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三月天本是比较凉的。
句芒却觉一阵热浪袭来,他翻身起来,拿出一把蒲扇。
他慢悠悠的摇着蒲扇,窗外流水潺潺,听来只觉得心静神往,远离了都市的喧嚣浮华,山间的每一缕碧绿的空气,和每一抹清灵的雨色与陈旧的虫网,都交织结成了一个空谷幽兰的梦境。
句芒闲闲的闭着眼,耳边充斥满虫子“叽叽喳喳”的歌声,实在是好听极了。
他手中的蒲扇不自觉停了下来,但是周围的微风并没有停。
句芒愣了愣,缓缓睁开眼睛,却看见了奇怪的一幕——班姬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正站在床边看着他,那眼神阴测测的,让句芒很不舒服。
“班姬,你没有和其他灵物妖怪们出去玩吗?”句芒不解的看了他一眼。
班姬没有说话,只是死死地盯着他。
句芒一皱眉,有些不太正常,“……你怎么了?”
班姬面色一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向他,口中闷声叫道:“你竟然没有吃‘女艳’和‘胭脂扣’!”
句芒吓了一跳,饶是他想避开班姬的攻击也已经来不及了……
千钧一发之际,门边突地掷来一物,“啪”的一声把班姬撞倒了,班姬倒下的瞬间,他的身体急速变回一把扇骨棕红的班姬扇,“哗啦”在地上碎成一片。
撞倒他的是一把红色的伞。
躲过一劫的句芒吁了口气,抬头一看,救他的人是苏明眸。
苏明眸笑了笑,“我在隔壁听到一点动静,你果然出事了。”
句芒心有余悸的看了一眼地上散碎的扇骨,他曾经用了多少心力去打磨,班姬就碎得有多彻底。
他想起什么来,神色逐渐变得古怪,“小苏……班姬是我的灵物,但是灵物怎么可能会袭击主人?”
“或许,是因为你太弱了。”苏明眸的眼睛里出现笑意。
句芒冷哼了一句,受伤道:“小苏你怎么能这么说我……什么太弱了,我那么多学徒从来没有敢和我顶一句嘴的,你去问问他们,什么叫太弱了?”
苏明眸微笑,正色道:“今夜是灵物妖怪们聚会,班姬却突然回来杀你,这两件事会不会有什么联系?”
句芒茫然的看了他一眼,随即陷入了沉思。
事情实在是太过蹊跷了。
苏明眸上前拾起地上那把正红色的伞,轻轻拍了拍伞沿,顷刻间一个翩翩红衣少年出现在两人眼前,少年低眉顺眼,“主人。”
苏明眸一点头,说道:“贪欢,去看一看今夜参加了聚会的灵物妖怪都去了哪里。”
红衣少年应了一声:“是。”旋即消失在夜空中。
句芒大惊小怪的叫起来:“喂!小苏你竟然没有让人家和别的灵物出去玩,你还是不是人啊?”
忽然间,正在交谈的两人住了声,苏明眸看着对面客房紧闭的门,觉得有些奇怪,那门下的缝隙里……好像缓缓流出了什么不明的液体……
句芒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看到那猩红的液体呆住了。
苏明眸皱眉沉声道:“是血,出事了。”
空气里的血腥味暗暗蔓延开,在寂静的夜里张牙舞爪,对面那扇流血的门是抄年住的客房,苏明眸和句芒走过去猛地推开了门,两人对视了一眼,愣在了原地……
抄年整个人以一种怪异的姿势趴在门边紧闭的窗子上,身上紧紧地勒着一件华丽的旗袍,旗袍并没有完成,因为在抄年的腰间还有一处没有缝上的痕迹……从掀起的衣角看去,在那衣服之内……已然只剩下一副血肉模糊的躯体。
那间华丽的旗袍就像是皮肤一样贴在她身体上……触目惊心。
句芒骇然的闭上了眼,苏明眸一言不发的看着抄年的尸体,那种剪裁利落的手法……好像杀死抄年的人就是她自己。
在抄年隔壁房间里,还有一个死人,这个死人就是李白眼。
他浑身赤裸的躺在地上,所有能雕刻的皮肤都被雕刻上了各式各样的图案——背部是狰狞的十八罗汉,胸前是一幅“庭前婴戏”,手臂上均被雕上了“精美”的图样。
他是流血过多致死的,就如同“胭脂扣”里的小牛犊。
苏明眸和句芒心下大骇,这一看就知是核雕的手法,在这个惊蛰宴上,也只有李白眼一个人拥有这个技艺……
他们一间一间的往前查看着客房,除了抄年和李白眼,还有更多的死去的手艺人。
每一个手艺人的死法,所代表的就是他们的技艺。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这些手艺人一起在短短的时间之内暴毙?没有在房间的人只有潘谷和清辉,他们两人又去了哪里?
句芒不安的推了推苏明眸,说道:“小苏,刚才班姬进来袭击我的时候,说了一句话——他说‘你竟然没有吃女艳和胭脂扣!’从刚才看到抄年的尸体我就一直在想这句话……”
苏明眸恍然大悟,“菜里或许被下了迷药……在刚才的晚宴上,没有吃那两道菜的人,除了你我,还有千寻、君妄莲、潘谷和清辉……除了这些人,其他人都死了。”
刚才经过窗子时,他看见千寻和潘谷在一起,那么他们是并没有出事,而君妄莲很早就跑出去偷酒,至今不见踪影。
这样说来……死去的手艺人,都吃过了“女艳”和“胭脂扣”!想到这里,苏明眸眸色一黯,“做菜的人是谢医生。”
句芒一怔,“最奇怪的是,今天我们谁也没见过谢医生,那么他去了哪里?”
苏明眸看了一眼天色,已经是半夜了,贪欢还没有回来,说明事情有些棘手……联想到惨死的那些手艺人,两者之间似乎有一天看不见的线,隐约有联系,可却又不明确……
失踪的灵物妖怪,死于自己技艺的手艺人,到底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池塘边,潘谷放下手中的茶杯,只见不远处有两个身影正快步向他们走来,其中一个人靠在另一个人的身上,显然受伤了。
他看着那两个身影,唇边的笑容荡然无存,“是八松和狻猊。”
“听说他们去参加灵物妖怪的宴会了,不是要持续一整夜吗?”千寻疑道。
潘谷沉着脸,心下有一丝不好的预感,他从藤椅上站起来,脚下一步一停的走过去,不知道八松和狻猊出了什么事。
走近一看才手上的人是狻猊,八松搀扶着他,面色冷峻。
潘谷知道,八松的性格一向沉重冷静,若不是出了大事,他绝不会有这样的神色。
看到潘谷的身影,八松脚下一停,“先生,出事了。”
“怎么回事?”潘谷沉声问,狻猊的伤看起来很重,“其他灵物去哪里了?”
“他们被控制了心神,只怕现在手艺人们都被反噬了。”
反噬……手艺人如果被自己的灵物杀死的话,灵物就会占领他们的躯体,得到手艺人的灵力……
灵物妖怪是最了解主人弱点的东西,一旦他们变得邪恶,那么手艺人定是凶多吉少了。
潘谷眼神凛冽,他问:“是谁控制了灵物?”
八松面色沉疑,他想了又想才回答道:“好像是几个没有出现在惊蛰宴上的手艺人,他们假扮成山怪祭祀,把灵物妖怪们都控制了,狻猊差点也被抓住。”
谁也没有注意到,池塘边的千寻正以一种奇怪的姿势趴在水面上……她凝视着水下,整个面部几乎都要浸入水中……
水下,有一张带着骷髅面具的脸。
那张脸沉在水中,面具后的眼睛直直的看着千寻,池中的鲤鱼远远的不敢游近……是猛鬼,还是妖怪?
面具人浮下水下,那双黑暗的眸子不知在呓语什么。
千寻呆呆的趴在水面上,头已经伸入了水中……
水下,面具人的呓语清晰的传来——
“小姐……桑小姐。”
☆、六
苏明眸和句芒疾步走在森林之中。
贪欢已经离开了许久,就算没有找到其他的灵物妖怪,他也应该回来汇报的,一直没有消息,那么大概是出事了。
黑暗的森林深处,似乎有篝火在跳动,火光之中鬼影幢幢,诡异无比。
苏明眸和句芒被篝火吸引,停下了脚步,句芒轻声问道:“小苏,是谁在树林里点火?灵物妖怪吗?”
苏明眸心神一定,说道:“你仔细看,篝火旁边的人,都是谁?”
句芒回头看着前方的火光,黑暗里,几张阴森的面具被照得透亮,虽然无法看清那几张面具之下的脸,可是他们手里的东西却让句芒大吃一惊。
其中一个面具人手中拿的东西是一个人形木偶,另一个拿的是鸡毛毽子,还有一个人头上插着点翠簪子,剩下几个面具人拿的是铜壶、瓷瓶和木箭。
“拿木偶的那个人,是谢医生……”
苏明眸森然说道:“不止是谢先生,还有一九三三年消失的那些手艺人,带点翠簪子的,是方鹂。”
句芒隐隐觉得不安,“一九三三年?他们都是些什么人?”
“准确的来说,他们都不是人。”苏明眸眉头紧锁,“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他们早就已经被自己的灵物反噬了。”
这些人都曾经与他是旧相识,他们每一个人的身影他都十分熟悉,然而现在,这些老友的眼神却是前所未有的陌生,联系今夜被杀死的手艺人们的死法,苏明眸和句芒都明白过来——是反噬。
不是被自己的技艺杀死,而是被灵物所杀,很快的时间之后,那些尸体都会一一复活过来,躯体里承载的是灵物妖怪们的灵魂……
篝火扭着腰肢跳跃在夜空下,像在跳一支祭祀的舞。
干柴被热火酷刑烧得“啪、啪”怪叫,拿着提线木偶的面具人回头看向黑暗,那是苏明眸和句芒藏身的地方。
面具上的表情在笑,而面具之下的双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拨了拨火堆,从里面拿出一把红色的伞,喉咙蠕动,从面具下传出一个尖细难听的声线,“贪欢,你想变成你的主人吗?”
几声诡笑响起来,他伸手将伞扔入空中,“去吧,杀了他,带着他的躯体来见我。”
苏明眸思索着一九三三年的事,那一年方鹂和其他几个手艺人忽然闭门谢客,消失不见,当时,他以为,或许是因为对这个动荡不安的世界有所失望,手艺人们为了保护和传承自身的老手艺,才选择了远离人世。
如今看来……大概早在那时他们就已经被灵物妖怪反噬而亡,灵物占据了主人的身体,带着半人半妖的姿态隐藏在世间。在消失的这段时间中,他们逐渐把主人身体内的灵力吸收殆尽,慢慢变强,然后暗中策划着一个血腥的阴谋……
他们在等一个适当的时机——要让所有的灵物妖怪来取代手艺人。
苏明眸沉思着,句芒忽然叫道:“小苏,是你的贪欢……”
他回过神来,贪欢孑然站在不远处的阴影里,红杉之上面色怪异,从冰冷的眼神里,透露出来的,是杀意!
苏明眸暗道不好,他退后几步,左手轻轻推了一把身旁的句芒,却将句芒推出去好远,只听他沉声道:“句芒,你先离开。”
“小苏……”
百枝寺的庭院中,千寻与水下的面具人对视了良久。
面具下的那双眼睛里有春意,她对着千寻微微一笑——你是桑眠,我的主人。
魅虫……千寻愣了愣,脑海里突然跳出了很多东西……魅虫,你是魅虫。
面具人开心的笑起来,你终于想起来了……小姐,我就是你的灵物魅虫啊,你所制作的一抹香灰……魅虫。
突然间,一股力量把千寻从池子中拉了起来,是潘谷。
“千寻,你没事吧?”
她看着潘谷殷切的眼神,眼睛里的笑意越来越浓……“好久不见了,小潘。”
潘谷深深的望着千寻的眼眸,话音微颤:“你是——桑眠?”
回忆如深海,她终于醒过来了。
魅虫从水下浮上来,脸上的面具已不知所终,一个娇俏的小姑娘对潘谷一笑,“潘先生,近来可好?”
“魅虫?原来是你……”潘谷一怔,“是你把桑眠唤醒了?”
已经变成了桑眠的千寻笑了起来,眸光似雪,“魅虫硬是要把我叫醒,那我也只好醒过来啦。”
魅虫吃吃地笑,“小姐,你再不想起来,苏王爷可该急死了!”
听到“苏王爷”三个字,桑眠的笑意消退,“明眸他……是怎么救了我的?”
魅虫长叹一句,“小姐你死了之后,王爷他伤心欲绝……后来王爷找到了傀儡师谢先生,谢先生把你的灵魂封在了木偶里,说是你一定会复活……”
潘谷点了点头,接过魅虫的话:“我听说过属于傀儡师的异术,他们能转移人灵魂,躯体尚且可以消亡,然而灵魂却能寻找另一个合适的躯体继续生存,只是要找到一个合适的身体并不简单,所以往往傀儡师很难完全死去,但也很难复活过来。”
如此一说,看来苏明眸为桑眠寻找到了一个很合适的身体,只是这个身体的主人,生活在几百年之后的现代……潘谷终于明白,这就是为什么他不惜放弃一切,来到现代的原因。
因为这里有他最爱的人啊……
……苏明眸啊,你曾经是京朝万人之上的碧玉王爷,到底是什么支撑着你就算是要穿越古今,也要救活桑眠?
是情人间强大的牵连吧。
眼泪悄悄的涌了出来,桑眠抬手一抹,低声问道:“明眸呢?”
魅虫皱眉,“今夜,反噬了手艺人的灵物妖怪控制了来参加惊蛰宴的灵物,很多手艺人都被反噬了,只怕王爷他……”
潘谷的声音警惕起来,“那么魅虫,你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魅虫叹气道:“潘先生放心,我不是来反噬小姐的,小姐被王爷带走之后,我就一直跟着救了小姐的傀儡师,而那个傀儡师就是今夜的罪魁祸首之一。”
“你说的傀儡师,难道是百枝寺的主人,谢医生谢昭仁?”
“就是谢先生……很多年前他就被自己的灵物反噬了,那些坏家伙觉得只有自己才配传承古老的技艺,所以要控制所有灵物反噬自己的主人。”
桑眠心下不安,她打断他们的谈话,说道:“什么都不要说了,魅虫,你和我先去找明眸。”
潘谷看了看庭院外,“我刚才已经派八松去找苏明眸,现在,只怕应该要回来了。”
庭院外,带着苏明眸回来的,不止是八松,还有消失了很久的清辉。
苏明眸和句芒被他们扛在肩上,已经失去了意识。
“他们被灵物袭击了。”说话的人是清辉。
一行人把昏迷的两人抬进百枝寺内,魅虫看着他们身后,忽然神色凛然,急忙道:“那些被灵物反噬的手艺人大概也快来了!”
“小姐……怎么办?”
桑眠神色一暗,“魅虫,继续听着动静。”
“可是苏王爷他……”
“一定不会有事的。”桑眠看着门外,“他们不过是跳梁小丑罢了。”
尾声。
百枝寺外,君妄莲悠然在海棠树下,坐在他对面的人是酒妖阿秋,竹老爹,和兔儿爷。
他们面前的地上随意的放着几道野味,看来某人晚宴的时候真的是怕被蛇子孙报复,一直饿到了现在才出来觅食,没想到正巧遇到了几个酒妖,妖怪们干脆就席地而坐,顺便叙叙旧了。
“君大神仙,几个月不见,你还是依旧这么巧舌如簧啊。”阿秋托着脸,好不容易才在君妄莲叽叽喳喳的话中插上了一句。
君妄莲笑道:“阿秋,你不知道君大爷我就是靠着一张嘴走江湖的么,不会花言巧语的,通常都死的很快……”
兔儿爷哼了一声,“妖言惑众。”
君妄莲担忧的看着兔儿爷,这孩子小小年纪,前途堪忧啊。
竹老爹朗朗一笑,“能说会道总是比较好的,不知今日君先生又要讲什么故事了?”
君妄莲想了想,说道:“我原本是编了好几个黑暗的故事要说的,可是仔细想来,还是不如你们几只妖怪上次说得好听,所以啊……这次我打算说一个惊天地泣鬼神的爱情故事给你们听听。”
阿秋来了兴致,忙问:“什么爱情故事,快说快说!”
君妄莲得意道:“话说有这么一对小情人,男的是个落魄王爷,女的是宫里的俏丫头,这王爷与俏丫头下了一局棋,王爷却故意输了棋,俏丫头就不乐意了,觉得自己赢得没面子,王爷道了歉,后来两人就这么下啊下啊,王爷再也没有让过她,俏丫头也没有再赢过棋,那俏丫头不知道的是,其实王爷在背后日日夜夜的钻研棋谱,就为了让她输,让她不甘心,天天来找王爷对弈……不过好景不常,后来,那俏丫头死了。”
阿秋可惜道:“怎么死的?”
君妄莲喝了口阿秋的酒,接着道:“自然是被情敌害死的!古往今来的小说里,不是都会有那么一个嫉妒的坏女人么?不过这故事的重点不在这里,重点是,王爷为了复活心爱的俏丫头,走遍了大江南北,穿越了上下古今,终于找到了能让俏丫头活过来的机会,这俏丫头就这么变成了一个普通的现代女孩,而那个王爷呢?他放弃了一切,在俏丫头家不远处开了一间伞店,就为了,要陪她再下一生的棋……”
他一边说一边掬了一把伤心泪。
阿秋一愣,怎么觉得这个设定有点熟悉……
“这……你故事里的王爷,难道是苏先生?”
“才不是苏老板!”君妄莲心虚的一摆手,“……如有雷同,纯属虚构。”
竹老爹帮他倒满了酒,圆场道:“君先生的故事可是比我们说得好多了,这奋不顾身的爱情,总比各怀鬼胎的恋人好嘛。”
兔儿爷斜了他们几个一眼,嗤之以鼻。
几个妖怪正说笑间,森林里忽然传来了异动。
他们警惕的对视了一眼,纷纷站起身来,各自找了一棵大树栖身。
只见林间匆匆出现了几个带着面具的人影,君妄莲一眼就认出来,领头的那人不就是谢医生嘛,其他几个人也曾经在苏明眸的旧照片上见过,看他们的身形却不太像一般人,反而周身弥漫了一股浓浓的妖气。
竹老爹皱眉,低声道:“是被灵物妖怪反噬的手艺人。”
其他几个人均是一愣,反噬主人之中东西,只有邪恶的灵物才能干出来,眼前这几个手艺人,看来也不像善物。
这时,站在树木最高处的兔儿爷也暗叫了一声不好,沉声对他们道:“百枝寺里都是血腥味,里面肯定死了不少人。”
“怎么会这样?”阿秋疑道。
君妄莲低头看向前行在夜色里的几个怪物,“这些反噬的妖怪,到底在策划什么?难道要杀了所有手艺人吗?”
“我听说是有一些做失败的工艺品会对主人心怀怨恨,从而想要代替‘笨拙’的主人传承技艺,这些妖怪,大概是想让所有灵物来取代手艺人的位置,所以下了杀手吧。”
听了竹老爹的一番分析,君妄莲面露忧色,“那么这些家伙就活不得了,不知他们灵力有多强……”
竹老爹道:“你看领头的那个傀儡师,他的妖气是最浓烈的,定是被反噬了已经有上百年,其他几个没有五十年,也有八十年,只有我们几个人,恐怕对付不来。”
君妄莲叹了口气,“好歹你们也是三百年的酒妖,总不会弱到哪里去吧。”说罢扫视了一眼几人,一个老人,一个女人,一个小孩……“算了,还是我独自去对付他们看看。”
竹老爹摇头,“不要硬碰硬,还是给他们下个套。”
“什么套?”
阿秋看了一眼兔儿爷,突然道:“小姐和主人离开后,换骨醪的酒坛你一直带着吧?”
兔儿爷点点头,明白了阿秋的意思。
君妄莲一愣,“要那个酒坛干什么?”
“你有所不知,这天下只有一坛的人骨换骨醪,其实是个天然的封印器具。”
百枝寺内,魅虫听了许久,一直向百枝寺而来的脚步声却忽然消失了。
“……不见了,谢先生他们好像突然不见了。”魅虫沉声道。
桑眠皱眉,“不见了?难道他们走了?”
“说得对。”接话的声音从房梁上传来,众人抬眼一看,竟然是君妄莲。
只见他抱着酒坛坐在梁上,笑吟吟的看着他们,“放心吧,他们不会来的。”
“君大公子!”魅虫惊喜的看着君妄莲,“没想到你也和小姐王爷在一起!”
见到熟人,君妄莲笑得开心,“哟,小魅虫也来了?那么看来千寻也已经想起来了,是不是?”
桑眠看着他一笑,“小莲,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为什么一直没有告诉我?”
“还不是苏老板……他又不想强迫你想起来,只好顺其自然了。”君妄莲叹气道,“话说回来,你们不用害怕那几个家伙了,他们的确是在外面,不过已经被封起来了。”
“怎么回事?”潘谷查看着苏明眸和句芒的伤势,看向君妄莲问,“你把他们打死了?”
说话间君妄莲笑嘻嘻的打了个酒嗝,继续道:“我去找酒的时候顺便找了几个妖怪来喝酒啊,就是阿秋和竹老爹、兔儿爷他们,我们在森林里喝酒讲故事呢,喝到一半就发现那几个反噬主人的妖怪,然后阿秋和竹老爹就在外面画了个符啊……用夜吟那个换骨醪酒坛,把那几个灵物吸进去了……听竹老爹说那个酒坛因为封印酿酒师和玉药几百年,所有的灵力都盘踞在里面无法消散,正好有几个灵物妖怪,就被吸进去抵消了。”
其他人对他的话都不知所措,只有桑眠会心一笑,“原来你还搬救兵了,说到底,我们还是被玉药给救了。”
清辉神色却并不好看,“他们全都死了?那方鹂呢?”
君妄莲看了看清辉,从房梁上丢下一支翠绿的簪子,“这是方鹂戴的点翠簪子,只要把它烧了,苍术就可以变回去。”
“谢谢。”清辉点头谢道,他久久凝视着那支簪子,暗夜般的眸色才又亮了起来,“我欠你一个人情,以后只要你需要我的帮助,可以随时来找我。”
君妄莲摆摆手,不以为意,“不要高兴得太早,楼上还有一堆被灵物反噬的手艺人快醒过来了,那些被控制心神变邪恶的灵物妖怪都不能留下来,否则还会去祸害更多的灵物变邪恶。”
那么一切到这里,就算是结束了吧?
所有人都松了口气,相视一笑。
桑眠低头看着苏明眸,唇边展开笑意来,只想再看着他的容颜,多怕一转身,所有回忆最终又变成陌路……一别经年,庆幸你我都还是梦里的样子,不曾老去。
在她的注视下,苏明眸徐徐睁开眼来,只见眼前人满面星辰,他浅浅一笑,眼里那条细水长流的河缓慢的流淌着,就像要流到天荒地老。
“别忘了,你还差我一局棋——要下一生的棋。”桑眠含泪微笑。
是的,他知道她全都记起来了,所有爱恨离别的过去和跋涉千里的相逢,波澜壮阔的敲击着两人的内心,所有都化作了虚无,只剩下入骨相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