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这丁姑姑倒也是个实在人,倒不像有些人一样先高谈阔论一番为何要学礼仪,礼仪的好处等等。而是直接说了“行莫回头,语莫掀唇。坐莫动膝,立莫摇裙。喜莫大笑,怒莫高声。”而后就让她们一遍遍地走,属于实践出真知的教育家。
不过在夏日炎炎的天气里,顶着毕竟太阳一遍遍地走那可是不舒服的,若是一般古代的大家闺秀早就觉得不舒服至极,脸上显出了焦躁的气息。但韶槿是现代人的意识,她觉得这算什么呀,以前的军训强度可比这高多了,这不就是慢慢地走来走去么,虽然汗流浃背不太舒服,倒没啥太大的心理抗拒,所以面上也并无什么焦躁不安的神情。而秀秀和绿雪都是身体壮实的,虽然对这走路没啥兴致,面上不免有些烦恼的情绪,不过这是陪着小姐走,小姐也没发话呢,她们自是更不敢消极怠工。那三个小的虽然觉得日头有些毒,但她们是穷苦人家出身,有的还在这样的夏日下过地,插过秧,这走路实在太过轻松了。不过除了绿晴,绿珠和绿玉头脑比较单纯不知这样踮脚扭腰地走有什么用处,且年纪小,记不住要诀,走了三天还是走得不太对,远不如剩下几人。丁姑姑淡淡地说,“你们谁走不好,就这样一起走。”又指着绿珠和绿玉说,“你,你,走得尤其不好,拖累你们家小姐要在这陪你们一起走了。你们家小姐早就走得可以了,只是你们走不好,她只好一直走。”
丁姑姑一说完,秀秀就用眼神狠狠地剜了她们一眼,绿珠和绿玉脸唰一下就红了,绿玉柔弱些,泪珠都开始在眼里翻滚了,这刚上岗不但没替小姐办事还直接被说连累了小姐,她们既怕丢了这份差事,又怕被小姐打骂,况且方才那秀秀姐看过去可真是恨不得把她们吃了。这心里一着急,走起来就更加不对了。
韶槿见了,只觉这丁姑姑有点奇怪,这一般不是只要小姐走好了就行,为何要刁难起两个小丫鬟来了。绿珠和绿玉说是她的丫鬟,但在她看来不过是两个小学生而已,小学生学得慢她也没觉得有什么,不过再看秀秀和绿雪脸上都有了些烦躁的神色,秀秀显然因为觉得是绿珠和绿玉拖累了韶槿,更有些气愤的样子,绿晴倒是个神色自若的,但连续在太阳底下走了三日,难免也有些疲态。韶槿心想这丁姑姑只说了一次就让她们自己领悟,也没有说不让她们互相教,就走过去,柔声说道:“你们年岁小些,不大理解丁姑姑说的是什么意思,你们试着把腰杆挺直些,走路时缓缓的,腿伸出去时膝盖伸直,不要太紧张,肩膀自然地往后舒展。来,再走走试试看。”
绿珠和绿玉见徐二小姐没有像有些人家的小姐一样赏人耳光,连大声责骂都没有,而是轻声细语地指导她们。当下也收住了眼泪,按照她说的慢慢地走起来,虽然一开始不大好,但韶槿一直在旁边鼓励着她们,对着她们笑,夸她们越走越好,慢慢地走着走着也有了些步步生莲的感觉。
韶槿教完她们,再抬头看丁姑姑,依旧是在面无表情地喝茶,却没注意到丁姑姑嘴角有了一丝丝的微笑,世人都说这徐家二姐愚笨,但今日看来她学得快,而且学会了以后一遍遍地在烈日下走依旧是气定神闲,也不像寻常人家小姐一般大发脾气拿拖累她的下人出气,而是细心教导,比她以往教过的许多家小姐的处理方式更有效率。但丁姑姑不知道的是韶槿上一辈子学完日语专业后就兢兢业业地当着日语教师,还教过少儿日语,对于别的不在行,教人教书还算是她本行了,自是知道对学生应该以激励为主,才能培养起学生的自信心。
丁姑姑见她们走的也差不多了,就说道:“可以了。以后你们便时刻记住这般走,回去再练一练,我让你们这些丫鬟也学,是因为以后走出去你们便是你家小姐的脸面,若你们粗俗不堪,外人说的也是你们小姐训导不严,你们可记住了?”
“谢谢丁姑姑。”韶槿替所有人道了声谢,心里想这丁姑姑冷漠了些,但是说话条理清晰,主次分明,这一说就说到了要点上,务实。
而另一边杨氏听了她的贴身丫鬟翠芝的回报说丁姑姑一共就说了三句话,便让二小姐和她院里的人在太阳下走了三日,心里暗暗高兴,心想看这小妮子以后还敢跟老爷装可怜不。丁姑姑的手段她早前听人说过,现在看来果然名不虚传,小姐都是大门不迈二门不出的,几人吃得起这样的苦,多几日她吃不下苦,自己大可以说这二姑娘就是不聪明,特意请嬷嬷来教了还是学不会,外人也不好说她苛待庶女了。她也庆幸自己那天没听老爷说的,让韶棠、韶兰也跟去学学,她的心肝宝贝儿怎能被太阳晒得跟黑炭似的呢?
但从学完走路开始,丁姑姑就不再让她们在院子里走了,而是关在了屋子里学。说来也怪,这丁姑姑把门反锁上,不让外人进来,杨氏心想许是这丁姑姑有什么整治的手段不好让外人看见,她乐得看韶槿受罪,因此也不去管那边的事儿。
第12章 不速之客
而丁姑姑,却是在屋里教着韶槿敬香,下跪…但每次都是丁姑姑说上三两句话,便让韶槿自己领会,再一遍一遍地重复做,错了丁姑姑也不说,直到做对了丁姑姑才说声可以了。如此几天下来,韶槿膝盖的皮都破了开来,她这才觉得《还珠格格》里的小燕子做那个膝盖垫实在太有先见之明了。
陈姨娘看着她的细皮嫩肉上的点点红痕就流泪道:“这丁姑姑是大名府教礼仪的姑姑里出了名的严苛,太太把她请来,就是…就是…”
韶槿却不以为意,安慰陈姨娘道:“姨娘,严师出高徒么。况且这几日,我确实觉得学到了很多东西。”
而徐子年却是火爆脾气,道:“妹妹你还是这般逆来顺受的脾性。再怎么她也不过是我们徐府请来的,怎能这般责罚府里的小姐。我看哪,她和太太便是一道的。”
韶槿忙又笑着安抚徐子年,道:“二哥哥,我是真的没事的,以前比这再大的苦我也吃过的。况且,你也不是不知道大名府里是怎么传我的。若我真的一点规矩都不懂,去了侯府岂不真叫人笑掉大牙了。”她原是觉得古人果是太过小心,不过破点皮而已,便随口安慰徐子年。却不料徐子年听得她说什么以前再大的苦,心里是更有歉意,“妹妹,都是我的错,教你以前吃了许多苦,以往陈姨娘为了看顾我,让太太对你们是越发刻薄。”
“不妨事不妨事的,二哥哥你真的多想了。”韶槿此时也怪自己嘴笨起来,在她看来原本不过一件很小的事,倒似乎触及了这二哥的伤心之处了。“我是…我是真的…自己想多学些东西…”韶槿小声地说道。若她不能逃离此处,那就好好适应吧。
徐子年看着她这般模样,不由又叹了一口气,却也不再说些什么了。
大约又学了四五日,杨氏便“召见”了韶槿,丁姑姑也站在一旁,似乎刚跟杨氏“汇报”完韶槿的概况,杨氏说了一大通,大意是丁姑姑同她说韶槿愚顽不灵,学东西慢且懒怠云云,总之杨氏劈头盖脸地指责了韶槿一番,这才出了口气。
回来以后,连秀秀都觉得奇怪,道:“小姐,你这几日就算不是学得又快又好吧,至少学得不慢,且勤奋刻苦,丁姑姑虽然没夸过您,但也没骂过您啊,这丁姑姑怎能如此说呢?还是干脆就是找个由头…”
韶槿仔细想了想,只说:“我觉得,丁姑姑并不一定是站在太太那边的。”她心里有了这个计较,便留心观察起丁姑姑来,接下来的几日她只觉得这丁姑姑是越发认真地教她,对她也越发地严苛,但从来不多说一句不该说的,既没有冷嘲热讽也没有探听消息。
而丁姑姑心有则微微有些讶异,杨氏那日那般大发雷霆,但韶槿显然并不以为意,且也没有厌学情绪,甚至对她越来越恭谨起来,学得也愈发认真。丁姑姑心里暗暗叹了口气,这是个有耐心也聪慧的啊,只可惜不是太太生的。丁姑姑带些怜悯与激赏的目光看了韶槿一眼,而此时正逢韶槿也望着她,二人只觉一瞬间似乎读懂了彼此的眼神,都微微一笑。人世间有许多事,都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韶槿学得愈发地好,但每次杨氏派人来问,丁姑姑都是不咸不淡地说一句,孺子不可教也。接着杨氏就把韶槿喊过去骂上一通,秀秀在一旁见了着急,只道:“小姐,这丁姑姑可真是个难处的。”
韶槿却拍了拍她的肩膀,道:“秀秀,我看哪,这丁姑姑是个好的。你想,要是太太来问我学得如何,丁姑姑说我学得很好。你觉得太太会怎样呢?”
“太太那小肚鸡肠,定会又怕小姐你学成什么,自然不会叫丁姑姑接着教你。”秀秀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
韶槿点点头,说:“是啊,而且这样太太也有了个骂我的由头,倒是可以让太太发泄发泄。若不然,若是我做得好,那岂不是憋坏太太了?”韶槿和秀秀相处下来,觉得秀秀活泼直爽,是早把秀秀当做自己的妹子了,二人偶尔也说些私房玩笑话,不然这生活可真要闷坏韶槿了。
“不过…小姐…你确定吗?也许那个丁姑姑,其实只是想邀功?”
“那个丁姑姑啊,是个聪明人,怎会想不通此间关节。况且她在宫里呆了几十年,这般人情世故,只会比你我更加通晓。”韶槿说道,通晓人情世故而不刻意去踩人,也不去曲意逢迎,这样的人也算是有傲骨了吧,但也只能一直单独一人孤家寡人,不知为何,韶槿对这丁姑姑是又有些钦佩又有些同情,当然这事究竟是不是自己完全的一厢情愿,韶槿也并不是不担心。直到一日下午,韶棠带着韶兰说来看看韶槿怎么学规矩,看能不能跟着学点。
韶棠话是如此说,但脸上却带着满是鄙夷的讽刺笑容。她和大小姐韶莲一样,都是杨氏自幼请着好师傅教着的,不论是原先还住在京城之时,还是后来徐通判外放到大名府时,杨氏为了给三个女儿结一门好亲,那确是尽了心力地请人来教,不然也不会有徐府二位小姐的才名远扬。但不知是不是因为杨氏一门心思地只注重这些,学得好便夸,学不好便责骂,大姑娘韶莲还好,她是天性聪颖,不管学什么都是一点就通。但韶棠实际上天资是略逊一些,只是杨氏有了韶莲这么个成功案例,便变本加厉地培训韶棠,韶棠后来慢慢学得多了学得好了,杨氏便不断地在人前人后褒扬她,只要她这方面表现得好,便要什么有什么,故而却让韶棠变成了一个唯我独尊的个性。这是韶槿连日来观察出来的,有时候也觉得韶棠这般不知是幸,还是不幸。但不管如何,自幼由“名师指点”的韶棠是大无必要来此跟着学点什么的,来看笑话的可能性却是大大的。
韶槿在看年幼的韶兰,却是一副好奇的模样,瞪着大眼说道:“棠姐姐,你不是说带我来看好玩的么?这屋里有什么好玩的呀?连个花瓶儿都没有,也没有好吃的。”
韶兰原先从未来到过韶槿住的院子里,都不过是在见父亲的时候、年节吃饭时见上一面,她对于这个二姐姐那是不喜欢也不讨厌。韶棠因不好意思自己一个人来,便哄了她来,现如今她见二姐姐这一点儿摆设都没有,光秃秃的,那是一点兴趣都提不起来了。
韶兰这一说,韶棠包括她跟来的几个小丫鬟都面上有些得意的神色,韶棠道:“二姐姐,不是做妹妹的说您,您这屋里也太过朴素了一些,虽然这样很是素淡,但毕竟丁姑姑现在整日都在这屋子里教您,如此倒让丁姑姑觉得我们徐府寒薄了。”
韶棠原因为这丁姑姑既然是母亲请来的,自是和她一条战线上的,但这丁姑姑却依旧保持沉默,既不赞同也不反对。韶槿也只能含蓄地笑笑说:“我屋里确实没有什么玩物,不比三妹妹的屋里,叫三妹妹见笑了。”
见她服软,韶棠便很是开心,道:“我屋里的东西也都是我以前学东西的时候学得好,爹和娘赏赐的,可惜二姐姐你自小便学得慢。不过既然丁姑姑是客,这屋里总不能太过素淡。芝明,你去我屋里把那两个美人瓶拿来,也好给二姐姐撑撑门面。”
她这话一出,秀秀的眉头蹙得更紧了,恨不得用目光杀死这三小姐,但韶槿却是笑意吟吟的样子,道:“那多谢三妹妹了。”
不一会儿,那叫芝明的小丫鬟果是取来了一对玛瑙红牡丹花纹美人瓶,难得的是那牡丹以浮雕刻上,栩栩如生,摆在案几上,确是显得整个屋子都亮堂了起来。韶棠又命人还取来了一套新的白瓷茶具,说不能慢待了丁姑姑,又让人采了些鲜花插在瓶里。
“二姐姐你不用谢我,这也不过是以前爹爹让人摆我屋里的,前些天爹爹又给了我一对翡翠绿色的,这两个颜色有些相冲罢了。丁姑姑,您可觉得这样布置好些了?”韶棠一心想得到这丁姑姑的夸奖,却不料这丁姑姑就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只不咸不淡地吐出两个字:挺好。
韶槿心里却有些发懵,只不明白这韶棠今日为何忽然这般怪异,若说是来“炫富”吧,大可口头上痛快痛快便可,何必还如此大费周章又是摆美人瓶,又是换茶具的,除非她是有何事…有求于这丁姑姑,若说她有事,好像也求不到这丁姑姑头上。但眼下却仍弄不太清楚,韶槿便也只笑笑,不多说什么静观其变了。韶棠接着便又说这暑气重,一直学也不好,也该让丁姑姑休息休息,丁姑姑若有雅兴可否听她弹上一曲。她这般说,丁姑姑没有“雅兴”也要有雅兴了,便听着韶棠弹完了两首曲子。
待韶棠带来的一大堆人忙乱完,丁姑姑方开口道:“三姑娘若是忙完了,我便开始教规矩了。三姑娘若也有兴趣,不妨在一旁看看。既然三姑娘今日让人新换上了一套茶具,那便学倒茶和敬茶吧。”
韶棠忙拉着韶兰道:“我和兰儿今日来,便是特意来向丁姑姑您求教的。”
第13章 君子之交
丁姑姑点点头,便左手捧着茶盘底部,右手扶着茶盘的边缘,从端茶开始演示起来,一直到沏茶、倒茶、敬茶,一套过程如行云流水,优雅无比,丁姑姑生得并不美,年纪也大了,平日里也给人一种压抑的感觉,但这时却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只听她道:“虽然端茶、沏茶姑娘们不太用得上,不过看看也好。至于你们几个小丫鬟,倒是要留心学学,以后莫给你们家小姐丢脸面。”她一开口,便又变回了那冷漠的丁姑姑,小丫鬟们原先还崇拜地看着她,现在又开始一个个垂头丧气,端着茶盘苦练起来了。
而韶槿则主要学倒茶和敬茶,但也不知是怎么的,若她如丁姑姑方才那般手势时,虽是优雅,端壶的手便不太稳,有时还会不小心漏出来,若稳稳地抓住,就又少了那份飘逸优雅的气质了,可丁姑姑却不再演示了。
韶棠见状,便抿嘴一笑,道:“二姐姐,还是我来给你做一遍吧。”韶棠便接过茶壶沏了起来,确实是有模有样,雅致得体。
丁姑姑见了,也说道:“三姑娘做得不错。”接着又闭目养神起来,也没有再和韶棠交流的意思。
“丁姑姑这就不教了?”韶棠觉得这丁姑姑果是奇怪,不由问道。
韶槿道:“丁姑姑从来都只教一遍,而后让我们慢慢琢磨的。我是远不如三妹妹你聪明的,私下里还要多加练习才是。”说罢便开始一遍一遍地练起来。
韶棠今日来,原本便是因为她心性儿高,遇见一个陌生人便想让人夸夸自己,这丁姑姑又是个严苛的,又结识许多体面人家的夫人、小姐。若她也夸自己好,以后这大名府第一才女的名头不稳当当地便是她的,故而她便借着学习的名头实则是来丁姑姑这里露一小手。却不想这丁姑姑一直就只是说着几个字:挺好,挺好,挺好…让听惯了奉承的韶棠不免心里有些不愉快,此时韶兰因为无聊又闹着要走,韶棠看韶槿那笨拙的模样,心里只想这样的笨手练个八百年也比不上自己,便只说让韶槿好好练习,自己带着韶兰走了。
韶棠一走,方才那闭目假寐的丁姑姑便忽然睁开了眼,对韶槿道:“你再做一遍给我看看。”又冷冷地看了她一眼,道:“无须藏拙。”
韶槿觉得自己的心思似乎一下被丁姑姑看穿了,不禁面上红了红,心想自己这斤两这点小心思看来要和丁姑姑玩腹黑那是远远不行的,不过一下就露出了破绽,她原先上日语系是选修过茶道的,虽然和丁姑姑教的有所不同,但日本茶道本来源于中国,基本功还是有的,这也只能算是她在这里唯一勉强能有点“专业对口”技术了。当下,韶槿便学着丁姑姑方才的模样,又做了一遍,虽没有丁姑姑那行云流水之感,但也是得体流畅的样子,远不是方才那笨手笨脚的模样。
“同那三姑娘半斤八两,也便是一般而已,何须藏拙?”丁姑姑说这话时,口气便带了些严厉。
韶槿的脸就更红了,低声答道:“我只是想少些麻烦,让丁姑姑笑话了…”
韶槿原以为丁姑姑为继续苛责她,却听见丁姑姑低低地叹了一口气,缓缓道:“接着学些别的。”

韶槿便是这般跟着丁姑姑学,直到一个月学完之后,丁姑姑同徐府辞行。杨氏自是心里挺高兴这韶槿出嫁前最后一段时间还给了她一个下马威,不怕她以后去了侯府便不听自己的话,还特特留了丁姑姑吃一顿晚宴。又因这丁姑姑认识许多高门大户人家,杨氏又向丁姑姑打听了许多,开始为韶兰的亲事操心。丁姑姑也应和着说些张家公子人品不错,李家少爷学识渊博之类的话。而杨氏便是却道:“张家公子人品是不错,便是家底薄了些;李家少爷学识渊博,祖上却是做生意的…”丁姑姑听了,便只笑笑,也不再言语,杨氏见丁姑姑说不出什么她理想中有钱有势的好人家,不免心底有些失望。
待丁姑姑离了杨氏“精心”准备的晚宴,却见韶槿的贴身丫鬟秀秀正等着她,秀秀穿着水绿色的褙子,在月光映衬下愈发显得秀气挺拔,这几日在丁姑姑的训练下,也一下有了稳重之感,不再像原先毛毛躁躁的模样。只见秀秀走过来,向丁姑姑福了一福,道:“丁姑姑,明日您便要离开徐府了,我家小姐感念姑姑这一个月以来的精心教诲,请丁姑姑来屋里小酌一番,还请丁姑姑赏光。”
丁姑姑淡淡地说了声好,便跟着秀秀进了韶槿的屋里。桌子上果然摆着一小壶酒,还有八叠小菜,韶槿正施施然站在桌旁,虽然只斜斜地挽了一个发髻,却有一股青春年少的风姿。丁姑姑见到她,不禁想到了多年前的自己,面色便和缓了许多。再看桌上的那几叠小菜,虽是不如她方才吃的燕窝、鱼翅那般名贵,却难得的清新雅致,脸上还微微地露出了一道难得的笑容。
“丁姑姑,韶槿谢谢您这几日精心教诲,下厨做了几道夏令小菜,虽然粗陋,还请姑姑莫要介意。”
“人都说徐府二姑娘不聪明,我看未必。”丁姑姑倒也没有客气,坐下吃起了那些小菜,“这些菜你做得口味虽然一般,但难得雅致,配料也新颖。一些菜倒是新鲜吃饭,可见你是个用心的孩子,我倒真是没有看错你。”
这话说的韶槿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她是看着小说里的女主角一个个穿越后都大展厨艺,她原本做饭倒也还行,来了以后自然也想试试,不过她的实践经验也不过是大学毕业实习和毕业后工作的那两年时间,若说做得多好倒未必,丁姑姑夸她配菜新颖大胆那是因为她吃过的多,而且看过的菜谱也多,自己倒是沾了现代人的光。但说她用心倒也是真的,也不知是出于敬佩还是什么别的原因,她是真心想结交这个丁姑姑,见她平日里穿衣打扮很是素净,料想她饮食也是素淡清雅的,况且宫里出来的人什么没吃过,山珍海味她也做不好,现在暑气正旺,还是做些清凉解暑的夏令小菜好了。故而这苦菊炒百合、凉拌水萝卜缨、甜豆炒玉米粒、海米毛豆烧冬瓜…虽然都是家常菜,确也是她绞尽脑汁想出来的了。被丁姑姑这么说,韶槿自己心里也高兴,看来以后没事自己倒也可以研究研究菜谱,不为别的,就为饱饱自己的口福也好,只不知进了侯府人家还不会这少奶奶做菜了…
“丁姑姑谬赞了。”韶槿为丁姑姑倒了杯酒,说道。
这丁姑姑倒也是个怪人,平日里沉默寡言,但只喝了一小杯酒,却像是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我看你平日举止,也知晓你是个好的,只是可惜啊,你不是太太生的。我知道,大名府里的人都传我是个母夜叉,都说我苛待姑娘,故而哪家嫡母看庶女不顺眼,便请我去教她们。可谁又知道,我怎么会看不起庶女呢?我自己也是个庶女出身,年龄不到硬是被我那狠心的继母冒名顶替我的姐姐入宫…”丁姑姑的眼里有了一丝惆怅,“但我也不怨她们,像我们这种出身平凡的姑娘谁又愿意入宫了,一入宫门深似海,但谁又不曾想嫁个良人呢?只是世道如此,便是在宫外,也未必终身有托。我那嫡姐,后来也不过嫁了一个赌棍,凄惶而逝。相比起她,我却还苟全了一条性命,想当年,她是一个多么如花似玉的女子啊…”
韶槿见丁姑姑面颊酡红,忙柔声道:“丁姑姑,你醉了。”心里却有些懊悔,自己原不过想交丁姑姑这个朋友,还有一点试探她的意思,却不料勾起了丁姑姑的伤心往事,还是醉后说起,就好像探听了别人的秘密一般,让韶槿心里多少有些羞愧与不安。
却不料丁姑姑却握住了她的手,道:“你不用紧张,我知道你是一个好孩子,不会乱说话。从我见你那日并不责打丫鬟们反而耐心教导她们开始,我就知道你是一个善良的好孩子。这一个月以来,你可也觉得我很不近人情?我总是在太太面前说的你不好,害你被太太责骂。”
韶槿也握住了丁姑姑的手,这双手已经不再如她的手那样顺滑年轻,已经上了岁月的痕迹,但却也有了岁月留下的温暖。“我知道,您是为了我好,也是为了让我多学一点。”
丁姑姑带着笑意的眼里这下竟有了点点泪光,“这世上还是有懂我的人呵。你是个通透的孩子,懂得忍辱负重的意思。说我凶,冷漠,甚至打骂也是有的,但我心里着急啊,那些女孩子是庶女了,却偏偏还不争一口气,畏畏缩缩,随波逐流,终日里伤春悲秋自己的命运,却不曾想过如何改变,因此我心里着急,想让她们好好学,好好学出大家风范来,只可惜后来事与愿违,等我严苛的名声传了出去以后,来请我的人家都不是真心想让女儿学规矩的了…”
第14章 二姐出嫁
这几句话丁姑姑是句句发自肺腑,韶槿自然也听得出来,红着眼拼命地点头,道:“丁姑姑,你是我的好师傅,我不会让您失望的。我敬您一杯。”
也不知是酒酣的原因,还是夜深人静的原因,韶槿越饮越觉得心里舒坦,她在前世原也只有交际应酬不得已之时喝上一点,并非贪杯之徒,以前她看诗词里写借酒浇愁总觉得那不过是文人雅癖,但今日韶槿是真觉得酒是有这功效了。这对韶槿来说,是一次难得的肆意,来到古代以后,除了最初那一瞬的慌乱与迷茫,接着她都不断为自己能够好好地活着而精心地经营包装自己,就像一个无敌金刚女斗士,逼着自己不去想原先的自己,犹如强迫症一般不断地提醒自己已经不是21世纪的徐韶槿,而是这胤朝徐府的徐韶槿了。但她知道,在无数个午夜梦回的时刻,也曾一遍一遍地梦见自己前世的父母,正张着手,等待她跑向他们的怀抱,而醒来时除了哭湿枕巾却没有任何改变,但第二天她总是擦看泪痕,尽力摆出笑脸,跟在这里关心、爱护她的人说:“我很好,我没事。”
韶槿一杯接一杯地饮酒,丁姑姑也一杯接一杯地喝,她们都在追忆,只是有所不同,丁姑姑在追忆曾经那个年少飞扬的自己,而韶槿在追忆自己远在另一个时空的亲人、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