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百枝寺的路上,千寻忽然想起潘谷的“八松”和“狻猊”,他们明明是两块宝墨,却能幻化成人型,既然潘谷所制的墨可以变成妖怪,那么别的手艺人所制作的作品也可以吗?
她想了半天,忍不住问道:“苏明眸,你做的伞也会变成妖怪么?就像潘先生的‘八松’和‘狻猊’那样?”
君妄莲笑盈盈的替他回答道:“这就是手艺人的异术啊,其实八松和狻猊也不能算是妖怪,他们都是手艺人的灵物,要说妖怪的话……反而潘谷才是大妖怪呢!”
苏明眸神色淡淡,他缓缓笑了笑,“只要手艺人的灵力足够强大,就会出现像‘八松’和‘狻猊’那样的灵物妖怪,能被邀请参加惊蛰宴的手艺人,本身都拥有十分强大的异术,所以不足为奇。”
“对啊,我记得苏老板好像有一把叫做‘小满’的伞,其实是个惊世的大美人呢……不知道‘小满’后来被卖给了谁?”说到这个叫小满的美人伞,君妄莲一脸惋惜。
“有灵气的好伞,自然是送给有缘人了。”苏明眸微笑。
三人说话间,百枝寺很快就到了。
百枝寺是一座十分奇特的建筑,像是硬生生要将古典亭台楼阁的风格改建成西式的城堡,但是只建造了一半就无疾而终,只留下现在这个不中不西的模样。
听说百枝寺是已有好几百年历史老建筑了,原本也已经废弃了近百年,直到二十几年前才有一位医生把这里改造成疗养院,这位医生就是今年惊蛰宴的举办者,谢医生。
他们上一次来百枝寺的时候大概是再一年多以前,第一次见到百枝寺,这里还只是冷冷清清,除了病人之外几乎见不到别人,而今天却是热闹多了,全国各地最有名的手艺人都聚到了一起,可以说惊蛰宴其实就是一场中国传统文化的小聚会,当五湖四海,五花八门的传统手工艺都在一起争奇斗艳的时候,所有人都只能惊叹这些何等神奇的手工艺和一双双灵巧艺绝的双手。
只堪堪看上一眼那些手艺人所展示出来的美丽工艺品,千寻就已经被这些底蕴深厚的中国文化深深吸引了,比起现在电影院里播放的大片来,几个人就能成一出戏的皮影戏才是更精彩的幕中电影,而比起现在孩子们手中冷冰冰的高科技玩具……那些被老手艺人们一寸一寸打磨过的工艺品才是最温馨的存在——糖画儿、捏面人、鸡毛毽子……每一样都是千寻童年时代里神一般的回忆。
等她回过神来,只见迎面走来几个人,其中一个人拿着一把竹扇,扇子看起来极其普通,可是仔细一看,才发现那扇骨的颜色已经变成非常温润的棕红,她曾听苏明眸说过,新的竹扇扇骨还是生骨,必须经过很长时间的细致盘玩才会渐渐变色,而在这个人手中的这把竹扇,如玉风骨,一定价值不菲。
竹扇的主人笑起来清风习习,和苏明眸似乎已经认识了很久,“小苏,一年不见,你还是老样子。”问候完毕,他突然话锋一转,“说实话我很久以前就怀疑你是不是常常去美容院来着……不然为什么这么多年来都是一个样子……”
苏明眸展颜道:“相由心生,我看句芒你近几年来神色不太好……是不是杂念太多了?”
句芒一愣,伸手一摸脸颊,随即尴尬的摇了摇竹扇,“小苏,我可不会相信你的鬼话!不老神话这种事情是不会出现的,快点老实交代你去了哪一家美容院?”
苏明眸叹气。
句芒身边的几个人也无奈的苦着脸,劝道:“师傅……不要每年都追着苏老板问这样的问题啦,还是先去拜访其他手艺人吧……”
句芒不甘心的看了一眼苏明眸身边的千寻,“咦?小苏你今年终于肯收学徒了?”
苏明眸微笑道:“你不是每年惊蛰宴都在劝我收学徒么?为了今年能安静一点,我觉得还是收一个学徒比较明智。”
“喂喂!你的意思是说我话多吗……你这家伙……”
句芒往年都会把自己最差的学徒推荐给苏明眸,几个深受荼毒的学徒见他又要发作,连忙把他拖走了。
等句芒消失,隐身的君妄莲才松了一口气出来,“唠唠叨叨的死扇工终于走了,还好我藏得及时,要是被他看见,肯定又是一堆废话。”
“你们两个不是差不多么……”千寻小声嘀咕了一句,没敢让君妄莲听见。
一路走进百枝寺,形形色色的男男女女和精巧奇异的工艺各自为政,艳色两边,句芒离开后不久,另一个手艺人就迎了上来。
这次出现的是一个烈焰红唇的女人,在她时尚火辣的妆容下,居然穿的是一袭宝蓝色的旗袍——那身旗袍剪裁十分合体,端庄与性感的结合虽然并不违和,但是却稍微有些格格不入的叛逆。
“哟,苏老板也来了。”她红唇猎猎,媚眼如丝,细长的指间夹着一个小巧雅致的漆器鼻烟壶。
苏明眸点头一笑,“抄年,别来无恙。”
名叫抄年的女人艳艳的笑了起来,“苏老板,何必那么客气啊,大家都是老朋友了。”说完,她凝视着苏明眸,指尖夹起鼻烟壶放在鼻息间享受着若有似无的辛辣香味,举手投足均是风情万种。
“算了……这次就放过你。估计老谢已经在大厅了准备好晚宴了,好几年没有见他,竟然还挺想他的。”抄年挑唇一笑,转身扭着腰肢走去大厅了。
抄年一走,君妄莲笑得八卦:“苏大老板可真是艳福不浅,那边厢句芒死缠烂打,这边厢抄年就眉眼传情……当真是好福气啊!”
苏明眸看了他一眼,懒得回嘴。
君妄莲不甘心,又低声和千寻耳语道:“抄年是个裁缝,听说祖上就是给宫里做衣服的,手艺倒是精细,就是气质实在太艳俗,还不如潘大妖怪有趣。”
千寻咧嘴一笑,“……对啊,潘先生不知道来了没有。”
君妄莲寻思着抬头看了看,最后说道:“谢医生不是准备好晚宴了么,那些家伙肯定都去大厅了。”
百枝寺的大厅内,晚宴已经准备妥当,只是谁也没有看见举办宴会的谢医生。
苏明眸三人落座之后,果然看见了许多老朋友。
潘谷坐在角落的位置里,身后依旧带了八松和狻猊,看见苏明眸几人,他微微一笑,向他们举了举手中的酒杯。
在潘谷不远处,清辉一袭暗红色的长衫独自落座,肩膀上是他变成了翡翠鸟的小女儿苍术,他抬眼看了看苏明眸,唇边是一抹亦正亦邪的笑容,苏明眸知道,他在等方鹂,和苍术的结局。
只不过,一九三三那张老照片上的主角,好像姗姗来迟……苏明眸沉思着,今年的惊蛰宴似乎与往年有些不同,那张老照片上的人消失了很多年,为什么他们会选择在今年的惊蛰宴回来?
有差异吗?还是有什么寓意?
他拿起茶杯喝了一口,却没有咽下去,他微微惆怅的看了一眼君妄莲——那个偷偷将他的茶换成酒的人此刻正忍着笑,假装无事的看向别处。
宴会的菜色很是新奇。
大菜分别是一道“女艳”和一道“胭脂扣”。
所谓“女艳”其实就是蛇肉,听说这道蛇肉的做法也十分独特,厨师会把蛇剥皮后挂起来,用滚烫的热汤浇上去,鲜活的气味与妩媚的腰肢就构成了这道活色生香的“女艳”。
而“胭脂扣”,听起来本只是一道普通的梅菜扣肉,不过当这道菜上来的时候,谁都没有想到——餐盘里是一整只被蒸得熟透的小牛犊,切开来有丝丝梅菜的酸味,有人好奇这道“胭脂扣”有何独特之处?知道内情的人笑了笑,将这道菜的做法一一道来。
小牛犊在蒸之前曾用汤水煮了一道,这道菜的最开始,厨师会用小刀在小牛犊身上切上几刀,第一是让鲜汤入味,第二则是为了在蒸的时候从切口处塞进梅菜。
两道名菜都是世上少有的美味,伴随着血色与鲜活,交织成舌尖上的一点恣意。
坐在苏明眸旁边的句芒嫌弃的看了看桌上的几道菜,白眼翻了又翻,“厨师是谁来着……谁要吃这种奇怪的菜色啊……就不能有一点正常的鸡鸭鱼么?”
“今天亲自掌勺的,可是谢医生哦。”抄年媚笑着,筷尖上夹了一小块鲜红的女艳送入口中。
“句芒,这两道菜可是绝色,不尝尝的话,可是会后悔的。”说话的人是一个叫李白眼的核雕师,句芒摇头放下筷子,只拿起酒杯喝了几口。
千寻听到这两道大菜的做法之时脸色已经变了几变,早已没有了食欲,而苏明眸向来只也只吃素食,倒是君妄莲对“女艳”的味道十分好奇,左思右想了许久,又害怕吃了之后被蛇的子子孙孙报复,遂放弃,只想着晚上悄悄去谢医生的酒窖里偷几坛好酒。
另一边的潘谷默然喝着酒,没有动筷子,而角落里,吸血鬼清辉的身影早已在上菜之前就消失了。
惊蛰宴的重头戏一般都在第二天,几个没有食欲的人只好早早的回房去休息了。
☆、三
青山破瓦色,夜幕缓缓来临了。
为了第二天的惊蛰宴,手艺人们都安静的回房间休息,并没有举行夜间节目。
而在惊蛰宴上还有一个传统——白天属于手艺人,夜晚之宴,属于精美的传统手工艺妖怪们。
在确定主人们都熟睡之后,百枝寺的后院就徐徐燃起了篝火,首先出现的是一个身穿着棕红色长衫的青年,在青年旁边的是一个光头和尚。
他们二“人”站在篝火旁,只听一声娇笑传来,“句芒家的班姬扇,你来得可真早。”
篝火边的青年回过头,身后一个艳红色旗袍女盈盈走来,青年皱了皱眉,倒是旁边的光头和尚笑了起来,“哟,这不是抄年家的凤凰么?怎么,你家主人没有别的旗袍可以带来惊蛰宴啦?”
凤凰挑眉冷笑道:“李大和尚,你不也和你家主人来了许多年吗?看来那李白眼大师也只是徒有虚名罢了。”
听到凤凰的冷嘲热讽,和尚也不介意,“这核雕和做衣服可不一样,一件好的核雕可欣赏百年,不过一件衣服就不行了。”
凤凰斗嘴斗不过大和尚,气得浑身发抖,一直没有说话的班姬只好出来打圆场,“李大和尚,少说两句。”
话音刚落,其他手艺人灵物便陆陆续续的出现了,八松和狻猊也慢悠悠的跟在最后,潘谷极少来参加这样的聚会,所以他们和其他手艺人灵物并不相熟,只是来凑个热闹。
班姬回首一看,说道:“今年的惊蛰宴倒是来了不少新朋友。”
凤凰扫了几眼,果然有不少精致的新面孔,她恨恨地瞪了一眼丑和尚,随即转头迎了上去,“看来这惊蛰宴的手艺人们技艺是一年比一年精湛了。”
她一一看过去,一个剑眉星目的少年对她笑了笑,自报家门道:“我是木雨,我家主人是江南一带最厉害的木匠陈漂,你一定是抄年裁缝大师的灵物凤凰了,果然是名不虚传。”
凤凰掩口一笑,回敬道:“木雨,从陈漂手里出来的灵物大多是极品呢……你看起来可比去年来的木头好多了。”
说笑间,凤凰走到八松和狻猊身旁,她轻轻了嗅了嗅,便娇艳的笑了起来,“原来墨中仙品‘八松梵’和‘狻猊’也来了,二位的名头可大着呢,久仰了。”
八松神色淡然,只是点头微笑,“承蒙夸奖。”
看到两品宝墨,班姬沉默了半晌,心下只想起句芒曾说过的那位神秘制墨奇人,听说早已死了几百年了……
难道今年那位死去多年的人也来参加惊蛰宴了?
一向多话的李大和尚却沉默了许久,不过他关注的是在离百枝寺不远处的树林之中——那黑暗的林间似乎隐隐约约有火光传来。
他向凤凰招了招手,示意让他们安静下来。
仔细一看,那些不远处的火光并不是篝火,而是一簇簇插在树上的火把……就像是在为什么人开道一般,那些火把一直延伸至森林的最深处。
敲锣打鼓的声音渐渐响起,那火光中竟缓缓出现许多奇装异服的人,他们带着面具,跳着夸张的舞蹈,穿行在林间。
参加惊蛰宴这么多年来,李大和尚第一次在留下山上见到这样诡异的景色。
班姬看了也是一惊,问道:“那是什么?”
“会不会是遇到狐狸嫁女了?”凤凰身后的木雨伸头说了一句。
狻猊却摇了摇头,开口道:“留下山上的狐氏和我家先生的交情不浅,若是嫁女,一定会遣人来通知的,但我家先生并没有被邀请,所以这绝不是狐狸嫁女。”
八松一点头,“这山上的狐狸前几年才大摆了一次宴席,不会这么快又嫁女的。”
“不是狐狸嫁女,难道是山里的妖怪出来祭祀山神了?”班姬惑道。
凤凰笑了一声,“看这阵仗,一定是有什么节日之类的,好热闹啊,要不咱们也上去看看?”
李大和尚想了想,笑道:“这山林里大多没什么邪恶的妖怪,反正我们正愁着要怎么庆祝惊蛰宴,上去和他们凑凑热闹也好。”
其他一些灵物妖怪看了看那林间的鬼火,纷纷表示十分有趣想加入那些山怪们的庆典。
只有班姬担心的皱眉,“我觉得还是小心一些为好。”
凤凰幽幽的叹气,“我说班姬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胆小了,这里的灵物都不是等闲之辈,有什么好担心的?”
说完,凤凰便向林中走去,其他人互相对视了一眼,跟在了凤凰身后。
八松和狻猊本就和这留下山的妖怪相熟,并不担心会有什么异样,也徐徐跟了上去。
班姬沉默了一阵,没有再多说什么。
喜庆的敲锣打鼓仍旧响彻在不远之处,奇怪的面具妖怪跳着舞向前行进着,那延伸至森林深处的火光将外界隔绝成两边,隐隐透露出不详的异样来。
千寻翻了几次身,实在是睡不着,她干脆起身披起外衣,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庭院的池塘边只有一盏很暗的灯孤寂的亮着,几条鲤鱼停靠在水面,不慌不忙的欣赏着人间。
千寻坐在池边的藤椅上,只觉得空气前所未有的清新。
“睡不着吗?”
熟悉的声音传来,千寻回头一看,是潘谷,他提着一个茶壶,缓慢的向池塘边走来,“要不要喝一杯茶?刚泡的碧螺春。”
潘谷提了提手中的茶壶,步履极慢,看似走得十分小心,仔细观察却是有些一瘸一拐。
千寻一笑,“好啊。”
潘谷坐到她的旁边,拿下倒扣在茶壶上的两个茶碗。
一杯入口,唇齿颊香。
“自古以来这绿茶最是讲究,须得谨慎怜惜,伺候好了是一壶幽香隐翠,稍有差错就会苦涩难喝,也是因为绿茶这样娇嫩,倒反喜爱的人更多了。”潘谷握着一杯吓煞人香,淡淡感叹。
千寻喝了一口澄净鲜香的碧螺春,小心翼翼地看向潘谷,“你的脚……”
潘谷微微一笑,和蔼的说道:“早年间溺水留下的顽疾,像这样湿润的天气一来,腿脚就不灵光了。”
千寻眼神明亮,“上次见面的时候,你曾说过你不是人,也不是妖怪,我可以冒昧地问一句你的身份吗?”
潘谷举起手中的茶汤,“人就像这茶叶,经过热水的浸泡,脉络开始慢慢的舒展,被浸泡过一遍又一遍之后,茶渣就会被倒掉,而剩下来的,只有这一碗清雅的汤水——现在的我,就是被热水浸泡过无数次,最后被剩下的茶汤。”
“茶汤?”
潘谷看着池塘中的鲤鱼,“被倒掉的茶渣就是死去的躯体,而留下来的茶汤其实是一种能量,一种残念,残念余留的越多,能量就越强,最后就会出现实体。”
千寻一惊,并不太理解潘谷的话,难道他真的只是一股死后的残念吗?
不可思议……但是世界上人的认知太少,说是不可思议的事,其实也并没有什么好奇怪的,只是人太无知罢了。
“你不想知道关于桑眠的事吗?”潘谷话锋一转,沉声问道。
千寻沉吟了许久,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她缓缓想了许久,说道:“……我不太确定自己是否真的曾经是另外一个人,我对她没有任何记忆,也不知道要怎么去应对……只好一切顺其自然。”
潘谷一笑,看向夜色,“你不用觉得茫然,我所知道的桑眠是个非常爽朗的人,她很善良,懂得人情,有许多朋友,对很多人付出真心,是一个好人。”
千寻听他说的桑眠,也不经好奇起来,“她也是手艺人吗?”
“对,她是一个非常优秀的制香师。”
“好厉害啊……”她叹了一句,却听潘谷又说道:“你和苏明眸认识的这些时间里,从来就没有想起过什么来吗?”
她一愣,摇头道:“苏明眸?他和桑眠是什么关系?”
茶香渐渐有些淡了。
潘谷叹了口气,神色与往常有些异样,“桑眠和他曾经很好,比任何人都要好。”
“很好”的意思是什么?
千寻握着茶杯,一时之间思绪混乱,她忽然问道:“我对于桑眠来说,是前世今生的关系么?还是和你一样,也只是残念?”
潘谷沉默了一阵,幽幽回答道:“据我所知,这两样都不是……我原本也以为桑眠已死,近几年才得知了另外的消息。”他凝视着千寻,“桑眠就是你,不是前世,也不是死后的残念,虽然你们的面貌不一样,你也已经将一切都忘记了,但是我相信属于桑眠那些久远的回忆,一定还存在某个角落里,只是被隐藏了起来。”
……仔细想来,其实那些回忆也并没有完全消失吧……至少在温泉旅馆的时候,她曾经见过陈家小姐与桑眠的画面,那时她以为是陈家小姐的回忆,然而在离开之时,皮影妖怪吴绛仙却说其实一切都是来自她的回忆……
这样说来,那些就是属于桑眠的记忆了吧?
“所以……我其实是不死人吗?”
潘谷摇头,“关于桑眠是怎样变成了现在的你,其间最重要的一环估计只有一个人知道。”
千寻探身向前问:“是谁?”
“苏明眸。”
☆、四
百枝寺的客房内。
抄年睡得很熟,她从来也没有这样熟睡过。
梦里的抄年十分不安,但是她醒不过来,眼皮像是被人紧紧缝上了一半沉重无比,往常的她从未如此难受过。
她在做一个充满了黑暗的梦。
她站在一件空屋内,眼前是什么也看不清楚的虚空,窗口也没有光亮透进来,耳边只有怪异的“嚓、嚓”声不断响起。
是剪刀的声音。
间杂着非常利落的“哗啦”声……似乎有一个人在剪布,手法非常干净。
抄年向前走了几步,剪刀的声音忽然一停,她紧张的定在了原地……剪刀就是裁缝的武器,然而一个失去了武器的裁缝,就是废材。
那么,当武器在别人的手里,一个两手空空的裁缝,结局会是什么?
抄年站在原地,突地感觉这黑暗安静得毛骨悚然。
背上冒出了厚厚一层冷汗,滴答滴答的砸到了地上,她伸手一摸,满手的清凉……双眼被黑暗蒙蔽,她抬起冰凉的手放到鼻子下……
血腥味!
抄年猛地一惊!与此同时一声巨大的“哗啦”声响彻在她的耳旁,她恐惧地大叫一声,只觉得那把锋利的剪子刺入了她的脊背……
就像她平常利落而自信的剪下一块精美的布来一样,她的背被此刻就是那块“布”,被另一个裁缝将她的皮肤剪开,剪刀甚至都没有沾上一滴血。
抄年睁大双眼,眼睛如同一颗黑白相间的珍珠。
脖颈间被诡异的手捏住了,她伸手去扯,才发现捏住她的,是一只袖子。
抄年绝望的挣扎着,余光瞥去,卷着剪刀的是另一只袖子,正熟练的一寸一寸的剪下她背上的“布”……
大量的血涌出来,那些光滑而有弹性的肌肤缓慢的离开了她的身体……她痛苦的扭动着身躯,仿佛一条用来做“女艳”的绝色美蛇。
这只是一个梦而已!抄年一喜,心里大声叫道:快睁开眼睛!
可是她没有办法,因为她睡得很熟。
剪刀再次停了下来,一声娇笑传入她的耳里,如同死亡咒语——
“你猜猜,我会把它们做成一件什么衣服?是旗袍、佯装、还是汉服?你猜得到吗?”
抄年惊恐的流下眼泪,精致的妆容毁于一旦。
“凤凰!”
李白眼迷迷糊糊地睡着,口中还残留着那道“胭脂扣”的味道。
在他的梦中,一直有一个奇怪的声音在碎碎念,李白眼细细的听了一阵,发现那个声音在背《核舟记》:“……船头坐三人,中峨冠而多髯者为东坡,佛印居右,鲁直居左。苏、黄共阅一手卷。东坡右手执卷端,左手抚鲁直背。鲁直左手执卷末,右手指卷,如有所语。东坡现右足,鲁直现左足,各微侧,其两膝相比者,各隐卷底衣褶中……”
李白眼暗自笑了笑,不知是什么人,居然在他的旁边背起了《核舟记》……莫不是崇拜他这个技艺双绝的核雕艺人?
那个声音自顾自的念了许久,词句断断续续的重复着,声音的主人像是不知道李白眼的存在一样。
李白眼得意的伸手去拿藏在腰间的几把刻刀,他用来雕刻果核的刻刀都是祖上传下来的宝贝,市面上是买不到的,用这些特质的刻刀,总是不会出什么差错。
腰间放刻刀的小包里是空的。
他心下一紧,刻刀就是他的双手,如果“双手”不见了,那么他的核雕艺术也就完蛋了。
李白眼紧张的搜索着全身,什么也没有。
哦……这只是梦,不用担心。
李白眼吁了口气,那个碎碎念的声音停了下来,也吁了口气。
他一愣,怎么回事?
一丝银亮的光芒闪过李白眼的眼睛,他慌张的闭了闭双眼,却只觉浑身上下一阵一阵的有冰冷的东西触碰着……
那种被刀锋轻轻掠过的凉意……
李白眼的心狠狠的颤抖起来,但是他不敢动,他怕一动,刀尖就会划破皮肤……
《核舟记》又不紧不慢的响了起来:“……舟首尾长约八分有奇,高可二黍许。中轩敞者为舱,箬篷覆之。旁开小窗,左右各四,共八扇。启窗而观,雕栏相望焉。闭之,则右刻“山高月小,水落石出”,左刻“清风徐来,水波不兴”,石青糁之……”
一声声的词句念得极其渗人,李白眼忍不住打了个寒战,肚皮上的刀刃果然“呲”的划破了他的皮肤。
他想跑,可是完全动不了。
周围有个人拿着他的刻刀在围着他转圈,将他封锁在原地。
李白眼想大叫,可是张口却被一口血水堵住,那是“胭脂扣”上小牛犊的味道。
那围着他打圈的刻刀忽地停了下来。
只觉胸前和背部快速的被刻刀划、挑、修、磨……撕裂般的痛苦使李白眼止不住的流下眼泪。
这是梦吗?为什么感觉那么真实……
刻刀伴随着《核舟记》在他的身体上工作了许久,终于停了下来。
只听一声“哈哈”大笑,拿刻刀的人猛然贴近李白眼的脸,一字一句的说道:“你看我为你雕的十八罗汉可好?保佑你衣食无忧,让你佛光罩体,脱离生死轮回!”
李白眼死死的看着他,张口道:“李大和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