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他放下苍术,笑着向后厅走去。
在万凰翎羽楼的后厅之下,有一个密室。
清辉打开密室的门,里面顿时传来一股浓烈的檀香之味,香气像是无形的绳索,不断的绑住他的脖颈,最后又无力的化为了销烟。
那香是扑鼻的檀香,而这人是可怕的鬼魅——他轻轻拍了拍手,一束昏暗的灯光立刻亮了起来,洒进了密室的角落,在密室之中,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鸟笼,“咕咕唧唧”的鸟叫声瞬间停了下来,里面竟然全部是即将灭绝的珍奇翼类……是在几十年前就已经千金难得一尾的翠鸟,它们瞪着惊恐的双眼看着那个碧眼如丝、唇色如血的人,似乎在害怕着什么。
清辉的笑如饮鸩止渴,他唇齿间微微一动,淡淡的玫瑰清香便溢了出来,“我的宝贝们,我等待了近百年,终于能找到一百只美丽的翠鸟……而今夜,你们就是我的希望……不要害怕,因为死亡,是一种很美妙的感觉。”
“看来今夜你不能如愿了。”
苏明眸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声色如泉,沉静如水,“好久不见了,老朋友。”
清辉的背影的一凛,随后冷静的转过身来,看着那个不请自来的人,笑容冰冷,“原来你还记得我,苏老板,我以为你不会注意到我呢。”
苍术浑身僵硬的站在苏明眸的手上一动不动,他笑:“如果不是当年那张‘惊蛰之宴’上的照片,我大概真的会想不起来,我记得不错的话,当年你和你的女儿其实是——吸血鬼吧?”
清辉低眼笑了笑,苍白的皮肤下静静流淌着醇香的血液,牙齿上细小的尖锋锐利的看着苏明眸,仿佛下一秒就要扑上去将他撕成碎片,“你记得不错,只是现在并不是叙旧的时间……改日我会亲自登门拜访,请苏老板回去吧。”
苏明眸轻柔的抚摸着苍术的羽毛,一笑之间宽厚而温和,“不知这些翠鸟清辉你是从哪里找到的?我还记得很多年前上一个点翠坊的老板因为找不到翠羽最后只能关门谢客了,想不到你这里竟有如此多的珍禽翠羽,实在是奇怪。”
“我的确是收集了很长一段时间……不过,请问苏老板你来此的目的是什么,恐怕并不是聊天那么简单吧?”清辉笑笑,红衣像是一片嗜血恶魔残留的痕迹。
“我的朋友收了你的簪子,然后就发生了一些怪事。”苏明眸抚摸着苍术的羽毛,眼里有一种思考的神色,“不如你来告诉我,她去了哪里?又或者是,变成了什么?”
清辉忽然不再说话,碧绿的眼眸里弥漫着惊人的妖媚,仿佛在他脚下踏着的是千百具尸体,怪异的翠鸟们变得狂躁起来,不停的开始咆哮,只见他忽然退后了几步,尖牙从唇间显露出来,与此同时,苏明眸手臂上的苍术猛的伸展开了羽翼——
“你去死吧!”少女的声音从苍术的嘴里传来,尖利的喙随之就要刺进苏明眸的脖颈间的动脉,要将他的血液吸个精光!
千钧一发之际,一枚匀润的白玉“啪”地打在了苍术的眼睛上,它吃痛的向后倒去,狠狠地砸在密室的门中。
“看来这只鸟就是另一个小吸血鬼了,苏老板我又救你一命,别忘了请我吃饭。”君妄莲身穿白色锦衣出现在苏明眸的身后,笑得十分好看,手里拿着和刚才掷到苍术眼睛上的一模一样的白玉。
“你把小寻藏到哪里去了?”
清辉看着地上的苍术,皱眉看了君妄莲一眼,眼里溢满了愤怒,他闪电般急速扑了上去,嘴里的尖牙因为闻到了血液的味道而更加兴奋……
清辉的速度很快,但苏明眸比他更快,眨眼之间,苏明眸的手已经穿过他的红衣,紧紧的抓住了他的心脏,只要再轻轻一扯,清辉就会永远的死去。
“你可能已经忘记了,在‘惊蛰之宴’上属于手艺人的异术了吧。”
苏明眸浅浅一笑,放开了清辉,他的手指白皙如旧,并没有沾染上一丝血迹。
清辉退后了几步,蓦地笑了,“我怎么可能会忘记,如果不是你们强大的异术,我的女儿也不可能变成现在这样。”
“你是说,手艺人把你的小吸血鬼变成翠鸟啦?”君妄莲奇道。
清辉点点头,将地上的苍术抱在怀里,神色黯然道:“那一年,因为十分喜欢中国的艺术,我带着女儿来到中国,结识了一位点翠师,就此拜倒他的门下学习点翠工艺,然而……”
“一九三三年的时候,最后一件点翠坊突然绝市,直到如今你又重新开了起来,其中缘由就是那位点翠师吧?”苏明眸报以微笑,将那张拍摄于三三年惊蛰宴的照片拿了出来,上面是当时最为著名几位手艺人,也包括了清辉和他的师傅。
清辉叹了口气,无奈的笑道:“那位点翠师的名字是方鹂,一九三三年的时候,翠鸟几乎已经绝迹,方鹂利用异术使人变成翠鸟……只有心灵最为纯净的人,才有可能变成珍贵的翠鸟,当时人人自危,贪婪成性,要寻找那样的人十分困难,方鹂最后也……放弃了,就此离开了点翠坊,在他走之前,最后一个被变为翠鸟的,就是我的女儿。”
听到这里,君妄莲摇了摇头,“可怜……”
苏明眸神色无异样,他看了看清辉身后近百只美丽的翠鸟,问道:“这些都是你利用点翠簪骗到的女孩?”
清辉一笑,“方鹂神秘离开之后,我便接管了点翠坊,这些年来,我走遍了中国的大江南北想要找到方鹂,可是都一无所获,可能……他早已经死了,我唯一知道能让苍术变回人的方法就是寻找更多的翠鸟,苍术食进一百只由万里挑一的人类变成的翠鸟就可以摆脱现在的样子。”
“你个吸血妖怪!小寻收了你的簪子,你是不是也把她变成其中一只鸟了?”君妄莲四处搜索着那些翠鸟,根本分不清到底谁才是千寻。
清辉摇头看向窗外,一直盘旋在万凰翎羽楼外的两只翠鸟呼啸着飞了进来,停在清辉的手臂上。
其中一只羽色暗蓝的翠鸟凝视着苏明眸和君妄莲,眼神熟悉至极,是千寻。
苏明眸看向清辉,“由你变成的翠鸟,你一定有办法把她们变回来,我知道你一直都不想害人,你若是坏人,锦南可能已经有不少干尸了……所以请不要执迷,这些女孩都是无辜的人。”
清辉微微闭目,“我找了很多年才找到这些救命的翠鸟,方鹂死了,我放了他们,苍术怎么办?”
苏明眸摇头道,“方鹂还活着,据我所知这张照片上所有的手艺人都还活着,有人说——他们会出现在今年的惊蛰宴上。”
“你说的是真的?方鹂怎么可能活到现在……”清辉不可思议的看着他。
苏明眸一笑,“神秘的手艺人……你永远不可能知道他们到底有多强大。”
“惊蛰宴……”
清辉低头抱着怀里的苍术,碧绿的眼眸里黯色逐渐退去,一挥袖之间所有鸟笼的门瞬间都被打开了,上百只珍奇华贵的翠鸟盘旋在密室之中,美得像是一束永远不败的蓝色火焰。
短短的几分钟之后,万丈蓝光闪现,近百只翠鸟一一化为人形,男女老少,从翠鸟的躯壳中蜕变回原来的样子,千寻站在人群中,惊魂未定。
君妄莲闲闲的走开,“没想到《首饰屋秘事》的结局这么无趣呢……”
苏明眸神色淡淡,那一双眼似乎都被染成了惊世的蓝——
那么,就惊蛰宴再见吧。
希望你的结局不是悲剧。


艳骨香

☆、一
客来庄之内,又到了一日听书时,老板杨问一拍惊醒木,款款玉立。
“今天,我们要说的是‘一朝入海寻李白,空看人间画墨仙’的制墨奇人潘谷先生的事迹。”杨问一扬眉,“话说这潘谷先生善辩墨,任何墨只要他伸手一摸便可知道墨色精细,宋河蘧的《墨记》中曾有记载,一个名叫黄山谷之人将自己毕生所藏的墨品拿出让潘先生鉴定,谁知潘先生伸手一摸,立刻怡然自得的说道‘此墨乃李承宴之软剂,上品也’,黄山谷顿时佩服不已,然而这位制墨奇人晚年因为饮酒过多,心智尽失,最后发狂掉进了水里溺死。”
见面前喝茶的客人波澜不惊的听着无趣的开场白,杨问却话锋一转,“接下来我们要说
的,是潘谷先生死之后的奇闻。”
说到这里,几位客人耳尖一竖,嗑到一半的瓜子哽在齿尖,静静地等着他的下文——大
家可曾听说过‘八松梵’?这是宋徽宗御藏的极品的宝墨,也是潘先生生前所制,说到这个‘八松梵’有一怪谈,听说宝墨在潘谷先生死后就离奇的消失了,宋徽宗本藏得十分严密,派了许多守卫,可谁也不知道,这块墨究竟是怎么消失的……为了平息此事,宋徽宗又命人秘密制了一块‘八松梵’,所以至今所流传下来的这块宝墨,早已不是出自潘先生之手的‘八松梵’了,而这块墨到底去哪里了呢?是被江洋大盗偷了?亦或是被当时的守卫盗走?还是一些什么别的原因?”
众人不解,杨问笑了笑,接着道:“不知有没有人记得,早前我曾说过有书生在留下山
上遇见狐妖的怪谈,在里面说过一个人物——‘潘大仙人’,怪谈里的书生也曾因为这位潘大仙人身上散发的墨香而疑神疑鬼的以为是潘谷先生返魂了,那‘潘大仙人’就是上好的墨品‘松丸’所幻化的妖怪,实际上……也有夜间流连在留下山上的人,遇见过一个名为‘八松’的人物,这位奇怪的人物身穿一袭黑色布衫,浑身香彻肌骨,那人看这‘八松’一身儒雅的气色,戒备之心顿无,便小心翼翼的问他要到哪里去?‘八松’温和的笑了笑,只是回答‘我在等我家主人,他因溺水染了风寒,腿脚不便,我就只能走慢一些,若是不小心走快了就要停下来等候。’随后乘那人没有注意,‘八松’很快又消失在森林之中,但他家主人并没有出现……”
“我时常在想,这位‘八松’莫不就是几百年前就消失了的那块宝墨?如若真是如此,
那么潘谷先生是否真的活到了现在……还是已经变成……不过一切均是我的猜测罢了,不足为信。”杨问摇了摇手中的折扇,眉宇间似乎在回忆什么。
坐在前面的客人听出了门道,问:“你说在留下山上遇见‘八松’的那个人,是不是你
自己?”
杨问气定神闲的一笑,没有回答。
千寻从外婆家里出来,带了几块热乎乎的海棠糕向善坊走去。
天色已经不早了,幽深曲折的神鬼巷中,有绰绰的影子微微摇曳在地板上,一只黑白相间的野猫闻见了海棠糕的香味,喵喵的舔着胡须跟在千寻身后。
千寻眯眼笑了笑,清秀的眉眼十分好看,她蹲下身从袋子里拿了一块海棠糕放在野猫面前,“别客气,快吃掉吧。”
野猫扬头叫了几声,似乎在说谢谢。
千寻蹲在门前喂猫的间隙,善坊里忽然传来了陌生的交谈声,她“咦”了一声细细的听着,那声音不像是苏明眸的,难道有客人来啦?
她摸了摸小猫的头,又拿出一块海棠糕放在她的嘴边才站起身来,跨进善坊。
善坊的庭院里的确来了客人,是三个男人。
其中一个坐在槐树下的小几上和对面的君妄莲在交谈,另外两个人则站在他的身后,几个人都身穿着墨黑色的长衫,长衫上分别秀了梅、兰、竹的图案。
听到有人进来,坐在君妄莲对面的那个人抬眼看向千寻,不知是因为临夜太黑,还是他的眼睛太深邃,千寻竟被他看得一愣。
她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人,他淡淡的坐在那里,只是随意的几个动作,却如一场惊鸿。
“小寻,有朋友哦。”君妄莲艳艳的笑,“这位是潘大妖怪。”
“唉?妖怪?”
那位“潘大妖怪”疏朗的笑了起来,说:“千寻小姐,别来无恙。”
千寻又是一愣,“别来无恙”的意思是他们曾经见过吗?可是她对眼前的人一点印象也没有,“请问你是……”
“我叫潘谷。”他仍旧言笑晏晏。
……潘谷?潘谷!
“你……你不会就是古代的那个制墨奇人潘谷吧?”
见她一脸怀疑的神色,潘谷并不介意,“正是。不过你不用害怕,我不是妖怪,也不是鬼。”
千寻脸上直冒冷汗……潘谷可是几百年前的古人了,如果既不是妖怪也不是鬼,那还能是什么可怕的物种?
君妄莲看了看呆在原地不动的千寻,只好起身去将她拉过来坐到小几旁边,闻到糕点的香味,他伸手拿过千寻手中的袋子——呵!原来是香喷喷的海棠糕。
“小寻外婆的手艺可真是好得不行,海棠糕什么的最好吃了!”君妄莲抓起一块白白的糕点,也不忘了站在潘谷身后的两人,“喂,你们两个……八松和狻猊,要不要也来一块?”
八松和狻猊摇了摇头,正欲回绝,却见潘谷看了他们一眼,然后点头示意他们也坐下来吃糕点,八松露出笑容,和狻猊在桌几旁坐下来,“多谢君先生。”
“都是朋友嘛,一起喝酒一起喝酒。”君妄莲含笑一一给他们倒了酒,千寻见他一副自来熟的样子,低声问他:“他们是你的朋友?”
君妄莲也低声回她,“刚刚认识——他们,是你的朋友才对。”
潘谷笑起来,“不用打谜语了,千寻小姐,我是来找你的。”
“找我……你认识我吗?”千寻疑惑的看着他,如果他真是那个传说中的墨仙,那么又怎么会认识自己呢?
潘谷喝了一口杯中的酒,沉吟道:“我不止认识你,我和你还曾是好友。”顿了顿,他幽深的眼里出现些许的失意,“……只可惜现在的你已经不记得了。”
千寻听得云里雾咯,君妄莲却是忽然正色道:“你说的是桑眠?”
桑眠?这个名字不是上次端午节在温泉旅馆里曾出现在陈家小姐梦中的人吗?她是谁,和自己有什么关系,为何君妄莲忽然提起了这个名字?
“桑眠是谁?”千寻问。
意识到自己多话了,君妄莲立即住了嘴,眉眼里的笑容此时都消失无踪,他看着千寻,犹豫着要说些什么,可是又怕说多了,说错了。
能不能告诉她?
苏老板还没有回来,他就这样说出一切,好么?
见君妄莲欲言又止的样子,潘谷倒是极其爽快,他落落笑道:“你就是桑眠,桑眠就是你。”
听到他的话,千寻的大脑“轰”的一声就炸开了……
“你说什么?”
“我说,你就是桑眠,而且你的记忆因为某些事被封印了。”潘谷闲闲的笑道。
在陈家小姐的梦里,桑眠明明是几百年前的人,她怎么可能是古人……她记得一切关于自己从小到大的记忆,绝不可能的。
千寻摇头回道:“我不是桑眠,你找错人了。”
潘谷凝视着她:“你是,我确定你就是我要找的人。”
“……不可能的,桑眠是古人……”
“那么,你记得你的父母吗?”
闻言,千寻住了口。
她的确没见过父亲母亲,从小她唯一的亲人就是外婆,一直到初中去市里读寄宿学校才和外婆分开,外婆只告诉她父亲和母亲在她出生不久后就去世了,自己确实是从来也没见过父母的……
千寻求证似的看向君妄莲,桑眠这个名字是他第一个提起来的,说明君妄莲也认识她。
君妄莲低头一口一口地喝着酒,眼神闪烁,什么话也不敢说——苏明眸,你到底去哪里了?


☆、二
夜,夜夜如啼眼。
苏明眸撑伞站在三忘河畔,河面上的点点浮萍贪恋着月华,幼鸟掠过河面,顺着涛涛的流水飞向不似人间的尽头,一河寂静的声音,没并有船只。
从苏明眸的伞下望去,却发现远处的河面上摇摇晃晃的出现了一只乌篷船,船上的一点昏黄灯光划破天河一色,推开一层一层的水波,缓缓向岸边摇来。
一灯一船一江月,半层波浪半层花。
看到船只靠近了,苏明眸朗朗一笑,“一念,近来可好?”
名叫“一念”的船夫盘腿坐在船头,听见苏明眸的声音,他举手掀开斗笠,露出一副极其柔和的眉目,他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像是偷下了一轮明月化作双眸,温柔得不似人间所有。
“啊……原来是苏老板啊,怎么,今日没有要送到忘川的游魂吗?”一念抬着斗笠一笑,声音软软的,一瞬间这冰冷残酷的夜色都变得祥和了。
是一个好温暖的人啊。
苏明眸摇头笑,“你运气极好,今天是没有了,你平日里与死人打交道惯了,不知可愿意与我这个平凡人叙叙旧?”
一念笑得眉眼弯如勾月,他向后挪了挪,但仍然打着盘腿,舒服极了,“上来吧,老朋友,我带你去忘川兜兜风。”
苏明眸微微一笑,收起伞,踏上了乌篷船。
船头的灯光明明暗暗,不知想起了什么往事。
船内的小火炉上煮着茶水,一念划着桨,说:“知道苏老板你不爱喝酒,我特意给你备了午子仙毫。”
苏明眸“哦”了一声,看着炉子上的茶水,“你怎么知道我要来?”
“你每次都是这个时候来送伞里的游魂,不难猜到。”一念背对着他,声色很是舒缓好听,“……况且……你今日来找我叙旧,大概是来送行的吧。”
苏明眸笑了笑,“是了,今夜是你最后一次渡灵到忘川了,与你认识这许多年,终还是有些不舍的。”
一念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
许久许久,苏明眸从衣袖中拿出一炷香点燃,香火泛泛,像在燃人心。
乌篷船驶着驶着便出了三忘河,也不知是到了哪一段河脉,河水渐渐不再清澈起来,河面下似乎有鬼影幢幢,令人不敢直视。
再摇过了一段,眼前顿时豁然开朗,一念收起船桨停了下来,对苏明眸温和一笑,“就在这里吧,忘川太暗,唯有此地的风景是奇异般独好。”
苏明眸点点头,眼前是一篇清澈的河水,夜空之中虽没有月光,河面上却有散发着柔华的白莲做衬,舀一勺河水,朵朵白莲的影子映在勺中,也真像是拢进了空中的明月。
一河莲月一炷香,莲月是梦,香是断肠。
一念倒了一碗午子仙毫给苏明眸,“再行几段河里就要看到孟婆那个大娘了,老人家总爱唠唠叨叨,就不去会她了。”
“不去告别吗?”苏明眸喝了一口茶。
“不去了。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离别这种东西还是尽量避免的好,反正明天就会新人来接替我,她不会无聊的。”
一念随意的笑,却是那般好看。
“一念。”苏明眸握着茶杯,“我记得你说过,当渡灵人是迫不得已……是为什么?”
“那个啊……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
一念用手臂枕着头躺下来,眼前是一篇虚空,什么也没有,就像他的过去。
说到底他在陆上生活的事,已经是多久之前了呢……一百年?两百年?或者是更久之前……时光变迁,他早已被细细打磨,不再是少年,不再有春梦,不再会慌乱,曾经他心心念念的人与事,也都化作了虚烟,不知所往。
年龄,回忆,伤痛,均抵不过时间。
他微微闭目,和颜悦色,“嗯……仔细想想的话,还是能记起来一些呢。”
苏明眸喝着茶,小火炉安静的燃烧着,唯有船头那盏并不明亮的灯跳跃了几下,仿佛她也是回忆深种,也会为此而心动。
那个时候,一念大概才二十岁出头,正是愣头愣脑的少年之时。
为了摘开春的第一支桃花送给心爱的少女,他连夜爬上山,在树下守了一夜不敢合眼,只盼那花儿早些开呐……山上的夜晚本就不平静,开春之更是时寒风凛冽,可就算有万般的难,万般的苦,一念还是等到了花开,他欣喜的摘下来,又不停歇的赶下山去,心里只想着要快些给那人看到。
可惜的是,等他赶到,美丽的少女身旁早已有另一个大富人家之子,命人连夜骑马将开得最繁茂的那棵树运了来。
不管你如何努力,终究还是慢了。
一念失神的站在暗处看着暗恋的女孩,默默发誓有一天,一定要把世界上最美丽最独一无二的花送给她。
只要她看他一眼。
那个单纯的少年啊……就这样攥紧了手中鲜艳的花,揉碎了片片花瓣。
……
“你知道我为何会成为渡灵人吗?”一念转身趴在船板上,伸出手捞起一朵白莲,放在鼻间嗅了嗅,清冽的香气,是由千万游魂作为养分而成长的,死亡的味道。
苏明眸拨了拨身旁的那炷香,只是笑了笑,“后来,你找到那种独一无二的花了吗?”
一念放回白莲,说:“找到了。”
……
二十二岁那年,心爱的少女才十七岁。
十七岁那样年轻的身体,却还是患上了疾病,听说十分严重,活不过三天的。一念心疼得急流泪,可是自己从小就是孤儿,没有钱,也不会看病,要怎么救她?
他想起小时候听龙王庙里的老和尚说过,有一种名叫“曼珠沙华”的花可以治百病。一念跑回去那龙王庙,跪在老和尚面前问他曼珠沙华在哪里?一念从小被抛弃在龙王庙,老和尚就像他的亲爹爹一样,看他那番模样,也是心疼。
老和尚说,曼珠沙华只有忘川才有,是用游魂浇灌出来的毒花。
忘川在哪里?一念急问。
老和尚摇了摇头,只有将死之人才能看见去忘川的路,如果运气好,还可以保存一口气进入忘川,运气不好的,就只能用尸体浇灌曼珠沙华了。
一念太执著,他毫不犹豫地跳进了一条河水之中,等待着河水将他带去死亡之路,水将一切空气隔绝在外,他死命地拉住河底的水草,要将自己溺死在河中。
眼前逐渐出现幻觉,在他的双眼快要闭上的一霎,眼眸之中突地射进了流光,是一条的河道,他挣扎着向前游去,向着那一束光而去……
那就是忘川了。
……
“那独一无二的花,就是曼珠沙华。”一念拨着水温柔的笑。
苏明眸放下茶杯,也想伸手去折一支白莲,一念却伸手一拉他的衣袖,将他弯下的身子拉了回来,“苏老板,记得不要碰忘川的花……一旦你轻易折了,就要付出难以想像的代价。”
苏明眸凝视着他的眼,一时无言。
……
一念摘到了曼珠沙华,他握着那支救命的花往回赶啊赶,要去救心爱的人……
最后在少女的家门前,他将那支花交给了少女的父亲,务必求他一定要煮成汤喂她喝下
去。
……
苏明眸好奇的探下身问一念:“她活过来了吗?”
一念看着河水中的倒影,弯起眼睛来笑了,“活了。被那支世界上最美丽最独一无二的花救活了。”
树下的小几上,酒杯里盛开了一轮明月。
潘谷用那双像是被水墨氤氲的眼眸看着千寻。
沉默了良久,潘谷不说话,谁也不敢说。
“过去的往事就不必再提了,今日我来找你,是为了另一件事。”他眼梢狭长,看人的时候似乎能将人心看穿。
苏明眸和潘谷的气质或者有些相似,可是苏明眸如果笑,那就是真正的在笑,然而潘谷,千寻总觉得他骨子里还是冷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