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晚宴,梅丽莎带孙菀在各色名流中大施交际手腕,一气儿拿下十数位红人、新贵的稿约。晚宴上,梅丽莎花数万拍下一根迪奥手链,一出门,她就将那条手链挂在了孙菀手上:“以后这样的事情,你和周雅都可以帮我分担一些。”

孙菀拒不敢收,却被梅丽莎意味深长的眼神阻止,她这才意识到,梅丽莎是要将她收为心腹。孙菀在她的眼神里犹豫了片刻,停下解手链的动作,朝她点头致谢。

晚上归家,梅丽莎亲自下厨煲了花胶鸡汤。

等汤的时候,梅丽莎不免俗地拿出家庭相册同孙菀分享,看了照片,孙菀才知道梅丽莎有对在常春藤念书的漂亮女儿。

孙菀忍不住大赞这对双生花才貌双全,梅丽莎自豪之余,却异样地失落起来:“这大概还是要归功于她们爸爸的良好基因。”

见梅丽莎提起孩子的爸爸,孙菀这才想起,似乎从未在梅丽莎的生活里发现男人的痕迹,哪怕是这些相册里,也没有男主人的照片。

梅丽莎是何等精明的人,她一下子从孙菀的眼神里洞悉了她的疑惑,她倒也不避讳,自哂道:“我们多年前离婚了。”

孙菀看着照片上的姐妹,不难想见她们的父亲有多优秀,她低下头,轻轻叹惋:“那真是可惜。”

“是啊。当年刚恋爱时,我以为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谁料一结婚,那么多问题出来了——他有太多生意上的应酬,哪怕在我们最恩爱的那几年,他的‘逢场作戏’也从未断过。”

孙菀翻相册的手一顿:“就因为这样,所以离婚了吗?”

“怎么可能?我闹他就哄,我跑他就追,有一回我跑去了法国,他也追过去,足足陪我耗了半年,连生意也不要了。每次分开,我都以为自己永远不会原谅他了,但只要他一追过来,我那些原则啊、自尊啊都会被他弄得死透透。”

“折腾了五六年,直到宝宝出世,我们才磨合好。原以为日子终于安顿下来了,谁料因为我生不出男孩,他家里又逼着我们离婚。”

看见孙菀难以置信的表情,梅丽莎补充道:“他是潮汕人……婚姻就像玩超级玛丽,这一分钟你还在为躲过一条经常摔下去的沟而沾沾自喜,下一分钟就可能死在一只不起眼的毒蘑菇手里。”

“我气不过公婆,就提了离婚。离婚后,他家里马上就给他娶了一个年轻女孩,起初他还是对我死缠烂打,但等到新妻子为他生下儿子,他便从此断了和我的来往。”

“那后来呢?”孙菀实在很想知道故事的结局。

“我带着两个女儿来了香港,赌气住九龙塘,赌气开公司,要活得出个样子给他看,结果没几年就挥霍掉了他给的赡养费。我和女儿在屋村吃了一年苦,都不见他再出现,我这才明白,这回他是真的不会再追过来了。”梅丽莎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俯视一段无关紧要的过去,“没了那点幻想,只能放下矜持从头打拼。我在一间杂志社里谋到了职位,用十年从记者到分社主编,再到法国总部。如今我在香港、北京都有了房产,女儿也上了常春藤,倒是他那个儿子,被他的小妻子惯成了脑满肠肥的二世祖。”

“听上去很解气呢。”孙菀感同身受地说。

梅丽莎正准备说些什么,厨房里却传来汤锅定时器的铃声。梅丽莎抿唇一笑,将闲聊阵地转移去了饭厅。

二人闺蜜般坐在饭厅橙黄的灯光下,继续刚才的话题:“早些年,我也觉得很解气。但是前年,我在酒会上遇到了我们的一位故友。坐下长谈时,那人告诉我,如果不是我前夫一直在暗中帮我疏通关系,拉广告,我可能不会有今天。他还说,当年我前夫选择和我彻底了断,并非因为不爱,只是受够了一次次追过来,又一次次被推开的戏码。”

“刚听完他的话,我顿时火冒三丈,咬定他是在为渣男洗白。可是回去后冷静细想,又生出了些不同往年的领悟。”

孙菀递到嘴边的勺子再度放下:“什么领悟?”

“当年的我,总拿不切实际的完美主义要求他,自己却自私、骄傲、任性、固执,动不动就判婚姻死刑。是我的粗暴,导致了我们婚姻的死亡。”梅丽莎眼睛里有了些麻木的伤感,“现在想到他,多是遗憾,遗憾当年没有好好待他,没有珍惜彼此相爱的时光。如果有重来的机会……打住,再说下去,你恐怕要笑我了。”

“怎么会?”孙菀黯然低头,思绪飘去很远的地方。

第三十章(1)

农历年三十那天,孙菀从香港赶回北京。从机场回到通州,天已擦黑。孙菀取钥匙开门,却发现门没有上锁。

她一边推门一边解围巾:“妈,我回来……”

一进门,孙菀就怔住了,只见黎美静正同卓临城坐在电视机前包饺子。感觉到她的目光,卓临城抬起头,神情微妙地看住她。

黎美静紧张地站起来,满脸掬笑地迎上前:“我估计着你这个点就该回来了。你先歇会儿,我马上去做年夜饭。”

她的语气里充满了讨好意味,孙菀知道她是希望自己不要当场甩脸子给卓临城看。

孙菀低头将围巾和大衣挂去衣架上,打开手袋,一样样往外拿东西,黄花鱼胶、许留山甜点、深井裕记烧鹅、黄道益活络油……

黎美静见状,提着的一口气松了下来:“下次出门别带这么多东西回来,怪沉的。”

孙菀随意“嗯”了一声,去卫生间洗过手,走到卓临城对面坐下,态度自然地拈起一块面皮,不动声色地包起饺子来。

黎美静大喜过望,站在她背后对卓临城做了个口型:有戏!然后喜滋滋地一扭身,进了厨房。

电视上,新闻联播的声音数十年如一日,孙菀低眉顺眼地包着饺子,静静想着心事。期间,她好几次感觉到卓临城在看她,她都假装视而不见。

彼此静默了十几分钟,卓临城到底忍不住先开了口:“新工作怎么这样忙?”

很平淡的一句问候,不知为何,孙菀心中竟有些发酸,她淡淡地回:“没办法,百废待兴,这种时候,员工也该体谅老板。”

沉寂了一阵,孙菀礼尚往来地发问:“你怎么过来了?”

“去年我们都不在这边,今年于情于理都该过来陪妈过年。”他说得字斟句酌,生怕某一个词拿捏不好,又触及到她内心敏感的地方。

孙菀点了下头:“爸妈、大哥大嫂还好吗?”

“和去年一样好。”

“我给爸妈带了点燕窝、蚝皇,明天你帮我带回去给他们。”

卓临城深深看了她一眼:“我替他们谢谢你。”

孙菀目光轻轻流转:“何必这样客气。”

“刚才妈给我看了你们的杂志。这份工作很适合你。”

“我也这样想。”

“最新一期那篇有关沈沅先生的文章,你写得很生动,我看的时候,也有些身临其境。”

孙菀包饺子的动作滞了一下。那篇文章里,深藏了一些她个人关于感情的领悟,他此番别有深意的提来,想必是读透了她的心思,意欲借此为突破口,将话题引到他们的事情上。

“沈先生是个很有智慧的人,他让我看清了自己的一些问题。”

“比方说?”卓临城显然对此很有兴致。

孙菀终于抬头,幽幽地看住了他,他比上次见时瘦了一些,脸上的线条更显分明。片刻后,她嗫嚅道:“比方说,他让我觉得自己是个顶凉薄的人。”

卓临城明白她真正想说的是什么,数日来堆积在心头的阴云骤然扫去了大半,一丝暖意自他眉眼中流露:“太清醒的人总是有些凉薄的。在我看来,你的凉薄也是你的可贵之处。”

孙菀轻轻摇头:“你讽刺我。”

“没有。因为我从没要求你是完美的。”

孙菀在心里品度他这句话,一点酸涩自鼻根处泛起,她吸了口气掩盖过去:“我先把这些放去冰箱。”

*

年夜饭上席时,一年一度的春晚已经开幕。黎美静分拣了两块鸡翅放进他二人碗里:“这个你们吃,比翼双飞。”

说罢,她又拣了一堆菜往孙菀面前的骨碟里堆:“尝尝怎样?”

盛情难却,孙菀便随意拣了点京酱肉丝尝了:“蛮好。”

“都是临城做的。”黎美静的语气简直有些谄媚。

“哦。”孙菀头都没抬,“真难为他。”

黎美静见他们都还是抹不开面子,便放出自己的手段,不是起哄让卓临城陪她喝酒,就是大谈孙菀小时候的趣事,她一个人分饰数角,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硬是将冷冷清清的一顿饭吃出了点真热闹。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黎美静又随着晚会的曲艺单元唱了折京剧,惹得孙菀发了笑。孙菀这边开了笑颜,卓临城的心情也大好起来,陪岳母喝酒时就更加混不吝。黎美静大概抱了点要灌醉他的坏心眼,喝完红的上白的,上完白的换啤的。孙菀知道黎美静打年轻时就开始修炼酒量,如今早已是个酒葫芦里的神仙,她担心卓临城被她灌出个好歹来,眼睛总不由自主地往他那边看。

眼见一打啤酒喝完,黎美静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要去开另一打,孙菀终于忍不住开腔:“别喝了,小心胃疼。”

黎美静佯嗔:“我从没胃疼的毛病。我看是有人心疼病犯了。”

孙菀被噎了一下,本想撂挑子不管,可再看卓临城,他的脸色已由红变白,显是喝得有些高低了。她再也坐不住,按住黎美静开酒瓶的手:“喝完这一杯就算了。”

“那可不成!我还没喝高兴呢。”黎美静有些发蛮地去抢酒瓶,“我一年到头就今天最高兴,谁扫我兴就是跟我过不去。”

孙菀知道,若是让她喝高兴了,卓临城还不得去医院趴上几天。她分不清黎美静是来真的,还是瞎起哄,只好咬牙道:“那我代他陪你喝。”

黎美静觑了她一阵,见她态度坚决,便退了一步:“行,你要是把这瓶都喝了,我今儿就算喝高兴了。”

说话间,她“啪”的把手中的啤酒开了盖,递到孙菀面前:“要帮老公出头,不付出点代价可不行。”

“妈,孙菀没酒量的,这瓶还是我来喝。”卓临城赔着笑,伸手去接那酒瓶。

黎美静把酒往怀里一收:“那不行,你要陪我喝,那至少是半打起。我要灌不醉你,你爸妈还说我不欢迎女婿上门!”

孙菀不想再纠缠了,伸手接过那酒瓶,二话不说,稳稳握着酒瓶底部,分三口将那支啤酒喝了个底朝天。饶是那啤酒度数不高,她的脸和眼睛霎时间还是红透了。

见状,黎美静悻悻然坐回椅子上:“行吧。我再逼你们,你们该说我不是亲妈了。”

卓临城盛好一碗紫苏鱼汤,细细将鱼里的骨刺剔除,推到孙菀面前,低头柔声说:“先喝点缓缓。”

孙菀低低“嗯”了一声,温顺地端起碗小口小口饮汤。黎美静在观察了一会儿,眼里闪过些老谋深算的笑:“你俩坐着,我去煮点绿豆汤解酒。”

黎美静走后,屋子里骤然静了下去。电视上虽然还在喧闹,可孙菀分明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不知是那酒闹的,还是卓临城太过意味深长的明亮目光。

第三十章(2)

年夜饭吃罢,他二人各居一隅,着实喝了一大碗绿豆汤,才将那酒意渐渐驱散。黎美静没事儿人似的忙里忙外,收拾残局。末了,她从卧室里翻出笔墨纸砚,端回客厅:“别顾着看电视了,我要扫地、拖地,你俩去房里帮我把春联写了,家里要一副,店里要三副。”

孙菀嗔怨地说:“外面五块钱一副的随便买,何苦折磨我们?”

“我家里两个A大的高材生,谁稀罕买别人那个?”

卓临城起身将文房四宝接了,先孙菀一步去了她卧室。

见孙菀还懒懒地窝在沙发里,黎美静没好气地指着她的额头:“就你磨牙!有体面活儿不干,你是要帮我洒扫拖地呢?”

孙菀终于耐不住她烦,起身往自己卧室走去。进门一看,卓临城已经将对联纸铺好,正在提笔凝思。

孙菀杏眼里溅起点笑花:“你还会这个?”

卓临城也有些好笑:“些许记得点什么‘天增岁月人增寿’……”

孙菀想起那个“天增岁月妈增寿,福满乾坤爹满门”的笑话,一个没忍住笑了出来。她折身回客厅,找出本子打开,一边搜着楹联集锦一边往屋内走,她将目标锁定在某一条上,抬头道:“这条……咦,你在写什么?”

走近一看,却见他已经笔走龙蛇地写好了一副上联。孙菀放下电脑,拈起诵读,竟然格外工整雅致。再凝神看他的字,是一手同他本人一般潇洒的俊逸行草。

孙菀一时对他刮目相看:“练的米芾的帖?以前怎么从没见你写过?”

卓临城行云流水地将下联、横批写完,才戏谑道:“如今在女孩子面前卖弄这些,已经完全不时兴了。”

孙菀毫不理会他的玩笑,上前轻轻接过他的笔,在砚台里蘸了墨,凝神屏息地准备落笔。不料笔尖还没触到纸面,她的手就没出息地抖了起来。

太多年没用笔写过字了,她心里有些没底,加之刚才的酒力并未完全褪去,好一会儿,她才轻飘飘地在纸上落下一个“笑”字。

这时,一直旁边观看的卓临城忽然从身后环住她,右手稳稳握住她的,轻声在她耳畔问:“想写什么?”

孙菀右手颤了一下,脖颈不着痕迹地往下弯了一分,躲开他的气息:“笑我年光同蕉尾,看他j□j上眉梢……”

卓临城握着她的手,换了极缠绵的行楷,横竖撇捺地慢慢勾画。不过一副对联,他却像是要同她写去下个世纪。孙菀的呼吸有些发紧,心跳亦漏掉了数拍。他一丝不乱地拥着她将对联写完,这才撂笔,然而握她的手却更紧。

他目不转睛地凝视她,试探性地朝她妍丽的唇上吻去,她脸一偏躲了开去,垂下眼睛:“再给我一些时间。”

他喉头动了动,将紊乱的呼吸一点点稳住。他知道,她已经决定不去计较他是否真的出轨的问题,她已经宽宥了他,但他必须更有耐心地等她将心里那根刺彻底拔出。

这时,窗外此起彼伏地响起烟火、爆竹的声音,电视里亦传来跨年的钟声。不久,帘外传来黎美静的声音:“临城啊,你和孙菀去楼下院子送送年吧。”

他应了一声,牵着孙菀挑帘而出。黎美静看了眼他们的十指交结处,乐呵呵地将一大袋烟花递给他。

目送他二人出门后,黎美静赶忙走到窗户边,对着天空低声祈祷:“老孙啊老孙,我年年为你烧纸钱,从没求过你什么,这回你可要保佑这俩孩子和和美美,平平安安。要是你能把那个不要脸的小三赶走,我来年一定下血本给你烧别墅美女。”

院子里到处都是红红黄黄的鞭炮屑,湿润的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硫磺味。卓临城挑了一块空地,将礼炮放在地上,用烟头点燃。只听“嗤”的一声,一道耀眼的白光直冲云霄,绽出一朵五色的烟花。

卓临城从袋子里拿出一卷鞭炮,指着不远处说:“去那边躲一躲。”

孙菀点点头,穿过院子里的便民健身器材,走到一架秋千上坐下。

鞭炮声噼啪响起,彩弹带着尖锐的呼啸声接连绽开,同不远处的火树银花交汇成浩瀚的烟花海。一时间,这庸常的俗世变得璀璨异常。

孙菀静静坐着,在巨大的喧嚣里抬头仰望五色斑斓的夜空。这奢华的胜景里,世间所有事情都变得琐碎、微渺。不知道什么时候,卓临城站在了她的身后,他伸手轻轻地在她背心上一推,她便随着秋千往前飞去,片刻又落回他掌心里。

他们什么话都没说,却前所未有的心意相通,仿佛这一刻的人间烟火,将他们的心照得通透雪亮。

良久,盛大的烟火落幕,被驱散的黑暗潮水般向他们围拢过来。卓临城让秋千停下,抬手扶住她单薄的双肩。

“新年快乐。”他说。

孙菀轻轻倚在他怀里呢喃:“你也是。”

*

新年过后,他们好像再度回到最融洽的那段时光。他们开始不温不火地约会,每天傍晚,他准时去杂志社接她出去吃饭,然后准点送她回家。他们时常一起去看电影,听音乐会,喝咖啡,但绝不会一起出现在他朋友圈的聚会上。

每逢周末,卓临城都会跟孙菀一起回黎美静那里吃顿晚餐。黎美静一心撮合他们,不惜花重金将孙菀睡了二十多年的那张硬木床换成了双人床。有几次,她甚至躲去外面打通宵麻将,但她期待的那件事,始终没有要发生的痕迹。

天气回暖后,杂志社的工作也越来越多,除了忙着采写各种专题,孙菀还要协助周雅负责梅丽莎发起的“subculture文化夜”活动。这日,孙菀与卓临城例行约会,却临时接到周雅的电话,让她立刻把已确定的嘉宾名录发给她。孙菀将餐盘推到一旁,亟亟从包包里找出电脑、文件夹,一页页确认嘉宾名录。

卓临城吃饭的心情被破坏,欲言又止地看了她好几眼。大抵是受她那位新上司影响,她的着装品位直线上升,浅蓝色的套装将她的身材勾勒得十分美好,以前总是随意绾着的长发精致地盘着,露出弧线漂亮的脖颈。他不喜欢女子过于干练,但对象换成她,他又觉得女子干练一点也还不错。

一顿饭慢条斯理的吃完,见孙菀还在埋首工作,他终于不悦地开腔:“我简直以为自己是在同邓文迪约会。”

孙菀从文件堆里抬头:“邓文迪可不会只拿八千块的月薪。”

见卓临城若有所思地端起柠檬水,却不说话,孙菀又问:“你在想什么坏主意?”

“我在考虑买下这间杂志社,然后花一点时间教你上司如何在不剥削员工业余时间的情况下,让公司更加有效的运营。”

孙菀无语:“最讨厌你们这种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剥削阶级了。”

卓临城眼底闪过点笑意,伸手捞过她刚放下的一份材料,细细翻看:“你这位新上司真是喜欢剑走偏锋。”

孙菀瞬间抓住那个颇具攻击性的关键字,无比忠诚地跳去梅丽莎那一边:“哪里偏了?”

“难道现在不是大众文化的天下?她却格外偏好疲惫、潦倒的亚文化。”

“亚文化怎么了?至少很对我口味。”

卓临城用头一次认识她的目光,打量了她一下:“原来你的口味这样重。要是不看你做的这份东西,我简直不敢相信这样衣冠楚楚的你,竟然在关注同志群体、流氓作家、乱性艺人和虐恋文化……”

孙菀险些被呛死,她伸手抢回他手里的嘉宾名录,义正词严:“如果你能把刚才那些词眼换成耽美文化、后现代创作、先锋演艺家,我会更加感谢你。”

卓临城拿湿巾擦了擦手,一本正经地说:“看来我不但要教你上司怎么高效运营,还要帮你们重树正确的三观——”说罢,他做出抚额的姿态:“这真是件任重道远的事。”

孙菀毫不客气地瞪他:“不要告诉我,你是认真的。”

“在和你有关的事情上,我哪样不认真?”

孙菀斜了他一眼,再不肯接他的话茬。

第三十章(3)

周五,孙菀忽然接到梅丽莎的电话,她当梅丽莎有急召,不料接通电话,那边却传来了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孙小姐,你好。”

不到一秒,孙菀就听出了对方的身份,握电话的手不自觉地紧了一下:“余小姐,你好。”

“没想到世界这样小。梅丽莎过来邀我参加贵社的subculture之夜,我却意外地发现活动策划人里有你的名字。我是个好奇心很重的无聊人,所以要了你的电话,打过来确认一下。”

孙菀低头,将垂落在脸畔的发丝拢去耳后:“那你确认完了没有?如果没有别的事……”

“我想请你一起喝杯下午茶。”

“抱歉,我没有喝下午茶的闲暇。”

“孙小姐,我答应梅丽莎捧场你们的subculture之夜,作为负责人,你应该有义务来和我做一些事前沟通吧?”

孙菀很清楚余小菲答应捧场subculture之夜意味着多大的媒体影响力,她也很清楚,梅丽莎为让了请她纡尊降贵,可能需要付出怎样大的努力。略一沉吟,孙菀问:“几点,什么地方见?”

余小菲将见面的地点定在了杂志社附近的某间酒店。见到孙菀时,她绛红的唇上浮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孙小姐,你一定非常不想见到我。”

孙菀在她对面坐下,就事论事地将打印好的活动流程简介递给了她。

余小菲将那份简介推去一旁,端起红茶抿了一口:“约你来,其实只是想同你说一声对不起。”

孙菀怎么看也看不出她脸上有歉疚的痕迹,她断定她在调戏她,却没有动怒:“我确实很在意我丈夫出轨这件事情,但是我没有在意他是同谁出了轨。所以你大可不必和我说对不起。”

余小菲透过眼睛上的茶色镜片,一瞬不瞬地打量她:“你真是个讲道理的好女人。”

明明是句无比戏谑的话,却被她的语气演绎得很真诚。

余小菲点燃一支女士薄荷烟,眯着眼睛说:“想听听我和他的故事吗?”

孙菀将那份流程简介取回,起身道:“不想。”

“不想还是不敢?”余小菲吐了个烟圈,挑衅地看着她。

“余小姐,我不想花时间听你的一面之词。如果你今天约我来的目的是道歉,那我接受你的道歉,再见。”

“几个月前泄露的那张照片,并不是一场意外。我是故意的。”

孙菀的脚步顿住,回头看她。她想不到余小菲会自己承认。

余小菲掸了掸烟灰,看向窗外:“那样做,是想让你和他离婚。”

孙菀坐回沙发上,平静地直视她。

“和所有的情妇一样,一开始我对他也是无欲无求的。”余小菲迎视她的目光,面无表情地说。

“情妇”两个字,像一只大手,猛地捏住了孙菀的心脏。

“时间久了,我变得贪心,我不想有另外的女人分享他,我失去了一个做小偷的自觉。每当他回你身边时,我就会发疯一样地妒忌、怨恨,无时无刻不在想你们在干什么,会不会在和你上演我们曾经的亲密……”

孙菀猛地打断她:“别说了!”

余小菲凄艳的眼神像钩子一样攫住她:“当那种求而不得的痛苦达到顶端时,我想过去死,想过谋杀你,想过和他同归于尽。冷静下来后,我想到用那种办法来让你离开。因为这样对我们是最公平的,毕竟你并没有那样爱他。”

孙菀胸口一阵阵起伏,一种既恐惧又恶心的凉意在她皮肤上绽开,她无法抑制地再次在脑海中揣测,他们曾经到底有多么深的纠葛,才会让她生出那样极端强烈的爱来。

孙菀低下头,告诫自己不要看她的眼睛。很快,她再度冷静下来,她意识到自己可能着了她的道:“你到底爱他什么?”

余小菲思忖了片刻:“我爱他完美无缺。告诉你一个不是秘密的秘密,我经历过无数男人。一开始,我总试图在每个男人身上找些优点出来,哪怕找到的东西微不足道。但是随着阅历增多,我便不再自欺欺人,我开始明白自己想要什么样的男人,不想要什么样的。我变得挑剔,不帅的不喜欢,没有钱的不喜欢,太板正的不喜欢,太风流的也不喜欢……我以为我这辈子不会爱上谁了,但是卓临城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