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沉到池底,捡到了一块碧玉。
那块碧玉并没有什么新奇之处,造型虽然精致,却比不上每年进贡来宫里的任何一块玉石,但是在几乎快要溺死的那一刻,他还是伸手握住了那块碧玉。
因为他觉得,那块碧玉太寂寞了……
仿佛能感受到玉石的情绪一般,苏明眸觉得手上的碧玉很寂寞,他沉睡在池底,是为了等待一只能握住自己的温暖的手。
所以苏明眸捡起了他。
直到十一岁那年,这块碧玉忽然从红绳中跃下,变成了一个玩世不恭的白衣公子,白衣妖怪笑嘻嘻的报上了自己的名号来——“莲玉君子”君妄莲。
而小小的苏明眸居然一本正经的告诉他,自己是伞匠的儿子,君妄莲就那么信了,“苏老板、苏老板”的喊了好多年。
苏明眸从来也没有听过他的名号,最后为了好吃好喝,这个玉灵就此“屈尊”跟在了苏明眸身畔。
原来是一块妖玉呢。
君妄莲看着酒杯中的倒影,也回想起了多年前的事情来,忍不住埋怨道:“唉,苏老板……当年你若是不来吵醒我,说不定我还能睡个几百年。”
苏明眸淡淡一笑,“你其实是想被吵醒的,不是吗?想从那浑浊的池子里出来,想看看外面的世界变成了什么样子。”
君妄莲手腕微微一震,苍白俊秀的脸上毫无血色,很短的时间过后,他咧嘴一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睡在那莲池里,不知多舒服。”
苏明眸垂眼从窗边退回来,拿起桌上的白瓷小盏一饮而尽。
“我有我回不去的繁华世界,你也有你回不去的浮生梦影,是不是?我还记得,一年前我们在大漠里遇见温剪烛的那个夜晚。”
君妄莲握着酒杯没有说话,仿佛真的被苏明眸说中了一般,他望向窗外的虚空,迟迟没有喝下杯中残留的一口酒。
“你与我被他的‘骷髅幻戏’迷惑之时,你在他的琴声里,看见了什么?”
君妄莲失神一笑,“那时候都快被那个怪物吃掉了,还能看见什么?”
苏明眸将自己的酒杯倒满,浅浅尝了一口,“可是我看见了。我看见了我的笑翁馆,我看见了我从没有出生于帝王之家……那么你呢,你看见了什么梦寐以求的事?这些年来,我都没有问过你,当你还不是玉灵的时候,你曾经是个怎样的人,有着怎样的过往,为什么在池底的时候,你看起来是那么的寂寞?”
君妄莲用筷子敲了敲酒杯,清脆的声音让他想起莲池下的流水叮咚,那年复一年的岁月化成了池底的淤泥,沉淀在水下,过不了多少年,就生出了一支洁白的莲来,其实,他更喜欢莲的另一个名字——“水生”。
他沉在淤泥之中,也算是被岁月打磨而生的一支莲了,所以就随意的取了“莲”做名字,然而,当一切都时过境迁之后,他真的能忘掉曾经的那个名字吗?只怕有人喊了那个名字,他也会毫不犹豫的回头罢。
可惜的是,再也没有人记得那个名字了……
再多繁华的过往,如今只剩下了一具风尘仆仆的灵魂。
他轻轻的敲击着酒杯,仿佛想把所有不能说的话,通通都融进短短的诗词里……
“禁漏花深,绣工日永,蕙风布暖。变韶景、都门十二,元宵三五,银蟾光满。连云复道凌飞观。耸皇居丽,嘉气瑞烟葱蒨。翠华宵幸,是处层城阆苑。
龙凤烛、交光星汉。对咫尺鳌山、开羽扇。会乐府、两籍神仙,梨园四部弦管。向晓色、都人未散。盈万井、山呼鳌抃。愿岁岁,天仗里、常瞻凤辇……”
唱到最后声音已经微微颤抖,一句“愿岁岁,天仗里、常瞻凤辇”唱得几乎让他断了气一般。
酒杯“啪嗒”一声从他手中掉落在桌面上打旋。
君妄莲似是醉了,就那样随意的趴在桌上,白衣沾染了酒滴也全然不在意,他若梦若醒般的声音从臂间传来,还是那番好听的笑意,让人动容,他说:“苏老板,你这家伙为什么总爱提起别人的伤心事来……明明你自己去回想就好了啊……鬼才喜欢和你一起把酒忆当年呢……”
“你不也算是鬼么。”
鬼和妖怪自然是一家亲了,苏明眸灿笑。
“说起来,我的故事可是惨的很呢……你不怕听了之后,感动得痛哭流涕吗?”君妄莲把头埋在臂间,话音里带着笑意,只有空中的幽香能看见他眼角流萤一样的光,“我可不想看你一个大男人哭得乱七八糟的样子……会做噩梦的。”
“还不知,谁比谁更惨呢……倒是怕你先哭了出来。”苏明眸落落一笑,从十一岁那年起,我与你,也算是刎颈之交了吧……而如今回想起当年的事来,却是不忍心你那番寂寞如斯,常常会好奇你的过往到底会是怎样的光景?你总是那样开心的笑,其实还是如我初在莲池见你那般孤寂吧,因为没有人知晓你的过去,没有人了解你……若是能帮你分担一些,也好过各自神伤罢……
苏明眸回头望向窗外,那琼楼玉宇犹如在天边,可望而不可即,而眼前的人,是不是也曾和自己有着一样际遇?是不是也有着痛苦的回忆?
他忽然,不敢去触碰。
在这个世界上,权势、金钱、私欲筑成了人心的围城,哪怕只有那么一点真心,也变成了倾城难换的东西……他到底还是害怕,连最后一个可以真心相对的朋友都失去了吧。
君妄莲沉默了很久,久到苏明眸以为他已经睡着了,正待他打算收拾酒杯的时候,君妄莲却猝不及防的开口了。
“苏老板……我告诉你一切之后,记得,绝对绝对不要再让我洗碗了……油腻腻的真的很可怕……”
苏明眸一愣,轻轻笑了。


☆、四
玄武门的守卫一动不动的伫立在寒风中,一直到了三更天,城墙上的灯火被风吹得乱舞,几声短促的马啸传来,守卫们一一打起精神看着远处的黑暗,不知从里面会飞奔出什么来,也许又是某个贪玩王公贵族的马车。
不远处,马蹄的声音因为太快太急而几乎连成一片刺耳的长声,守卫停了半晌,暗自猜测着这绝对是一匹绝世的宝马!
疾风突地席卷而来,马蹄声混杂着嘶叫达到了顶峰,一时之间将几个守卫的眼耳口鼻生生震住!眼睁不开,耳听不见,直到疾风停下之后,一切才又回归平静。
只是,他们谁也没有机会看清那匹宝马的样子,因为他们就连是否有人曾骑马过门都不能确定!
今夜,御书房的灯光比平时少亮了一盏。
守夜的老太监陈公公知道皇上今夜在御书房会客,所以自知分寸的退到了灯光照不及的黑暗里,不管御书房内在进行着什么秘密的交谈,一切不该听之事,他绝对听不见。
御书房之上的帘幕后,那个传说中的九五之尊安然的看着帘外的人,他把玩着手上的玉扳指,帘外的人等了许久之后,他才懒洋洋地开了口。
“听说,你是大漠里最厉害的杀手?”
帘外的人冷冷的答道:“是。”
皇上较有兴致的看着那人,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从来没有人在你的手下生还过?”
那人沉默了一阵,简短而有力的答道:“只有两人。”
帘幕后的九五之尊淡淡一笑,继续问道:“你想要什么?”
“龙涎珠。”那人回道。
皇上的手指一停,“西域进贡的龙涎珠啊……那可是极其珍贵的。”
那人静静地等待着他接下来的话,“除非……你天亮之前就把我要的人头带来,龙涎珠就是你的。”
帘外的人很快的回答:“好,没有问题。”
皇上笑了起来,不知是笑外面的人太过自信,还是笑他太过愚蠢。
他轻轻蠕动唇角,吐出了一个名字,听到那个名字,帘外的人微微一震。
“我要他的头。”
说完,皇上挥了挥手,不再言语。
寒风从千里之外一路而来,掠过高山和海水,掠过世间无常,猎猎的卷入了皇宫,御书房内的冷烛被吹得摇了一摇,险些支撑不住,书房之上的帘幕轻轻飘摇,帘外之人得以一窥那至高无上的容颜,然而他却并不在乎。
皇上微闭着双眼,隐约能瞥到帘外的那个杀手——一身黑衣,精壮的上身之下,没有双腿。
在他的手里只有一把棕红色的马头琴,下肢已被截断!
九五之尊冷冷笑了笑,不知他派已出了多少高手,要拿下那人的项上人头……派去的人大内高手皆有,江湖盟主皆有,结果还是一一失望而归,不是死就是残。
说起来,那个人也真是厉害呢!但他越是活得长,就越是让人不安!
那么,眼前这个没有双腿的人若真是不负“大漠第一杀手”的名称,也值得派出去试上一试……
区区一颗西域龙涎珠,不知有什么能耐,竟还能吸引得了几多人……想起之前派去的那个小丫头,皇帝心中冷哼了一声,到底还是个小妮子,成不了什么大事。
帘外那个断腿杀手不知何时已经退出去了,呵……没有腿的人,走起来到还比那些有腿的还快。
皇宫之外,月华幽幽。
黑衣琴师站在暗处,回顾了一眼身后金碧辉煌的宫殿,他缓缓吐了一口气,柔声道:“飞天,我们走吧。”
手中的马头琴长啸一声,幻化成一匹枣红宝马。
琴师正欲上马的刹那,一个灵气的声音从他背后而来,那个声音把他的名字叫得十分好听——“小温,请慢一步。”
黑衣琴师的脊背一怔,他回过头来看着那个声音的主人,“桑眠。”
那个玲珑的少女微微一笑,走近他的身边,“一年没见了,你和辛夷,还好吗?”
黑衣琴师锐利的眼神温和下来,他点了点头,说道:“还是老样子,不过,我已经找到方法能让辛夷好起来了。”
桑眠低垂着眼睛看向自己的脚尖,神色如常,并不惊讶。
“是西域的龙涎珠,对吗?你出现在京城的时候,我就已经猜到,你知道龙涎珠被进贡到京朝了。”
琴师抚摸着枣红马的马背,“你早就知道龙涎珠的事,为什么不告诉我。”
桑眠轻轻一笑,笑容里却不是开心,而是哀漠,“人的一生中,总是要做出许多次选择,可是有些选择,是可能一生都无法做决定的……”
琴师的表情隐没在夜色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微光,他叹息了一声,缓慢地说道:“桑眠,我知道你很善良,有很多真心的朋友,他们是你的弱点,所以你常常无法做出选择,可是我不一样,我只有辛夷,所以我不会心软。”
桑眠看着他的背影,似乎听出了他的话中话。
她只是灿然一笑,抬眼望向夜空中的明月,京城的月华,总是朦胧迷离的……而记忆里,大漠的月亮比这里要皎洁得多。
“小温,你还记得一年前的事吗?姐姐与你,就是在那时相遇的吧?说来,我应该是要叫你一声姐夫的。”
琴师愣住,抚摸马背的手停了下来。
他怎么会忘记,他原本只是大漠琴师温剪烛而已。
正是因为那一年前的事情改变了他的整个人生,从一个普通的琴师变为冷酷的大漠杀手,从一正常人变成一个怪物……
手指轻柔的抚过背上的伤口,刺痛的触感从指尖肆虐到胸腔……这一切,都是他欠辛夷的,如果不是辛夷,他早已死在大漠了。
一年前的大漠,风沙旋舞直上云霄,驼铃声悠扬地响着。
静默的风沙推动着前行的人的脚步,深深浅浅的脚印一出现就立即被风沙掩盖住了,恶劣的气候悄无声息的吞没着地之间的交界,令人惶惶生出了些许恐惧之感。
驼队之中有一对来自中原的姐妹,她们跟随着这支队伍已经走过了许多古城……黄沙漫漫,这条古老的丝路像是垂死的老人一般在风沙中失去了原有的活力,领队的老人看了一眼那两个中原来的娇妹子,担心她们随时会支撑不住。
老人从驼背上翻身下来,拿了水袋递给她们,“你们两个女娃,是第一次来到大漠里么,怎么从中原跑到这里来了?”
姐妹之中稍微大一点的女孩接过水袋拿给妹妹,向老人道了谢,“多谢,我们姐妹二人从江南来,要寻找一种香料,听说这种香料,只有大漠里才有的。”
乖巧灵动的妹妹也眨着眼睛笑道:“我们是江南桑家的制香师,我叫桑眠,我的姐姐叫桑辛夷。”
老人上下打量了姐妹二人一眼,虽在这大漠里十几年,但那江南桑家的名号他还是听说过的,眼前的这两个小女娃,原来就是大名鼎鼎的香道世家之女。
“你们要找什么香料?”老人问。
桑家姐妹眯眼笑道:“传说中生长于大漠的修罗草。”
听到“修罗草”三个字,老人愣了愣,他在这大漠里往来十几年,从未听说过这种香料,“你们打算去哪里找?穿过这片大漠,可就要到波斯了!”
桑辛夷站在原地,极目望去,不知那遥远的西域古国在风沙中的哪里。
老人没有再多问,只是朗声号令驼队停下来避一避风沙。
桑眠拉着姐姐的衣袖,脆生生的问道:“这次你要进香药局,父亲非要你找到修罗草不可,真是气死人了,哪有这么对女儿的!”
桑辛夷对妹妹柔柔一笑,“我本该一个人来的,你倒好,硬是要陪我来这荒凉的大漠,要是被父亲发现了,一定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桑眠吐了吐舌头,一把风沙袭来,立马把她呛个半死。
桑辛夷看着不停咳嗽的妹妹,又气又好笑,她伸手拍了拍桑眠的背,语气不知不觉降了下来,“还不知道要去哪里找这该死的修罗草呢,连常年在大漠里行走的人都不知修罗草的下落,我们两个中原人,就更是难找了!”
“大不了不要了,反正没找到你也可以进香药局,都是父亲爱争那一二。”桑眠嗔道。
“唉……这皇宫,进了也没什么好的,像个牢笼一样,还不如这自由的大漠呢。”桑辛夷苦笑。
不多时,风沙渐渐停了下来,热辣的阳光铺洒在金黄色的黄沙上,将人烧得冒热气。
不远处的丝路上迎面出现了另一个队伍,驼队的领头老人盯着黄沙中的队伍看了许久,眯眼说道:“是蒙古国来的队伍啊……”
“蒙古国?那不是在大漠以北的吗?”桑辛夷好奇地问道。
待看那蒙古族的队伍奏着乐曲,一路而来喜庆不已,老人喃喃道:“大概是哪个王孙贵族的女儿出嫁了吧。”
那支婚队带着两三百人和上百匹好马,浩浩荡荡的穿行在大漠之中。
来自中原的两个少女从未见过这样的景色,不禁也好奇的侧目看去,在与婚队擦身而过的瞬间,桑辛夷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白衣黑发的少年马头琴师……他执手拉着苍茫遥远的曲调,脸庞却是柔和而细致。
少年琴师似乎是感受到身旁的目光,他微微侧头看向目光的主人,在琴师的眼睛里,有种桑辛夷不曾见过的东西……那是来自蒙古那篇广阔天地里无拘无束的自由啊……
在两支队伍交汇的刹那,蒙古婚队忽然异变突发——队伍中原本还是普通侍卫婢女的男女,竟乘着两支队伍交汇的混乱之时变身刺客,只怕那些刺客早已在半路埋伏,换下了婚队中的部分人,只等时机一到便突然发难。
在少年琴师的身后,一个侍女抽出袖中暗藏的匕首一刀向前刺去,桑辛夷眼疾手快,“小心!”说话间已然将少年拉过几步,堪堪避过了杀招。
驼队的老人急忙将队伍领开,远远望见下一次沙暴又要袭来,他大声呼喝着队伍里的人不要掉队,齐齐避开正在打杀的蒙古婚队。
沙暴狂猛而来,硬生生将两支队伍割成几半,目所能及之处已经越来越少,混乱之中,少年琴师抬手吹了一声口号,竟有一匹悍马越过沙尘奔来,琴师翻身上马,伸手到桑辛夷和桑眠的面前,凌厉道:“快上马!”
没有犹豫,桑辛夷一点头握住了琴师的手。
还好两个中原少女十分娇小,三人共乘一骥也没有让马儿吃力,只是风沙漫天,他们在大漠里狂奔了许久才渐渐看到人烟。
那就是,传说中的古国楼兰啊……


☆、五
想到这里,桑眠淡淡一笑,眼里铺陈着柔华,“当真是好惊险的相遇呢……辛夷她,其实只见到你第一眼就喜欢上你了啊……所以才奋不顾身的带着我上了你的马,也不怕你是坏人……她就是那样的直脾气。”
回想起当时少女纯净的脸庞来,温剪烛不禁笑了笑,当日那一个浅浅的对视,沦陷的,不是只有少女而已……那个少年琴师岂不是也陷了进去?
笑容转瞬即逝,温剪烛继而摇了摇头,“辛夷她,是为了救我来变成了现在这样,是我欠她的。”
桑眠看向断腿琴师的脊背,微微动容。
他们从马背上下来的瞬间,桑辛夷才发现,少年琴师的白衣已经被血染红了一片……原来当时她虽拉了他一把,让他逃过了致命杀招,可是肋下却还是被匕首划了长长的一道口子,血流不止,如果不快点想办法止血,只怕会失血过多而亡。
她们扶着少年琴师进了楼兰,身上的伤口总算没有大碍。
少年琴师在醒来之时,桑辛夷终于知道了他的名字——他告诉少女:“我姓温,叫温剪烛。”
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剪烛,轻轻念来,柔肠婉转。
“等你养好了伤,我愿意和你回蒙古。”
面对少女毫不犹豫的表白,少年琴师先是欣喜万分,最后却是悲伤的摇了摇头。
“我不能带你走。”
桑辛夷一惊,颤声道:“你说什么?”
温剪烛还是摇头,“你可知,我们并不是婚队。”
他们从大漠以北的蒙古而来,不是为了成婚,而是一支送葬的队伍。
在古老的部落里,族人相信死后葬在大漠之中,随着风沙起起落落,总有一天他们的躯体会被带上天际,去到传说中的极乐之地……这就是所谓的天葬。
少年琴师所参与送葬的是部落族长的葬礼,所以声势才极其浩大,随葬的金银珠宝多不胜数,以至于引起了大漠盗贼的觊觎……才会引发那场异变。
而实际上,所有参与天葬的人,都是用来给族长陪葬的,整整三百人——在出发之前,全部都服下了毒药,不管送葬队能走到哪里,他们都活不过三天。
最终,一切都会随着沙尘归于尘土。
送葬队已经在大漠了走了两天两夜,还有一天,就是陪葬者们的死期……桑辛夷震惊的说不出话来……她唯一能想到的东西,就是修罗草。
修罗草是古籍中记载的神秘香料,只要找到修罗草,就可以解百毒,延寿命,这就是为何父亲要让她来寻找修罗草的原因,如果能将这神草献给皇上,那么他们江南桑家一定会受到皇上的重视……
古籍中只记载着,修罗草长于丝绸之路,极其难寻。
当时的桑眠并没有想到,姐姐与一见钟情的少年琴师,终是不能欢欢喜喜的在一起……
她背过身抹掉眼泪,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桑辛夷向楼兰人打听修罗草,终于有认识的人告诉她,修罗草就长于楼兰,只是那东西天性邪恶,甚至连楼兰人都不敢去触碰。
少女一意孤行,定要将心爱的人救活,她定要随他去蒙古,看一看广阔的草原和无拘无束的蓝天!
很快,桑辛夷把妹妹安顿好,就立即和温剪烛骑着悍马“飞天”,启程去找那个长在楼兰边缘的修罗草……
待他们回来之时,一切都已变得可怖……
所谓修罗草,就是邪恶而黑暗的修罗鬼草。
它可以救人,也可以杀人,然而若是这么简单,就不会令楼兰人如此惧怕了。
修罗草是一种有生命的植物,它们终其一生都在寻找血肉之躯来作为宿主,食脑髓、吐骷髅才是修罗草的本性!
桑辛夷和温剪烛又怎知这修罗草的本性,少女欢天喜地的翻身下马,徒手就去折花枝……
就在花蕊展开血盆大口要将少女整个吃下作为宿主的刹那,温剪烛上前抱住了少女——那花枝没有碰到桑辛夷,却生生咬断了少年琴师的双腿!
见主人受伤,“飞天”长啸一声冲到少年面前挡住了妖花……待主人回头看之时,它已只剩下一具血洞。
那妖鬼般的修罗草尝到血腥,花枝不断壮大生长,只短短几秒就能触到温剪烛的身体……而温剪烛只呆呆地看着“飞天”的尸体,竟没有动……
就在花枝即将卷起少年残躯的瞬间,桑辛夷猛然扑向花蕊……以身为饵,修罗草得到血肉之躯作为宿主,颤抖着收起了花枝。
少女整个身体都被修罗草的花径吸收殆尽,只剩下一张娇嫩的脸。
已成为修罗草的桑辛夷拔下自己的根茎喂进温剪烛的唇内,即使丧失了心智,她也仍然记得,要救下心爱少年的命啊……
而少年琴师最终劈开了自己的脊背,将心爱的“人”种入骨髓,用死去爱马的骨头、筋、尾制成马头琴,变成了如今的断腿琴师、大漠杀手。
——年少之时,我们都曾短暂的相遇,便甘愿誓死的相恋,为了年少这场轰轰烈烈的爱恋,你我都已奋不顾身,去守护这短暂而生的执念。
我们为彼此变成了怪物,只是再也去不了自由的蒙古。
“这一年以来,因为它需要食人,你杀了不少人,对么?”桑眠小心翼翼地问温剪烛,当时的小温,明明是个简单的少年啊,只因为命运弄人,在他们相遇之时,少年就注定了要早死……
最后,命运把他们变成了吃人的怪物。
温剪烛笑了笑,“龙涎珠是唯一可以让辛夷离开修罗草的东西,如今我找到了它,一年的噩梦都可以在今夜完结了。”
桑眠浑身一颤,“小温,如果我说……”
“不行。”温剪烛斩钉截铁的打断她的话,“这一次和上次不一样,上次我可以放过他,但这次,为了辛夷,绝对不行。”
桑眠温温一笑,笑容里有些异样,她说:“我想救辛夷,所以我不是要请求你别杀他,只是想做一个交换。”


☆、六
夜深了,客栈的一楼逐渐聚集满嗜酒客,七七八八的人坐在一起,叫了一壶女儿红,乘着月光朦胧,嗜酒客们开始了二三言野史怪谈。
坐在角落里的葛衫青年吃着下酒菜,耳里时不时闯入了几个“前朝”、“君主”之类的词句,他好奇地放下筷子,探过身子去仔细地听。
其中一个年级较为高的酒客咂着嘴,正在低声和同伴谈论前朝野史,“说来前朝覆灭之时……关于前朝后主的传闻数不胜数,有说是因为其弟谋权篡位气死的,也有说是被京朝的太祖派人暗杀的……”说到“京朝太祖”几个字时,酒客的声音刻意低了又低,警惕的说一个字一抬头,怕被人听了去,“其实这些都是放屁,那前朝后主实际上是栽在女人手上了……”
“怎么说?”
老酒客啜了一口女儿红,“红颜祸水啊……京朝典籍里不是记着前朝后主因为‘性骄奢、好淫逸,喜女色、疏朝政’么?这前两句说得倒不假,不过后两句嘛……前朝后主是个明白人,他虽不怎么上朝,可是普天之下的事都精着呢,前朝会覆灭,根本原因就是被他那个野心勃勃又愚蠢至极的弟弟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