绕口令一样的话,听来却着实让他唏嘘,一个少女竟能有这样的气度。
而今夜……不知她又要为谁去赴死?
又一位故人要消失在漫长的时间中了么?
桑眠笑了笑,说道:“我心意已决,请帮我施一个障眼术吧。”
老酒客长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奈,“他的头发,你带来了吗?”
她点了点头,摊开手掌,一根墨玉般的黑发静静地躺在里面,老酒客接过来,拿起手中的白杨木人偶,仔细一看,那人偶的样子竟和桑眠一模一样!
老酒客喃喃道:“以发为媒,以木为介,今夜过后,所有人都会把你看成另外一个人,即使是变成尸体,也不会有人再认出你来。”
说完后,老酒客把黑发一圈一圈的缠绕在木偶人身上,低声念着什么咒语,似是在唱一首梵语的古曲,好一会儿之后,缠在木偶人身上的黑发才缓缓散发出微光,在老酒客的声音中逐渐融入木偶之内,消失不见。
老酒客垂下眼来,把那个代表着桑眠的白杨木人偶收好,“术法已经完成了。”
桑眠轻轻一笑,“多谢了。”
老酒客无奈地看着眼前的少女——此时此刻,除了他之外,所有人都会把她看成另一个人,那个人老酒客认识,是名满天下的碧玉王爷苏明眸。
枣红马在不远处的黑暗里嘶声长啸,桑眠看了一眼虚空,蹒跚着步子,慢慢向阴影里走去。
老酒客重新坐回台阶上,他看着手中的木偶人,不知在等什么,口中不断呢喃着:“由爱顾生忧,由爱顾生怖,若远离爱者,无忧亦无怖……”
那个断腿琴师盘坐在地上,手里扶着颜色深红的马头琴,已在黑暗里坐了许久。
前面有一人走来,看起来有些瘦弱,眉目十分好看,是苏明眸——但是温剪烛知道,那只是障眼法,来人,是桑眠。
“小温,对不起,让你久等了。”果然是桑眠的声音,无端端有些落寞。
温剪烛并没有动,他只是看着桑眠,问道:“你为什么要代他来送死?我们完全可以把他杀了,救出辛夷,不是皆大欢喜吗?”
桑眠露出微笑,“小温……别人可能不会理解,但是你一定会,因为,我就和当初的辛夷一样啊,不是吗?”
温剪烛静静的看着他,那个人,的确是桑眠喜欢的人……为喜欢的人赴死,他们不是一直都在这样做吗?
桑眠看出温剪烛的犹豫,又说道:“等辛夷好了,你不必告诉她这一切……就算最后辛夷知道了,我想她也一定会原谅我。”
温剪烛看着她,默默的拨起了琴弦。
“……楼锁轻烟,水横斜照,遥山半隐愁碧。片帆岸远,行客路杳,簇一天寒色。楚梅映雪数枝艳,报青春消息。年华梦促,音信断、声远飞鸿南北。
算伊别来无绪,翠消红减,双带长抛掷。但泪眼沉迷,看朱成碧。惹闲愁堆积。雨意云情,酒心花态,孤负高阳客。梦难极。和梦也、多时间隔……”
明眸,你本应是该活得逍遥的人,如果你不生于帝王之家,一定会走遍万山,看红尘陌上,无拘无束,霜染青丝,煮水泡一壶星月……从今以后,你可隐姓埋名,去看你想看的天,去做你想做的事,没有人会再时时刻刻要杀你,忌惮你,猜疑你,没有权谋、金钱、利益的包围,你可春来赏菊夏赏荷,秋听雨来冬有雪,千山暮雪,你我各自作别,你欠我的一局棋,我们来生再下。
从此之后,天下再无碧玉王爷。
天即泛白,温剪烛手中的马头琴再次幻化成一匹枣红宝马,驮着断腿琴师向皇宫的方向飞奔而去。
御书房的灯还没有灭,温剪烛以马头琴为杖,一步一步走上台阶。
隐没在阴影里的陈公公抬了抬眼皮,昨晚皇上已经下旨不用拦温剪烛,他便也没有去理,只是好奇,那个残废的大漠杀手居然又折返了,莫不是真的完成了任务?
御书房内,帘幕后的九五之尊看了看来人,放下了手中的奏章。
只见断腿琴师的手里提着一个白布包裹的东西,坐在高处的帝王挑眉一笑,“怎么,你已经杀了那个人了吗?”
温剪烛冷然道:“是。”
“拿上来。”帝王招了招手,温剪烛缓慢的向前爬了几步,献上了那个白布包袱。
那帝王拾起金折扇挑开白布,一颗头颅赫然露了出来——一张俊朗清逸,温润白皙的脸,是他最小的弟弟无疑了。
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放浪形骸的大笑起来……这么多年来,你还是死在我的手里了,我的弟弟……
民间曾传说碧玉王爷虽已引退政局,但地里却还手握重兵,只待时机一到,便会发兵夺位……这些传说想来只是无稽之谈,可这个从小看着他长大的帝王心里是十分明白的,他的谋略与才能,让这个帝王忌惮、嫉妒,一心只想除之而后快……现在他死了,再没有人能夺走自己手中的天下。
温剪烛一言不发,眼中冷冷的目光布满了嘲笑,这天下永远都不可能属于谁,世人你抢我夺,最后自以为夺得天下的人,都化成一堆枯骨,天下却还在千秋万代的延续下去。
那些可笑的欲望、野心,总有一天会反噬你。
帘幕后的帝王边笑边丢出一颗宝珠,招招手示意琴师退下。
温剪烛拿着龙涎珠转身离开,只留下一地疯魔。
背上的裂口隐隐作痛……修罗草感觉到天敌的存在,不断地在温剪烛体内挣扎扭动,断腿琴师强忍着痛苦,一步一步走出皇宫这个富丽堂皇的监牢,他伸手抚摸着背上的伤,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辛夷,我终于能带你去蒙古了……那个自由的天地,苍茫的草原,总有一天,我要你穿着大红的绫罗绸缎,满头珠翠,入我家门。
大漠里的一场倾城侧目,换我一世爱你入骨。
“飞天,我们启程了,这一次,回大漠吧。”他拍了拍怀里的马头琴,一声长啸震天,马头琴幻化成那匹名叫“飞天”的枣红马,驮着马头琴师,消失在天光之中。
客栈里,微风将窗子吹得“啪啪”乱响。
趴在木桌上的人轻轻动了一动,缓缓醒了过来。
苏明眸扶着微痛的额头,抬眼想看看桑眠,视线模糊中,他几次咋了眨眼,都没有看见那个身影……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站起身来向客栈外跑去。
客栈外的台阶上,老酒客施施然坐在那里,像是从未经历过昨夜,也从未见友人去赴死一般,从容淡定。
见苏明眸慌忙从客栈里跑出来,老酒客伸手敲了敲身旁的空酒坛,呼喝道:“喂……小桑丫头的心上人!”
苏明眸停下脚步回头看那老酒客,听到“小桑丫头”几个字,他急急迎了上去,“老人家,你认识桑眠?”
老酒客一笑,“碧玉王爷,您忘记我啦?我是傀儡师老谢啊。”
苏明眸愣了愣,恍惚间才想起他的确是认识一位姓谢的手艺人,可是面貌和眼前这位老酒客却大不相同,“谢先生?”
老酒客点了点头,笑道:“我们傀儡师死期到的时候,可以换一具新的躯体重头来活,你看我……好不容易,就换了这么一具臭皮囊,都没人认出我来了。”
苏明眸已经没耐心听他再说,他用力握住老酒客的肩膀,声音颤抖的质问:“桑眠她到底去了哪里?”
老酒客也不再东拉西扯,正色道:“你不用去找小桑丫头了,你想找也找不到。”
“为什么?你只要告诉我她去了哪里就好,我一定会找到她的!”苏明眸急切的连连说了一大串。
老酒客不断叹了几口气,才说:“看到我出现在这里,想必你已经猜到七八分了吧?不用再怀疑了,小桑丫头她死了。”
苏明眸一愣,眼睛无力地垂下来……傀儡师,她一定是求傀儡师帮她施了障眼术,去见温剪烛了……
从来也没有醉过的他,昨夜居然……居然真的就那么醉了,他本应该猜到桑眠的意图的,她不舍杀他,但却一定要拿到龙涎珠救姐姐,那么,两全的办法……就只有……
苏明眸的身体重重一震,无力的倒在地上,就算灰尘浸入他的口鼻也毫无意识。
桑眠死了,他的心也跟着死了。
如果此刻君妄莲从碧玉里出来,一定会惊讶,因为苏明眸从未如此不堪一击过,他的慌乱、伤痛、自责全部聚集在那双幽深的眸子里,河流被搅乱,似乎下一秒就会引起洪荒。
老酒客摇了摇头,蹲在他的身旁,再次正色道:“你不要难过,小桑丫头她还有得救。”
苏明眸枯败的眼神里闪过一丝亮色,只见老酒客从衣袖里拿出一个白杨木人偶给他,“小桑丫头临走前,我把她和我的人偶连接在一起了,她死去的一瞬间,魂魄就已经被封在这人偶里面,如果有一天你能为她找到合适的身体,那么她就还能像我一样活过来。”
“只是要找到这合适的身体太难,许多傀儡师都因为无法寻到躯体而死……但我相信,总有一天还会见到桑丫头的,我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苏明眸紧紧握着手中的白杨木人偶,颤声对老酒客道:“……谢谢……谢谢……”
老酒客摆了摆手,“如今小桑丫头以你的名义赴死,只怕你需寻个藏身之处,”说到这里,他扫视了一眼繁华的京城,沉声对苏明眸道:“你莫要辜负了桑丫头的好意,因为从昨夜之后,这大京朝再无碧玉王爷了。”
苏明眸一时怔忡,心头有千万番杂乱的滋味涌上……若痛若怜,若甜若苦……浮生一梦间,人之百岁弹指而过,支撑着人走过漫长岁月的,不过就是爱恨贪痴,然而他的痴缠,迅速的消失又迅速重生……种种梦境诸般过,为了那个平凡相守一生的梦,他们都已付出了太多。
他抬眼远眺着天下,蓦地握紧双手,就算千山万水,踏破铁鞋,他也定要让她活过来,到那时,再责问她的不辞而别。
☆、十
至京朝明荣帝四年,夏至,大漠杀手温剪烛至祁阳山,于碧玉王爷笑翁馆,碧玉王爷遇袭,袭“骷髅幻戏”,王爷薨逝,时年二十五岁。
明荣帝亲临,为弟悲恸不已,辍朝三日。
——《京朝·明荣大典》
至此……天下再无碧玉王爷,只有苏明眸。
祁阳山,笑翁馆。
翠绿湖中央的丹青亭内,苏明眸独自做在石桌旁,看着桌上的残棋出神。
在他的手里,是一个精致的白杨木人偶,人偶的容颜,和那个死去多时的少女一模一样。
苏明眸转头望向青山,眉头微蹙。
距离“碧玉王爷”死去已经有一年多了,他带着傀儡师老酒客送的木偶走遍了大江南北,依然没有找到那个所谓的“合适的身体”。
他失神的看着天光,眼眸一点一点暗了下去。
君妄莲也有许久许久没有出现了,大概是累及了,只好留在碧玉里休息,只怕他也没想到,碧玉里乃才一日,外面的世界却已一年了。
苏明眸看着莲池中的白色花,不禁忽地想起这些年来君妄莲常常向他说的“秘密通道”——
记得第一次说起“秘密通道”的时候,是苏明眸认识君妄莲的第三年,那时虽还住在皇宫,可是他时常会抽空来笑翁馆小住,在某个奇妙的夏夜里,君妄莲偷偷跑出去,消失了一夜,直到第二天中午苏明眸才看见他从莲池里“飘”起来。
他笑嘻嘻的告诉苏明眸:“苏老板!从这里出去可以去到另一个世界呢……我刚刚不小心掉了进去,没想到看到了好多有趣的东西啊……”
苏明眸只是笑了笑,并不在意。
然而从那之后,君妄莲就常常跑到笑翁馆来。
他说,那是一个时空的隧道。
苏明眸并不知道所谓的时空隧道是否真的存在,但如果这个秘密通道真的可以去到另一个世界的话,也许……也许可以有更多的机会,让桑眠复活。
他看了看丹青亭外的莲花,对白杨木人偶温柔一笑,“……不如,我们试一试吧。”
从秘密通道里,苏明眸看见了一个不一样的世界。
他带着桑眠的魂魄,一起走过了许多年代……起初只是民国,而后遇到了战争大爆发的时代,再过去一些时间,就是繁华而安定的现代,在距离他们所生活的京朝几百年之后的世界里,王朝早已覆灭,人人生而平等……这就是很多含恨而终的古人一直在等待着的那个和平安乐的年代了吧……自由,开放,先进,为了构筑这样的世界,前人已付出了太多。
唯一有收获的,就是在这些时空中,他结交了各式各样身怀绝技的手艺人,他们的生命就像一条无声的长河,千年来默默的流淌着传统手艺的血脉,将它们毫无保留的流传下去。
命运的车轮滚滚向前,最终,苏明眸来到了这个叫做“锦南”的江南小镇。
他穿着长衫,手里撑着一把青绿纸伞和一个木偶,犹如画中人,令过往的行人纷纷侧目。
苏明眸握了握手中的人偶,只觉指间气血翻涌——是桑眠的魂。
……是那个“合适的身体”出现在附近,所以她才有反应了吗?
他心头一跳,不由得向前迈去,随着指尖传来的异动越来越强,他走进一条名叫“神鬼巷”的小巷子,只走进去几步,木偶里的魂忽然安静下来——在前面的一扇红木漆门前,一个小小的婴孩躺在石阶上,一动不动。
苏明眸走上前去,伸手轻轻摸了摸婴孩,小小的躯体居然浑身冰冷,已经没有了生气……不知是哪个无良的人,竟将出生不久的婴孩随意的丢弃在别人的门口,此时才三月,大雨刚过不久,这个可怜的婴孩已经被冻得断了气。
苏明眸长叹了一句,伸手轻柔的抱起了婴孩。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命运了吧……注定了桑眠要替她活下去。
他柔和的抚摸着婴孩灵动的眉眼,轻声道:“望忘川的渡灵人于你找到一个好归宿,请忘掉今世对你来说极其残酷的种种尘缘,来世,定会遇到好人。”
苏明眸抱着婴孩,将白杨木人偶放在婴孩的胸口,人偶迅速化作一缕青烟,徐徐从婴孩的七窍流进。
婴孩冰冷的身体逐渐温暖起来,他脱下长衫紧紧包裹住怀中小小的身体,抬眼看了看眼前的红木大门,他暖暖的笑起来,“你一定也期待着这个世界吧?所以才会带我跨过百年时空来到这里,因为你也想活在这个没有王朝的世界里么?”
苏明眸把桑眠重新放回台阶,“你许我一段平凡人的生活,我也还你一世无扰的人生,若有一天你想起一切来,我愿与你再下那盘棋,如若想不起来,那我便安静地看你。”
他退回巷子深处,直到那扇朱漆大门打开,从里面出现一个慈祥的老婆婆,老婆婆慈爱的抱起地上被遗弃的婴儿,帮她取名为“千寻”。
苏明眸淡淡一笑,转身走进巷子的尽头,买下那间无主的店坊。
取一块檀木牌,挥笔写下“善坊”二字。
身后传来熟悉的笑声,是君妄莲。
他依旧一袭白衣,笑得好看,手中提了一壶从九皇子那偷来的公子醉,语气轻佻:“苏老板,我没有看错吧?你是真的要卖伞啦?”
苏明眸一笑,没有说话。
君妄莲摇头叹气,声音里很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罢了罢了,你平生所愿,不就是当个卖伞老板么……叫了你这么多年老板,没想到你还真的变成‘苏老板’啦!”
“啊!说起来三忘河畔新开了一家叫‘客来庄’的饭馆呢……听说有道蟹粉狮子头很是不错,要不我们今天去尝一尝吧?顺便配这公子醉如何?”君妄莲笑嘻嘻的提议。
苏明眸打扫着庭院,只淡淡一句:“我不喝酒了。”
君妄莲一愣,“为什么?喝酒是人间一大风雅事,若真是不喝酒了,可惜得很!”
苏明眸微微一笑,“酒会乱性,还是水能清心。”
君妄莲斜眼看着他,再次摇头叹气,“苏老板……你还当真是个不会享受的主,别人追求了一生的东西,你偏偏轻易就放弃,别人都瞧不上眼的,你就爱的紧,绝对是逆反心理啊……莫非就是这个时代人所说的青春期?”
苏明眸笑了笑,懒得答话。
君妄莲也笑起来,他看着苏明眸,不禁想,这世上许多人都在做着自己的梦,例如他们以后将会遇见的那些妖怪,他们有的在做生生世世的梦,有的在做前世今生的梦,有的在做重生的梦……他们都以为神秘的手艺人苏明眸在清醒的旁观着他们的梦境,殊不知,他也在守着自己的梦。
苏明眸抬眼看向窗外,锦南又下起了绵绵的细雨,不知何时,他才能撑着伞,比雨水还要早的去到她身边?
千寻,千里寻见,一生难忘。
是个好名字呢。
惊蛰宴
☆、一
春雷始鸣,倾盆大雨即时漂泊而来。
山雨倾泻,留下山上的百枝寺内,青光雷电交加,一明一暗的照着人的面容,异常可怖。
千寻看了一眼窗外,表情不知是喜是悲。
博山炉内的沉香已快燃尽,镂空的雕刻之中,烟气缭绕,断断续续的缠绵至极……
千寻挥了挥手,那博山炉的香烟竟又旺了起来,偌大的建筑里,只有香气游动在空气之中,没有人说话。
一炷香消火冷,半生身老心闲,若这只是一个平常的午后,定是十分闲情的,只可惜,这并不是寻常的午后,因为,有许多人死了,还有许多人将要死去!
——快要夜深,谁都不知道,夜里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
“小姐……”旁边有人低语,千寻摇了摇头,打断了那人的话:“魅虫,继续听着动静。”
“是……可是苏王爷他……”那人欲言又止,“只怕有个三长两短……”
千寻面露忧色,只是说道:“……一定会没事的。”
一天之前。
一大早君妄莲就喝光了三壶酒,施施然挑了一根结实的树枝躺了下来。
苏明眸打开善坊的大门,忽然发现门外有一张邀请函,邀请函是用檀木片所制,上面用小篆写了“惊蛰”二字,他微微一笑。
君妄莲睁开眼看了看天光,天色隐隐暗暗的,似乎就要下雨了,“苏老板,最近三月常变天呐,艳阳天不来,庭院里的花也不开,我看不如我们还是去客来庄里点个蟹粉狮子头换换心情吧……”
苏明眸淡淡笑道:“又是一年三月惊蛰天,若是下雨,就更好了。”
“惊蛰来了?”君妄莲从树枝上飘下来,一脸惊讶,“这么说,最好玩的‘惊蛰宴’也来了?”
苏明眸点点头,举起了手中的檀木片,“今年来得早了些,记得去年,邀请函来时已经快到四月份了。”
君妄莲笑吟吟地说道:“来得好!今年宴会的地点在哪里?”
苏明眸一笑,“在百枝寺。”
“那个精神病院吗……终于有乐子可以期待了!不是我说……苏老板啊,你难道不觉得你自己太无聊了么?平常在善坊里除了做伞、就是做伞,连酒都不懂喝,真是无趣极了!”他长叹一声道。
苏明眸笑了笑,没有理他。
他探身拾了几片被雨水打落在地上的花瓣洗净,舀上三碗水,慢慢熬一壶花茶。
“吱呀”一声传来,庭院里的人抬头看去——门边,是千寻的身影,她特意去客来庄买了蟹粉狮子头带过来,君妄莲大喜,“小寻你真是我的福星,我就知道每次你一出现就会有好事发生!”
“先不用拍马屁,其实我也有事需要你帮忙。”千寻笑得殷勤,“外婆的玉镯不小心磕碎了,你是玉灵,一定有办法的修好的,对不对?”
君妄莲接过蟹粉狮子头,只低头瞥了一眼千寻手中的几根碎玉,不以为然,“这个简单,我可是神仙,别说还原碎玉镯,就是要重新变一个给你都没问题。”
“那就谢谢啦。”千寻吐了吐舌头,将碎玉镯交给他,心想你明明就是妖怪啊……
苏明眸坐在藤椅上,小炉上的花茶在细细煮着,他微微闭目,就像是真的睡着了。
千寻悄悄看了看他,没有说话。
自从一念和迷的事情过后,千寻奇异的并没有问关于桑眠的事,她没有问,苏明眸也不说,苏明眸不说,君妄莲自然也没有插嘴。
对于君妄莲来说,桑眠和苏老板的事情十分复杂,如果苏老板想让千寻自己想起来,那么就只有这样才是最好的。
而对于千寻来说,实际上她并不熟悉桑眠,有些事情,越是了解得透彻就越是烦恼,她不想刻意去探究关于桑眠的回忆,若是想不起来,那就随他吧。
那么苏明眸呢?他又是怎么想的?谁也不知道。
花茶煮沸,君妄莲当先倒了一杯,“花茶配狮子头……为什么想想都觉得是奇怪的组合呢……”
千寻斜眼看他,“谁叫你一大早就把酒喝光了,我在巷子里都能闻见酒香……”
“我听说百枝寺的谢医生那可是私藏了不少好酒,今年的‘惊蛰宴’绝对会不虚此行吧……”他皱眉喝了一口花茶,心下已经在做谢医生送上美酒的好梦了。
“‘惊蛰宴’到了吗?”千寻疑惑道,以前陆陆续续的听他们讲过不少关于手艺人一年一度的聚会‘惊蛰宴’的事,实在是好奇得不行。
苏明眸忽然睁开眼睛,看着千寻轻轻一笑,“吃完午饭我们就启程,你要一起吗?”
千寻心下一跳,回道:“……好啊,我也想去见识一下手艺人的聚会呢。”
苏明眸并没有重新闭目,他凝视着千寻,唇边有一抹似有似无的微笑。
千寻不自觉的有些尴尬,只好连忙找话题,“对了!为什么这个要交‘惊蛰宴’啊?”
苏明眸目光流盼,缓缓为她解释道:“《月令七十二候集解》中曾记载:二月节,万物出乎震,震为雷,故曰惊蛰,是蛰虫惊而出走矣。”
“惊蛰,大地回春,昆虫惊而出走。所谓冬眠的虫,正是和隐藏在世界角落里的手艺人一样,惊蛰宴之日,便是出世之时。”
千寻听完,眯起眼睛,笑了笑,“原来还有这样的典故,‘潜伏的蛰’,的确很像隐世的手艺人们……可是为什么地点会定在百枝寺,我记得那里是一个疗养院?”
“因为百枝寺的谢医生,也是一位很有声望的传统手艺人。”
君妄莲停下筷子,插话道:“听说这次潘大妖怪也会去,还有上次那个做簪子的吸血鬼……说起来潘大妖怪还欠我一快墨呢!”
苏明眸一笑,晃了晃手上的茶杯,说道:“今年的‘惊蛰宴’会有许多意想不到的故人出现,不知道他们会带来什么的精彩的故事。”
☆、二
每年的惊蛰宴上,所有被邀请的手艺人都会带上最能代表自己手艺的作品参加,去年的宴会,苏明眸带了一把名叫“指风”的伞,素白的伞面上绘了熏风碎月,满地银花,而今年要带去的作品他却避而不谈,君妄莲死缠烂打,他才淡淡笑道:“到时候你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