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完美的,却不爱我的男人,很快就激起了我的兴趣。我知道他有老婆,起初也只想逢场作戏地玩玩。但你应该很清楚,他那样的男人和鸦片没什么分别,吸上了就是一辈子的瘾。”
“我未必不知道自己很下作。我想过放手,真的!”
说到这里,余小菲忽然将指间抽了一半的烟狠狠地摁灭在烟灰缸里:“但是不久前,我发现自己怀了他的孩子。”
周围的一切骤然静了下来。孙菀的心重重抖了一下,她头晕目眩地朝余小菲腹部看去。
余小菲抬起右手,一粒粒解开羊绒斗篷的扣子,直到她高高隆起的腹部出现在孙菀的视线里。
“五个月了,我一直没对任何人说,连他都不知道。我必须生下这个孩子,因为医生告诉我,这是我最后的生育机会。”余小菲的嘴角泛上一丝古怪的笑意。
她明明大获全胜了,但那笑里没有一丝喜意,反而透着点似是而非的凄凉。
孙菀盯着她的小腹,如遭雷击。
“我打算独自抚养这个孩子……孙小姐?孙小姐?”
孙菀朝余小菲摆了摆手,猝然起身,她机械地抓紧手里的文件,脚步虚浮地往门外走去。一路上,她看见酒店的罗马柱、浮雕壁画、吊灯珠帘在摇晃颠倒,走出酒店的一瞬,她那么真切地看见头上灰蒙蒙的天空幻化成一片乌压压的灰鸽子,跌跌撞撞地扑坠进她的眼睛里。
第三十一章(1)
傍晚,卓临城来接孙菀下班,遥遥见她坐在杂志社外的喷水池旁。她的头垂得很低,像在出神地想着什么。
卓临城泊了车,快步走上台阶,将她从喷水池边拉了起来:“为什么坐在这里?不冷吗?”
他蹙眉将她垂下来的发丝别去耳后,然后抬起她的脸。不知道是冷的,还是累的,她的脸上一丝光泽都没有,透着死灰般的枯槁。卓临城的心顿时一紧:“怎么了?”
孙菀在他的注视下,缓缓抬起眼帘,她像是刚从一个滞重、沉痛的世界回到现实,目光空洞地看着他,迟缓地说:“你来了?”
卓临城从她的神情里看出一定出了什么事,他紧紧攥着她的手:“我们先回家。”
孙菀格外顺从地跟着他下台阶、上车。她始终未发一言,只乏力地将头靠在车窗上。浓烈的忧郁从她周身渗透出来,很快填满了整个车厢。
卓临城一边以最快的速度往城外驱车,一边用余光密切地关注着她。她明明就在他身边,却像离他很远很远。卓临城感觉到她的平静之下,潜藏着比暴风骤雨更可怕的东西。他推测着可能发生的事情,几乎没有任何犹疑,就将目标放在了余小菲身上。
自那个尴尬的早晨之后,他就再也没见过余小菲。她亦像从他的生活里消失了一般,丝毫没给他带去任何困扰。他怀疑她连同徐韬设计他,却得不到任何证据。他坚信那个晚上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但他百口莫辩。在最受煎熬的那段时间里,他甚至想过不惜一切手段撬开余小菲的嘴,让她对他说出真相。但她的沉默给了她一种凛然不可侵犯的力量,因为沉默、无所求,在这桩事情里,她俨然也成了一个无辜的、隐忍的受害者。
他只好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关注余小菲,像是困兽对猎人的关注,他无时无刻不在等待着她的再度出击。眼下看来,他似乎终于等到了她的杀手锏。
车子在孙菀家楼下停住。孙菀一下车就丢下他,径直往楼上走去。她的步态很稳,趋势决绝,仿佛经过了刚才的休整,她又重新积聚起了某种力量。
二人一前一后进了门,正在摆碗筷的黎美静见他二人脸色凝重,刚露出的笑容打了个顿后二度绽开:“我算着时间,你们该回来了。”
她笑着将狐疑的目光投向卓临城,卓临城亦用目光肯定了她的猜疑。黎美静心领神会,转向孙菀:“给你炖了鸽子汤……你这是怎么了?又垂头丧气的。”
孙菀捋了捋头发,淡淡说:“今天太累了。”说着,她走去洗手间,一如往常地洗手、吃饭。
饭吃得很平静,孙菀眉梢眼角间不透一点风声,黎美静使眼色让卓临城给她夹菜,卓临城依言照做,孙菀也没有任何一丝半点抗拒。
一顿饭吃到尾声,孙菀放下碗筷:“妈,在家里待了这么久,我也是时候搬回去了。”
黎美静怔了一下,不解地看看她,又看看卓临城。卓临城眸光一沉,隐然猜到了她的用意。
“我已经嫁人了,不好总在家里烦你。再说这边离单位太远,还是搬回去方便。”
她说得在情在理,黎美静一时竟找不到话堵回去,她讪讪地转向卓临城:“你们商量好了?”
卓临城沉吟了片刻,轻轻点了下头。
“既然这样……”黎美静又一头雾水地看向孙菀,“那什么时候搬?”
“现在就搬。”孙菀起身,看也不看卓临城,却向他吩咐道,“你来帮我。”
进了卧室后,孙菀从床下拖出箱子,自顾自地将衣物往箱子里放。卓临城站在门口,欲言又止地看着她。
孙菀的行装一向简单,不到十分钟,所有的东西都已装好。她将箱子推到卓临城面前,轻声道:“麻烦你帮我拎下去。”
说罢,她撩开帘子,一径儿出了门。卓临城抿唇立在原地,出了会儿神,到底还是拎着箱子跟上了她。
一下楼,卓临城就在楼洞里拉住了她:“你真的要回家?”
孙菀摇头:“不,我只是想搬出去住。”
“理由?”
“我最近想要一个人静静。”
“如果只是想静一静,没有必要搬去外面。不如这样,你搬回家,我暂时住去别的地方。”
孙菀轻轻挣开他的手,拖着行李,慢慢往车那边走:“确切地说,我是想去一个完全和你没有关系的环境……过一种没有你介入,没有第三者干预我思想的全新生活。”
“告诉我,这种全新的生活,你打算维持多久?”
“我不知道。”孙菀打开车门,坐进副驾驶。
卓临城将行李放好,返回车里坐定:“你不如直接点告诉我,你还是要跟我离婚。”
孙菀侧脸直视他,平静的目光下,透着清晰的决然:“是,我要离婚,也许法院可能永远不会审理我们的离婚案——你应该比我更清楚这是为什么。既然这条路走不通,我只好选择先同你分居,一切等两年后再说。”
卓临城凝视她,很久很久,才说:“我以为你已经将那件事情放下了。”
“我一度也这样以为。可真的能放下吗?卓临城,你我为什么还要自欺欺人?”
“我重申一次,我从来没有背叛过你,也从没想过要背叛我们的婚姻。那件事情,根本是一次有预谋的陷害。”
“你说余小菲陷害你,你又说过,你们之间只是普通的朋友关系。那你能够告诉我,一个女人,为什么牺牲自己的形象、名誉、前途,去陷害一个无关紧要的普通朋友?”
“她有她的目的。”
“卓临城。你和余小菲之间到底有过什么,对我而言,已经不重要了。我试着放下过往,试着相信你,试着和你从头来过——我能够为你做的妥协,都做了。我已经不能再为你降低底线了。”
“你的底线是什么?”
孙菀静了一下:“和别人分享丈夫已经够没尊严了,难道你还想让我的孩子和别人分享父亲?”
卓临城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孙菀:“你说、什么?”
孙菀看向车窗外:“余小菲怀了你的孩子。”
卓临城双瞳骤然一缩,断然斥道:“那不可能!”
顿了几秒,卓临城皱眉,大失所望道:“同样是没有证据的事,你宁肯相信余小菲,也不愿意相信我?”
短短两句话,如冷水兜头,将孙菀泼了个半醒。
车子里安静了下来,她感觉他看自己的眼神锐利如锋,仿若有穿透她的力度。这样的他,让她觉得陌生,一点寒意自心底升起,将她的底气一点点挤出。她在他的眼神里败下阵来,几乎不敢正视他的眼睛。
他目光垂落在她的眉眼间,良久才低声说:“看来你刚才说的那一系列‘试着’,都是自欺欺人的话,你不过是假装放下、假装相信、假装要与我从头来过……”
他不再说话,打着车,慢慢将车开出逼仄的胡同。
车子开上大路时,卓临城的语气恢复平静:“在彻底处理完这件事情之前,也许大家是该都静一静。”
第三十一章(2)
将孙菀送到她刚赁下的小屋里,卓临城礼貌性地小坐了片刻。
孙菀沏茶的间隙,他将屋内打量了一圈。这是一套典型的老式一居,虽有些陈旧,但胜在干净,生活设施也齐备。
他暗暗对她新居的安全系数做了个评测,见无大不妥处,便提了告辞。孙菀送他下电梯,两人格外心平气地互道关心,初步达成有关分居生活的一些共识。比如,他们有义务在重要节假日时一同探视双方长辈;彼此不得以任何理由,疏于和对方的正常联系。
话虽都说得客气,但孙菀还是委婉地表示,在余小菲的孩子出生之前,他最好都不要来找她了。
卓临城无法承诺这一点,所以直到离开,他都没有对此做出正面回应。
车子开出小区,他摸出手机,调出余小菲的电话。听说他想过去看看她,余小菲丝毫没有意外,只意味深长地回了句“我等你”。
抵达余小菲所在的小区后,卓临城找了车位泊车,他没有急于上去,而是取出一支烟,靠在椅背后缓缓吸了起来。
第二支烟吸到一半时,像是终于理清了什么,他用力将烟摁熄在烟灰里,下了车。
门打开的瞬间,卓临城第一眼就看见余小菲隆起的腹部。她只穿着件半透明的睡裙,像是想让他看得更真切。
像有火星子溅入眼睛,卓临城的瞳孔骤然缩了一下。他定定地站在门口,对上余小菲凝视他的眼睛。因为怀孕的缘故,余小菲未施粉黛的脸有些浮肿,神色亦有些憔悴,她看他的眼神像一条深不可测的隧道,却又在那“隧道”的尽头露一星许忧悒的、可怜的白光。
“进来坐。”余小菲转身往沙发走去。
卓临城掩上房门,仍站在门口:“你想要怎么样?”
余小菲半卧回沙发里,指着茶几上的咖啡:“给你煮了蓝山,不来一点吗?”
卓临城蹙眉:“你到底……”
余小菲忽然打断他:“我想让你先坐下来。”
卓临城点了下头,露出让步的神情,去她对面坐下。余小菲伸出食指,将咖啡推到他的面前:“你瘦了。”
卓临城盯着白色瓷杯里的深色液体,唇上泛起一丝讥诮:“这次你会在里面加些什么?致幻剂还是氰化钾?”
余小菲面无表情地看他:“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卓临城目光犀利地看她:“何必再演戏?这里没有金马奖评委会。”
余小菲静了几秒,垂眸一笑:“你什么时候变得这样一本正经?我简直有点不适应了。”
“那你呢?那你是什么时候起,变得这样不择手段?”
“你教我的:只要不择手段地留住一个人,总有一天,你会找到攻破她的办法。”
“这样的类比没有任何意义。孙菀是个迟钝的人,我必须用这样的办法让她发现她是爱我的。”
“我也不介意用十年、二十年让你渐渐发现自己是爱我的。”
“我没空陪你玩这样漫长的养成游戏。”
“你敢说你从没爱过我?”
“从没有过。”
“那你要怎样解释你曾经对我的无微不至,耐心周到?”
“难道你之前的男人没有教会你,那些只是男人逢场作戏的手段。”
一滴眼泪骤然从余小菲眼中滚出:“你怎么可以说这样恶劣的话?”
卓临城叹息了一声:“对不起。我不是一个圣人,有时候我和那些你觉得恶劣的男人,没有什么区别。如果非要找出点不同,我仅仅比他们好在略有底线。”
他的话让余小菲心如刀绞,她哭得面容扭曲:“我不许你这样说自己。”
卓临城修眉紧拧,歉疚地看她:“小菲。我不值得你为我这样做。你还年轻,未来有很多机会得到真爱。”
余小菲将头埋在膝上,良久,她伸手抹去脸上的眼泪,抬头看住他:“如果只是为了被爱,我何需等到未来?外面有千千万万人等着来爱我,我稀罕什么?我只要你,四海列国,芸芸众生,我只要一个你!”
卓临城怔了片刻,目光一点点暗下去:“小菲。一个男人第一眼里没有你,以后都不会有你。四海列国,芸芸众生,我此生也只爱孙菀一个。你放过我们,好不好?”
余小菲含泪冷笑:“那也是不可能的。你既然动了我的心,就不要想那样轻易的全身而退。”
她低头看向自己的小腹,神色凄迷:“爱算什么?亲人才是这世上最不可割舍的。她固然赢了你的爱,却在这上面输了我一步。以后的日日夜夜里,只要她想起另一个女人那里有你的骨肉,就一定没办法得到真的安宁。”
“你走吧,我和宝宝都累了。你以后都可以不用来看我,但总有一天你会回到我身边,带着我想要的一切。”
卓临城被她折磨得筋疲力尽,他疲惫地起身:“你可以等,但那天一定不会来。”
从家里搬出去后,孙菀消沉了几天,工作中亦显疲态。好在很快便是清明小长假,孙菀按微博上的请假攻略向人事多告了两天假,给自己凑了个七天大长假。
只不过在飞机上打一个盹的时间,孙菀就告别了灰蒙蒙的北京,投入三亚的碧海银沙间。
四月的三亚比别的时候更宜人些,紫外线既不那样强,却又有近乎夏天的明媚温暖,游客较旺季少很多,连带着酒店、餐饮都便宜得多。
孙菀花掉四分之一的存款,将三亚该享受的项目都享受了一遍,心中的阴霾也随之淡去了很多。
有天,孙菀路过著名的“海角”石,坐上游览车后,一对文艺腔小情侣的对话忽然钻进孙菀耳中,“为什么古装片里那些人动不动就说我们逃到天涯海角去吧?”
“也许他们觉得逃到天涯海角足够惨吧?”
“哪里惨了?这地方听起来是凄风苦雨,实际上却海阔天空,四季如春,简直是人间天堂。可见那些准备逃到天涯海角的人,其实都是最狡猾、最会爱自己的人。”
听到这里,孙菀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她连忙吸了一大口椰汁来掩饰。这对情侣实在有趣,这样普通的对话,竟被他们说出了禅语的味道。
这时,坐在孙菀附近的导游指着远处插话:“以前有个将军吃了败仗,来到这里待了一段时间后,就在海角石后立了块‘绝处逢生’碑,用来提醒后人,人生无绝处,否极会泰来。”
孙菀默默点头。诚如他们所言,人生哪有无法逾越的末路?如此看开后,近日来的诸多烦恼,倒也烟消云散了大半。
次日,孙菀正在酒店收拾行装,忽然接到厉娅的邮件,里面只有一个航班号和抵达时间。孙菀正一头雾水,厉娅的越洋长途就到了。
“老孙,我明天回北京,去机场接我。”厉娅的声音沙哑疲惫,毫无感j□j彩。
故人回归的消息对此时的孙菀来说,不亚于一剂强心针,她声音陡然提高:“真的吗?回来度假还是办事?”
“回来就不走了。”那边的声音依然十分冰冷。
“呃?”孙菀愣了一下,这答复显然超出常情。之前厉娅那样努力地试图在美国扎根,如今百老汇进了,巨富男友有了,主演的小成本电影也上映了,无论从哪方面看,她都没有在上升期回国长居的理由。
“等我回来再说。”厉娅听出她的疑惑。
“好。不管怎么说,你回来了就是天大的好事。”
孙菀还想叙叙旧,厉娅那边却像已无谈兴,匆匆收了线。孙菀有些不是滋味地丢开手机,站在满床的衣服前耸了下肩。
第三十二章(1)
次日下午两点,匆匆赶回北京的孙菀在熙熙攘攘的机场大厅中踮脚张望。很久没有见到厉娅本人了,她不敢保证自己能一眼认出她这个百变女王。也许是激动过甚,她的判断力大幅下降,以至于每见到一个单身的高瘦美出来,她都要热血沸腾一下。
眼见距飞机着陆的时间过去了二十分钟,尚未等到厉娅的孙菀有些急了,她不禁拿出手机,低头拨厉娅的电话。就在这时,出关口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孙菀。”
孙菀猛地抬头看去,就见一个穿藕荷色长裙,戴着大副墨镜,染着火红头发的高挑女子朝她走来。孙菀举起手刚要招呼,忽然顿住——虽然那美女戴着大眼镜,但无论怎么看,露出来的嘴唇、下巴颏都不像是厉娅。莫非厉娅已经整容到了这地步?
正出神间,一个穿白夹克、戴口罩的瘦弱身影走到孙菀面前,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这里。”
孙菀对上她的眼睛,脱口道:“Oh!MyGod!”然后伸手用力抱住她。
厉娅一动不动地任她抱着。孙菀触到她瘦骨嶙峋的后背,悚然一惊,探手用力摸了几下:“你怎么瘦成这样了?”
厉娅轻轻推开她,伸手解下口罩,露出未施脂粉的脸:“角色需要。”
她的脸瘦削得厉害,肤色青白,面容暗淡无光——她还是她,却像是经过了一道残酷的脱水处理。
孙菀不解地看着她,蹙眉:“什么角色需要把人弄成这样啊?”
她心疼地接过她的行李:“赶紧上我那儿,我给你炖了鸡汤。”
并肩前行了几步,孙菀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说:“你爸妈怎么没来接你?”
“我没告诉他们我回来了。”厉娅表情冷漠。
“那你怎么打算的?”
“先住你们那儿。你们应该不缺空房间。”
孙菀涩涩地笑了一下:“我和他分居了,我现在住外面,你要不嫌弃,就先去我那儿养一段。”
“哦。”厉娅低头打了个哈欠。见孙菀瞥她,她淡淡道,“时差病。”
上了出租车后,厉娅二话不说戴上口罩,缩在后座上开始打盹。孙菀看了她好几眼,失落感乌云般笼上她的心头。
到家后,孙菀终于忍不住开口问她:“娅娅,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
厉娅垂眸吹了吹孙菀给她盛的鸡汤:“能出什么事儿?”
“别瞒我,就算拍戏再怎么辛苦,也不至于让一个人的精气神儿全变了。你是不是……”
厉娅忽然抬起头,警惕地盯住她:“是什么?”
“你是不是失恋了?”
厉娅怔了一下,紧绷的表情慢慢松弛下去,她木然低头,轻描淡写道:“算吧。”
孙菀感同身受地拍了下她的肩膀:“是挺熬人的。过去就好了。”
厉娅没有回应,直到将碗里的鸡汤喝完,才淡淡说了句:“汤太淡了。”
孙菀“咦”了一声,拿汤勺舀了一点放入口中:“不淡啊?你口变重了吧?再来点吧。”
“不用。”厉娅擦擦嘴,抬头望着孙菀,忽然笑了一下,“老孙,你有多少存款?”
孙菀伸手比了个“四”字。
“四十万?”
“我哪儿来四十万。”
“四万?卓临城怎么对你这么小气?”
孙菀有些不自在:“和他没关系。”
“你最近急用钱吗?不急就借给我。”
孙菀顿了一下:“好啊,是都要吗?”
“对,都要。”
“那我晚点给你取。”
得到满意答复后,厉娅僵硬的笑容里忽然掺入了点昔日的热切:“老孙,全世界就你真对我好。”
孙菀心里一暖,差些没把自己还有两万基金的底儿给兜出去。
喝完汤,厉娅便回房蒙头大睡。孙菀收拾完残局,又将她换下来的衣服洗净、晾好。
傍晚时,孙菀见厉娅还没有醒过来的迹象,又专程出门打包了汉堡、炸鸡回来,等她用晚餐。直等到深夜十一点,厉娅才幽灵一般从房间里游出来。乍然见到孙菀,她露出类似宿醉者的呆滞表情,像是不知道为什么会见到她一样。
正在改稿子的孙菀伸了个懒腰:“桌上有吃的,自己去厨房热。”
厉娅一声不吭地将冷的汉堡吃掉,然后打开皮箱,翻出自己的化妆包,接着便是漫长的换装。
“刚回来就去泡夜店?你吃得消吗?”孙菀好意提醒。
暖色调的光线下,化上浓重烟熏妆的厉娅呈现出哥特式的诡异美艳,她轻笑一声:“习惯了。”
说着,她在黑色渔网袜外套上超短裙,取出第五大道香水,对着自己机械地按了几下喷头。
孙菀捏住鼻子,瓮声瓮气地说:“干吗穿成这样?”
厉娅邪邪地向她抛了个媚眼:“Abigale就是这样穿的。”
“还没出戏呢?”
这是厉娅上个角色的名字。去年复活节时,由厉娅前男友投拍,厉娅担纲主演的电影《Abigale》在北美上映,但因某些原因,这部片子的票房很惨淡,口碑也遭遇了滑铁卢,只在院线做了个一日游就匆匆下档。
孙菀看到这部片子时,正是她和卓临城闹离婚的低谷时期,因此对这部充满血腥、暴力、j□j元素的片子没有好感,加上她不喜欢厉娅演绎的那个名叫Abigale的风尘女子,所以一直都没有正面给过厉娅有关该片的评价。
“娅娅,你走过去那样的名媛风就很好。”
厉娅“啪”的合上化妆镜:“我现在就喜欢站街女的风格!”
孙菀脸刷地红了,她低下头,对她举双手投降:“好吧。你早些回来。”
“钱呢?”
孙菀指着桌上的另一个纸袋:“在那里面。”
厉娅抽出一叠钞票,丢了句“不要等我”后,头也不回地出了门去。
那天晚上,厉娅彻夜未归。第二日清晨,赶着去上班的孙菀在电梯口遇见她,她神情迷醉地倚在墙面上,眼睛里是兴奋过后的空洞。
那个眼神让孙菀的心重重打了个突,刚刚转好的心情又阴沉了下去。她直觉一定有什么比失恋更最严重的事情发生在厉娅身上。她很担心,却找不到洞悉她内心的途径。
只能交给时间了,孙菀如是宽慰自己。但是她忘记了一件事:时间能让伤口愈合,但也有可能让伤口更加溃烂。
那以后的半个月里,厉娅非但没有任何好转的迹象,反倒越加黑白颠倒,夜不归宿起来。孙菀站在朋友的立场上好言相劝,她表面上“嗯嗯啊啊”地应承了,一转身照旧往酒吧夜店跑。
孙菀拦不住她,只能寄希望于她懂得自我保护。可这样自欺欺人的“寄希望”并不能让她真正安宁,厉娅不在家的每一个夜晚,她都辗转反侧,不是朦胧中错以为她回来了,就是梦见她在外遇到了危险。
终于有一天,孙菀忍不住跟踪了厉娅。她藏在迷离昏暗的灯光背后,看厉娅在群魔乱舞的男女中游走,和不同的男人大跳贴身舞;又看着她来者不拒地喝酒,毫无禁忌地同人拥吻……她闷着点儿狠气看她到底能放纵到哪种程度,直到厉娅醉醺醺地跟着一个男人出了酒吧,她终于捺不住追上他们,将她从那男人的副驾驶座上生拖硬拽下来。
第二天,她们爆发了有史以来最大的一次争吵。孙菀将她胡乱扔在家里的衣服、丝袜、化妆品一股脑扔进箱子,指着她声嘶力竭地吼:“你要继续这样混日子,就给我滚!别在我眼皮子底下瞎胡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