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夜就是中秋了。”千寻说,“你又害怕月光太盛吗?”
“不,中秋之夜,我家小姐有约。”她转头一笑。
☆、二
听说“美人尖”古董店最近丢了一坛名贵的酒,为了挽回损失,古董店的老板举行了一场奇特的赌局。
赌局是这样的,老板拿出了一坛酒,只要有人猜出了这坛酒的酒龄和名字,就能带走任何一件店里名贵的物品,不过,如果你猜错的话,就要留下一样同样名贵的东西,足够买下一个珍贵古瓷的钱,或者一块家传的上好玉佩——敢来参加这种赌局的,没有谁会在乎一掷千金,他们在乎的,是那坛酒值不值得。
柔和的月光一点点出现在云间,一年只能见到一次的中秋之月终于不慌不慢的降临了。
三忘河畔聚满了准备放花灯的男女老少,星星点点的莲花盛开在河面,犹如被红尘中的花神一层层镌刻上了属于放灯人的流年,一层乞求美好的姻缘,一层乞求健康的身体,一层乞求沧海桑田的回忆,愿他们随着水流到天上,流到月光里,可证那万种痴人心。
善坊里的几人站在繁华的人群里,各种热闹涌来,将他们拉了进去。
卖彩灯的小贩挂起了芝麻灯、鱼鳞灯、稻草灯,以及照着“月光马儿”的样子做成的彩灯,小贩热情的招呼着过往的行人,口中振振有词的说着几个难解的灯谜,引得路人皆停下来,等着看聪明人来解灯谜。
阿秋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好玩的景色,雄心勃勃的准备将那小贩的所有灯谜解出来,可是一听那灯谜,顿时也犯难了。
小贩说的灯谜是这样的:“君住长江头,妾住长江尾,猜两个穴位。”
“穴位?”阿秋看了看自己的身上,想了半天道:“难道是天灵穴和涌泉穴?”
小贩得意的摇头,一幅你绝对猜不出来的样子。
千寻思考了一阵,却着实对人体穴位不了解,只好求救般的看向苏明眸,苏明眸淡淡一笑,向小贩道:“是位于脐中下三寸的‘水道穴’和位于食指本节前内侧陷中的‘二间穴’。”
小贩一愣,摘下一个彩灯当作奖品送给苏明眸,“猜对了!正是水道和二间,你是中医吗?”
阿秋坏笑道:“他是做伞的,你说的那些什么穴道,他都是从伞骨上摸出来的!”
小贩再次一愣……
“这个不算,你再出一个看看,我一定能猜出来!”
小贩看了看阿秋,拿下一个彩灯,咳了咳嗓子又念了一题:“内不空兮心不闲,猜一名词。”
话音刚落,没等阿秋思考,千寻便笑道:“这个我知道,是窍门!”
阿秋气呼呼的抗议:“唉……唉!这个不算!千寻你不准抢答啦!”
苏明眸无奈一笑,只好对阿秋道:“不如我给你出一题吧,谜语是‘雪封长安城’,请猜一个词牌名。”
阿秋眼睛一亮,终于遇到一个她知道答案的了,急忙忙答道:“好简单,是古都白嘛!”
几个人都被她的样子逗得笑了起来,小贩边笑边摘下一个鱼鳞灯送给阿秋,“喏,这是奖品,虽然不是我出的题,不过既然大家都那么开心,就当你是解出了我的灯谜吧。”
阿秋开心的接过鱼鳞灯,“多谢老板!”
欢笑间,千寻看了看周围不见白衣玉灵,便问道:“君妄莲呢,他去哪里了?”
苏明眸微微一笑,看着长街的尽头,“他赶去参加‘美人尖’里的赌局了。”
“赌局?”阿秋歪头疑惑道,“什么赌局?”
“听说是关于一坛酒的赌局。”苏明眸笑意渐浓,“也许会是一坛难得一见的好酒。”
美人尖古董店内。
正厅中放着的就是赌局中的那坛酒,几个看起来像是行家的人围着那坛酒看了半晌,摇头的摇头,沉思的沉思,没有谁当先猜出来。
只听一个儒雅的中年人摇着这扇,猜道:“这酒色如琥珀,酒香如寒潭,应该是上百年的‘寒潭香’。”
美人尖的老板闭着眼睛坐在黄花梨木的椅子上,听到他的话微微睁开眼睛,很快又闭上了,“号称‘酒仙’的蒋先生,看得出来您的确对酒十分有研究,不过,还是没猜对。”
闻言,那位“酒仙”蒋先生一笑,叹了口气拿出一块通透的翡翠放在酒坛旁,摇了摇折扇坐了回去,失意之间却也极为享受这样的赌局。
蒋先生坐回去之后,另一位中年人也开口了,“蠕渌胜兰生,翠涛过玉薤。千日醉不醒,白年味不败!我猜这应该是一百年的‘屠苏’,老大哥,我猜对了吗?”
这次老板连眼睛都没睁开,只是坐在椅子上一摇手,“老刘,你收藏的那副归昌世的《风竹图》可归我了。”
名叫“老刘”的中年人抓了抓头,不甘心的拿出一卷画放到了酒坛旁边,捶胸顿足的又看了几眼那坛不知名的酒,叹了又叹,最终只能坐了回去,策划着下一次要怎么把画赢回来。
大厅之内的赌家其实寥寥无几,最为打眼的当属坐在最后面的一老一少两位爷孙,两鬓斑白的老人家也安然的观察着赌局,沉默不语,倒是老人旁边的小男孩十分有趣,他头上戴着“兔儿爷”的面具,手上拿着玉杵,说不出的有趣,也说不出的怪异。
阿秋一直笑吟吟的看着那对爷孙,居然破天荒的没有说话。
千寻的目光一直在寻找着君妄莲的身影,而苏明眸却是微闭着双目靠在身后的墙上,似乎在专心的嗅着空气里的酒香。
“难得‘兔儿爷’肯从月亮里下凡来啦。”一句打趣的话响起来,君妄莲徐徐现身在他们身旁,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酒的身上,并没有人发现。
听到他的声音,苏明眸笑问:“君大人你藏了这么久,猜出来了吗?”
君妄莲笑了笑,“不用猜,这酒的酒龄在三百年左右,这个年代只有这一坛,喝过的人早都死光了,我可没喝过。”
千寻小声嘀咕道:“你不是千年老妖么……居然没喝过三百年的酒……”
君妄莲唇角一扯,没有回答。
这时,那位老人终于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向酒坛,笑着向古董店的老板道:“我要是猜出来了,可以带走这坛酒吗?”
老板闭着眼睛笑道:“随意,只要你能猜出来。”
老人朗声笑道:“这酒是三百零三年的换骨醪。”
听到老人的话,古董店老板睁开眼睛从黄花梨木上坐起来,上下打量着老人和那个小男孩“兔儿爷”,半晌后才问道:“老人家好眼光,请问您是怎么知道的?”
老人朗朗一笑,“这换骨醪便是我家祖上所酿的,我本以为早已经遗失了,没想到在您的古董店里,今日得以碰见,实属运气使然。”
老人的说话用词十分古朴,仙风道骨的气质一看便知是行家中的行家,让在座的各位赌家都甘拜下风。
旁边一直没有说话的男孩“兔儿爷”突然道:“可以把换骨醪还给我了吧?”
古董店老板一笑,不以为意,“愿赌服输,请带走这坛换骨醪吧。”
“兔儿爷”跳上前去抱下酒坛,老人拱手道:“多谢。”
老板淡然一笑,丝毫没有失望的样子,他回头看了看桌上的几件大宝贝,今天赚到了那么多,又怎会需要失望?
那一老一少拿着换骨醪经过阿秋身旁的时候,老人意味深长的笑着说了一句:“秋娘子,可别忘了中秋夜的约定。”
阿秋笑眯眯的看着他们的背影,笑道:“竹老爹别来无恙。”
千寻吸了吸鼻子,“有酒的味道……”
君妄莲和苏明眸均是一笑,齐声道:“是竹叶青。”
☆、三
正是最好的月色当头,留下山上的琴瑟湖边,桂花犹自盛开在月下,带了点点幽冷的花香,有人铺好了茵席设宴,正所谓谢夜月而怜花颜,陈茵席而设坐兮,溢金罍而列玉觞——好一场中秋宴。
苏明眸他们来到时,竹老爹和“兔儿爷”已经等候多时了。
几个人围着茵席坐了下来,在席子正中放着的是精巧的团圆月饼和用蒲包蒸熟的螃蟹,食物的香味让人垂涎,桂花之香如春风扑面,花与月的交心,构筑的是红尘之中一段风姿万种的奇遇。
“兔儿爷”掌着灯,就连起风时也不见灯火闪烁,在竹老爹身旁放着的正是那坛换骨醪。
“竹老爹,你和小酒童兔儿爷也被吵醒了?小姐呢?”阿秋伸手拿了一个月饼,浅浅咬上一口,温软的蛋黄有些粘牙,却极是好吃。
竹老爹抚着白须露出笑容,仿佛神仙隐士,素然风骨,“我们这样的妖怪,不管沉睡多少年,总是会有被人打开封口的一天,乃‘醒酒’也……其实我和小兔儿早已经寻找小姐的换骨醪多年了,沉睡的人只有你一个而已。”
说话间竹老爹瞥了一眼正在醒酒的换骨醪,说:“小姐一向姗姗来迟,不必多问。”
“兔儿爷”也插嘴道:“是啊,阿秋你直到现在才被人‘吵醒’,我和竹老爹几年前被开封后,可是跑过了这人间的许多地方,见到的都是你想也想不到的事。”
阿秋眯眼一笑:“有什么事我想不到的?”
“会飞的船你见过吗?还有跑得比世界上最快的千里马还要快的车、自己会亮的灯你见过吗?”
“兔儿爷”扶了扶脸上的面具,得意洋洋的一一说来。
君妄莲摇着蒲扇,听得不耐烦,“喂喂,我说你们几个妖怪,能不能说一点正经事,例如那坛换骨醪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有你们家小姐是谁?”
阿秋看了竹老爹一眼,竹老爹悠然斟酒自饮,兔儿爷面具遮脸,谁都没有说话。
千寻看向阿秋,却听身旁的苏明眸柔和一笑:“我想这换骨醪和你家小姐的故事定是很精彩的,不知这坛奇酒究竟有一个什么不醉不归的过往?”
阿秋略一沉吟,终还是难掩本性,愉快的笑了起来,“要说这坛换骨醪,倒真是有这么一个怪谈……不过我说我的,真真假假可没有根据,你们信不信无妨。”
一听阿秋要讲故事,“兔儿爷”顿时急了,小男孩到底是好胜心性,急忙抢白道:“我也有故事,我先说我先说!阿秋我先说了你才能说!”
阿秋不理他,自顾自地又吃下一块月饼,开始娓娓道来。
“兔儿爷”见抗议无用,只得悻悻作罢。
阿秋讲的故事是这样的——
有一位名叫夜吟的宫廷酿酒师,在一场寂静繁华的夜里,夜吟捡到一个女婴。
从此后,他视她于女儿一般,给她取名为玉药,养育她,将毕生所学教予她,然而玉药长到十六岁的时候,却有怪事发生了。
她十六岁那一年,夜吟正好三十六岁,夜吟怎么也不会想到,玉药竟是比他先死……
那天是玉药十六岁的生日,她一大早便像往常一样出街去买物品,可是将她的尸体送回来的,却是迎风春的老板娘,夜吟怎么也不敢相信——因为迎风春是一家妓院。
玉药是怎么死的?又是为什么尸体会被妓院的老鸨送了回来?玉药从小到大都十分乖巧,绝不是会出现在烟花之地的女子,为何会死得这么蹊跷?
后来听老鸨说,那天正好是迎风春的花魁大选之日,许多有身份的客人慕名而来,客人中有一个俊秀的公子,带了一个小丫头,这个小丫头自然就是玉药,这公子找到了迎风春的老鸨要把玉药卖给她,只是玉药宁死不从,那公子也是急脾气,当时就和想逃跑的玉药在迎风春的后巷拉扯起来,最后等老鸨出去看的时候,已经失手酿成悲剧了。
“那位杀死玉药的公子是谁?这和换骨醪又有什么关系?”君妄莲探头问道。
阿秋含笑道:“别急呀,这玉药的尸体可不一般,老鸨送回来的玉药,全身骨头都不见
了,你说这不是怪事吗,谁会想要死人的骨头呢?”
千寻看了看那坛换骨醪,沉吟道:“莫非这酒就是用玉药的骨头酿成的?”
阿秋的目光盈盈流转,“这换骨醪究竟是怎么酿成的,我也不大清楚……只是听我家小姐说,用来酿换骨醪的骨头,必须是精挑细选的,最好细致的用糯米喂养上十六年,等她全身的骨头慢慢长成酥香软骨,便可以剔骨入坛了。”
苏明眸轻声一笑:“这么说来,杀玉药的人其实是酿酒师夜吟了?为了酿成传说中的换骨醪,他亲自挑选了玉药,而不是捡到了她?”
“……然后装扮成另一个人自编自演了迎风春的杀人事件?说不通啊……既然决定要杀玉药,又何必那么费事?”君妄莲摇头道。
“你们说的都不错,夜吟的确是为了酿酒亲自挑选了玉药,至于玉药死在迎风春可不是夜吟杀的,杀她的,就是那个老鸨啊!”阿秋再次笑了起来,“老鸨从头到尾都在说谎,因为她根本就不是老鸨,而是另一个酿酒师,能酿得换骨醪的人骨百年难得一寻,听说夜吟竟找到了,她又岂会放过这个争抢的机会?”
听她说完,君妄莲长叹一声,“我还以为你要说的是一个爱情故事,没想到最后是一个推理故事,无趣。”
竹老爹也笑了,他抚摸着花白的胡须道:“秋娘子的故事不好听,不如我也来讲一个关于这坛换骨醪的故事吧。”
“兔儿爷”掌着灯冷哼了一声,气鼓鼓道:“你们说的故事都是假的,只有我才知道换骨醪的故事是什么,既然都不给我讲,那你们就去听竹老爹编的好了。”
君妄莲看着他的样子笑得开心,“这阿秋是秋露白变成的妖怪,竹老爹是竹叶青,我好奇你这兔儿爷是什么酒?”
秋娘子忍着笑,说道:“他就是个酒塞子罢了!”
“兔儿爷”面色一僵,冷言冷语的回道:“没见识!要是没有酒塞子,也绝不会有什么好酒!”
苏明眸笑了笑,打和般的插话道:“还是听竹老爹的故事吧。”
竹老爹讲的故事是这样的。
唐宪宗时,李化酿出了仙酒换骨醪,自他死后,再无人能酿。
然而后来有一位非常有名的酿酒师,名叫玉药,在她十六岁之时居然就酿出了这坛奇酒。
用来酿酒的人骨是一个名叫夜吟的男人。
听说玉药和夜吟本是指腹为婚的恋人,只等玉药长大便成婚,成婚之日定在了中秋。
那一年的中秋下了大雨,老天像是伤心极了似的,哭得停不下来,原本喜庆的日子就这么被雨水浇得冷冷清清。
婚礼也是极其简单,只宴请了几位亲戚朋友,他们拜完天地之后就入了洞房,隔了一段时间之后,那洞房里竟传来一声惨烈的叫声,丫头撞开门进去后被吓得差点昏死过去……
千寻听得入神,听到这里不经好奇的侧头问:“她看到了什么?”
君妄莲喝了一口酒,也奇道:“难不成是看见鬼了?”
“非也。”竹老爹笑容消退,面色忽然变得古怪,“那老管家进去之后,只看见一具被剥了皮的尸体挂在房梁上,直勾勾地盯着他,地上看不见一滴血,可见那凶手的手法又快又准又狠,血都来不及流出来,皮就被剥走了。”
苏明眸继而问:“死的是夜吟?”
竹老爹没有回答,他接着讲道:“那喜庆的新房里挂起了一具没有皮的尸体,新娘——却不见了,你们猜,新娘去哪里了?。”
君妄莲扬眉回道:“新娘剥了新郎的皮,然后跑掉了?”
竹老爹哈哈大笑起来,朗声道:“玉药只是个弱女子,又怎么能剥下一个人的皮而不见一滴血?那快准狠的手法天底下只有一个人会,就是夜吟自己。”
“他自己剥了自己的皮,然后再把自己挂起来?”千寻听着听着,觉得这实在不太合理,一个人怎么可能剥掉自己的皮,又把自己挂上房梁呢?
“慢着……我可没说被剥皮的人就是夜吟——那死的人,是玉药。”
“新婚之日,夜吟虽是真的娶了玉药,他爱的却是另一个女人,他杀死玉药,剥了她的皮挂在房梁上,让玉药的尸体看起来根本无法分辨是男还是女……在那个古老的家族里,发生这样的事是极其可耻的家丑,最后也没有任何人敢向官府报案,所有人都愚昧的以为死的就是夜吟,而杀人的自然就是逃走的玉药了!”
听到竹老爹说的真相,“兔儿爷”一愣,忍不住也问:“竹老爹你一开始不是说玉药用夜吟的骨头酿了换骨醪么?怎么现在又变成夜吟杀了玉药了?”
竹老爹大笑,“你这小酒童知道什么,那夜吟虽杀人嫁祸,可好日子也没有过几天。”
夜吟带着另一个女人连城都没有走出去,就在出城的前一天晚上,夜吟竟然在睡梦中用那快准狠的手法剔了自己的骨头,剔出来的骨也随之奇怪的消失不见了。
睡在他旁边的女人第二日起来,看见夜吟一身软趴趴的皮相,当场就疯了。
不久之后,玉药家人打开她的房间,里面只有一坛酒。
“就是这换骨醪?”君妄莲“啧啧”了两声,“谁会在中秋夜说女鬼索命的故事啊……”
“可是哪一个故事才是真的?”千寻问。
苏明眸浅笑道:“恐怕真正的故事还得由这坛换骨醪来讲了。”
讲故事的人但笑不语,“兔儿爷”拨了拨灯芯,对阿秋和竹老爹的故事嗤之以鼻,“你们这都是些什么假故事,真是的……编故事都不会编!几位客人还是听我来说说这换骨醪真正的过往吧!”
“兔儿爷”摩拳擦掌的准备说他的故事,却只听阿秋笑盈盈的拆穿了他,“你要说的一定是——夜吟和玉药是相依为命的兄妹,两人从小经营着一家酒馆,可是妹妹玉药突然生了重病,没有钱医治,于是哥哥只好去求最好的宫廷御医救妹妹玉药,只是那御医不知从哪里听说夜吟一家就是换骨醪酿制秘方的传人,便提出了让夜吟带着换骨醪来换玉药的命,最后夜吟为了救妹妹牺牲了自己,是不是这故事?”
“兔儿爷”一愣,听到阿秋把他的故事说出来了,顿时暴跳如雷:“你……你怎么能这样……你讲故事的时候我都没有说话!”
说笑打闹间,月色逐渐苍老,将近凌晨之时,那桂花树上忽然传来银铃般的笑声,众人抬眼望去,只见有一个少女悠然躺在树枝上,手中提了酒壶,微微一仰头,银练般的酒便落入了口中,好一幅月下美人图。
“你们几个,又在说故事骗人啦?”少女眉目惊然,眼里是一片闲情。
阿秋一笑,“小姐终于出现了。”
“小姐,秋娘子不懂规矩,总是不让我说话!”“兔儿爷”一抓住机会就开始告状。
少女摇头浅笑,眼角瞥见那坛换骨醪,眼中的闲情逸致瞬间流入了月光,她叹息道:“多谢你们找到我,我本以为要一直睡下去了呢……如今,主人酿的酒,也就只剩下那么几坛了。”
竹老爹抚须笑道:“中秋夜是我们封坛之日,如若有开封的一天,自然要在今日一聚的。”
苏明眸看了看月色,笑问道:“这位小姐就是故事中的玉药吗?”
少女微笑点头,“几位客人好,小女玉药,现在才出现,实在是失礼了。”
千寻和君妄莲对视一眼,两人此时此刻最想知道的,就是真正的故事是什么,是阿秋所说的,还是竹老爹所说的,抑或是兔儿爷最后没说出口的?
看出了他们的心思,玉药幽幽笑道:“玉药今日与几位手艺人一聚实是有幸,我家主人也曾是非常有名的酿酒师,只是如今……”她停了停,又灿灿一笑,“我早已听说做伞人可以将游魂送予渡灵人,今日有缘相识,并不是偶尔,而是天意。”
君妄莲挑眉问道:“怎么说?”
玉药提了酒壶将最后一口酒喝下,才又缓缓道:“阿秋的故事里,只有一点是真的,就是我们的主人酿酒师夜吟,而竹老爹所说的,换骨醪里的人骨,也的确是主人的。”
“真实的故事十分简单,不够古怪,不够精彩,只有平凡的真实,编造的故事不管如何惨烈,都摸不到真实的痛脚……”
“我是我家主人酿的第一坛酒,也是埋在这桂花树下,一日复一日的沉睡,主人酿了越来越多的酒,名声越来越大,站得越高,也就摔得越痛。”
“他的酒窖被嫉妒的人砸了,只剩下那么两三坛酒,名声也日渐低落,我在桂花树下一年一年的看他,不理解为何他总是一个人,为何他那样孤寂。”
“杀死他的终究还是他自己……他把我从地下挖出来,说了许多许多,说他一生悲悲喜喜的际遇,说他最想完成的事情,说换骨醪的酿造方法……那时我明了他的用意,他在怪自己一生都没有勇气去酿一坛换骨醪……在他死后,我便将他的骨浸入我的身体之中,只求他一起与我看看天荒地老……”
玉药低头笑,笑得连泪水都比天上的月好看,“这换骨醪要的是倾尽一生的酿酒人之骨才可酿成,夜吟不知道的是,骨既是蛊,长生的蛊,只要他被酿成了换骨醪,就不会死,他虽然不能幻化成形,也不能说话,可是这里发生的一切,他都在静静地听着……”
千寻默然的看着她,似乎真的能在她的描述里看见一条流淌着酒水的河,清澈的酒河上落着几枚缱绻的花瓣……一直打着旋,凝视着那深埋河底的俊朗青年,那位名叫夜吟的酿酒师……他闭着双眼,美好得像是沉睡在云间。
“如今……没想到当我们再次被开封已经三百年了……我们相濡以沫那么多年,夜吟他不该陪我那么久的,是我太自私了……只是在那桂花树下一直、一直看着他,竟就想永远那么看下去了。”
她轻轻抹过眼底的泪,强装笑颜,“……说来也可笑,阿秋、竹老爹和兔儿爷,你们三个不管怎么编我们的故事,终还是改不了一死一伤的结局呢。”
“苏先生。”她抬眼对苏明眸歉然一笑,“今日你我相遇是天意,我求你帮我把夜吟送去给渡灵人吧……他可以有下一世,下下一世,若某世他再为酿酒师,我愿在桂花树下再看他百年。”
“小姐……你这是何苦……”阿秋和竹老爹、兔儿爷不解地看向玉药,玉药并不在意,只是笑得将那三百年的时光都融入了她的眼,沉甸甸的吞噬着她。
苏明眸浅浅一笑,“你是痴情人,我会帮你把夜吟送到忘川,而你,也需要一个好结局,一个不死不伤的好结局。”
君妄莲斜眼看了看苏明眸,已经猜到这个大善人的想法了,“你是不是要把玉药一起送去忘川?”
苏明眸含笑点头。
玉药一愣……那三百年的流光顿时化作冰凉的泪涌了出来,“先生的大恩,玉药无以为报。”
“不用多言了,乘天色还早,希望能赶上最后一趟渡船。”
玉药感激地看向他,又看了千寻一眼,最后意味深长的道:“若有一天桑眠小姐的隐疾出现,苏先生可尽管差遣阿秋几人便是。”
“你说什么?”玉药说得很快,千寻几乎没有听清她的话,但是她清楚地听到了——桑眠二字。
苏明眸却是眼神一黯,只是露出一个笑容,谁也猜不透他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