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长青摆摆手道:“罢了罢了,我们就不探讨当年的通州府旧案究竟是何细节了。秋萤你也不必过于自责,无论当年张家对郝家是明媒正娶还是强取豪夺,那都跟你无关的。我甚至觉得,那文花子若真的是如今的柳大人,而那文嫂子若真的就那么死去了,他所谓的报仇报复,根本没有什么立场。他若真是对文嫂子用情至深,为何如今又有妻有女了?又为何不寻访当年他与文嫂子遗下的那个孩子?如今他仕途正顺,妻贤女孝,春风得意,哪里还有半点当年落魄时的样子?想必这些不堪过往他是连想都不愿去想了吧?”
柳长青顿了一顿,再次将头转向何少一道:“说到这里,少一兄。我一直问你的,那文花子后来可曾获罪,又是如何脱罪的,你还没有告诉我们呢!”
何少一道:“不错不错,险些忘记了。从来都是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其实从当年通州府旧案上可以看出来,那通州府衙的守门人虽然心硬又恶劣,这通州知府为人还是不错的,毕竟是由他出面才请来了大夫与接生婆,从某些方面来看,也算是给了文嫂子一线生机,最起码是救下了文花子与文嫂子的儿子。”
“那通州知府对文花子的遭遇也甚是可怜,且那文花子所刺的几刀并没在要害之处,伤口也并不深,不是致命之伤,这文嫂子终还是被判定乃是难产致死。通州知府提审文花子之时,考虑到众乞丐的证词,怜他脑筋曾经不清不楚,身世遭遇也是堪怜,当时举刀事出无奈;又听到他谈吐不俗,似是疯症已去,也起了爱才之心,就没有追究他伤人之事,并且留他在身边,做了通州府衙里的文书。”
“后来,通州知府年事已高,向朝廷请辞养老,并力荐柳乘云接替自己的位置。那柳乘云在此期间,已经再次参加了乡试、会试、并于最后的殿试中夺得了状元称号。圣上爱才,特批了这道奏请。柳乘云一入仕便官居通州知府,乃是特例实属罕见。老知府算是对柳乘云有知遇之恩,后来又将自己的爱女许配给了他,也就是如今的柳夫人。”
宛如道:“原来如此。那么这样看来,那文嫂子生还的事情,果然还是不可能的。就像柳爷爷说的那样,我们想象得过于玄乎了些。”
宛如又站起来走了几步,道:“如今实在是不知道那柳大人心中是何想法,这段陈年旧案,在他心里是已然时过境迁,还是恍如昨日历历在目?他如今对南小巷是何态度?会不会就像当年毁掉张家一般,在我家有东山再起的苗头的时候再踢上一脚?他若只是纵容那姓石的倒也无妨,他若是跟那姓石的齐心协力一个鼻孔出气,那我们这京城立足的计划,只怕是越发的艰难了。”
秋萤有点恍惚地道:“就算过往种种,是我们做错了,我们也已经付出代价了。那么大的家业都散了,祖父也郁郁而终,甚至也被逼到了卖儿卖女的地步,爹爹险些因此被卖了去给人家为奴为仆。后来虽然被大伯父拦了下来,可也欠了大伯父的恩情,以致如今过日子处处被大伯母压着一头。如今,大哥有出息中了举人,长青哥同样也中了举,咱们张家重又开始扬眉吐气,已经不是当年的土财主一个了。且不说我大哥如何如何,这菜园子毕竟是我们二房的,单说我长青哥,论文才论智谋,都是顶尖的。这菜园子已经更到了柳家名下,柳大人就算是要迁怒,也不该再对菜园子下手了吧?退一步讲,就算他还是要对菜园子出手,难道我和长青哥就任他宰割不成?”
柳长青微笑道:“不错,我们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如今柳乘云官居高位,在天子脚下皇城当差,应该也不会过分到哪里去。我如今功名在身,虽然无心仕途,但却并非没有入仕的能力。他纵使有心故技重施,将往事重演,只怕也没有那么容易了。”
几个人又商量了好一会儿,这才停了下来。
青梅敲门进来,说是饭菜已经做好了,何少一自然也是留下来用饭了。
柳长青用完饭走出屋子,看着外头日头当中,天色正好,忽然跟身旁的何少一道:“少一兄,你说我去拜访一下柳大人,探探虚实,如何?”
何少一摇头道:“长青急躁了些。如今南小巷也无大事发生,你大惊小怪前去打探,反而容易打草惊蛇。我们虽然已经知道了柳大人的过往,却还是隐忍不发为妙。我看,咱俩再合计合计,这样吧,我呢就从柳大人的角度出发来考虑,我攻你守,并且注意反扑,我们试试。你看啊,假如我这样做…”
两个人研究得兴致勃勃,在前院竹林旁的石桌上比比划划了一个下午。秋萤不敢打扰,给他们都披了厚披风,沽了老酒,烫热了端过去,又在石桌上放了几盘卤味。
到了做晚饭的时候,忽然传来了敲门声,门房里大黄狗汪汪地叫唤了起来,显然来者不是熟客。
秋萤迎了出去,门外居然站着竹盏。他神色焦急,见了秋萤就带着哭腔喊道:“三小姐,家里出了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的第一更,上午还会有一更。亲们多撒朵花儿吧,好久没收花了,真的万分想念了…
81.炭气中毒(上)
且说南小巷这头的菜园子,千头万绪刚刚算是告一段落。通州府一段旧案牵扯出过往恩怨情仇,叫人不剩唏嘘。岂料紧接着竹盏前来报讯,竟然张口就喊家中出了事儿!
秋萤脚底下突地一软,险些站不稳身子。那边院子里的柳长青与何少一也听得真切,立刻就围了上来,柳长青一把拉住秋萤的胳膊,让她靠在自己臂上,一边也着急地问道:“竹盏,到底怎么回事儿?家里谁出了事儿?”
竹盏连忙摆了摆手道:“柳举人别急,不是家里人出了事儿,是家里的炭窑出了事儿,摊上了官司。”
柳长青眉头一动,问道:“哪个炭窑?”
竹盏连忙道:“大房这边的炭窑。”
秋萤诧异道:“那边的炭窑不是刚开始烧炭么?出了什么事儿?”
竹盏急道:“人命官司。有人烧咱家的炭,烧死了。”
柳长青拉着竹盏往院里走,秋萤跟在后头,更加诧异道:“烧炭烧死了?是烧炭着火了?那着火是看管不周的事情,也怨不着炭啊!”
不待竹盏回话,柳长青就径直道:“是不是新炭湿烟,炭气臭秽熏蒸,人受了炭气之毒?”
竹盏连声应道:“是,是,正是如此。”
何少一在一旁问道:“可曾将人挪到阴凉通风之处,缓上一阵?”
竹盏一愣,忙答道:“不知曾不曾。”
几个人已经进了屋子,宛如也闻声赶了过来,听秋萤说了几句之后,就连忙问道:“苦主是哪里人?可是没有救活已然死了?”
竹盏答道:“是本庄上的,周家大户的那个傻儿子,发现的时候已然死得透透的了!仵作验了尸,说是炭气中毒而死。”
柳长青想了片刻,便道:“少一,宛如,你们留在南小巷照顾这里。秋萤,我们与竹盏一起回去,叫根子立刻套车,我们边走边说。”
不多时根子就套好了马车,嘚嘚出了京城,往密云铜锣湾方向而去。
马车上竹盏慢慢道出了事情经过。
原来李氏得了山林地契之后,就请了烧炭高人,挖了炭窑,也开始做烧炭的生意。这烧炭的头一次叫做试窑,可以试试窑挖得好不好,密封得严不严,柴子晒得干不干,炭烧的好不好等。
因为各个地方的具体地理环境与气候状况不同,就拿晒柴子来说,有些地方需要三五日即可,有些地方却需要十来天;再拿山林的炭源来说,不同的树木品种,烧炭的时辰出炭的数目也各有不同。所以就需要试窑。
这竹炭老翁乃是从长白山那边请过来的,第一窑的试炭火候掌控得不是很好,尚处于摸索阶段,柴子晒得不够干,烧出来的炭就含了不少青烟。竹炭老翁叮嘱了,这第一窑的炭烧得不好,不可外卖,第二窑就可以出得好炭。果然第二窑的时候,竹炭老翁掌控好了火候,出炭很是精良。
炭因为有三个窑一起烧制,就出得多了,价格自然也就下去了。而炭翁那里,因为炭窑多了起来,就将二房的炭窑控制在出精炭上了,力求量少质精卖高价,二房的暖房用的普通炭,以及密云城里头停云楼的用炭,都是由炭翁自大房炭窑那头儿挑了炭买了来用。后来这一合计,李氏白白地挖了三个炭窑,请了诸多的人工,最后的进账竟然与二房这里的一个炭窑差不多少,散去人工费之后,甚至没有二房的炭窑收入高。
这样一来,李氏就着了急,竟然偷偷地将三个炭窑试窑的时候烧的炭都掺和了进去,卖给了别人。原本掺和的不算多,后来炭翁爷爷买炭会挑啊,挑了一部分好炭买走,剩下的劣质炭加上试窑的炭再卖出去,就出了问题。
秋萤听完竹盏讲述的事情经过,疑惑问道:“那周家乃是铜锣湾的大户啊,跟郝家如今的势头也是不相上下。这样的人家,怎么会从大娘娘手里买些劣质的炭火来用呢?”
竹盏叹气道:“要说这也合该着出事儿啊!这周家虽然是从大房炭窑这头买炭,但人家有钱,咱供给人家的也都是好炭。只是这周家的下人们,有时会来炭窑里买一些劣质炭去。大少爷推断,是那下人们克扣了周家傻少爷的精炭,掺和进了自己买来的劣炭,甚至干脆就是以劣炭换走了精炭,反正这傻子什么也不懂也不会告状。不成想,就这样害他中了炭气之毒,一命呜呼了!”
柳长青一直细细听着,沉默不语。竹盏再次叹道:“这无论精炭还是劣炭总归是张家炭窑出来的炭是没错了,周家一纸诉状将张家告上了衙门,大少爷派我到京城南小巷那里找柳举人回来,说要一起商量一下对策。”
柳长青忽然开口道:“那周家的杜三娘不是与张大娘素来交好么?怎地此事没有私了,却闹上了公堂?再说既然大房炭窑卖给周家的都是精炭,那么不至于会引发炭气中毒。刚才你家大少爷也推测了出来,是那周家的下人们从中做了手脚,才导致出了人命官司。这点可曾跟周家交涉过?”
竹盏再次叹气道:“柳举人你有所不知啊,这周家的下人买炭,也是打的周家的幌子,说是马房里取暖燃用,有几匹母马要下马驹子。这销炭的账册上,只记精炭多少,劣炭多少,合计银钱多少,并不记载用途用处啊!如今下人们一推二六五,死不承认曾经在张家炭窑里购买过劣炭,只说是张家的精炭里混入劣炭以次充好…”
柳长青却嗤笑一声道:“怪得人家说么?难道不是在精炭里混入了劣炭以次充好么?不只精炭里充了,劣炭里也充了不少吧?当真是没有头脑,假如精炭中混了些劣炭,说不定还没什么事端;劣炭已然够烟大了,再混入试炭,怎能不受熏蒸?中炭气毒,土坑漏火气而臭秽者,人受熏蒸,不觉自毙。如今想要脱罪是不可能了,只能是找些证据出来,证实周家下人曾购过劣炭给马房里用,然后尽量予人些赔偿,破财消灾吧!”
竹盏略感惭愧,垂首说道:“柳举人说的是,我家大少爷也是这么说的。只是此事棘手,觉得不知从何追查而起,所以想请柳举人回来帮忙出出主意。”
秋萤那里思量了半晌,感慨道:“我大哥如今乡试高中,光耀门楣,四下里乡绅无数前来结交,大娘娘也收了不少好礼,金银地契都拿了不少。如何还计较这一些小钱?还因此害了人家性命!说句不该说的话,这,这是…缺德啊…”
柳长青出言道:“这不是缺德,是无知。她肯定不知道炭气可以中毒致人死亡这一说。其实就算撇开这些不论,她也不适合经商,商者最重诚信,做相与讲究个互利互惠,天长日久。她以次充好,失了信用,纵使得了些蝇头小利,最后也只能破落收场。如此算不过来账,可见脑袋是糊涂的。”

待回到铜锣湾,已经是入夜很深了。
马车先在二房门口略停了停,发现铁将军把门,知道可能都去了大房那边,便赶着马车也直接去了那头儿。
大房门口,张靖远等在那里,见柳长青到了,就直接领着他与秋萤一起进了宅子,直奔自己的住处而去。
秋萤匆忙进院,没有左顾右盼,加上外面天黑,也没觉得什么。但是进了大哥的新房之后,却发现已经与之前大有不同。
新房里重新粉刷过,摆设也与往日大不相同,件件物事都显着精贵,露着富气。
张靖远见秋萤在瞧那些摆设,面上一红道:“都是你大娘娘给布置的,我与你大嫂拗不过她。”
秋萤连忙移开眼睛道:“没什么啊大哥。呵呵,手头有余钱儿的话,过舒服点儿也是应该应分的。我如今在京里住的房子也很大呢!”
张靖远关上房门,低着头沉吟了半晌,忽然开口问道:“长青弟弟,你是不是知道周家杜三娘什么秘密?”
柳长青一惊,面上却不显,随口就反问道:“大哥何以有此一问?”
张靖远倚门而立,缓缓说道:“不瞒长青弟弟,家中出的事儿竹盏想来也已经与你们细细说过了,我就不再多说,总之是我娘糊涂,惹出了这种祸事。如今周家咬住不放,我的确有些走投无路了。眼下周家只是叫嚷着说要告上府衙,其实还没有真的告上去,我很想跟周家私了,但是所谓私了也就是赔些银子罢了。你也知道这周家虽然不是什么商贾贵胄,但是也是家大业大土财主一个不缺银子啊!我之所以能拖住他们的原因,就是因为私下找了杜三娘,跟她说我知道她的秘密。”
秋萤惊道:“啊?大哥,你诓人家啊?你根本不知道什么,诈人家的?”
张靖远摇头道:“也不是全然诈他。我怀疑杜三娘跟郝家的郝世清有染!”
秋萤瞪大了眼睛:“你说什么?”
柳长青眉头一锁,神情间颇有些不悦。他摆手道:“大哥,待会儿再谈。”
然后将秋萤拉过来,又拉开房门道:“你去找张婶吧,回来了还没见着,这里有我们商量就可以了。”
张靖远此时已经明白了过来,他也是着急,竟然没顾上秋萤这个姑娘家在这里,就大谈起了什么“有染”的问题,当下也是懊恼不已,连声道歉道:“对不住,对不住,三妹妹,大哥急糊涂了。我跟你长青哥商量些事情,你出去玩儿吧!”
秋萤撇撇嘴,无奈道:“好吧!”然后甚是怏怏不乐地挪出了屋子。
张靖远见她走了,正待再次开口,柳长青却叹了口气,又摆了摆手,然后转过身去,一把又拉开了房门。秋萤立刻站立不稳,倒进了屋子里,长青连忙伸出手臂来托住了她,嘴里却斥道:“偷听好玩么?怎么不听话?”
秋萤吐吐舌头,惭愧地低着头挨训。饶是心中急躁,见此情形也不禁莞尔。
长青冷着脸看她,秋萤只得连连作揖,然后再次主动地退出了屋子,使劲地跺着脚跑了出去。
张靖远笑了笑道:“三妹妹向来顽皮,长青弟弟不要与她生气。”
柳长青这才回头笑道:“我也不是真生她气,只是如果不板起脸来,她肯定还会想别的办法偷听的。”
院子里张靖远窗户底下,秋萤冻得小声地嘶嘶哈哈了两声,哈口热气到手上,连连点头,心里想着:“嗯,还是长青哥了解我啊!”
屋子里,柳长青与张靖远似乎是都坐了下来。张靖远先打开话茬子道:“长青弟弟,不瞒你说,我之所以怀疑郝世清与杜三娘有染,是曾经见到过。”
柳长青的声音淡淡问道:“既然是曾经见过,为何又说是怀疑呢?”
张靖远道:“上两个月,你嫂子她忽然很想吃松菇,我便上了落仙岭给她采些回来。下山的途中,竟然看到杜三娘与郝世清并肩也在往山下走,并且神情态度颇有些亲昵。而且我还听到郝世清一直在问铃铛好不好,怎样怎样,后来杜三娘都有些吃味儿的意思。所以我大胆猜测他们之间不但有奸情,而且周家的那个小铃铛,恐怕也是姓郝的吧?”
柳长青听了不语,半晌忽然问道:“我还是那句话,大哥何以将此事拿来问我?”
张靖远道:“我与杜三娘见面含沙射影谈起这件事的时候,她惊怔地问我,是不是柳家那小子跟我说了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相与】合作伙伴。【铁将军把门】门上落锁,指家中无人。————亲们:最后一更奉上,已完成榜单任务,呜呼,末路狂奔真销魂也…
82.炭气中毒(中)
秋萤隐在窗外,偷听着张靖远与柳长青的谈话,听到后来忽然觉得脑海中似乎是飘过了一丝隐隐的很有关系很重要的事情,但是仔细想的时候,又觉得没了头绪,只是心里头忽然泛起了一丝异样的感觉。
屋里柳长青的声音响了起来,他的语气有些淡淡的,忽然提起了一件旧事:“大哥,可还记得四五年前张茂才偷鱼的事情?那日你我都与那郝世清插言了一二。那日大清早的时候,我去铜锣湾岸边溜达,看到了郝世清从一条乌篷船上走了下来;后来我继续往前走,看到一个美貌妇人带着几个丫头仆役在鱼市买河虾,就是那杜三娘。我看那郝世清走过杜三娘身边之时,不仅没有低眉敛目,反而肆无忌惮地打量了几眼,于是心里就对他存了几分轻视。所以后来他叱责张茂才偷鱼之时,我就反唇相讥了几句。至于他们二人是否中间有些暧昧瓜葛,这等男盗女娼之事,说来不小,我却不敢妄下断言。”
窗外的秋萤愣了下,因为她一下子就听出来柳长青在撒谎。
且不说张茂才偷鱼的前日夜里她也下了水,这原也不必欺瞒着大哥;只说柳长青甘费唇舌将当日之事描述得如此详尽,那便是他撒谎的证据了。秋萤与他一起长大,相知甚深,知道他若有事想瞒着柳公不让其担心的时候,就会费神思量出一个毫无破绽的谎言,而且必定是描述得无比详尽。
但屋里的张靖远却是不知道这些的,他只急道:“还以为长青弟弟手中握有他们的什么把柄,不想了解得比我还要少些!”
柳长青略感无奈地道:“大哥,似这等事,都格外讲究个证据,俗话说拿贼拿赃,捉奸要双。一来我们没当场捉住人家现行,二来就算有些暧昧关系也是我们自己推测而出的,而且碰巧撞见的时候又只是我们自己,没有旁人佐证。事情若是真的,且闹大了,那杜三娘必定是咬紧牙关死不承认的,你想啊,承认了她就得浸猪笼,难逃一死,而她遗下的女儿小铃铛也必然是没个好下场;不承认的话,她未必会死,更能保全她的女儿。我看逼到最后,若是她无奈选择‘以死明志’的话,咱家贪上的官司也只能更大了!”
张靖远拧紧眉头,愤然叹道:“明明知道她是一个淫.娃.荡.妇,活该浸猪笼的主儿!她自己问那句‘可是柳家那小子说了些什么’几乎就显而易见她有短处!那次在落仙岭山径里遇到他们二人,可想而知是青山绿水树木掩映下刚刚行完苟且之事!可叹我们没有什么确切证据!而且这话儿我既然透了给她,她必然会万分小心,起码最近一段时间里是不敢再与那郝世清来往了,若是如此的话,要如何才能让咱家炭窑免于官司呢?”
窗外的秋萤听到这里,忽然心头被什么东西一撞,满耳朵里都回荡着刚才张靖远所讲的一句话:“在青山绿水树木掩映之下刚刚行完苟且之事!”
然后若干年前青纱帐里一个曾经被遗忘了许久的画面,忽然又泛上了心头脑海。
衣衫半褪娇喘连连的美妇,锦袍绸衫热血沸腾的壮男,虽然没有看到他们的正脸,但秋萤好歹是与郝世清接触过的,仔细一回想,那声音虽然因为染了□而走了些腔调,却仍旧是郝世清没错。而那句曾让自己担忧的“事情不行了,救命啊”,现在想想应当是“世清…不行了…救命啊”,不过是人家翻云覆雨时的淫.词.秽.语罢了!
这杜三娘与郝世清,确然是有奸.情的!
秋萤有点晕头转向地从张靖远窗下走开,在院子中央默然立了半晌。
直到柳长青与张靖远结束了会话,出了堂屋门,她还懵然不知。
柳长青借着堂屋蜡烛的光线见了她,连忙招呼了一声。
秋萤这才回过神来,跑过来站在他身边。
此时那边李氏的屋子里,张瑞年与徐氏也走了出来,二房的人汇在一处,暂时先归了家。柳长青跟着进了家门之后,抬头看看天色便说:“张叔张婶,你们先去屋子里歇息片刻吧,我与秋萤一起到下屋厨房里弄点儿吃的,你们不要太忧心,事情总有解决的办法,吃饱了才有力气去想。”
张瑞年与徐氏在大房那里待了几近一夜,一眼也没合,此刻已然倦容满面。张瑞年好容易压抑下去调理得差不多的咳嗽似乎又有要犯的迹象,面色也透着焦黄。徐氏听了柳长青的话,就点了点头,赶紧地扶着张瑞年进了屋。
柳长青拉着秋萤的手就转进了厨房,将门一掩又拉过她抱在胸前,软语问道:“秋萤,你怎么啦?上次你少一哥的停云楼摊上人命官司,也没见你这样失魂落魄啊!那时候不是很积极地去帮着想办法了么?后来事情不也是圆满解决了么?这次你是怎么了?难道是信不着你长青哥?觉得我处理不了?”
秋萤从长青怀里抬起头,咬咬嘴唇,忽然斩钉截铁地道:“长青哥,那杜三娘与郝世清,确然是有奸.情的!”
柳长青一愣,秋萤继续道:“还记得那年我们从密云回来,我中途下车去秫秫田里小解么?我当年看到的不是什么打架,要出人命的大事!而是…而是…而是他们两个再行苟且之事!”
柳长青小声叱道:“住口!什么苟且之事不苟且之事?你才多大?晓得什么是苟且之事,什么不是苟且之事?你一个姑娘家家的,可以出堂作证否?县令大人让你描述当时情形,你该如何回话?你可曾看到两人的正脸?若是被你看到正脸他们必然也发现了你了,你还能安安稳稳地全身而退?”
秋萤怔在他怀里,半晌才道:“长青哥,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她将头埋在长青怀里,双手也紧紧地抱着他道,“若是我不说出来这事儿的话,我大娘娘会不会就得给周家的傻儿子偿命了?她会不会死啊?我若是不计后果名声,说了出来,那杜三娘是不是真的会被浸猪笼啊?那小铃铛会不会也一同被浸猪笼啊?还有那郝世清,必然也是好不到哪儿去的了,还不被周家的人乱棍打死?只怕里正也阻止不了这事!我与那郝世清虽然不甚熟悉,可我与世进熟悉啊,我要是害死了他大哥,我日后要怎么见他呢?那郝世清虽然不是他一母同胞的亲生哥哥,但两人年岁差得大,也是甚是疼爱他看着他长大的,他一定会恨死我的!”
柳长青抚摸着她的头发道:“秋萤顾虑得对,其实我也是想到世进,又想到郝张两家的旧怨,也没有将自己知道的真实情况如实告诉你大哥。若干年前,张家已经很对不住郝家了,如今两家刚刚算是融掉了冰碴子,不再那么横眉冷对,而且后辈人又难得不打不相识秉气相投,更难得的是那次拍花子的事件,我们对郝家略有恩惠,这仇怨眼见着就变淡了,即将消弭于无形了,若是这事儿是由你我二人口中抖落了出来,很容易一石激起千层浪,从此郝张两家再无宁日。”
秋萤听得连连点头,说道:“长青哥,你比我考虑得还深远。”
柳长青低头轻轻亲了下她的眼睛道:“秋萤,不要忧伤。长青哥最喜欢看你的眼睛里笑意盈盈,你那双眼睛啊见了就让人觉得亲近觉得高兴,比什么灵丹妙药都厉害。你放心,这事儿有我呢!”
秋萤闭闭眼睛,再张开的时候,里面虽然仍旧有一丝隐忧,却终于不那么浓重了。
柳长青松开她,开始动手添柴引火。秋萤翻了翻厨房,看了看有不少新蒸出来的白面卷子,又找出来几个大白萝卜,想了想道:“长青哥,我们做白萝卜汤吧,都顺顺气。家里有些卤味,肯定是大姐带回来的。我再炒个黄豆芽,蒸个鸡蛋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