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谷的话音刚落,君妄莲也附和道:“对、对,有些事还是应该你自己想起来比较好。”
千寻明白,今天他们是打定了主意不会告诉她关于桑眠的事了,既然如此,她所性就不问,反正也不想知道……那些感觉从来和自己无关,却又被别人硬要串联起来的事。
“你为了什么事来?”她问。
潘谷莞尔,“为了一个叫一念的人。”
“一念?那个船夫?”君妄莲放下酒杯,奇道,“关那个渡灵人什么事?”
“就在你还是桑眠的时候,我和你一起,为一念做了一件事。”潘谷微笑,“应该说是我为一念做了一件事,而你,是为了‘迷’。”
见千寻一直都极其疑惑,没有等她开口问,潘谷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你恐怕忘记了,‘迷’曾经是桑眠很重要的伙伴,关于‘迷’和一念的往事,容我画下来比较直观一些。”
潘谷扬起笑意,然后从衣袖中拿出一叠宣纸铺在小几上,八松和狻猊像是变戏法一样立即拿出砚台和毛笔放在旁边,潘谷倒了一小杯清水在砚台之中,墨汁不徐不疾的舒展开来,墨香莹润,如梦如幻。
他握着笔,下笔并不精细,走势非常随意,却又蕴含了章法,浅浅几笔就勾勒出一只灵神具活的梅花鹿来。
那只梅花鹿还未脱离潘谷的笔尖就已徐徐如生。
潘谷静静的收回笔,也不再画其他。
千寻看着纸上那只鹿的眼睛,说不出的熟悉,看得入神,她睫毛一颤,梅花鹿竟然动了起来——潘谷含笑道:“就让她自己来给你讲吧。”
梅花鹿眨了眨眼,在白纸上跳跃起来,砚台里的墨汁被她那灵动的眼一看,居然自己落入了画中,无人提笔,画自成方圆。
极短的时间内,白纸上就出现了一座山,山中的森林里有一个少年。
少年在树下打着瞌睡,但只是短短几分钟就睁开眼来望向树梢,不知是看到了什么,他马上又失意的闭上了双目,梅花鹿躲在另一棵树下偷偷看着少年,不敢走动,只怕自己轻轻一动,就会惊扰到那个清秀的少年的梦境。
少年温柔的眉目,不管如何看了都会心动……
她知道,少年在等开春的第一支桃花啊。
可是树梢淋了雨水,花却迟迟不开……
怎么办……要怎么帮他?梅花鹿在树后踌躇着,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上,忽然心生一计。
少年打着哈欠,本以为那花儿不会开了,他懒懒的抬头望去,只见唯有他头顶的树梢生出了一支艳丽的桃花来,他一惊,伸手折了那鲜艳的花枝……竟是不敢相信,他堪堪等了一夜,终是等到这花开了……
梅花鹿舔舐着身上的伤口,抬眼看见少年欣喜的笑容,她心下一动,正是那样的笑容停下了她的脚步啊……
少年兴奋的拿着花枝奔下山去,赶着要送给心爱的女子,而小鹿仍然站在原地,痴痴的回想着少年笑意盎然的样子。
此时画中出现了一个少女,她缓缓走到小鹿的身边,看见她身上的伤口,只是无奈地摇头。
她低下头帮小鹿处理伤口,口中碎碎念着什么。
这虽然只是一场无声的画中戏,可是千寻却奇迹般的知道少女说的话,她对小鹿说:“迷!
你怎么又跑到这里来看他了?还用了身上的斑点帮他幻化成桃花,真是笨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愈合。”
小鹿舔舔少女的手,乖巧地用头蹭了蹭她的手臂。
“不要撒娇啊!”少女皱眉,她身上的伤口还在不断流血。
那是桑眠。
千寻一愣,桑眠……桑眠。
你真的就是从前的我吗?你我之间究竟有着怎样的渊源?转眼间,画中风景流转,梅花鹿回眸看了千寻一眼,眼中有说不清的悲鸣。因为接下来的故事,也说不清是悲剧还是喜剧。
少年心爱的女子患了重病,他抹着眼睛又奔上了那棵树下,那颗将第一支桃花盛开在他
头顶的桃树下。
梅花鹿还是在另外一边静静的守着他。你在为别人伤心,在你不知道的地方……我的伤心只为你。
少年伤心之中想起了什么,他急急地跑下山去,梅花鹿担心的跟在他后面……他们之间,还是离得那么远。
梅花鹿最终还是没能跟上少年,在山脚下,她被捕兽的利爪夹住了后退,几乎就要痛得死在那里,少年的背影渐行渐远,他跑得那么快那么急,为了要去救另一个女孩,他飞快的消失在她的视线之中。
少年甚至都没有回头。
……
千寻看着画卷,惋惜道:“她死了吗……”
潘谷摇了摇头没有回答,挥袖扫过白纸上画卷,只见画中央,少年拿着一支血红的花急急跑来,脚下几次磕磕碰碰,他从地上爬起来,顾不得抹掉脸上的血迹又向前跑去。
一定要快点啊,他低声念叨。
路过山脚,善良的少年虽然跑得急,却还是一眼就看见了垂死的梅花鹿。
他停下狂奔的脚步,走向她。这是少年第一次看见她,竟还为她停下了前行脚步,他蹲下身来,小心翼翼的拿开捕兽的利爪,然后将手中花折下一片花瓣喂到鹿的唇边……快吃下去,你会活过来的。
鹿睁开眼睛来看着少年,阳光洒进他的眼底,镌刻满了柔情似水。
他的名字,是一念啊。
一,念。双唇都不用触碰就能念出的,诗一样的名字。
我的名字是——迷。
……
画中戏停在了这里。
潘谷长叹一声,“一念用来救人的花是生长在忘川之中的曼珠沙华。”
曼珠沙华?君妄莲一惊,说道:“那不是传说中的死亡之花吗?”
“既是死亡之花,也是救命之花,将死之人只要吃了就可以立刻活过来。”
“可是……我听说这种花是十分邪门的,所谓的救人,不过是一命抵一命罢了。”君妄莲摇头叹气。
潘谷笑了笑,“的确是这样,只要摘下曼珠沙华,就等于是与忘川定下了契约,契约没有完结的一天,他都不可以踏上陆地。”
千寻呆了一呆,轻轻回道:“所以,一念才会变成渡灵人,那么迷呢?”
“迷……”潘谷叹息道,“迷虽然是妖怪,但是她放弃可以幻化成人的机会,选择了自然的生死。”
“为了一念吗?”千寻问。
潘谷点头,“我时常会去忘川会会几个老朋友,自然也就认识了一念,那时候他一个人撑船在忘川之上,独来独往,甚至连一盏照明的灯都没有……只有黑暗的河水。”
“迷,选择了陪着一念,就算变成游魂也不过忘川。”
千寻听到这里,有些怅然若失,“你说你曾经为一念做了一件事,而我……”她停了停,“桑眠,为了迷……你所说的这件事是什么?”
潘谷低头喝了一口酒,幽幽道:“我制了一块墨,用那块墨为一念画了一盏灯。”
“而桑眠,她曾是非常厉害的制香师,她将迷的骨灰制成香灰入了我的墨,一念船头的那盏灯,其实就是迷,今夜是一念上岸的日子,而迷,也是时候离开忘川了。”
“解铃还须系铃人,迷的‘香灰’必须由制香之人亲手取出来。”
☆、三
忘川上的乌篷船是夜间的幽兰露,独自漂泊,独自绽放。
一念躺在船板上,眼前是船头忽明忽暗的灯光,灯火中似乎截了一段旧梦嵌入灯芯,猎猎的燃烧着梦里的清风细雨,梦尽了,灯只能残。
凄凉夜,寂寞眼、缱绻灯,一相望,两相思。
“你暗恋的人,后来怎么样了?”苏明眸喝着午子仙毫,继续问道。
一念靠着手臂,几缕发丝落入了河中,随着黑暗的流水深深浅浅,他一动不动,不知在想些什么。
后来啊……
他一直暗恋的女孩出嫁了。
一念躲在街角,看她满头珠翠。遍体绫罗,新郎携美,意气风发——是那个赠花的大富人家之子。
他看到新娘伏在新郎的肩头,涩声道:“谢谢你救了我。”
一念愣了又愣,直到看见新娘的爹爹,他也在看着藏在街角的一念……一念忽然明白过来,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他人做了嫁衣。
少女起死回生的那一刻,父亲告诉她,为她找到救命之花的人就是眼前这个富有的少爷
啊,若是不以身相许,只怕辜负了少爷的一番真情……
一念和这欢天喜地的热闹没有交集……如此也甚好,他展开唇角——
因为我就要去忘川了……你以后会有健康的身体,白头偕老的丈夫,金玉满堂的子孙,这就是我的希望。
……
苏明眸拨弄着碗里的茶叶,总觉得这冰冷的忘川里,船头那一盏孤灯,竟是燃得那么情意绵绵。
“独自在忘川这么多年,你后悔过吗?”
一念嘴角上翘,后悔……这样的情绪,对他来说是陌生的。
他看着那无尽的天光,只觉心中有一片虚空,却是不打紧的,这虚空,正是将故人模样渐渐抹去的断肠极乐,一旦人无想无欲,便也归去均没有所谓了。
“上岸之后,你想过要做些什么吗?”
“也许……买间茅屋,还要有一亩田地,”他弯着笑眼,“春来红泥种桃,夏来蒲扇流萤,秋来沸水煮茶,冬来火炉温酒。”
惬意。
苏明眸笑了笑,一念的确是这样的人,他应当是茅屋三间,黄铜门环,星光披背,月做眉弯,春养桃花夏芍药,秋折海棠冬浸雪,即使此生曾孤行百年,魍魉作陪,待看那屋外满墙花,风雨细碎,一切都足矣。
一念拉下斗笠,手指有节奏的敲击起来,开口声音软软柔柔,像是要把一切都卷入他的柔情里,一念痴狂,一念动情,一念繁华……
“……碧天如水净无尘,桂子香飘节候更。江上暮烟笼远道,堤边衰柳接长营。梦梅是,
秋闱考试场期近,买棹登舟赶路程。这几日夜泊晓帆行得快,喜则喜橹声凹欸抵扬城。想起了最良杜府为西席,在我是父执还该把世伯称。今日整衣亲拜访,他是个歧黄妙手善回春。他衣襟换,上岸行,急急忙忙到杜氏门。一个儿,倜傥流才学广,一个儿,经纶满腹老儒生。见面后谈今论古心欢喜,陈最良留住年轻美俊英……”
苏州评弹只堪堪唱了开篇,忘川的流水忽然就变得湍急起来。
“有人来了。”一念起身看着黑暗的河道,难道是新来的渡灵人?
水流拨开了暗夜,一只小船摇曳着驶近,船上的人还能未看清,只听苏明眸一笑,“一念,看来你茶不够了。”
船上的人是千寻、君妄莲和潘谷,摇桨的是八松和狻猊。
一念也笑了笑,说道:“原来是小潘。”
两只船停靠在一起,潘谷朗声笑道:“一念,恭喜可以离开忘川了。”
“多谢小潘,君先生和千寻也来了,今夜难得如此热闹。”
千寻一笑:“你认识我?”
没等一念回答,君妄莲抢白道:“苏老板送断梳女妖的时候,船夫就见过你了。”他一边
说一边向苏明眸眨眼打着暗语,苏明眸不解,君妄莲只得探过身子小声在他耳边嘀咕道:“潘大妖怪他来善坊找桑眠……千寻知道她就是桑眠了。”
苏明眸心下一凛,最终只是叹气道:“千寻总有一天会想起一切的,也许是几年之后……
也许就是明天,顺其自然吧。”
笑意消退,潘谷正色道:“一念,今夜是你在忘川的最后一夜,你上岸后,也就不再需要要盏灯了,可以把她先给我吗?”
“灯?”一念一愣,船头的灯火忽然明亮起来,像是在诉说着无人能懂的语言。
潘谷点点头,“你还记得,你曾经用曼珠沙华的花瓣救下的一只梅花鹿吗?”
一念眼光流转,脑海里突地出现一束火苗,火苗微暗的跳跃着,逐渐形成了一只鹿的样子……在那个他赶着去救心爱之人的午后,山脚下奄奄一息的梅花鹿……
少年折下酽酽的花瓣喂到她的唇边,柔声道:“快吃下去,你会活过来的。”
目光之中少年的背影渐行渐远……
我还未来得及告诉你我的名字……我叫,迷。
一念猛的睁开眼睛,凝视着船头的灯火,唇齿一触:“迷?”
千寻抿唇一笑,“迷,她一直在这里陪着你啊。”
脑海里散过无数画面,一念站在船头,一时无措。
乌篷船顶的灯忽然一灭,河面上白莲潺潺,脉脉是痴情光,只见不远处,一只周身散发着昏黄色荧光的动物朝他们跑来,她奔跑在白莲之中,目光粼粼,泛泛相思苦。
是迷。
她自由的奔跑在河面之上……目光清澈灵动,可惜只是一个幻象。
荧光之鹿再次回到残灯之中,一念将她摘下来,捧在手中良久,潘谷微微一笑,从他手中拿过孤灯,灯在潘谷的手心里徐徐化成了一块黑色的墨。
“这块墨的名字是,迷鹿。”潘谷一笑,将“迷鹿”拿给千寻,“你什么都不用做,只要冥想,让迷脱离出来。”
千寻将墨块握在手中,轻轻闭目。
脑海里是山林树海,青翠的林海中,只有一个回眸,让人缓缓醉矣。
“谢谢你,阿眠。”
她露出笑容来,睁开眼睛,手上的墨已经变成一抹香灰,是迷的骨——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前世的风姿艳骨,化成了如今的韶光入墨,一寸相思,一寸灰。
千寻抬眼看了看苏明眸,苏明眸报以一个微笑,做你想做的事情吧。
她回过头微微一笑,将手中的香灰拿给一念,说道:“迷默默暗恋了你许多许多年,无论你去哪里,请不要忘了她。”
一念温柔的笑了起来,“请把迷交给我吧。”
原来在我的身后,还有你柔情的目光……如果来世有缘分,我愿意等你,这一次,请不要看着我的背影,因为我的眼中,已有你那眸光酽酽。
一念重新带上斗笠,对苏明眸歉然道:“苏老板,今夜我还要撑最后一趟,若是以后有
机会,我会亲自到善坊拜访。”
苏明眸回身踏上潘谷的船,对他浅浅一笑,“别忘记了带上一壶午子仙毫。”
一念一笑,扶起船桨向河深处驶去。
忘川之上,白莲为缀,只有一念的歌声清逸卓——
“……梦梅是,正日园亭来散步,但见那满园景色倍凄清。爱煞那满园花木倍精神,他便在太湖石畔将身坐,瞥见了五百年前的未了姻。他是离座抬身忙拾起,展开注目喜还惊。但见那丹青一幅倾城貌,姐姐啦,为甚你凤目盈盈来看小生。分明是闭月羞花人绝代,莫不是嫦娥私出广寒门。淡妆绰约如仙子,姐姐啦,为甚你凤目盈盈来看小生。妙不过云鬓双分珠凤压,翠环低坠玉钗横……”
抬眼望去,天尽头,何处有香丘?
玉人酒
☆、一
已经快到凌晨时分,三忘河畔那个名叫“美人尖”的古董馆里却还有一丝昏暗的灯光亮着。
黑暗中斑驳的古旧气息弥漫在大厅里,古董店老板的小儿子轻手轻脚的快速穿过大厅之中的各式名贵珍宝,蹲在地上偷偷摸摸的打开了地窖,他看了看更深的角落里放着的几个坛子,顿时心花怒放,蹑手蹑脚的走了过去——早前听说自己的老爹私藏了一坛好酒,竟还是有上百年年纪的陈酒了……光这么一听,他胃里的酒虫就已经开始蠢蠢欲动,不停的噬咬着那几根花花肠子,他若是不尝上那么一口,恐怕自己与那酒虫死都不能瞑目了。
在并不明亮的灯光下,角落里的那坛百年老旧静静的散发着岁月的幽香,封蜡上还隐约能看到一个“萧”字……十分飘逸秀丽的小篆,想来酿酒之人也定是个七窍玲珑心的人物。
断断续续的酒香传来,连灯光都醉的摇摇摆摆,迷离的视线中,这样美丽的百年陈酒……因时光流逝而更加苍老,也因苍老而更加风情万种,怎能叫人不爱?
古董店的小儿子咽了咽口水,微微颤颤的伸出手去揭开了封蜡……
浓郁的酒香大肆逃了出来……散发着沧桑的幽香在空中起起伏伏,古老而清新。
他愣在原地,那美貌的酒里不止沉淀了百年的岁月,似乎还沉淀着来自数百年里最好的湖光山色、人情冷暖、悲欢离合……
一幅幅陈旧动人的画面掠过他的脑海,是某个暗香浮动的夜晚……或是静谧美好的午后,酿酒人倾注一生,只为了那散发着幽香的惊鸿照影……
是上好的秋露白呢。
他笑了笑,却只听一声银铃般的笑声从酒坛内传来,打破了所有美好的幻象——
那是一双仿佛来自秘境的眼睛,美得令人心颤。
天地一白月,皎皎照人行。
中秋节的前夜便是一个即将出嫁的新娘,月华披上她的肩变做嫁衣,星光染上她的发梢,夜色浸满她的双眼,所有的风华都是为她待嫁而准备的狂欢盛宴,为那即将到来的秋月——
中秋之夜,才是最值得期待的啊。
善坊的大厅里,千寻握着笔迟疑的抬头看向坐在对面的人,她咬着嘴唇,思考良久,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在伞面上画下第一笔。
苏明眸坐在红木椅上认真地看着手中的书,他抬头看了看低头发呆的千寻,最终还是将书放在了一边。
他径直走了过去,伸手轻轻握住了她提笔的那只手……感受到苏明眸掌心的温度,千寻的心头一跳,隐约觉得这样的场景曾出现在深埋心底的某个时刻……
他握着她的手,画下了第一枝梅。
千寻微微转头注视着那一抹近在咫尺的侧脸,如水墨般纤尘翩然的剪影,纵使一切偷变,时光流转,唯独不能侵蚀的是他顾盼生辉的眼眸。
感觉到千寻的异样,苏明眸回头看她,微蹙的眉下,那一眼容光、一眼无瑕,无处话风华。
“怎么,不画了吗?”
千寻没有接话,手中的毛笔“啪”一声掉落在伞沿,正好落在了那一支梅上,顷刻间细致的花瓣便被墨色掩盖,她回过神来惊呼一声:“毁掉了!”
苏明眸弯下腰捡起笔来,没有看到千寻红霞染面,“看来你累了,今天就算了吧,以后有时间再学。”
千寻连忙点点头,心下松了一口气,却又脸色一红,她居然看苏明眸看呆了……
“我……我去拿抹布来擦地上的墨迹……”为了掩饰尴尬,她慌慌张张的转身向庭院跑去。
苏明眸若有所思的凝视着她的背影,细长的指尖掠过伞面上模糊不清的梅花。
一念之间,他似乎从千寻的眼睛看到了当年的浅笑低颦……再仔细一看,却才知是虚无。
“苏老板……你确定她还能再想起以前那些事吗?我是说——关于桑眠的事。”房梁上,君妄莲悠哉的看着“风景”,手里拿着一枝不知哪里来的新鲜梅花细细品玩,花瓣微微颤颤的从他的指间落了下来,不偏不倚,正好伏在苏明眸的肩头,他抬手想去拿,风却大了起来,霎时将花瓣吹到了地上。
他也全然不在意,只是将那把有了瑕疵的伞从地上收起来,微笑道:“如今早已不是当年,想不想起来,其实并没什么差别。”
君妄莲手上的梅花已落尽,只剩下一根枯枝,他顿时便没了兴致,低眉看了看苏明眸波澜不惊的面色,猜不透他在想些什么。
庭院里,千寻提了水站在槐树下,一时间竟被突然出现在树上的人惊呆了……
那是一个穿着古代衣衫的少女,胭脂色的衣袂在夜风中悠悠的打着旋,她就这么坐在树枝上,醉眼迷离的对着千寻灿然一笑。
千寻一动不动的看着她,眼底有细微的恐惧之色。
“现在……现在是什么时候了?”树上的女子伸了个懒腰,徐徐问道,“唔……我似乎睡了好久好久了,这里是哪里,现在又是什么时候,为什么你穿的那么奇怪?”
她一连问了许多问题,短暂的惊吓过后,千寻这才缓慢说道:“你是鬼吗……还是妖怪?”
那女子听了她的话一点也不生气,只是用衣袖掩口笑了起来,笑眯眯的眼睛煞是可爱,“你这个小姐真是好生奇怪,你不知道我是谁吗?我啊……我是酒妖啊!”
“酒妖?”千寻一愣,难道又是因为她的“特殊体质”招来了妖怪么……
酒妖少女折了枝树叶丢到她的头上,轻快的歪头问道:“你是谁,这里又是哪里?”
“这里是善坊啊……你不知道这是哪里,那么你又是怎么到这里来的?”千寻无奈的拿下头发上的枯叶回道。
“我睡了长长的一觉,被吵醒之后随便逛逛,看到这里没关门就进来了啊。”
原来这酒妖是私闯民宅的……
“我不知道要去哪里啊,也不知道要去哪里找我家小姐……好烦好烦!”酒妖少女耷拉着眼皮,显然是真的不知道,无辜极了。
她想了想,又抬起头眨着眼看向千寻,“对了……可以把你刚才画错的伞送给我吗?今夜月光好盛,实在是有些难受呢……”
受不了她眼中的哀怨,千寻叹了口气,“还是先去厅堂里坐吧,你这样穿着古代的衣服坐在槐树上太吓人了……”
房梁上,君妄莲忽觉鼻间无端端钻入一股醇香,他施施然坐起身,用手撑起下巴看向门外,只见千寻和一个陌生少女从庭院里走进来,她们越是走进,那股醇香越是浓郁。
熟悉的香味……是酒香呢。
“啊……是三百年的秋露白啊……”他挑眉看着千寻旁边的陌生少女,笑意盎然。
“……那个,我刚才在庭院里的槐树上遇到她的,她是……”千寻拿起刚才那把不小心被沾到墨汁的伞,话说到一半就被苏明眸打断了:“她是酒妖。”
“全部猜对了,我的名字就是秋露白——阿秋。”酒妖少女欢天喜地的撑开过她的“新礼物”,虽然只是一把有瑕疵的纸伞,她却很是开心。
君妄莲摇了摇腰边挂着的山青色小葫芦,摘下来仰头喝下最后一口酒,可惜道:“三百年的秋露白味道一定很好吧……”
阿秋眯着眼睛咧嘴一笑,“想喝真正的好酒?只要找到我们家小姐,就是找到天底下最好的酒了,你要是喝过她酿的酒,就知道以前你喝的那些酒都不是酒。”
“哦?你们家小姐是谁,她酿的酒,难道会比宫廷玉酿‘公子醉’还好?”君妄莲奇道。
阿秋一笑,不置可否,“‘公子醉’?和我们家小姐的酒比起来,太淡。”
君妄莲从房梁上飘下来,实在是好奇,世界上竟还有比著名的宫廷玉酿“公子醉”更好喝的酒,“真有那么好喝?”
此时苏明眸也是一笑,说道:“我听说有一种十分古老的酒,酿造方法极其独特,《续神仙传·玉可交》里曾有记载——‘酒是灵物,必得如口,当换其骨,’名为‘换骨醪’。不知 阿秋姑娘说的可是这种酒?”
听到苏明眸的话,阿秋拍手笑道:“先生说对了,正是换骨醪!我家小姐最善换骨,酿的是天下第一好酒也!”
“那你家小姐去哪里了?”千寻听到这古怪的酒,也来了兴致。
君妄莲赞赏的看了她一眼,这正是他现在最想问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