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长青点头应道:“嗯,就做这些吧。”
然后边拉着风箱边若有所思,秋萤见了就问道:“长青哥,这事儿你是不是已经有了头绪了?心里有谱了?”
柳长青淡淡笑道:“在马车上回来时,听竹盏说完,我心里就有了计较。如今要细细想想,该如何去谈去做才更为合适。而且杜三娘偷情的事儿,就跟咱炭窑的事儿一样,两个都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为好,不适宜大闹。还有赔偿什么的,大概要花费多少才能了事,我也要好好思量一番。”
秋萤闻言更加的安心,唇边的笑意也越发自然起来,赞赏道:“长青哥,你这脑袋真不知道是怎么长的啊!我这颗头看着也不比你的小多少,但是怎么一轮到事情上就差了这许多!我说你真的不比诸葛孔明差!”
柳长青笑道:“秋萤何须拍我马屁?自家事情,我一定尽全力好生解决就是。”
秋萤摇头道:“我说的都是真心话,在我眼里心里,长青哥是这世上最棒的男人。”
柳长青心中一暖,眼睛里重又漾满了笑意。
两人将饭菜做得了,天也蒙蒙亮了。
柳长青摆好碗筷,又与秋萤一起将烧好的热水舀进了盆里,准备一会儿让张瑞年和徐氏洗脸净手。家里出事儿后顾不上小梨涡,宛知给接到了密云县城里住着,不在家中。张瑞年和徐氏过来之前,柳长青再次郑重嘱咐秋萤道:“千万不能将郝世清和杜三娘的事情透露出去,知道么?”
秋萤点了点头,柳长青又给她分析道:“记不记得我们听通州府旧案的时候,曾有一个什么揣测?关于世进身世的?”
秋萤心头一震,连忙点头。柳长青接着道:“假如我们万一猜对了,那么其一,郝家在张家没落之后发家,肯定有柳乘云的功劳在里面,他们说不定暗中都有联系,万一他插手进来,事情说不定会横生出许多枝节;其二,郝世进不是郝南仁亲子的话,那么郝世清就是他唯一的根苗,现下郝家的生意都是他在打点,可见郝南仁对他也是寄予厚望的,若是他出事了,郝南仁一定狗急跳墙。”
秋萤见柳长青难得地这么郑重地一而再再而三的嘱咐自己什么,当即举起手指发誓表态道:“长青哥,我发誓,杜三娘和郝世清的事情,我除了跟你说了之外,绝对不再说给第三个人听。我相信长青哥可以将这些事情都解决好,无论情势多么凶险了,我都不会开口!如有违誓,叫我…”
柳长青立刻伸出两根手指按住了她的唇,阻止她再继续说下去,然后淡淡地笑着说道:“就像秋萤信任我一般,我也信任秋萤,不消去说那些不吉利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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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早饭的时候,柳长青照例又宽慰了张瑞年和徐氏两句,说心中已有计较,这事儿就交给他和张靖远处理即可。
张瑞年和徐氏素来信任他,这才缓了缓面色,徐氏道:“虽然与大嫂这些年来吵吵闹闹的,但总归是一家人。当初我刚生下宛知的时候,针线活儿不熟,好些小衣服都是她给做的,还手把手地教我做。这大房炭窑出事儿,虽然主要是大嫂贪财了些,但咱们挑了好炭来买,让劣炭越发集中了,也不是没有关系。再说了,到底都姓张,一荣俱荣,一辱俱辱,尤其是靖远那孩子,好容易科举路上有了希望,千万别因为官司带累了他的前程,也毁了大哥这许多年来的心愿。长青,你一定好生想个办法,咱们不怕多赔银钱,只要了了官司,私下解决,不去惊官动府的方为最好。”

柳长青连忙一一地应了下来。
饭后,秋萤收拾碗筷,柳长青对张瑞年道:“劳烦张叔给周家如今的掌家人杜三娘下个拜帖,写明明日午时我与张举人在密云县城停云楼三楼雅间设宴,要与之协商解决炭气中毒一事。”
张瑞年讶异道:“明日午时,便可解决?”
柳长青颇有自信地点头道:“当是如此。”
然后柳长青对徐氏道:“婶子,你今日再去大房那头儿,看银钱上大房一共能拿出多少来赔与人家,如今是破财免灾的时候,千万不要吝啬,实在不行二房出一些,再不行就告诉我,我与爷爷也能给凑上一些。这事儿要速速去办,我这里还要出门一趟。”
秋萤闻言连忙道:“长青哥,你要去哪里?”
柳长青回头淡淡一笑道:“去郝家,拜访郝世清,办一件顶顶重要的事情。”
作者有话要说:亲爱的们:明日中午之前,还有3-4更。
83.炭气中毒(下)
第二日,到了拜帖上言明的解决炭气中毒一事的时间。柳长青与张靖远早早地来到了停云楼三楼雅间,停云楼不过是刚刚拿起门板做生意而已,时辰还早得很。
曹掌柜上了好茶,张靖远将雅间的门关好,坐到窗边,问道:“长青弟弟,听说你昨日去郝家待了几乎一整天,去拜访郝世清了,你难道是从他口中套出了些什么事情不成?昨儿夜里咱们只是匆匆又碰了一回,你跟我说今日就能把事情解决,是如何个解决法?你手里是否握有了杜三娘与郝世清通.奸的证据?”
柳长青示意他稍安勿躁,然后直言道:“大哥,你素来镇静,如今摊上了事儿更是应该坐得住的时候,怎地全没了往日风采?”
张靖远略略感到汗颜,半晌才道:“不瞒长青弟弟,你大哥我仕途多艰,连考三次才中了举,实在是不希望还没入仕便前程尽毁。如今不同往日那般,万事看得通透逍遥,尤其是我娘在我中举后,收了不少‘孝敬’,带累得我也俗气了许多,不得不考虑到如何为她还这些人情。这诸多俗事一关己,不觉毛躁了起来,叫长青弟弟笑话了。”
柳长青连忙给他斟了一杯茶道:“做弟弟的说话直了些,没别的意思,大哥不要见怪。我昨日的确是拜访了郝世清,不过却不是去套问什么通.奸的证据,乃是另有要事。大哥不要怪我比喻不当,假如将大哥换成郝世清的位置,可会坦然承认此事再拿出证据予人?那是不可能的事儿!”
张靖远道:“那你在郝家耽搁了一日,是为了什么要事?”
柳长青扬眉道:“大哥可知道杜三娘的出身?她怎么认识的周老爷?如何嫁到了铜锣湾?”
张靖远摇头道:“这些事情,我打听了来作甚?不过这杜三娘乃是京师一家勾栏院出身,这事儿铜锣湾人人知道。”
柳长青道:“正是。这杜三娘乃是青楼出身,而当日她开苞夜的恩客就是郝世清。郝世清本欲为之赎了身带回家中,谎称其是家道中落的富家小姐,然后做个长长久久的夫妻。事实上他也已经偷偷地将杜三娘引进了郝家,不料正带着她去正厅打算与郝南仁商量此事的时候,赫然发现周家老爷在座。而这周家老爷那日也是在京城里欲买下杜三娘头夜的恩客之一,当场就调笑了两句。”
张靖远道:“竟有此事?”
柳长青道:“不错。如此一来,郝世清一时也无法张口了,而知子莫若父,郝南仁对于郝世清的心事,是一眼就看了出来,正发愁如何打发杜三娘,那周家老爷就自怀里摸出了银票,说想买下杜三娘做自己的填房。”
张靖远道:“周老爷见色起意,郝南仁顺水推舟,郝世清无计可施,杜三娘含恨周府。事情竟是如此么?”
柳长青道:“不错。所以这杜三娘身世其实也甚是可怜。郝世清虽然不得已,但也是做了负心汉,杜三娘愤而答应周老爷入了周府。一对有情人,就此咫尺天涯,形同陌路。”
其实柳长青还有一部分事情隐忍未言明。
这后来,郝南仁为郝世清说了一门亲,夜宴的时候,杜三娘代表周家送来了贺礼,本欲入洞房的时候,郝世清偷偷地溜出了后门,正瞧见杜三娘痴痴地在门口流泪。他二人本就郎有情妾有意,造化弄人没能在一起,如此情形下见了面,如何不激动异常?就这样,大婚夜新郎官将洞房搬到了府门外,伤心时美娇娘一枝红杏出墙来,两人从此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又开始了往来。
郝世清其实昨日已将实情对着柳长青和盘托出,但柳长青也许下了承诺不会告知他人,因此对于张靖远也是说一半瞒一半,接着道:“据郝世清所说,因为他与杜三娘有着这么一段过往,两人彼此还是有情的;也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冲淡了杜三娘的怨恨,有机会遇到的话,有时候眉梢眼角难免情意绵绵一番,看在外人眼中难免是有些暧昧难言,但他们却从杜三娘嫁入周府就桥归桥路归路,没有实质性的往来了。”
张靖远冷哼道:“我怎么也算是个过来人了,他们之间远远不止是眉梢眼角暗传春情那么简单。他这话,长青弟弟,你也信么?”
柳长青道:“信又如何?不信又如何?我们没有证据啊!”
张靖远顿了半晌道:“长青弟弟,你昨日去郝家就是打听来这么一段旧事?这与今日的谈判有何关联?你可有把握?”
柳长青道:“大哥,我且问你一句,这周家的傻儿子可一直格外受宠些?”
张靖远道:“虽然也是周家的骨血,但一个傻儿子,且傻得太彻底,连话也不会说,人也不知道认,给口吃的就吃,不给就饿着,连衣服都不知道穿,傻到这种地步的,怎么也不至于说格外受宠这几个字啊?勉强活着也就是了。”
柳长青道:“正是。否则也不至于连下人们都能克扣甚至偷换他的精炭。那大哥,你想对于这么一个傻儿子,周家的人为何如此大兴问罪之师?闹得如此凶狠?而且闹的最凶的就是这傻儿子的两个哥哥,周家老爷的大儿子周显成,以及二儿子周显贵。这是因为什么?”
张靖远眉头一动,若有所思。
柳长青接着道:“大哥应该也想到了吧?这周家借此大闹,其实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也。”
张靖远喃喃道:“项庄舞剑,志在沛公?”
柳长青接道:“不错。如今周家老太爷年事已高,已经等同于一个废人了,听说周家偌大的家业都把持在杜三娘的手里。周家的大儿子和二儿子虽然一个掌管着田地,一个掌管着铺子,但大权还是握在杜三娘手里。如今老太爷眼见着就要不行了,他们怎能容许一个填房的继母接管他们偌大的家业?”
“但这杜三娘是个厉害人物,这些年来代为执掌周府,竟然没出什么纰漏,他们也是无计可施。好容易如今因为烧炭呛死了傻儿子,出了这么个茬口,他们当然要借机大闹一番,目的自然是将杜三娘从掌家之位上拉下来,夺回周家的产业大权。”
柳长青冷哼道:“那傻儿子死去的房间里,烧得是什么炭火,是由哪个奴婢伺候,他们自家人一查就能明白,但周家的下人为何一口咬定未购过劣炭?恐怕是有人授意。所以,我猜想,这傻儿子之死,怕不单单是个天灾,恐是个人祸呢!他们等不到纰漏出现,可能就制造了纰漏。很可能是他们中的谁,偶然发现下人克扣偷换傻子的用炭,就想出了这么一条毒计来。”
张靖远也跟着道:“怪不得这事儿出了之后,那两个兄弟叫嚷得虽然很欢很凶,却只是嚷嚷着要报官,却其实一直没有去报。难道真的有这层原因?而且听说他们素来是明里暗里不服杜三娘管教的,这次出事后却众口一词地说‘全凭姨娘处理’、‘还凭姨娘为三弟讨回公道’什么的,原来就是想看杜三娘如何处理善后么?”
柳长青道:“是这么个意思没错了。而且我猜想,他们这么些年来,一定也想办法寻了杜三娘的痛脚来捉,那个通.奸的事情,他们手中应该也是没有证据,但是耳中却听到了一些风言风语,眼里却瞧出了些许端倪,杜三娘跟你碰面之后,暂时压下了这件事情,他们想必也是心中有数,只等着隔山观虎斗,坐收渔人之利罢了。”
张靖远点头道:“就算知道了周家内部的猫腻儿,跟咱们的事情又有何关系?你准备如何私了这事儿呢?”
柳长青道:“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说服杜三娘,让她让出掌家之位。杜三娘这头儿由我来说服,大哥你得去一趟周家,将周家的老大老二拦在家中,只需要给他们想要的承诺就行,拖住他们。我有信心跟杜三娘达成协议。”
张靖远道:“我只需要对周家老大老二保证,杜三娘会退下掌家之位,并且将周家的家产全部归还给他们兄弟二人,就可以了?”
柳长青点头道:“是的,大哥,剩下的就由我来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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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靖远于是离开停云楼,又匆匆地回了铜锣湾,自去寻那周家的两兄弟。
他刚下楼不久,停云楼雅间的门又开了,柳长青看看来人,伸手一让道:“郝大少,这边坐。”这来人竟然是郝世清。
郝世清缓缓出声道:“你既然信守承诺,没将我与三娘的事情告诉别人;我也不能袖手旁观,当前来说服三娘听从你的安排。”
柳长青笑笑道:“我们没打过交道,你不信任我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我之所以将见面的地点定在停云楼,一是这是宛知少扬的产业,二来是知道你与这里的曹大掌柜素来交好。我与靖远大哥上楼时,这停云楼刚刚拿下门板开业,但是三楼此雅间的隔壁隔间却是掩着门的,想来郝大少是昨儿个夜里就赶了来了。但我并不是因为知道你在隔壁,所以才信守承诺的,为表诚意我甚至将靖远大哥都支了回去。”
郝世清道:“他不走的话,我也不会来。”
柳长青点了点头,不多说话。
郝世清却忍不住又问了一句道:“我二弟什么时候给了你那么一张条子?”
柳长青道:“今年八月份的时候,宛如出嫁,世进送了一份贺礼,是一对金镶玉的茨菰叶上金蛙,做工精致寓意吉祥。后来秋萤想按照那个样式另打一对儿,也作为新婚贺礼送予别人,就从宛如那里要了过来,交给了我。我无意中发现那盒子的底层有些乾坤,后来就发现了世进藏的那张条子。”
郝世清皱眉道:“我二弟将那条子藏到给宛如的贺礼里做什么?”
柳长青笑道:“我也是后来才想明白的,贺礼世进早就备好了一份儿,却是给秋萤的,就是那对茨菰叶上金蛙;后来遇到宛如成亲,便也备了一份贺礼,只是两个礼盒却是一样的。阴错阳差地将贺礼拿错了,却在登录在册之后才知道此事,所以那日世进在张家二房门口流连踟蹰,面色不豫,似有心事。他是不好意思要回礼盒重送,又怕宛如发现了盒子里头的乾坤,更加说不清楚。”
郝世清继续问道:“我还是不明白,世进的藏那纸条莫非是知道你会去找我不成?”
柳长青抿一口茶,然后扬手告了个罪道:“郝大少莫怪,其实世进的纸条,我只给你看了半截。全条共有八个字,是世进留给秋萤的话:恭贺新婚,长青可信。我将这纸条取出来后,一直妥善收着,准备与秋萤成亲的时候,代世进将纸条给秋萤看了。不料中间出了这种变故,我与你素无交情,冒昧到访你定然不会与我多说,迫不得已,将条子一截为二,只给你看了后半部分,这才获得了你的信任,问出了想知道的事情。”
郝世清气道:“我说世进怎地如此未卜先知?事先给了你那么一张条子!原来是你在搞鬼!”
柳长青连忙起身,又亲自布了杯茶,端给郝世清,也改了称呼道:“郝大哥,郝张两家虽然有些旧怨,但后辈向来处得关系不错。我、秋萤与世进更是彼此亲厚。长青的确是诓骗了你,但事出无奈,用意是好的,还请你不要生气,不要怪罪。昨日里我们已经谈了许多,目标也都是一致的,今日还需要你从中大力斡旋方能成事。”
郝世清拂袖坐下,脸色依旧不豫。
柳长青连忙又道:“杜三娘在周家并未产下儿子,小铃铛日后出嫁,这嫁妆又能带走多少?这周家的家产迟早还是落回到周显成与周显贵手中,又何必苦着自己在周家做他们的大管家?为他们看管家业受累还不讨好?”
“其实昨日我们就谈过了,这次的事件,就算杜三娘能够顺利过关,不被他们拉下马来,但是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呢?他们一计不成还可以再生一计,尤其是你们之间的事情,他们已经心存怀疑,日后稍有不慎,东窗事发就不是个让出管家之位就能了结的事情了!除了名声难保之外,只怕性命也是难逃,小铃铛也跟着讨不了好儿!”
“不如就此急流勇退,虽然将周家的家产悉数归还了过去,但是张家的赔偿却可以全部留给杜三娘自己,毕竟这三儿子因为是个傻子并未成家立业,还是归在杜三娘与周老太爷门下看顾。此事若是私了,将周家家业分给那两个儿子,这傻儿子已然西去,赔偿银两留给老父继母与同样还小未成家的妹妹,也是名正言顺。”
郝世清冷笑道:“听你所言,似乎是字字句句都是为了我们好,一点都不提张家,你可真是生了一张能言善辩的嘴,我不是你的对手。”
柳长青也不恼,只是道:“我所做的一切,自然都是为了张家不吃官司。之所以听起来也是为了你们好,不过是以为我们共同的对头是周家那俩公子罢了。其实就算张家吃了官司又如何?炭气中毒古来有之,除了炭质不好之外,还有很多诱因,比如雨雪打湿了木炭,未等晒干便拿来用了,导致湿烟熏蒸;又或者是房间过于严密,丝毫不通风,导致炭气无法散去,盘旋室内积多成毒等等。如今两方都没有证据,各执其词,我与张靖远两个举人在此,写张辩讼状不再话下,县老爷也未必不给面子,所以张家也未必就会输了官司。”
郝世清伸手打断柳长青的话,叹道:“你不消再说,我尽力劝得了她就是。”
作者有话要说:亲爱的们:明日午前,还有2-3更,敬请期待。各位对这官司有何见解,也请说出来。嘿嘿,别忘记撒花…谢谢!
84.峰回路转
柳长青与郝世清达成共识之后,杜三娘一到就知情识趣地退让了出去,他们足足谈了有两个时辰,雅间的门才再度打开,杜三娘眼睛红红的走了出来,郝世清向着柳长青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柳长青这才彻底安下心来。
三日后,柳家赔偿的一千两白银送到,周家的傻儿子请了法式做了道场,也终于入土为安了;孰料一干人等还没从坟前回去,便有下人来报,周老爷伤心过度也咽了气,于是,周家的哀乐再次鸣响了三日。
事后,按照约好的那样,周家的老大老二仍旧是借机闹了一番,将杜三娘从掌家之位上拉了下来。但是也并未过分,分家产的时候好歹给小铃铛留出了一份嫁妆,那赔偿的一千两白银也全数给了杜三娘,甚至在周老爷死后,以继母年轻不便就此耽误终身为由,将之赶出了周家。
一个飒飒冬日,杜三娘拉着小铃铛,走出了周府。
数载青春,几年心力,最后只余得怀中一千两银票。
柳长青与秋萤驾着马车,静静侯在周府外面,见到她们娘两个从以前的仆婢成堆到如今的形单影只,也不禁感慨万分。
杜三娘四下看了一会儿,无果,这才拉着小铃铛走过来上了马车。
秋萤打开马车帘子,小声说道:“他不合适露面,转托了我们。”
杜三娘身子顿了顿,转头过来轻声一笑,道了声:“谢谢!”
马车驶出铜锣湾之后,小铃铛就在车内坐不住了,她一向坐轿子,第一次坐马车,觉得稀罕得很,秋萤将她带到外面长青驾车的车辕处,让长青看着。
马车内只剩下了秋萤与那个传言中很“厉害”的杜三娘,一时气氛有些尴尬。
秋萤咳嗽两声,先开口道:“那个…嗯,我们这是上京的路上。铜锣湾、密云什么的,都不适合待了,郝世清托了我们赁了个小院儿,就在我们菜园子附近,他已经在那里等了。”
杜三娘坐得笔直,脸上的神情却是柔和的,她道:“多谢你。”
秋萤想了想,又道:“我长青哥说,说…”
杜三娘侧目笑道:“说什么?”
秋萤小声道:“说郝世清他心中一直有你的,他成亲这几年还没孩子,只是碍于娶的是里正的侄女,才一直没有纳妾。过上几年,等这边的事情淡下来,你再给他添个一儿半女,还有小铃铛,到时候未必不能进门。”
杜三娘也是神情柔和地侧头听了,然后转脸微笑道:“进门做妾是么?我宁可一辈子待在京中那个小院儿里。”
秋萤有些讶然。
杜三娘拂拂鬓边的发丝,柔柔地开口道:“我这个人,其实一向有主意得很,性子很倔强,否则当年也不至于一怒之下,就嫁进了周府。我虽然出身青楼,却因为皮相生得好,从小就被当成摇钱树来栽培,十六岁那年开苞夜,郝世清买下了我,却并没有得到我。”
秋萤小口微张,摸不准她说这些做什么,继续讶然。
杜三娘以为她听不明白,就笑笑道:“所谓开苞夜,就是青楼姑娘的‘洞房花烛’,只是新郎由价高者做;所谓得到,是指行周公之礼,有夫妻之实。我早就打定了主意,无论恩客是谁,我将之灌醉,然后趁着夜色逃出青楼去,事实上我也这么做了,只是我低估了世清的酒量,他并没有醉。我逃到城外的时候,他驾车追了过来,让我上了马车,没敢带我直接回铜锣湾,为了甩掉和迷惑追兵,辗转了附近几个县城,再布下痕迹做出南逃的样子,最后风声小了,才将我放掉。”
秋萤诧异道:“他将你放了?”
杜三娘点点头道:“是的,放了。只是我无处可去,又难得见他是个正人君子,便打定主意这辈子跟着他了。看得出他也是喜欢我的,就编了个谎言,说我是家道中落的大家小姐,然后将我带回了他的老家,也就是铜锣湾。”
秋萤点点头道:“嗯,后来的事情,郝世清跟长青哥都说了,我也知道。”
杜三娘摇摇头道:“不,有件事你们是不知道的。那周老爷是早有准备等在那里的。我开苞夜那日他也在青楼里,隐身在雅间中,他自然是认得郝世清的。后来听说我逃了,猜测郝世清最终会将我带回郝家去,便从青楼老鸨手中廉价购得了我的卖身契。他侯在郝家,将我成功堵在那里,手中又有卖身契,世清毫无办法。”
秋萤听得唏嘘不已,不曾想中间还有这些曲折。
杜三娘接着道:“我以为郝世清是知道的,是与之谋划好了的,是我眼力不行看错了人,这才愤而嫁入了周府。后来是周老头自己告诉了我实情,我才知道冤枉了世清,但是周老头之所以告诉我,也是因为那天正好是世清的新婚之喜了,事情再无转圜余地。周老头派我去送贺礼,是为了让我死心也为了让我难堪。不成想,新婚之夜洞房花烛的时候,世清居然会鬼使神差地从郝家后门走了出来,我当时站在他家后门外的小树林边上,简直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不过接着他就看到了我,跑了过来,抱住了我…我们就在一起了…”
秋萤听得脸颊滚烫,但是眼睛却十分明亮。她从来不知道在村子里“声名狼藉”的勾栏院出身的女子,原来嫁人前竟然是冰清玉洁的;也深深地为他们之间的一段曲折离奇的孽缘而感慨叹息。
杜三娘从往事中回神,歉然地笑了笑道:“我失态了,跟你一个未成家的姑娘家说这些,别吓着你才好。”
秋萤摇摇头,真诚地道:“我祝你们劫后重生,有情人终成眷属。”
杜三娘笑笑,又道了谢。
秋萤想了想问道:“我有点想不明白,既然你很喜欢郝世清,为何不肯进郝家门呢?”
杜三娘道:“我不是不进郝家门,我是不想去做妾。因为郝家门里还有另一个女人,一来我不想到人家眼皮子底下添堵;二来也不希望自己时时吃醋,眼不见为净吧。”
见秋萤若有所思的样子,杜三娘再道:“你的长青哥身负大才,难得他放得下雄心抱负,只愿与你长相厮守,你要珍惜。假如日后遇到什么风波,不要赌气,要信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