泉水似的往外冒,忙把两只龟交给周慎,自己凑上前拉住大奎的手,训道:“怎么这么不小心呢?”又直着脖子喊:“秋禾,秋禾-----”
秋禾听见她喊,慌慌张张地跑了来,口气不悦:“喊甚么呢,还在找呢。”
润娘也不计较,只问:“家里有伤药甚么的么?”
秋禾张了眼大奎手上伤,道:“上回娘子撞头,家里配了不少金创药------”
润娘不等她说完,便呵斥道:“那还不去拿得来。”掏出一方角上绣着朵白梅的素帕捂住伤口,又抱怨秋禾动作慢,拉了大奎便往屋里去,大奎却站住脚不肯动,只道:“一点小伤不碍事的-----”
“胡说甚么!”润娘瞪了他一眼,道:“这么大一道口子,还不碍事。说着拉了大奎已进了堂屋,正撞上挑帘出来的秋禾,润娘把大奎按在椅子上,接过秋禾手上的药盒,吩咐道:“去打些水来。”秋禾应了声还没出门,润娘又道:“水里多搁些盐。”
待秋禾拿了盐水来,润娘取过一块干净的帕子打湿了,小心翼翼的清洗伤口,此时两人挨的极近,大奎大气都不敢出了。润娘感觉到他硬梆梆的身子,抬眼问道:“很痛么?”却见他呆呆的只管低着头,于是手下一重,果然他痛得一吸,润娘横了他一眼道“知道痛了!伤成这样还跟我装生分。”
“秋禾,娘子怎么了?”鲁妈边问边就走了进来,秋禾忙上去接道:“娘子没事,是大奎哥伤着手了。”
鲁妈见润娘在给儿子洗伤口,忙上来道:“我来吧。”
润娘见鲁妈来了,便退到一旁,忐忑道:“都怪我,害得大奎-----”
鲁妈抢道:“跟娘子有甚关系,这小子打小做事就毛躁。况且这点小伤也算不得甚么!”说着随便洗了洗,接过秋禾手上的金创药下重手按下,痛得大奎直叫:“阿娘轻些轻些!”
鲁妈狠狠敲了他脑门一下,道:“不让你痛一痛,你也记不住!”说着取过药盒里的棉纱布给他裹了起来,其间大奎几次痛得吸气,却不敢再叫出声了。
秋禾在边上问道:“娘子,那缸还洗么?”
润娘想了想,那缸子翻都翻出来了,况且这洗了一半,缸子里还有水,总是要使人倒掉的,但不如洗净拿来用:“你叫两个黑小子去洗,告诉他们小心了。
秋禾自去叫人,鲁妈给大奎裹好了伤,拧着他的耳朵骂骂咧咧的也出去了,润娘这才想起俩个小的来,急忙回到后院,见两个小的蹲在地上一知在看甚么,走近一看,原来两只小龟在太阳底下伸出了四肢和脑袋,一幅飞天的模样。
润娘再行得几步,身影一晃便惊得两只小龟缩回了脑袋,周慎同妞儿回过头,见是润娘,便都站了起来道:“小龟醒了。”
润娘摸了摸周慎的脑袋,正要去扯妞儿的兔耳朵,哪晓得她抢先一拉护住了帽子,警惕的望着润娘,润娘只得撇了撇嘴,向周慎道:“咱们给小龟个名字好不好。”
“取名字?”周慎眨着眼看着润娘:“龟还要有名字么?”
润娘真想一巴掌拍到他脑门上,甚么人啊,龟就不要有名字了呀,面上却是笑得极是亲和:“当然啊,以后养长了小龟会知道你在它呢。”
“真的?”周慎激动了:“那会不会像宝妞家的大黄,叫它做啥它就做啥。”
润娘的嘴角又开始抽抽了,小子,你叫它做就啥,那还是龟么!
妞儿却没见过大黄,便奶声奶气的问:“三舅,大黄是甚么?”
“大黄是宝妞家的看门狗,它长得可大了,站起来比我都高,也可听话了,我让坐下他就坐下,让它趴下就趴下-----”
润娘再一次抽抽嘴角,这题跑得,真够远的!
“慎儿啊,你说小龟叫甚么名字好呢?”
“二舅娘,小龟有了名字后,我是不是就可以叫它坐下,叫它趴下了,还可以叫它给我叼东西!”
润娘彻底无语了,抱起地上两只龟,在石阶上坐了,把龟放在腿上,轻抚着龟壳柔声说道:“以后你们一个叫宝疙瘩,一个叫贝疙瘩,合起来就是宝贝疙瘩。”
也不知是润娘前世养过十多年的龟,所以同龟感情深厚,还是两个家伙感觉安全了,总之润娘话一说完,俩个小家伙便小心地伸出脖子来探头探脑。
妞儿拍手欢喜道:“它们知道舅娘在叫它们呢。”说着小手也摸着龟壳道:“等你们长大了,跟宝姐姐家的大黄一样,给咱们守门口。”
润娘听了这话,嘴角再次抽抽,天啊,这是龟,这是龟啊!
偶家里有两只巴西,一只小草,都对在冬眠中,而且我也只养了三年的龟!
正文 二十二、打架
待得她们灌完了香肠,润娘也把两只龟折腾得睡了,一家人中午随意煮了些饺子垫肚子。收拾过碗筷,鲁妈、华婶在厨里忙了小一个时辰,又端了几大盆子东西出来,一盆洗得发亮的孛荠,一盆灰扑扑还没有剥壳的冬笋,一盆浸在水里还没摘蒂子的香菇,还有一砧板切成了丁的红白相间的五花下肉。
润娘中午多吃了几只饺子积了食,一直在院子里散步消食,这会正走累了,便叫阿大、阿二(阿大、阿二、阿三这三个名字,是润娘刚想出来的。这些日子三个昆仑奴的名字令她一直很纠结,本来她是想就叫他们的本名,可这三个人压根就没名字,每换一次主人就换一次名字,润娘就想给他们取无人英文名,毕竟是外国人么,而她也就英文能听懂两三个词,但是家里上下人等每每一张口,不是萝卜就是姜丝的,听得她郁闷无比,只好黑小子黑小子的叫着,上午他们帮她洗水缸的时候,她忽然想起赵敏的三个仆人,于是大约问了下他们的年纪,结果他们还是说不清,润娘没办法了,只好以身高来分,最高的那个是阿大,其次阿二,最末自是阿三。这三个名字倒是赢全家上下一致好评,于是三个昆仑奴终于摆脱了黑小子的统称。)搬了屋里的软榻出来,她便在日头底下躺着,身上搭着件羊毛罽毯,手里握卷着书,听外头炮竹声时起,间或还夹着孩童的嬉笑声,她倒觉着这午后分外静宓,因此看了两行书,便不觉袋昏昏欲睡起来。
华婶见润娘竟在院子里打盹,便骂守在边上的秋禾道:“你怎么守的人,竟让娘子在风地里睡着。”
其实润娘不过是合目养神,听得华婶的声音,便睁开眼笑道:“我也没睡着,况且我身上也搭了毯子,再说日头也好哪里能凉着了。”
华婶皱眉道:“这日头暖融融的,晒得人虽是舒服也容易叫人犯困,在这日头底下醒着虽不觉着冷,一旦睡着总还是凉的。娘子也该自己保重些才是,这才刚好了些倘或受了风可怎么好呢。”
润娘怕她要唠叨,忙坐正了身子,笑道:“我不睡就是了,秋禾去把屋里的攒盒拿出来。”又向华婶她们笑道:“我真正是了不得了,一闲了就犯嘴馋。”
易嫂子已坐在小杌子上坐了下来,拿着大剪子在剪香菇蒂:“这是娘子的福气呢,多少人头先几个月吐得了不得,甚么也吃不下的。旁人娘子不清楚,只看芳姐儿就是了,直吐五个月才算好了些。娘子见了几次红都没大碍,想也就是平日养得好的原故。”
此时秋禾已捧了攒盒出来,润娘接过手放在腿上,拣了块花生仁的米糖嚼了起来,鲁妈剥着冬笋见润娘吃得香,笑得甚是舒心:“会吃好,吃得多肚里的孩子才能长得壮。”
华婶叫了秋禾去剥茡荠,又四处看了看,问:“怎么不见阿哥同妞儿?”
润娘被她问得一惊,哪里敢说适才孙家几个子小把两个小的拉出去放炮仗了,吱吱唔唔地道:“怕是,怕是跟阿姐在屋里睡觉------”
她话音未落,忽听得大门被拍得山响,隐约还有妇人的哭闹:“没法活了-----欺负了老的,又来欺负小的-----”随着脚步声近,听得铁贵劝道:“悛大娘子,有话好说,你且松开我家阿哥。”
“好说,同你们还有甚么好说的!咱们家琪哥儿怎么也是你们三哥儿的侄儿,倒是不求你们看护他,却也没有叔叔带着外人打侄子的理儿,你看你看,新上身的衣裳也扯破了,嘴角也破了眼窝也青了----”
叫嚷中一个二十出头身材丰腴的少妇,一手揪着周慎的耳朵,一手拉着个七八岁的孩子气势汹汹的冲了进来,铁贵跟在跟头,满脸的焦急又不敢上前拉扯。
华婶正剁着肉呢,一见她进来忙把大菜刀往砧板上一剁,在围裙上抹了抹手,上前赔笑道:“大节下的,悛大娘子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那少妇怪声叫道:“你看你们家三儿做的好事。”一面说一面将儿子推到身前:“都把咱们家琪哥儿打成甚么样了?”
“这是咱们家三儿打的?咱们家三儿怕是没这本事吧。”润娘见周慎被她揪得脑袋都歪到脖子上了,阳光下被揪着的耳朵泛出丝丝血红,润娘早是心疼得不行,听她的口气又是本家,而润娘对本家实在是没甚么好感,因此心里越发不快了。再说少妇身前的孩子倒比周慎大上三、两岁,就算周慎这些日子跟着铁贵蹲了几天马步,也断不能打得过比他大的孩子,何况润娘见周慎衣裳齐整,哪里像打过架的样子,那孩子看着就是顽皮的样子,总不会老老实实的站着让周慎这位“小叔叔”教训吧!
那少妇理直气壮地叫道:“虽不是你们家三儿动的手,却是他带来的人打的。”
润娘先冲秋禾易嫂子使了个眼色,把周慎的耳朵从那少妇手上救了下来,然后才淡淡地道:“如此,谁打了你儿子,你找谁去。到咱们家闹甚么!”
“你倒会说,打琪儿的人就是你家三儿带去的,我不找你倒找谁去!”
润娘听了心里直觉着好笑,这本家人怎么个个都这么一幅霸道蛮横的样子,偏觉着自己有理的很,当下揽过周慎,在软榻上坐了,细细地看了周慎的耳朵,她真怕叫那少妇的扯裂开了。那少妇见她只顾看周慎,越发的怒了,叫道:“你家孩子是个宝,别人的孩子就是根草么!”
润娘放开周慎,看着那少妇,反问道:“慎儿带去的?慎才能几岁,也只有跟着别人玩的份,哪里轮到他带人玩去。”
那少妇撇了撇嘴道:“你们家三儿可跟人家不一样,年纪虽然小,倒是极有本事的,都敢对着咱们家太翁并四叔公吼叫,带几个小子玩,打个晚辈算甚么事-----”
润娘这才知道她是周世齐的儿媳妇,不由抬眼细看了起来,满月似的脸盆子上嵌着双水杏眼,乌黑油亮的发髻上插着一支伏牛望月的金簪,上头穿了件桃红色绣月季花纹的襦袄,下边系着条松花色八幅大裙,午后的日头斜照过来落在她身上,真是好不娇艳,直如一朵怒放的桃花。
可惜啊这么美的女子,偏是唾沫星子乱飞,嗓门大得跟华婶有的一拼,如此粗鄙不堪真真浪费了一幅好皮禳。
“怎么了?”少妇的吵嚷声,把在屋里睡午觉的喜哥儿也吵起来了,一见了那少妇,笑道:“原来是悛大嫂子,怎么今朝有空过来坐呀。”
“哟,原来是喜哥儿在家啊!是回来看看呢,还是被休了回来呀!”
她话未说尽,喜哥儿已是变了脸色,润娘登时大怒,本来她虽觉着这妇人寻错了地方撒气,可看在小孩子挨了打的份上,她也就不同她计较了,没想到这妇人竟敢在她的地盘上鄙夷喜哥儿母女:“阿姐回娘家住,与你有甚么相干,红口白牙的胡说甚么!”
“我-----”那少妇开口说了一个字觉着自己过了,立时闭了嘴,冷哧一声,道:“怪道太翁说你伶牙利嘴,我只劝你寡妇家的太厉害了怕是没人要啊!”
华婶、易嫂子怕润娘气恼而动了胎气,都向那少妇赔笑道:“这会大娘子还是先回去给琪哥儿请个郎中瞧瞧,改日咱们定上门赔礼去。”
润娘听了少妇的言语,不怒反笑:“好,既你这么说了,我不厉害一点,都对不住你。”说着便问周慎道:“阿哥,到底是谁打琪哥儿,为甚么打他!”
周慎低着头道:“不是我打的。”
润娘心里直怨他老实,道:“我知道不是你,你还没这本事呢。”
周慎抬眼看着润娘,道:“我,我不说!”
润娘听了眨了眨眼睛心道,呦喉,这小子还讲起义气来了,笑了笑道:“你不说我也猜着了,你只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
周慎看着润娘眼中的鼓励,放胆说道:“是他先丢炮仗吓哭了宝妞,又把妞儿推倒地上------”
“那,是阿三打了他?”润娘听了这话,还以为自己猜错了。可不对呀,若真是自己家的奴才把她儿子打成这样,她还能只是动口骂人!
“不是。”周慎摇了摇头道:“阿三去抱妞儿,他还踢了阿三好几脚,又骂阿三黑鬼。”
那少妇听这话,脸上讪讪的,哼道:“小孩子家的话如何信的!”
润娘道:“或是你家孩子信口胡说,咱们阿哥素来不会讲假话的。”
“你甚么意思,如今可是琪哥儿挨了打!你们三儿一根头发毛也没伤着-----”
润娘抢断道:“好啊,那就让琪哥儿说说。”
周琪虽然顽皮,可毕竟是个孩子,当着这么些大人的面,又是突然问到他,还真是不敢编谎话,但也不敢承认自己吓了宝妞,推了妞儿,吱吱唔唔的直往他娘身后躲,把那少妇气得在他背上拍了几个:“没用的东西,平时咋咋乎乎皮到了不得,这会正经问你话,倒说不出一个字来。”
少妇正骂着,又听后院响起一道洪亮的嗓音:“妹子,我给你赔不是来了。”
话音未落,就见孙家娘子揪着自己的小儿子,风风火火的走了来,宝妞儿拉着妞儿跟在后头,孙老三两手护着耳朵,嘴里还嚷:“阿娘,轻些轻些,要掉了,要掉了!”
孙娘子把儿子往地上一掼,胸脯头气得直喘:“你个臭小子,叫你带着弟弟妹妹玩,倒带着他们去打架,打完了还丢下他们自己跑了,倒叫慎哥儿给你背黑锅。”
“谁丢下他们了,我就两只手,一边拉了宝妞,一边拉了妞儿,我也喊慎哥儿跑了,他自己不中用,哎哟!”
孙老三的下半句话被她娘一巴掌拍在脑壳子上,散了。
“你还有脸说,你当慎哥跟一样呢。”
润娘起身劝道:“嫂子,小孩子家难免如此,你也不用气成这样。”
那少妇见孙娘子长得壮实,不敢跟她闹,只在旁边歪声斜气地道:“你倒会说风凉话,敢情挨打的不是你家孩子。”
少妇话才说了,孙娘子回身插腰道:“是咱家三儿打了你那坏小子,怎么着啊!我告诉你,我还嫌我家三儿打轻了,你那小子才多大年纪,倒把丰溪村里的妞儿给欺负遍了,今朝越发瞎了他的狗眼,欺负到宝妞同妞儿头上来,慎哥儿老实,还有咱们家的小子呢!”
润娘听了这话是真摇头,敢情她气的不是的儿子跟人打架,而是气儿子打完了架没把同伙安全带离现场。
果然孙老三听自己娘亲的话,也跳了起来,指着琪道:“姓周的,你给爷小心着,爷见你一次就打你一次!”
“啪!”孙娘子又挥了儿子脑壳一巴掌:“甚么姓周的,嘴里还有没有个尊重。”
孙老三摸了摸脑壳,重新叫道:“周琪,你给爷小心着,爷见你一次就打你一次!”
润娘听了强忍着没笑出声来,这两母子是要气死周琪他娘么?
“你,你,你------”
那少妇气的浑身乱顫,话不成声。而她更恨自己儿子,自见了孙老三便躲在自己身后不肯出来了。
几方正僵着,走来一名婆子,向那少妇道:“大官人叫娘子回去呢。”
那少妇恨恨的瞪过润奴与孙娘子,重重地“哼”了一声,拉着儿子骂骂咧咧的去了。
正文 二十三、揭破
待那少妇去了,孙娘子又再三的跟润娘赔礼,把自己儿子着实打了几个,润娘她们自是又拦又劝,毕竟是冬至日,家里杂事甚多,孙娘子略讲了几句,便拉着孙老三要回去。孙老三却还想赖在周家玩,孙娘子怒目一睁,道:“再不老实,我便告诉你老子。”
孙老三登时如被霜打了的茄子,低头塌腰的老老实实的跟他娘回家去了。孙家母子走后,华婶免不得要唠叨几句,言语间有些不喜孙家的三小子,一口一声带坏了咱们哥儿,润娘倒是蛮喜欢孙家三小子,男孩子么顽野些是正常的,最重要的是要有担当,他打完了架晓得拉了两个妹妹跑,便很不错了。
因此她听得华婶嘀咕,心下很是不然,只不好反驳,便叫秋禾带着阿三从里屋搬了炕桌出来,又拿棉褥子垫在石阶上坐了,又叫周慎去取了纸笔来,叔嫂两个便在日头下坐着认字。华婶也实在是忙,略说了几句,便转回厨里去了。
天擦黑的时候,周家正堂上已摆上了牌位,两旁烧着小儿手臂粗细的蜡烛,中间还摆着一只描金朱地万寿纹的铜香炉,炉里点着一支大香,细如丝线的香烟袅袅而起,屋边的桌案上猪、牛、羊头一列排开,又有一些瓜果冷盘围列在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