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子年看着那杯子里犹在浮浮沉沉的杭白菊愣了愣,方道:“妹妹你现在能看开也好,只是,终是…可惜了啊。”徐子年的双眉微微一蹙,旋又松开,他解开包裹,笑道:“倒忘了同你说正事,这是上好的紫貂皮,你打小便体弱,冬日里总是手脚冰凉,此前我一直寻思给你找一个好的,不过都没遇上,这回正好遇上了一个从碎叶回来的皮草客,正好这皮草客需要老参,便同他换了。”
韶槿抚摸着那黑色的貂皮,细腻柔软,貂尖一点也不扎手,色泽光润,她知道紫貂皮是极为难得的,比水貂皮名贵上不少,也不知二哥是花了多大的价格买来的,这绝非一根两根老参能解决的,韶槿心里感动,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而徐子年以为韶槿又同以前一般过于怯懦,说道:“二妹妹你也莫怕它太过扎眼,这本就是我买来为你添妆的。免得到了定远侯府,没有一件出手的衣服,叫那些人瞧低了。况且离了这,在定远侯府穿上这也不会扎别人的眼,再怎么侯府人也是见过世面的,不像…”徐子年的话最多也便说到这了,后面的话他也并非不敢说,只怕这隔墙有耳,说了徒给韶槿添麻烦。
韶槿觉得自己眼眶有点儿红,忙打趣道:“既然二哥哥这般真心,那我自然要收下了。只是以后二嫂嫂若是也要个紫貂皮,我可是不还的,到时候不知道二哥哥还要去哪找那碎叶商人了。”
“你二嫂若知道有你这么个温柔体贴的妹妹,一定会很开心的。”徐子年微笑道。
“咦?二哥你的意思是说…我有二嫂嫂了?”韶槿眯起了眼,颇为促狭地盯着徐子年。
徐子年笑了笑,说:“八字没一撇的事呢,就你瞎想。”说完又严肃起来,叹道:“都怪我,没有能力帮你择一门好夫婿。”
韶槿见徐子年又拐到这件事上头,忙笑着又打岔开来,她心里清楚,在古代徐子年这样的“逆子”已经是到了底线了,但不同的是他是男人,可以拿着“尚未成才,何以家为”这样的借口,而女子除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又有何反抗之法呢。她确是心有不甘,但此时此刻也已无能为力,只能想着以后还是要想方法多维护自己的权益,尽力能掌握一些自己的命运。所嫁良人既不可得,那也就只能独立存于世了吧。而首要的就是有一定的物质基础,这样无论作何打算都有个根基。可惜这韶槿原先养在深闺无人,和陈姨娘又多被克扣,徐子年就是回家也不太敢给她们银子和好东西,多是偷偷塞些吃穿用度的事物,这回给她貂裘已是因为觉得她即将出嫁,先同徐通判说了一番,是以为她“添妆”的名义送的,心想着杨氏应该不至于如此不要脸面。
第9章 父女之间
徐子年和韶槿又说了些玩笑话,徐子年虽然诧异这妹子醒来以后似乎转了性,说话虽然还是那柔声细语的模样,但还是有些不一样了,但他一时之间也说不出哪里不一样了,但想及他在东北挖参时一个老参客曾同他说人“死”过一次以后就有些不一样了,因为已经在冥间转了一圈,只是因为命硬阎王不敢收,才又转活回来,而这转活的人因在冥间转了一圈,许多事便比原先想得通透了。因此,就只道:“妹妹你这回醒来倒是活泼了不少,这样多好。你还是个年轻女孩子,像以前那样总是暗自垂泪,这才憋坏了身子。我这回去后再回来可能就要在大名府常住了,若你有什么难处都可以来找我。”
韶槿点了点头,徐子年这才又看了眼貂裘走了。
韶槿便让秀秀把那貂裘妥善放回箱笼里,却听秀秀说道:“咦,小姐,这貂裘怎生如此沉。”
韶槿皱皱眉,又翻了翻那貂裘,貂裘里头是一个黑色的夹层,再一捏,夹层里似有些重物,韶槿忙让秀秀拿剪子小心地沿缝拆开那夹层,却见几个金锞子滚了出来,每一个都分量成色十足。
韶槿这才想这定是二哥觉得直接送钱怕被他人看见,担心别人说杨氏克扣她们母女俩,杨氏知道后会恼羞成怒更加刻薄她们,而且恐怕更是怕这钱被杨氏收走。秀秀看着眼前的几锭金元宝,嘴巴张成了O字型,但死死地掩住嘴不敢发声。韶槿想了想,只觉放哪都不太安全,便让秀秀又缝了起来,再放进箱笼,道:“秀秀,这件事切莫同任何人说。”
这点道理秀秀还是懂的,拼命地点头。
次日,韶槿准备去父亲书房时,便又遇见了徐子年,笑着同他说道:“二哥哥你的心意我懂了。谢谢二哥。”
徐子年见这回韶槿没有退回来的意思,松了一口气,他原先还怕韶槿知道以后定然不收,那自己想帮上别的就更帮不上了,便也对韶槿笑笑,而令他颇为惊讶的是韶槿不再是原先畏畏缩缩的模样,而是抬头挺胸地进了父亲的书房,徐子年嘴角的弧度不由更明显了。
徐通判正在书房里画着工笔画,他新近看上的一个通房柳莺正为他研墨,看上去便是一副才子作画红袖添香的景象,只是这红袖比这才子年轻了二十余岁。
徐通判见韶槿进来请安不过朝她点点头,仍旧注意在自己的那幅美人图上。韶槿微微一笑,也不打扰父亲作画,只静静立在窗前,她上身穿着一件翠绿的纱罗衣,配着一条鹅黄湖绉裙,虽并非最好的材料做的,也不是江南百花台的工艺,甚至不是今年的新装,但却熨帖合身,看过去就像一根青绿挺拔的小葱。
徐通判挥毫时眼风一扫,不由觉得这个他一向看不上眼的女儿似乎变了,以前她总是含着胸站在那里,柔柔弱弱病西施的模样,连笑也是牵强,而如今却见她气定神闲地站立在窗前,不应他的冷淡而自卑怯弱,虽然仍是瘦弱,却已经像一株含苞待放的小花。徐通判不由看这个女儿顺眼了一些,便问道:“你也快出嫁了,就算你不太会,现在也要赶紧在房里学学女红,为自己绣绣嫁妆。”
“女儿这次前来正是想向爹爹道歉的,之前是女儿不孝,才做了那蠢笨之事,让爹娘为之挂忧。”韶槿轻轻用手拂了拂鬓间的发丝,宽大的袖子里露出光秃秃毫无饰品的手腕,她的手腕纤细美丽,但却苍白得有些吓人,而相比之下,柳莺丰盈的手腕上所戴的金镶红宝石的手镯在阳光下就显得有些耀眼,韶槿旋即放下了手也不再说话,只定定地望着徐通判。
徐通判虽然并不疼爱韶槿,甚至从来不关注她,在他印象里韶槿甚而是面貌模糊的,还不如一个通房对他来说来得印象深刻。因为自幼她便是姊妹几个里最笨口拙舌的一个,反应也最慢,总是躲在姐姐们的后面,再后来就是比她小两岁的韶棠说话都千伶百俐时,她还是只会循规守矩地说着:“是,爹爹。”琴棋书画都学不会,乃至女红都没有从她那绣娘出身的姨娘身上学出个样子来。慢慢地,她就淡出了徐通判的视线,而自从韶槿的幼弟徐子清夭折以后,徐通判更是连韶槿和陈姨娘住的那个院子都懒得踏入一步。
但她好歹是他的亲生女儿,都说骨肉连心,徐通判看着眼前这瘦弱的女儿,心里隐隐也有些不舒服,穿的鹅黄柳绿虽然很是淡雅,也很清新可人,但这样的料子不过是寒门小户的女子所穿,也没有像样的首饰,连他新近宠幸的通房都不如。
徐通判皱皱眉道,“你知道便好,所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况且尚公子是定远侯的嫡长子,若这么论,还是我们高攀了。你也收拾收拾,不日便要出嫁了,别的事你也无需操心。虽然我们家比不上定远侯府,但怎么也不能让外人看了笑话。况且你是嫁进侯府,嫁妆自是不会比韶莲和韶棠差上太多。”
徐通判又看了韶槿一眼道:“先让云绣坊的人给你订做这一年四季十二套的时新衣服。”
韶槿低头说道:“谢谢爹爹。”
韶槿心想,看来自己这个爹也不笨嘛,果然能二十余岁便中进士,一点点小暗示就能心领神会。她微微抬头时却捕捉到徐通判眼里又闪过一丝不悦的神情,眼底笑意更浓。
而徐通判厌烦的是觉得韶槿还是原先那副怯弱怕人的模样,便挥挥手不耐道:“以后这种事还是同你娘商量。这是你们女人家的事。”
韶槿朝徐通判行了个礼便走出房门,而没有注意到徐通判面上的狐疑神色。徐通判本不过一介普通士子,并无甚富贵的身家背景撑腰,多年在官场上打混全靠的是察言观色的功夫,方才虽然只是一瞬,但韶槿注意到他的同时他也注意到韶槿眼神里闪过的一抹轻嘲,这种轻嘲的神色以前他也见过,以前他自己也在面上表露过,这让他忽然觉得自己似乎被这个毫不起眼的女儿给算计了,也许这个女儿并不是实际上的那么愚笨?但应该也不会忽然就精明到来他这里故意暗示。但徐通判心里的这些异样很快被抚平,因为柳莺已经在轻轻地抚摩他的手背,他身体上的异样一下就取代了心里的异样。
韶槿现在有些庆幸,自己是个出了名的不伶俐的人,这样许多事都可以以“女儿天生愚钝”为由搪塞过去,她也懒得去想如今徐通判的心理活动以及他会如何和杨氏说她嫁妆的事。
如今她只是很悠闲地坐在凉亭里,赏着那盛开的荷花,诚如古诗云“翠细红袖水中央,青荷莲子杂衣香”。
据秀秀说,如今徐府的下人对她可是好上了许多,比如现在可以吃上时新的冰渍梅子,若换以前,她这样不受宠的庶女哪能和正院小姐同时吃上东西?只是现在就算是再不济,她也是嫁给侯府的嫡长子,运气好说不定以后还会是侯爷夫人,徐府里的那些墙头草虽然很不看好她,但还是来意思意思,以免万一。韶槿想到府里的一等丫鬟服饰还比陈姨娘的好些,就不由嗤笑一声,将一颗梅子轻轻弹入荷塘,泛起一阵涟漪。
但她的宁静好时光不过是一刻,杨氏便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向这走来。韶槿发现她这嫡母还真是“来而不往非礼也”,许是嫁妆上给她添了堵,她这便来“投之以琼瑶,报之以木瓜”了。
“老爷说给你裁做新衣服,这自然有道理,我把云绣坊的黄师傅请来了,四季衣裳,都做上两套吧。”杨氏说罢,顿了顿,又冷眼瞥了她一眼,道:“免得让侯府的人觉得我们徐府苛待了你。”
“谢太太。”韶槿福了一福,规规矩矩地答道。
“光有衣裳又有何用,谈吐礼仪和腹中文章最为重要,若有失仪之处,最为人所耻笑。你自幼便不聪敏,现在要想学琴棋书画是来不及了,我便请了人来好好地教教你规矩。”杨氏说着便让一中年女子上前来见过韶槿,韶槿一看那中年女子的面相,心里便暗道,好嘛,《还珠格格》诚不欺我也,皇后这就派容嬷嬷来教训紫薇了。
那女子姓丁,原是宫里的宫女,从宫里出来以后便定居在大名府,教各府的小姐礼仪规矩,最是严苛,还据说极爱打人手板心,跪门槛。一些嫡母看家里的庶女不顺眼,便常常请这丁姑姑来“变相”教育一番。所以想到此节,杨氏就觉得心情愉悦了一些,她也不知道为何,自从十余年前,有次老爷抱着韶槿说了句你可真是我们徐府最聪慧的姑娘以后,她就看韶槿很不顺眼,虽然她后来变成了徐府最蠢笨的姑娘,但杨氏还是不愿意看到她,而自从韶槿落水之后,杨氏总觉得她的眼神变了,有时甚至还从她的眼里读出了一点嘲讽之意,这让她心中更是涌起一股无名之火。而且她请了这丁姑姑,徐通判还难得地夸了她一通,说她懂大局,顾及徐府颜面。
第10章 相互交锋
其实韶槿心里倒也没有不高兴,她虽然没有什么三从四德的观念,但人在此时此间,有个机会系统地学学规矩倒也挺好。都说一入侯门深似海,她可还真有点怕进去以后因为屡屡犯戒而被拖出去喂狼,并不是每个标新立异的穿越女都能遇到王子,也不是每个拥有现代知识的穿越女就能风生水起,一夜致富。当她发现她穿越的这个时代已经有了著名的穿越发明物“卫生巾”和蹲坑式厕所以后,她猛然觉得这里应该有过无数个穿越过来的仁人志士了,她就无需再来装爱迪生了,还是好好思考如何好好地生存下去才是正理。严苛就严苛点吧,都说名师出高徒嘛,所以韶槿善意地对丁姑姑点点头,眼里有着对老师的尊重,笑着说道:“见过丁姑姑,韶槿生来愚钝,还盼丁姑姑好生教诲,教我些举止规矩。”
丁姑姑虽然心里有些讶异,都传着徐府二姐是个傻的,但眼下看来并不傻,说起话来也是落落大方,但她面上始终是淡淡的,轻轻地嗯了一声。
韶槿见她这模样,心想这丁姑姑看来果是有些脾性的,但她并不讨厌这样的人,那种口蜜腹剑的伪君子才最为人所不齿。
杨氏又招招手,两个穿着桃色锦缎褙子的小丫鬟又上了前来,走起路来都是袅娜多姿,虽然只约莫十四五岁的年纪,但眼里却带着风情,看过去便像是两株盛开在春日里的桃花。韶槿看这两个小丫鬟都带着几分狐媚的神色,自是知道杨氏心里打的主意,那是生怕她抓不住尚家三爷的心,眼下便给她带上两个房里人,自己带上陪嫁丫鬟,将丫鬟开脸做妾,本也是古代的常事,为的便是这卖身契能紧抓在自己手上,即便那丫鬟得了宠,成了屋里人,生死还是听自己的,因此许多女子出嫁都带上一两个漂亮丫鬟。韶槿虽然对那尚家三爷无甚好感,但自己这般主动带上屋里人,心里仍是不大舒坦,况这俩丫鬟她也知道,也算是杨氏院里二等小丫鬟中一等一的人物了,杨氏这种算盘打得叮当响的人自然是自己要做那掌握生死大权的人,绝不会把那俩小丫鬟的卖身契给韶槿,恐怕还觉得靠俩机灵聪慧的丫鬟比靠这蠢笨又与自己不亲密的庶女搭上侯府的线来得更加稳妥。
果不出韶槿所料,杨氏已开口道:“侍画、抚琴都是极为聪慧的,自小便在我院里教导。你嫁到侯府,身边也不能没有自己人,侍画和抚琴认得字,也识大体,总能帮上你一点忙。”杨氏盯着韶槿,见她连眼皮都没有眨,心里又闪过一丝恼怒,又说道:“希望你能听明白我的意思。”
刚刚说过女儿蠢笨,便又说了两个丫鬟聪慧,这徐夫人还真是看她不顺眼至极啊,韶槿心里不由苦笑了一下。又看向那两个小丫鬟,头上插着蝶形的金钗,站在那里也是自信满满亭亭玉立,若是不知道的人定以为那是小姐,她是丫鬟呢。且两个丫鬟还识字,恐怕是按照养小姐的方式养大的,这样的两个丫鬟是如何也推不掉的,但韶槿还是想和徐夫人打打太极,便不疾不徐道:“谢太太厚爱。只是我先前也听闻侍画和抚琴二位也是太太院里一等一的人儿,韶槿又怎敢让太太割爱,况且棠妹妹也快要出嫁了,何不给棠妹妹陪嫁?秀秀从小便服侍我长大,我带上秀秀便可。”
杨氏有些纳罕一向沉默寡言的韶槿近来话似乎多起来了,但这些话似乎又不能说不得体,且又有丁姑姑这样的外人在,杨氏也不想直接冷下脸来说话。便说道:“棠儿的话,我已经打算吧芝玉、芝明给她了。至于她俩,还是跟在你身边比较好。”
韶槿回想了下芝玉、芝明的模样,这几日她只匆匆见过一两面,印象中看过去都是那种温和好拿捏的模样,论“出色”那可真不如眼前的侍画和抚琴啊,韶槿见杨氏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便答道:“那韶槿谢谢太太了,只是侍画和抚琴妹妹这一副好模样,我也舍不得让她们做粗重活,太太您看…”
杨氏虽然见她这副讨价还价的模样,心里有点气恼,但还是点点头道:“正好人牙子王婆昨日还来府里要卖丫鬟,明日我便让她带人来。”杨氏也只想把侍画和抚琴安插过去,虽然她不喜韶槿,但徐家脸面还是要的,怎么也不能出嫁时连粗使丫鬟都不带,况那粗使丫鬟又能有个什么用,给了她反倒博一个好名声。
杨氏现在很有些苦恼,因为她做主把韶槿给尚谦做续弦的事,虽然有许多嫡母都不怎么留心庶女的婚配,一些人还特意找些面上风光内里苦的婚配,但也许是这尚家三爷的声名在外,所以她的这桩安排倒有点让大名府里的人看笑话了,尤其一些原和她同级的官太太,说得话便不那么好听了,明里暗里地说她见识短浅不够贤德。但她当时一想到定远侯府所出的聘礼,她心里便很是不甘放走这根稻草,那样丰厚的聘礼可是能给徐府添上一大笔钱财,来年韶棠的嫁妆也能更丰厚些,这样就不怕嫁到杜家去伏小,腰杆也能更硬一些,且攀上侯府虽然无甚实权,但还是认识些京里的权贵,若能帮徐述再添一把火升个职,以后尚未议亲的小女儿韶兰,攀上京里的权贵人家也不是没有可能。更何况这徐二姐不聪慧是出了名的,自己这是给她择了门好亲,想到这,杨氏又更加理直气壮了些,但当着丁姑姑的面也想装着大度一些,便说:“那明日便叫来让你自己选,若你不会选,可以让丁姑姑教教你。”
第二日,杨氏果是命人牙子带了一干小丫头片子来,但她想想又觉得韶棠也快出嫁了也应添些人手,韶兰虽然才年方八岁,但也需要添人多多照顾,干脆就一并添了人手,把那看过去生得清秀的、手脚利落的、健壮能干活的、有工作经验的先挑去给了韶棠和韶兰。待人牙子带到韶槿面前时,只剩一干被挑下来的小姑娘,大部分都是一副畏畏缩缩胆怯的模样,但许多人眼里还是含着渴望的目光,虽然没被三小姐和四小姐选上,但不论如何进了徐府便至少不愁温饱,且虽说是粗使丫鬟,可听说这二小姐身边素来乏人手,跟了二小姐以后还是很有希望升级的。
韶槿看着眼前这些略比她小一些的女孩子,心里忍不住叹了口气,她原先觉得命运不公,偏生让她穿越到这样复杂的环境,但想想自己虽然受着气但至少吃饱穿暖,而不像这些女孩子需要辛辛苦苦地出来挣钱,有许多人还要巴望着以此养家,她再一看那些女孩儿的脚,有些人的鞋子早已破烂,脚趾头都露了出来,虽然她钱不多,但这一点小钱还是有的,便吩咐秀秀给她们每人都送上一双鞋,又道:“虽然我今日只选四个人了,但你们既然来了一趟,穿着新鞋回去也好走路。”
那些小丫头们原本还不信这是真的,直到秀秀快去快回,命人取来了鞋让她们换上,她们才知道这徐二小姐是真的要送她们鞋,忙又感谢起来。但有一个小女孩儿接过秀秀的鞋却并不换上,而是往怀里揣,秀秀便奇道:“这是我家小姐的恩赐,你怎么不换上?”
那小姑娘憋红了脸,道:“我…我…我想拿回去给我娘穿,我娘一直病着,很多年没穿过新鞋了,我想我娘穿了新鞋一定会开心些…对不起…”
她约莫十二三岁大小,但脸黄黄的,看起来比同龄女孩都要瘦弱一些,手脚都已瘦骨如柴,许是这个原因,故而她虽有一双明亮的大眼睛,生得也颇为清秀,却没有被韶棠、韶兰选上。而韶槿看她的目光却变得柔和了,这个年龄的小女孩谁不爱美,但她宁可穿着自己那露着脚趾头的鞋子,也舍不得穿新鞋,单是这份孝心便让韶槿颇为中意,便笑着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女孩显然还在为方才的事而局促不安,二小姐赏的鞋子只有她没换,似乎很不礼貌,但此刻见这徐二小姐并没有生气的模样,而是温文地问她名字,慢慢才放下心来,答道:“我叫幽草。”
这下连方才一旁一直在全程旁观眼观鼻鼻观心的丁姑姑都抬起头来多看了她一眼,古人多不识字,尤其是这种将女儿送出来卖的,多是目不识丁之徒,女孩儿大抵上无正经名字,一般排行老三便叫阿三或者三妹三姐什么的,也或者因盼男娃而叫个招弟、带弟之类,这女孩看过去也是穷困潦倒出身,却有个斯斯文文的名字。
韶槿心里也有点惊讶,又问道:“这是个好名字,是你爹娘给你取的么?”
幽草似乎一旦说到名字时常看见别人惊讶的目光,便从善如流地答道:“这是爹爹给我取的,爹爹早年也曾中过秀才,他说这是来自天意…天意怜幽草一句诗。可是爹爹…后来去了,留下我娘和弟弟…”幽草一说到此,眼里便闪着泪光,这下连丁姑姑的目光都变得柔和了。
第11章 挑选丫鬟
韶槿看到这瘦弱的女孩,联想到自身的处境,不禁低低地叹了口气,“天意怜幽草,人间重晚晴。幽草,以后便会好起来的,便会好起来的。”这首诗韶槿倒是颇熟,是李商隐的《晚晴》,她早年最喜的诗人无非大小李,还满满地抄过一个硬皮本这些诗词,虽然不能连贯背下一首,但接个上下句倒没大问题,她此时低头沉浸在自己的悲伤情绪之中,却浑然忘了丁姑姑也在场,正惊讶地望着她。但丁姑姑是何等人,那讶异的神色自是一闪而过,等韶槿一抬头,丁姑姑已又是一副旁观者姿态了。韶槿虽觉得自己方才表现的微微有些突兀异常,不过她也不愿多想这太太遣来的丁姑姑是为了来做什么,而是细细地观察起这些女孩来。
最后韶槿挑了一个十五六岁的看上去比较精干的女孩招弟,打算让她帮着秀秀做些事,招弟是因为年岁大了些,虽然能干却并没被太太相中给韶棠,韶槿又挑了那十二岁的幽草,还挑了看过去长得平顺温和的两个九岁的小丫鬟,那自是做长期准备,打算从头教起的了。韶槿挑后又询问了下丁姑姑如此可好,虽然丁姑姑全程一言不发,但昨日太太可说的是有不懂的要询问的嘛,自己还是要来问上一问。
那丁姑姑看了半晌,心里暗暗觉得韶槿选人还是颇有慧眼的,并没有一味从相貌或身材出发,不选那过于妩媚的也不选那太过粗陋不堪的,但口上只道:“这是二姑娘你屋里的人,你自己觉得妥帖便好。她们多没什么正经名字,二姑娘你顺便也给她们取上吧。”
韶槿笑着应是,只觉得这丁姑姑倒不如传言中的难相处嘛,论到起名,她原先就想干脆桂圆红枣蜜瓜葡萄地随便取取就好,但有“幽草”这个例子在前,自己取得若还不如人家原名来的斯文,倒有些让人见笑了。韶槿蓦地瞥见窗外荷叶田田,便道:“那荷叶可绿得真是好看,招弟你便改作绿雪吧。至于幽草,幽草这名字虽好,却有些让人伤感,以后你便唤作绿晴吧。”招弟和幽草都唤了声是,幽草倒还好,招弟因为自己的名字一下就上了“档次”,险些就喜上眉梢了,韶槿见她喜怒形于色的模样,不由想到她和秀秀可还真有些像,都是直爽的性格,倒是幽草,也就是现在的绿晴,年纪虽小,身子也孱弱,但看过去却稳稳重重斯斯文文的模样。而那两个年纪最小的丫鬟便改名叫了绿珠和绿玉。
秀秀倒有些不满了起来,道:“小姐你何时变得风雅起来了,怎么当初不给我换个名儿。要不你给我换个绿什么的。”
韶槿轻笑出声,道:“秀秀这名字不是挺好的么,况且唤了这么多年了,改了倒有些不习惯。再说这不显得你和别个儿不同,她们初来乍到,还不太懂规矩,你可要多教教。”
秀秀和韶槿二人一直关在小院子里,闲暇里二人便斗斗嘴互相说几句玩笑话,秀秀还想再说两句逗逗韶槿,却看到那丁姑姑已经瞪了她好久,秀秀吐了吐舌头不敢再说。丁姑姑放下手中的青瓷茶杯,道:“好了,选完丫鬟了,便该学规矩了。”这丁姑姑说来也怪,无论说啥话似乎都不含感情,声调也是平平的,犹如一座万年冰山。
韶槿看到丁姑姑那张脸,想说些俏皮话也生生吞了回去,只柔顺地点头称是。
丁姑姑又扫了几人一眼,道:“你的这些丫鬟也一并跟上学,到底是嫁到侯府,身边的人若是没规矩,也会遭人笑话。”
丁姑姑发话,自然无人敢不从,因此那四绿换上徐府丫鬟统一的“制服”后,一行人便浩浩荡荡地在烈日炎炎的院子里练起了规矩。而丁姑姑自己则躲在凉亭里品着香茗,一旁还有个打扇的老嬷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