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他摸出手机,拨了个电话出去:“Alisa,拟一份发给新思集团所有股东的tender offer,告诉他们,我要用三十每股的价格收购新思45%的股份。这份收购要约的有效期是一个月,一个月内,我要收满45%。”
辛霓闻言,不敢置信地从沙发上猛然起身:“祁遇川,你要恶意收购新思?你知不知道新思现在的股价是多少?你疯了!”
祁遇川顿住脚步,没有回头。
辛霓睨着他的背影,咬牙说:“作为名仑最大的股东,我反对你的收购案!如果你还要一意孤行,我们法庭见。”
祁遇川完全冷静了下来,他缓缓转过身,嘴角微微挑起,带着些讽刺的笑意说:“你可以开股东会反对我,但首先你要能让他们听你的;你可以去告我,但首先你要能从这里出去。”
辛霓气急,随手从茶几上抓起一只花瓶朝他砸去。那花瓶在离他不到三步的地方落下,“砰”的一声粉身碎骨。
祁遇川闭上眼睛复又睁开,神色阴晴不定地看着她:“你记好,这样的举动,我不希望看见第二次。”
第二天上了飞机,辛霓才发觉祁遇川对新思的恶意收购并非临时起意。跟他们一同前往上海的顾问团成员,每一位都是经验丰富的收购专家,要集齐这些人,并不是朝夕之功。
上午九时,他们抵达下榻的酒店后,立时召开了一个全体会议。不知道祁遇川出于什么目的,也给辛霓安排了一个位置。从会上的发言来看,这群人准备得很充分,分工也很明确:负责舆论攻击的人,已准备好数百页对新思集团管理层、战略、业绩的批评言论,并已疏通各大媒体,随时准备对新思进行全方位轰炸;负责游说的人,在抵达上海前,就已经对新思大小股东、高级雇员乃至工会负责人都做了深度的弱点分析。而祁遇川本人,则负责通过关系搞定新思背后的“保护伞”,以减免不必要的麻烦。
从他们做的准备工作来看,祁遇川应于一年前就开始计划恶意收购新思了。辛霓凝神推算了一下,那大约是在高氏母子进军国际市场的同期。她心里又存了一个疑,祁遇川为什么会选择在那个时候着手准备对付新思?是和尹青蕙商量好的,还是他察觉到尹青蕙在背后帮他,顺水推舟地领下了这份人情?
她坐在那里,越想越觉得齿冷,还未待会议结束,就提前离席。回到房间,她背靠着门,望着手机里高衍的名字,迟迟下不了拨出电话的决心。
她心累极了,身体也因此乏了起来。她直直走到大床边,面向前方倒了下去。不一会儿,她就沉沉地睡去了。
接下来几天,她都这样恹恹的,闲了就睡,睡醒了就去游泳、做Spa或者读几本书。她几乎不离开宾馆,因为这座城市的角角落落总让她联想起不该想起的人、不该想起的事。
祁遇川忙得很,很少打扰她,但偶尔也需要她相陪去赴一些政客的饭局。每场饭局,她都吃得很少,只是象征性地动动筷子。她的内心未必多高洁,但这类饭局总能让她生理性地感觉不适。
好在这种麻木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多久,两个礼拜后,祁遇川就收到了新思集团发来的求和谈判邀请。彼时,名仑已成功成功收购了新思20%的股份,加上祁遇川近年来在二级市场买下的那11%的新思股份,名仑已成为仅次于高燕琼的第二大股东。这意味着,只要名仑继续增持新思5%,就能超过高燕琼所持的35%,成为新思最大的股东。然而祁遇川的目标明显不仅于此,他要的是至少控股51%,从而逼退高燕琼,替代她成为新思实际的控制者。
名仑对新思发起的这场恶意收购来得太突然,攻势又太过猛烈,以至于高燕琼还未及做出防御,就已经失去了半壁江山。她不得不发起求和谈判,以期弄清名仑的意图,以及是否还有转圜余地。
祁遇川从未考虑过和解,但收到邀请后,他欣然接受了高燕琼的谈判。
出发去见高燕琼那天,祁遇川的情绪波动很强烈。安静的车厢里,辛霓仿佛都能听见他强劲有力的心跳声。
他们抵达会场时,新思的人还没有来。祁遇川从容地走到谈判桌的一端,他将高大的皮椅转了一个圈,给自己点了支烟后,他面朝着窗外的黄浦江坐下。
等他们所有人都坐定,门口传来一阵纷沓的脚步声。来人的脚步都很轻微,透着小心翼翼,只有一道高跟鞋敲打地面的声音很稳健有力。随着那“橐橐”的声音逼近,辛霓无端的心惊肉跳起来。
会议室门被推开,一身皇室蓝套裙的高燕琼在众人的簇拥下步入会场。她一眼看见谈判桌那头的辛霓,当即扬起下巴,眯起眼睛,朝她露出一个介于冰冷和客套之间的笑容。就在这时,辛霓旁边的皮椅打了个旋,带着里头的祁遇川转向了高燕琼。
看清祁遇川的面容后,高燕琼的笑容顿时凝固了,她下意识地逼近几步,失态地抬起手指着祁遇川:“是你?”
祁遇川夹烟的手搁在椅子扶手上,意态悠闲。他迎着她的视线,嘴角一勾,极缓慢地绽出一个非常平静的笑。辛霓没想到他竟会如此的平静,那种不合时宜的感觉,就像在小说里读到了一句原本该打惊叹号,却打了句号的话语。
祁遇川没有回答,好整以暇地对她做了个邀请的手势:“高总,请坐。”
高燕琼冷冷一笑:“不必了,如果‘祁先生’是你的话,那我们没什么可谈的。”
“说要谈判的是你,说不谈的也是你。若高总仗着是女人就任性妄为,那我只好陪你任性一把…”祁遇川将烟丢进烟灰缸,扭头对他的助理Alisa吩咐,“通知还在犹豫的华丰、科润,我们加价一倍收购他们手上全部的新思股份。”
高燕琼冷傲的神色有了一丝异样的变化,片刻后,她眼神一动,从容地拉开椅子,在他对面坐了下来。她皮笑肉不笑地看着祁遇川:“祁先生好大的手笔,果然不是自己的钱,花起来就不知道心疼。”说到这里,她媚笑着转向辛霓,语重心长道,“世侄女,把男人惯出软饭硬吃的毛病,你以后是要吃大亏的。”
听她这样讽刺祁遇川,名仑的人一时都有些尴尬。祁遇川挑挑眉,面色自若地戏谑道:“高总硬吃软饭,把老公送进监狱的手笔也不输我。在这方面,我们真是不分伯仲,各有千秋,理应握个手。”
高燕琼嗤笑一声,抱着双臂,眼神戒备地看着祁遇川:“我们虽然是旧人,却没什么旧情可叙。转入正题吧。我来是想通知你,新思欢迎新的股东,却不欢迎恶意收购。如果你一意孤行,我会马上宣布向新思管理层低价增发新股,摊薄股权反击你的收购。”
她的话一说完,新思系和名仑系的代表人员都陷入了诡异的沉默。在收购的过程中,收购方最不希望碰到目标公司抛出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双输方案,一旦新思触发这种“毒丸计划”,就会大大稀释名仑的持股比例,增大名仑的收购成本。而同时,抛出毒丸的新思也将面临股权分散,从此一蹶不振的危机。
祁遇川对这样的结果并不意外,他气定神闲地为自己点了支烟,咬着烟嘴感慨万千地一笑:“为什么后妈这种生物,不是想着给人喂毒苹果就是想着给人喂毒丸?”
他低下头,缓缓吐出烟雾:“这里不是美国,你想要搞毒丸计划,发行新股,得先问问股东们同不同意。作为新思第二大股东,如果名仑和名仑的支持方投反对票,你就只能联合那些小股东和我们争。新思目前已经半死不活,一旦摊薄股权,只会死得更快。你觉得那些小股东是会支持你,然后抱香枝头死;还是支持我,大赚一笔抽身?何况,你现在未必还有时间等那些股东从天南海北慢慢赶过来。”
他这一席话句句致命,全点在新思的死穴上,顿时就将高燕琼色厉内荏的窘态披露无遗。高燕琼恼羞成怒地站起身,涨红着脸瞪了他几秒:“我们走着瞧!”
她刚作势欲走,却被祁遇川接下来的话钉死在原地。
“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听说你最近一直在拿星耀的‘云手机’项目说服世茂集团来跟我争新思,所以我拿十亿投资了你们的对手IF科技。有了这笔投资,IF很快就能研发出一代更高配置,更低价格的云手机。到时候,你想赖以翻身的云手机就只能卖去柬埔寨和老挝了。”
这时候,所有人都注意到高燕琼脸上有一闪而过的恐慌,那是一种底牌被看透,即将满盘皆输的恐慌。高燕琼难以置信地看着祁遇川,几乎没有人知道她和世茂集团的关系。她此次来和谈的原意是拖住名仑,为世茂的介入留出时间。如果祁遇川真的投资IF,那么她打动世茂的唯一筹码将面临失效。
她呆了半天,心一点点凉了下去,直到她意识到自己当着所有人露出了败相,才猛地回过神来。她红着眼睛,怨愤地吐出两个字:“人渣!”
祁遇川目不转睛地欣赏着她这一刻的表情,那些藏在他心底的深深恶意,毫不掩饰地浮现在了他的脸上:“高总,何必动这么大的怒?上市公司这种东西有时候和站街女没什么区别,出来挂牌呢,就要随时做好卖的准备。过于三贞九烈,只会让自己显得愚蠢、不识相。”
高燕琼气得手脚冰冷,浑身发抖。她抬手挥开上前扶住她的助理,霍地转身离开。新思系的代表们亦狼狈地跟着起身离席,无声无息地落荒而逃。
名仑系固然大获全胜,却都在这尴尬的氛围里难以自处。他们不约而同地沉默,不知所措地面面相觑。
祁遇川自知有些过激,面上却满不在乎:“大家辛苦了,先回去休息吧。晚上‘西提岛’见,我们提前庆功,不醉不归。”
众人忙挤出些道贺的笑语,随即三三两两地离开。待所有人都走掉,祁遇川疲惫不堪地坐回皮椅里。他终于给自己惨淡经营的复仇计划,画上了一个完美的句号。但他看上去很空虚,既没有喜出望外,也没有如释重负。他将十指插入发间,垂下头,将额头久久地抵在了桌面上。
辛霓无声地看着他,心里头有种难以名状的悲伤。她对他的恨已经没有那么强烈了,这个“不恨”不是一蹴而就的,也不由外界任何人、事引发,而是源于她天性里的善与宽厚。她设想过,如果她在十几岁遭遇父亲遗弃、母亲惨死、蒙冤入狱,长久处在狭小、阴暗、死寂、肮脏的囚室,日夜遭受殴打欺凌,食不果腹,身心煎熬…她的精神、人格要如何保持不崩溃、不扭曲?也许他是个魔鬼,但那是因为他曾生活在地狱。
“都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可背负着那么重的恨,在扭曲的世界行走十年,只换得这一瞬间的快感,你觉得值得吗?”辛霓有些伤感地问。
他没有回答,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他缓过劲来,抬起头斩钉截铁道:“不值得,但我不后悔。”
夜里的庆功宴是场红酒雪茄派对。上海的夜景、浓香的雪茄、醇厚的红酒、热闹的筹码游戏、助兴的型男美女,配上悠扬的萨克斯,一切都很对这群人的胃口。白天的尴尬烟消云散,夜里聚起的烟云是香软旖旎的。
祁遇川在那群人中热切周旋,时而和一簇人品品雪茄,时而和一丛人玩点筹码游戏。辛霓局外人一般静坐在一片白色的洋兰下,一口接一口地抿着红酒。这些天来,那帮人都已适应她的冷淡疏离,连起码的客套应酬都略去,放她一个人在角落里做壁花。
辛霓不常喝酒,却天生有些酒量。那夜的红酒正契合她郁郁的心境,她不知不觉把一瓶红酒喝见了底。酒性上头时,她才惊觉多了。她燥热得厉害,在那热腾腾的氛围里再坐不住,站起身便往门外的露台走去。
露台上有江风,远处有镜面一般的江面,江水上有一片普蓝色的夜空,江水下映着粼粼闪动的辉煌灯光。她扶着雕花石栏,俯瞰这盛景,眼睛里却有些荒凉。
就在她望着江面出神之际,一只手扶上她盈盈一握的纤腰。辛霓的脊背一僵,当下不着痕迹地避开。祁遇川的手落了空,就势垂下。他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同她并肩看着江面:“你在想什么?”
辛霓出神地看着远处澌澌的江水,眼前有些发晕,脑袋也跟着有些晕眩起来。祁遇川回头看了她一眼,见她全身泛红,眼神迷离,像是醉到七八分的样子。他不容拒绝地握住她的手:“你醉了,我送你回酒店。”
“不要碰我!”辛霓有些焦躁,借着酒劲挥开他的手,“我哪里也不去,我就在这里。”
祁遇川耐着性子,放缓语气说:“那好,我在这里陪你待着。”
辛霓转身看了眼他们身后,露台的玻璃门很厚,彻底掩住了里面的声响,但透过琥珀色的玻璃仍可见里面酣歌醉舞,热烈动荡。她扶住疼得快要裂开的头,绷着情绪低声说:“你陪我做什么?我又不会给你歌功颂德。你走,你走啊!”
祁遇川平心静气地扳住她的双肩,柔声哄道:“别任性了,这就跟我走。”
辛霓用尽全身力气把他的手从自己身上扒开,突然爆发似的大声说:“我说了不要碰我!很恶心,你知道吗?”
这个词像突然刺来的刀尖,叫祁遇川骇然之余又有些心凉,他脸上的柔情渐渐敛去,他慢慢松开手,眸光暗沉地看着她,冷声反问:“恶心?”
“对,很恶心!你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如果没有尹青蕙在背后做局帮你,你能这么快吞掉新思?”
祁遇川恍然大悟,却没有辩解。这些年他一直紧盯着新思的动向。以他和尹青蕙互相了解的程度,他不难看出是谁在背后下那盘棋。他本以为尹青蕙是一心帮衬夫家,但当他注意到星耀逆势而行,弃安卓系统选用WP,且冒进国际市场,他就意识到,其实尹青蕙的真正目的是麻痹高燕琼,在她得意忘形时下痛下杀手,保证一刀致命。
在此之前,他一直在暗中买进新思的股份,蓄意收购新思。但新思爆发出危机后,他反而中止了收购计划。原因只有一个,他不想承尹青蕙的情,也不想再给她任何希望。何况,在这样的情况下完成复仇,或多或少有些胜之不武。
他之所以违背初衷,在这个时候对新思下手,是因为他被辛霓磨折得身心俱疲。他有种撑不下去的感觉,他想尽早结束一切,重新开始。
他迎视着辛霓被酒精灼烧得异常明亮的眼睛,始终一言不发,只是定定地看着她。
辛霓被他冷漠的态度激怒,那些如鲠在喉的事情便再也收不住。她指着江对岸最高的那栋大楼质问:“你口口声声说在我们结婚前,你们就一刀两断了。可我们纸婚纪念日那天晚上,你跟她在那间酒店干什么?你们的关系其实从来都没有断过,对吧?”
祁遇川脸色一变,沉声问道:“你从哪里知道的?”
辛霓面上一冷,绷着眼泪厉声问:“你这算是承认了?”
“那天晚上我确实跟她在一起。但并不是你想的那样。”祁遇川神情磊落,淡淡解释道,“那天我原本打算回镜海,但在去机场的路上,我接到尹青蕙的电话。她要我兑现当年的承诺——每年的6月17,都陪她共度。我拒绝了。她告诉我,如果我违背誓言,她就把我们的事情全部告诉你。我不想让你在生日和结婚纪念日当天收到那种‘惊喜’,就改道去了上海。那天晚上,我们在酒店里谈了两小时,最后不欢而散…”
说到这里,祁遇川像是刚反应过来,黑白分明的眼底泛起亮光:“这件事,你藏在心里多久了?这么重要的事,你为什么一直不问我?”
“我为什么要问你?换你再骗我一次?”辛霓带着点哭腔,情绪激动地指着他的鼻子说,“祁遇川,我不会再相信你!你就是个骗子,彻头彻尾的大骗子…”
祁遇川扣住她剧烈颤抖的手腕,缓缓用力将她的手指压了回去。她那边怒火中烧,热血沸腾,他这边反而沉静了下来。他神情异样地看着眼泪汪汪的她,他那双自黑暗里练就的洞悉一切的眼睛里,渐渐有了一丝笑意:“原来这才是你心里最介意的事。”他放松了下来,唇边的笑意越来越不加掩饰。他难以自抑地狂喜,久违的激情蠢蠢欲动,他带着几分轻佻暧昧地问道,“辛霓,你其实是在乎我的,对吗?”
辛霓愣了一下,怒意更甚,扬起另一只手朝他脸上打去。他闪电般按住她,将小野猫般凶蛮的她硬生生拖到自己面前。
“谁说我在乎你?我恨你都来不及。”辛霓一边挣扎,一边咬牙切齿地反复强调,“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
祁遇川饶有兴趣地看着她抓狂的样子,稳稳地捧起她通红的脸:“这么口是心非的话,你留着骗你自己吧。”他转身将她压去石栏上,一低头,湿润的嘴唇就重重覆盖在她唇上。
辛霓却仍在较真,一边拼命躲避他的吻,一边语无伦次地抗争:“我没有口是心非…”
“那你说说,你都恨我什么?”祁遇川双臂缠着她,贴着她的耳朵,一边往她耳朵里呵气一边用哄小孩子的那种语气追问,“你说说,嗯?”
辛霓也不知道事情怎么就发展成这样了,她被闹得不行,又羞又愤地推开他,正色道:“我恨你,恨的不是你对我的欺骗,而是你毁了我心中的你。”这时,她又一次忆起那年天光云影下的他,心底真正酸楚起来。坚冰般的心防瞬间化成酸软的委屈,她紧紧抓着他的衬衣,放声大哭起来,“你把那个祁遇川还给我,还给我!”
祁遇川不知道一个人竟可以伤心成那样,他的心都碎了,手忙脚乱地抬手去擦她的眼泪。他怎么擦也擦不尽她的眼泪,只得再一次以吻封缄,他吻得那样急,那样用力,像是要将她的魂魄都吸走一般。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支离破碎的呜咽声停止了下来。他吻够了她,缓缓松开她:“我答应你,收购完新思,我们就回龙环岛。我把他还给你。”
辛霓的酒早就醒了,她的思维清晰起来,她踮起脚捧住他的脸,用一种从未有过的坚定目光看着他:“祁遇川,那不够,我要你放弃收购新思。”
祁遇川神情复杂地望着她:“为什么?”
辛霓心中千言万语却无从说起,沉吟良久,她说:“复仇的人,心里都有一个悖论——以为报完仇,就会得到平静和救赎。实际上,当回到没有仇恨的世界里,他会发现满身阴戾的自己和那个光明的世界格格不入。这其实很悲哀。”
辛霓默然了一阵子,仰脸望着僵僵立着的祁遇川:“你见过恐怖袭击吗?一群人拿着枪,对着信仰不同的无辜群体扫射。明明是暴行,他们却不认为自己有错。极端的复仇和极端的民族主义一样可怕,可怕的不是他们拿着枪,而是他们从未想过放下仇恨。”
昏黄的灯光照射在祁遇川棱角分明的脸上,打出些暗区。那些阴影让她看不清他的眼神和表情,他硬铮铮地站在那里,像一座岿然不动的山峰。
怕他不答应,她轻声轻气地补了一句:“祁遇川,让我爱你,不要让我怕你。好吗?”
过了很久,久到辛霓近乎绝望,他才说了一个字“好”。
辛霓眼窝一热,不顾一切地投进他怀里。
这个人只有一桩好,只要她求他,他总能应一声“好”,哪怕那个“好”字需要他倾尽一切、不辞生死。
第二十三章 山海不可平
随着名仑对外宣告终止收购心思,流火的七月变得更加嚣沸。半个月前,外界形容名仑的收购像“入室抢劫”一般突然,然而,如今它的撤退,也和闯入时一样突然。
对这一突然举动,名仑方面连发了六个公告,宣称终止收购不会对名仑的经营造成不利影响,不会对股东权益和公司当期损益产生负面影响,亦不会动摇名仑的战略发展。
然而外界的猜测却并未平息。据新思高管层泄露出去的消息称,名仑终止收购新思当天,新思所有股东都收到了名仑方再次发送tender offer,不同的是,那份原始邮件下方加了一句话:
做这个决定,不是想放过你,而是想放过我自己。
紧跟着,祁遇川和高燕琼真实关系就被神秘的第三方起了底。高燕琼昔日“小三上位”“逼宫夺位”“戕害继子”的丑闻在网络上疯传。有媒体采访到新思前领导班子成员、顾家别墅前保姆,这些受访者异口同声地证实了高燕琼的恶行。在各种不利消息的围攻下,刚被收购活动抬高的新思股价一夜急跌,进而引来大批逐利而来的“鲨鱼”合力绞杀新思。
而名仑此前的收购举措则被业界冠以“王子复仇记”的戏称,这类嘲讽引发了名仑董事会对祁遇川“以公谋私”的不满,以及名仑的股价震荡。
一时间,名仑和新思都陷入了上市以来的最大危机。
“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
高衍和辛霓并肩走在人行道上,一种尴尬的氛围弥漫在二人之间。
辛霓看了眼他们身后的体育馆:“以前听青蕙说你每周末的这个时间都会来这里打网球,所以我来碰碰运气。”
“想见我,打电话就好。干吗费这样的周折?”高衍有些不能理解。
辛霓心想,以尹青蕙的疑心病和心计,他的手机应该早已经被监听了。但她没有这样说,只是淡淡一笑:“这样见到,我们都会有惊喜啊。”
“我们现在就回去,也给青蕙一个惊喜。自从你去游学后,我们太久没有见面了。”
辛霓去美国后,祁遇川和李管家统一对外宣称她是去游学了。高衍信以为真,曾暗暗腹诽她游学像失踪,既不联系他,也不寄卡片,有些不近人情。
“也好。”
他们不再说话,一齐朝他泊车的地方走去。辛霓系安全带的时候,高衍突然说:“那年我不是故意不上庭作证。那天我妈把我关了起来,我怎么都出不去。请你把话转告给他,请他…”
高衍说不出“原谅我”三个字,他卡在那里,不知道如何把话接下去。
“好。”辛霓感觉到一阵苦涩,语气却很平静。
体育馆离顾家别墅不远,快要到的时候,辛霓指着附近的百货商场:“我下去给高阿姨买点手信。”
“不用了,我妈不在家。”他迟疑了一下,解释道,“她病了,这几天一直在医院。”
辛霓有些吃惊:“阿姨怎么了?要紧吗?”
“嗯…”高衍拖长着尾音,声音有些发颤,“乳腺出了些问题,在等待切除手术。”沉吟了一阵,他觉得没必要这样云遮雾罩,“是癌。病灶也许早已经有了,只是在这个多事之秋发了出来。”
辛霓惊得说不出话来,看向高衍的目光不自觉地变成了怜悯。刚刚在网球室外,她就看出了他的老态,按理说,一名不到而立之年的年轻男子,纵有憔悴之色,也断不该冠以“老”字。但他是真的出了老,脸瘦得没了样,气色灰败,连肩背都佝偻了几分。
她叹了口气:“你多宽心,吉人自有天相,阿姨会好起来的。”
说话间,车到了别墅门口。远远的,有用人看见他的车,不待他按门铃就小跑着前来开门。辛霓跟他进了庭院,一边走一边展望。从制式上来看,这栋别墅是早些年的庄园大宅,除了花园、喷泉、泳池等标准配置,主宅背后还有一片望不到头的果园。
原来这就是祁遇川曾经生活过的地方。联想到他日后的际遇,辛霓心头一阵憋闷,她不由地加快了脚步。
高衍敏感地察觉到她的心思,也有几分局促起来,他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敲响了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