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想来,尹青蕙邀她看这场戏也是有深意的——她用这种方式向她阐明了自己复仇大计的思想体系:她和易卜生一样,信奉父债子偿。
“父债子偿…”
辛霓出神地将这个词默念一遍,凄恻一笑,随着这一笑得了几分松快。这样也好,她替父亲受了过,那他就不再欠尹青蕙什么了。她的牺牲,促成了对父亲的救赎。从此以后,他们两清了。
祁遇川一边松着领带,一边开别墅的门锁。他表情疲惫,像负重行了很远很远的路。门推开时,一片暖暖的烛光出乎意料地映入他的眼帘。他的手从领带上滑下,带着几分疑惑穿过光线暗淡的大厅,走进烛光如霞的饭厅。
象牙白的长桌上布满了食物、鲜花、蜡烛,微微摇曳的烛光后,着一袭轻薄烟灰夜礼服端坐的辛霓,正静静望着他。
场面温情浪漫,布置这一切的人却散发出一种古怪的寒意。祁遇川一时拿不准辛霓的意思,他环视四周,朝窗边走去:“为什么把窗帘都拉上?”
“想给你一个惊喜。”
祁遇川听见她声音里有一丝异样的颤抖,顿下脚步,返身回到餐桌前。他拉开椅子坐下,洞若观火地盯着辛霓的脸。她静心装扮过,编了条希腊风情的发辫,白玉般细腻无瑕的面庞被烛光映照出一层霞光般的艳色。这让他联想起他们在爱琴海共度的蜜月,心底不由有了些被取悦的欢愉。唯一叫他不满的是,过浓的烟熏眼妆掩去了她的清澈明净,让她看上去平添了几分鬼阴阴的攻击性。
别有一种野性的美,可惜他不太欣赏得来。他伸手触向她眼角,用指腹摩挲了一下那里的妆面:“去卸了。”
辛霓眸光流转,魅惑一笑:“不好看?”
祁遇川收回手指落座,微眯着眼睛打量她,像在看一个陌生人:“我就喜欢你原本的样子。”
辛霓没有理会,打开红酒,小心翼翼地为彼此斟上。
祁遇川也不再纠缠那个话题,目不斜视地铺开餐巾,挑了些沙拉放入口中:“今天没有去医院?”
辛霓温声软语说:“车已经开到医院门口了,突然想起这段时间忽略了你,就匆匆看了爸爸一眼,折回来为你准备了这个惊喜。”
祁遇川接过辛霓递来的红酒,一饮而尽,完全放松了下来:“你最近太累了,应该准备惊喜的人,是我。”
辛霓低头一笑,用眼风领受了他的心意。她小心翼翼地拣了两只心形的起司球,推到祁遇川面前:“我按你的口味做的,伴红酒不错。”
祁遇川握住她的手,一面暧昧地揉捻,一面为自己倾了半杯红酒:“下周找个时间,我们飞额济纳。这阵子的胡杨林不错。”
辛霓巧妙地抽回手,拈起一只起司球喂到他嘴边说:“好啊,你说话算话。”
祁遇川无声一笑,将那只起司球衔走,就势在她指尖上轻轻咬了一口。
辛霓陪他吃完东西,放下刀叉,起身步去置物架旁,打开了音响。舞曲倾泻而出,辛霓优雅地打了两个旋儿,转到祁遇川身边,朝他递出手。
祁遇川起身将她拉入怀中,一边跟着节拍走步,一边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辛霓同他对视,缠绵的旋动中,她的眸光随着光线的变化忽明忽暗。一曲舞罢,她伸手抱住他的腰,轻轻将头倚去他怀中。
他温热的唇落在她柔美的耳翼上,鼻息变得意乱情迷。辛霓数着他的心跳,感觉时机成熟后,轻轻踮起脚尖,突然在他耳边,学尹青蕙的声音叫道:“あなた。”
那声音惟妙惟肖,足有九成相似,宛若青蕙亲临。
祁遇川触电般将她推开,倏然睁大眼睛,用看怪物一样的眼神看她。
辛霓眉一扬,露出孩子一样天真的笑容:“あなた,青蕙是这样叫你的吗?”
见祁遇川洞心骇耳的样子,辛霓的笑容越来越大,越来越扭曲。烛影下看去,像有另一个灵魂分裂而出,迅速充满了她的皮囊。
祁遇川朝她伸手,猛然间,脑中传来一阵让他发晕的摇荡,他勉力抬起不断下垂的眼帘,在看清她脸上那道黑色的泪痕后,不可抵挡地向地上倒去。
祁遇川醒来时,脑仁疼得厉害,他没想到自己还能醒来,有些恍如隔世之感。他很费了些力气,才睁开眼睛。还在那间餐厅,室内的窗帘关着,只是没了烛光。良久,他麻木的躯体感觉到了些什么,他挣扎了一下,发现自己双手双脚被绳索反绑在了椅背上。
他缓缓支起头,看见空荡荡的桌面上摆着一排利器:匕首、美工刀、剪刀、叉子、锥子、盆栽铲,家里能搜罗来的利器,都被摆了出来。
他目光移到辛霓脸上,她冷冷地审视着他,脸上妆面全花了,厚重的长睫像残了的蝶翅,歇落在她毫无人气的脸上,这使她看上去只剩可怜。
祁遇川逆着灰蒙蒙的光线看了她很久,艰涩开口:“你都知道了。”
平静的陈述句,没有一丝波澜。
辛霓的眼泪唰地下来了。就像死刑犯人听见那道宣判“罪名成立”的锤音,她最后的那一丁点幻想彻底破碎。她绝望地看着他,这个人是她青春里全部的幻梦,是她黑白世界里的那道七彩炫光,是她植入骨血的执念,然而这个人现在却把她推进了世界上最黑暗的深渊。
她原本设想过,这其中也许会有什么误会,她拟了很多问题想问个清楚明白,但这一瞬间,她什么都不想问了,她觉得一切都没了意义。
祁遇川看着那样的她,表情比她还难受,他想说些什么——但他能说什么?他总是梦到今天这个场景,总是一头冷汗地惊醒,这一刻,他无比渴望又一次惊醒,发现一切是梦,然后继续携着她如履薄冰地前行,骗过一程是一程。
无声的对峙中,辛霓止住了眼泪。心痛得已经没有感觉了,她需要做点什么来唤醒自己。她颤手拿起一把美工刀,一点点推出雪亮的锋刃。
当她知道那个真相时,她恨不得把所有带尖的东西刺进他胸口。她刚刚对着沉睡的他试了很多遍,却怎么都下不了那个手。此时,她拿起这把刀,一个灵感像烟花乍绽,照亮了她一片黑暗的灵台。
她突然明白该怎么做了,她有了彻底解脱的方法。她抬起左臂,将刀尖重重按在了左腕上。她用仿似醉到已极的眼神直直望着他,微弱又空洞地笑了笑。
“辛霓,你要干什么?”祁遇川这才明白那排利器的用意,像读懂一个最恐怖的故事,他一下子汗流浃背,困兽一般猛烈地挣扎,惊慌失措地嘶吼,“你住手!你不可以!我让你停下,停下!”
如果说之前辛霓还有些恐惧,但现在,那些恐惧消失了。他绝望的嘶吼声让她更加兴奋起来,像得到了肯定的指令,她的手一沉,刀刃稳稳没入了她的手腕。
像挨了当头一棒,祁遇川僵住了。他剧烈地喘息,但呼进肺里的东西反而让他窒息。他觉得全身发热,热得快要燃烧,他有很多命令、哀求甚至哄骗的话想说,可他的喉咙像被什么扼住了,只能惊心吊魄地看着刀尖从她的皮肉里犁过。他的心脏里同时传来一阵锐痛,整个人如受重创般瘫软了下来。
暗红色的血线汩汩流出,伤口上焦灼的剧痛让辛霓求告无门,她一边哀鸣一边扬起刀子,在伤口上划下第二刀、第三刀,她的心理防线被自己的疯狂举动击溃,脱力地倒在了雪白的地毯上。
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祁遇川开始悍然地挣扎,如被巨蟒缠住的兽,他绷紧全身筋骨血肉同那绳索对抗。钻心的裂痛中,祁遇川身上的绳索开始松动。他猛力蹿起身,却在几乎站起来那一霎连人带椅滚落在了地上。
汩汩的鲜血在辛霓身下蔓延,她脸贴在地毯上,淡静地望着蹭着地面、艰难往窗边挪去的祁遇川,她的视野变成了灰色,从浓灰、白灰、惨灰,到最后什么也看不见。但耳朵里还有声音,她听见他用头撞击窗玻璃的声音,一声紧过一声,混入她耳中绵延不绝的嗡鸣里。一滴眼泪从眼角滚落,刺骨的寒冷浪潮般吞没了她。
第十九章 光之破晓
李管家的目光停留在祁遇川额角的疤痕上,结痂很厚,足有硬币那么大一块。年轻人复原力好,也许不会留疤,但总归要留下点什么痕迹的。
他着人调查过那天的事,报回来的消息说,彼时,救了辛霓和祁遇川的那对中年夫妇正在花园里摘山楂,隐隐听见远处有人歇斯底里地大喊“救命”。他们都是胆怯之人,先报了警,看见警车上了山,这才跟过去看了个究竟。
第一现场隔着花园的栅栏,他们看不太真切,只晃见一个满脸是血的男人,虚脱地趴在破了洞的窗户上。紧跟着,几个警察抬出了一个浑身浴血的女子,那个男人亦被人扶上了警车。
他们跟着警察去警署做完笔录,回到半山后不久,就接到一帮访客。那群人一看就是黑社会,却斯斯文文朝他们奉上手信、谢礼,口口声声感激他们救了“大哥大嫂”。这样一来,他们不得不识相地闭了嘴,彻底将这件事烂在心里。若非他的人软硬兼施地撬他们的嘴巴,恐怕到现在,他还被蒙在鼓里。
“姑爷,冒昧来名仑打搅你,是为了大小姐的事。”李管家毕恭毕敬地说,“大小姐有二十天没去医院看三爷了,打她电话也找不到人。我们去别墅拜访,门里门外一层层保镖拦着。我实在没了办法,只好来这里向姑爷讨个示下。”
祁遇川不动声色地听他讲完来意,沉缓道:“阿霓有些不舒服,需要静养。她什么时候好了,你自然就能看到她。至于爸爸那边,我刚约了一个英国的专家,他后天会来镜海会诊,你大可以不用太担忧。”
李管家身体前移,交扣的双手放在他的办公桌上:“那天去山里,看见保护大小姐的保镖个个五大三粗,口无遮拦的。既然大小姐需要静养,我看不如让我挑一批斯文安静点的去保护她?”
祁遇川眼皮一掀,原本蓄着潭笑意的眼睛霎时有些森寒,他盯了李管家几秒,冷声道:“不必了。”
李管家抬头,金丝眼镜片上折射出一道白光,他收起微笑:“还有一件事情要请问姑爷,我听说你停了深圳阳光城的项目,把资金都投进了内地的新项目。如果三爷醒着,他一定不会高兴看到这种结果。”
“这不是我一个人的决定,这是整个董事会的决议。”祁遇川面不改色地说。
“什么时候的董事会?大小姐与会了吗?她是名仑第一大股东,她有权召开股东会,重新讨论这项议案。”
祁遇川嘴角一动,权当笑容:“不会有股东会,不会有重新讨论,我的意思就是她的意思。”
李管家咬着牙,良久才说:“那好,我先不打搅姑爷了。”
李管家走后不久,祁遇川将笔重重丢回抽屉,他拨了个电话出去:“她吃东西了吗?”
得到否定的答复,他心烦意乱地起身,在落地窗前吹了会儿冷风。觉察到自己实在无法安心待在这里,他做出回别墅一趟的决定。他刚收拾完桌面上的东西,不料助理的电话切了进来:“祁先生,有位叫尹青蕙的女士想要见你,但她没有预约。”
祁遇川沉默了片刻,说:“请她进来。”
助理很快将着一身粉紫连衣裙的尹青蕙带了进来,助理的眼神飞快在两人面上穿梭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将门掩上。
祁遇川已经坐回椅子里,他点上一支烟,淡淡地瞥着她:“你怎么会来这里?”
“阿霓失联了,我找不到她只好来这里找你,这个理由够正当吧?”青蕙目光如水地望着他。
祁遇川皱起眉头:“今天就算了,以后不要再这样。”
“为什么不?现在还有什么要顾忌的?”青蕙径直走到落地窗前,将窗户再次推开,放进冷风。她施施然走到祁遇川身旁,将他手中的烟拿下:“为什么一见到我就一根接一根地抽烟?”
她的手就势落在了他的手背上。祁遇川不着痕迹地收回手,抬腕看了眼时间:“我十分钟后有个会。”
青蕙斜靠着桌角坐下,优雅地将那支烟熄灭。她抬起右手,用无名指将如瀑的长发轻轻掠去耳后,露出耳垂上华光璀璨的天女珠。珠光同她的雪肤交相辉映,令她整个人呈现出一种叫人难以逼视的明艳。她像是被他的冷漠刺伤,带着哭音怯怯地说:“川哥哥,干吗这样拒人千里之外?”
“我说过不要这样叫我。又不是小时候。”祁遇川垂眸,漠然地说。
青蕙见他态度冷硬,心绪不佳,只好轻叹一声,引入正题:“法务通知我,你要卖掉我们在香港的公司,为什么?”
祁遇川简单明了地答道:“因为时机合适,价格合理。”
青蕙声音软软的,像是在哀求:“价格再好,我也不想卖。这是我们第一家公司,我不想让它变成商品。”
“我已经决定了。”
青蕙顿了一下,怅然问:“难道在你心里,什么东西都是可以拿来买卖的吗?”
祁遇川像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突然笑道:“论陶朱术,我怎么能跟你相比?为了达到目的,朋友可以卖,爱人可以卖,甚至连自己的孩子都可以卖。”
青蕙静默了一阵,一丝水汽顺着她的长睫垂下:“我有什么办法?你不帮我,我只好找别人。如果没有赵彦章,那个禽兽没准还在颐养天年。”
“我说的不是这个。你对那个孩子做过什么,你自己清楚。我曾以为你的极限是出卖我,没想到你连一个无辜的胎儿都不放过。”
青蕙如被电流击中一般战栗了一下,勃然变色。当初她和高衍僵持不破,濒临分手。为了挽回败局,她蓄意怀上赵彦章的孩子,谎称是高衍的。高衍不疑有他,欢欢喜喜地娶她进了门,然而高燕琼却对那个孩子的来路满腹狐疑,三番五次地盘问她受孕时间。在这样的高压下,她不得不暗自去医院照了数次X光,使那个孩子致畸,从而名正言顺地流产。
唯独这件事,她心底是虚的。她不敢发作,含泪凄楚地诘问:“我做这一切是为了谁?难道不全是为了你?”
祁遇川默然半晌,神色间有了些忧悒:“我从没有要求你这样做。我们的约定早就作废了。我不能为了你无恶不作,你也无须为了我恶贯满盈。我们…到此为止吧。”
青蕙打了个冷战,眼眶中的泪滴熠熠闪烁了一阵,扑簌簌滚落:“什么到此为止?怎么到此为止?十年了,我们一路披荆斩棘,你一句到此为止,就想把一切斩断?”
像被逼入绝境,祁遇川压低声音,恨声道:“那条路上,没有我们,只有你!”话音刚落,他就意识到了自己的残忍,一种莫大的怜悯油然而生。透过这点怜悯,他仿佛看见那年雨夜帮他撑伞,对他说“别怕”的她。他枯涩的眼角有了些湿意,柔声哀求道,“小蕙,回高衍身边吧。总有一天你会觉得幸福,你会发现曾经受过的伤害变得很轻,很不足道。”
青蕙冲上前将他紧紧抱住,贴着他的胸口呜咽:“不,我不爱他,一点也不爱他。除了你,没有人能让我觉得幸福。我后悔了,我不该让辛霓再遇见你,不,从一开始就不该让你们遇见。川哥哥,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太晚了,真的太晚了。”
青蕙松开他,满面泪痕,嘶声问道:“你爱过我吗?”
像是早已设问过自己千百遍,祁遇川没有丝毫犹豫地答道:“如果没有遇见辛霓,我会以为我爱过你。”
青蕙的眼泪一下子止住了,带着被魇住的神情,不敢相信地看着他。
祁遇川有些伤感地回望着她,和辛霓不一样,她无论是哭、是惊、是怒,都美得像电影里的画面,青春年少时,他也曾为这张脸心动过。但如今对着这张脸,他心底只剩本能的反感,他反感的不是她行下的丑恶,而是她为这丑恶戴上的面具。
青蕙用很久将他那句话吃透,悲愤转为心酸,颤手指着他连声冷笑。她再也没说一句话,头也不回地决然离去。
辛霓木然坐在床上,卧室里窗帘紧闭。祁遇川用了好久才渐渐适应里面的光线,他走到窗边,将窗帘些微拉开一条缝。一道光柱如舞台追光般直射在辛霓秀挺的鼻梁上。她从未有过的瘦,脸色呈现出病态的苍白,未经梳理的长发凌乱地垂在脸颊上。
从医院回来后,她又自杀过一次。她有预谋地以沐浴为由,在浴缸里喝下兑了大半瓶西酞普兰的红酒。
全身换血后,她深度昏迷五天,最危险的时候心跳每分钟只有四次。他整整守了她五天,连打盹时都不敢松开她的手。
他遭遇过很多能让人从生理上感觉到惊慌与恐惧的事情:失去一切、在黑暗中迷失、绑架、与狼共舞,他以为自己的心理承受力已登峰造极,可握着她的手腕时,他每一秒都噤若寒蝉,生怕在哪一秒,她的脉搏就永远消失。
他想象不出一个人内心要多决绝,才敢顶着对死亡的恐惧,一而再地对自己下手。那次之后,他不得不安排人24小时贴身陪护她,并让人在别墅里装上摄像头,以便他无死角监控她的行为。
求死不得,辛霓便无日无休地呈现出这种行尸走肉的姿态。他对此无能为力,唯一可以做的就是尽可能不打搅她,让她内心的伤口随着时间流逝慢慢复原。但他今天突然没了耐心,因为他意识到如果任其发展,有些伤口不但不会复原,反而会从里面往外溃烂。
他走到床边,在她不远处坐下。仅仅是这样一个举动,都吓得她觳觫不已。他看了她一阵,猛地伸手拽住她,将她拖进了他的怀里。他抿着唇,一手用暗劲将她按在自己腿上,一手状似温柔地帮她梳理着长发。他的每一次碰触,都让她恶寒似的战栗,她忍无可忍地挣扎。她用一分力,他便加一分镇压。
经历了大出血、换血,她的身体虚弱得厉害,看似用尽全力的挣扎,其实力度也不比扑腾的鸽子大。冷汗湿透了衣衫,辛霓艰难地扭过头,怨怼地盯着他。祁遇川视若无睹,腾出一只手伸向床头柜,拈起白瓷汤勺舀了一勺燕窝递到她嘴边。辛霓咬紧牙关抗拒,再次挣扎起来。他将汤勺丢回碗中,翻身将不要命一般踢腾的她压住。他再次舀了勺燕窝送入自己口中,趁她呼叫时堵住她的唇,缓缓将那口燕窝渡入她口中。
骤然被他这样侵入,辛霓“唔”的一声闷哼,一下子干呕起来。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她一把将怔住的祁遇川推开,爬去床边,对着地面搜肠刮肚地呕吐起来。她吐得惊天动地,却没有吐出任何实质性的东西,倒是眼泪流了一脸。
祁遇川冷眼看她吐完,待她平静下来,闪电般抓住她纤细的脚踝,轻轻一拉就将她拖到面前。他利落地将她的睡裤扯掉,欺身覆了上去。辛霓憋着一口气,豁出去一般疯狂推打他。祁遇川完全不抵抗她的推打抓挠,直起身撕扯她的上衣。辛霓越加绝望地推阻扭动,但几乎是徒劳,她无论如何都没法摆脱他的辖制。上衣被撕开那一刹,她停止了动作,幽幽睁开眼,无比轻蔑地看向他。这时,她才发现他脸上并没有一丝半点欲望的痕迹,他目光静冷地俯视着她,像是驱魔人在看他降服的魔灵。
辛霓无声地哭了起来,向死而生的一哭。像是沉沦中的震醒,她发现自己活过来了,会屈辱,会仇恨,也会悲恸。
祁遇川翻去一旁,仰躺在床上。他合着眼睛,静静等她哭完:“把东西吃了。去洗个澡。”
见辛霓纹丝不动,他用没有半分感情起伏的声音说:“十分钟吃完它,否则我就让人切断你爸爸的生命维持系统。”
辛霓慢慢抬起头,愠怒地瞪了他许久,咬牙切齿地迸出两个字:“你敢!”
祁遇川唇上浮出点冷冷的笑:“你还有九分半钟。”
桂花椰汁燕窝,香甜绵软,带着点若有若无的嚼劲,她低着头大口大口地往嘴里灌着,然后含泪望着天花板一点点咽下去。
她压抑地将那盅东西喝完,遵从他的命令去浴室冲了个澡。从浴室出来,她惊见祁遇川还在,他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坐在床边,面容凝重深刻得像尊雕像。辛霓停在门口,靠在冰冷的磨砂玻璃墙上,静等他离开。
这时,祁遇川冷不丁开口:“辛霓,你为什么什么都不问,什么都不说?”
他一直在期待她开口向他要一个解释,抑或像青蕙那样问他一句他是否爱她。这样他就能知道她在意的是什么,从而借这点“在意”为突破,将她一点点暖过来。可她沉默如谜,固若金汤。更叫他芒刺在背的是,她那引而不发的沉默里,仿佛有一支随时都有可能射出的箭。
辛霓很认真地想了一会儿,涣散的目光有了焦距:“你什么时候放我出去。”
祁遇川将她的神情变化看了个清楚,才说:“你什么时候好了,我什么时候放你出去。”
辛霓的目光在他脸上汇成一个冷硬的点,她用讨价还价的尖酸语气逼问:“什么是好?你给我一个标准!”
迟迟没有等到祁遇川的答复,她眯起眼睛一笑,缓缓走到他跟前,一下子将浴衣的带子抽开,露出半副躯体和一对玉管似的长腿,她用最卑微的姿势在他腿间跪下,一手柔婉地沿着他大腿内侧蛇形而上,一手去解他的皮带扣:“是这样吗?这样好不好?”
祁遇川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忍无可忍地按住她的双手,将她从地上拖了起来。辛霓古怪地笑了一声,双臂缠向他的脖子,微饧星眼,目光如钩地望着他,颤声缠绵道:“这样呢?这样你喜欢吗?”
祁遇川被她逼得透不过气来,眼前莫名浮现出仪表指针猛烈摆动的意象,好一阵,他定下心神,恶狠狠地将她推去床上,大汗淋漓地离开。
辛霓死过去一般将脸深深埋在鹅绒枕里,她僵僵地趴了许久,一道闷闷的呜咽声切入满室的寂静里。
祁遇川给辛霓请了心理医生。每周二、四,心理医生都会上门为她做一些心理康复治疗。与此同时,一向事必躬亲的祁遇川下放了部分权力,腾出大量时间陪伴辛霓。
所谓的陪伴,对辛霓来说,全是变相的折磨。自从拿住辛霓的七寸后,祁遇川以辛庆雄的人身安全为要挟,迫使她遵从他的各类意愿。每日天不亮,他便逼她起床跟他去长跑五千米,她反抗一次,里程数便捉高一千米;跑完长跑,他则会亲自下厨,按心理医生给的抗抑郁食谱做好早餐,盯着她吃。那个食谱大概是按照养相扑手的标准做的,从深海鱼到西柚,十几种抗抑郁、焦躁的食物都有所涉猎,而祁遇川的要求是必须一点不剩地吃完。除此之外,他还有了按时回家的习惯,他倒也不怎么叨扰她,往往她在一间屋子里静坐,他便在另一间房里办公。偶尔有了兴致,他会屏退所有人,让她陪他看一场电影。
他的这些举措或多或少起了些作用,辛霓一天比一天平静,渐渐听得进话了。素日跟着她的那位用人是个基督徒,这些天将她的痛苦看在眼里,早就起了向她传道的意图。如今见她有些活泛了,每天都要见缝插针地跟她说一番天父的恩慈。
辛霓不排斥也不接纳,她说,她便听着,当个响动。
“太太,以后千万不要再寻短见。轻裁自己或他人生命,是有罪的。”伺候完辛霓用餐,名唤燕姐的用人边收拾餐盘,边苦口婆心地劝导她,“也不要恨先生。恨人犹如杀人,也是有罪的。你如果不克制自己的恨,这恨以后会演变成更大的罪,那就不可收拾了。”
对不信教的人来说,这番话矫情得厉害,但辛霓联想到尹青蕙,竟都听进去了。
见辛霓怔忪,她用几分慈爱、几分嗔怪的语气问:“割手腕疼不疼?吃药难受不难受?死了能比活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