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亲哥哥,林喻城知道林喻乔和林喻天皆是小孩心性爱热闹,给他们带回了好些外面的小玩意儿。
泥娃娃,装虫子的各种精致小笼子,糖画儿,各种竹篾和高粱杆编的小动物等等,每人得了满满的一个小箱子。都是他在路上经过的集上买来的,不如府里的玩具精巧细致,却是难得的心意。
林喻乔心中感叹,虽然林喻琪对李氏生的弟弟妹妹也颇为爱护,但是有着一母同胞的亲哥哥林喻城作比较,亲疏远近很容易就感觉出来了。
林喻琪也和陈良侯一样,只有见着了感觉还挺讨喜的时候,对弟妹才愿意亲近宠爱一下。就像他院里的鹦哥儿,真要有心早就给她了,如果是林喻城的话,他回来第一天那鹦哥儿林喻乔就能在自己院里见着。
不是林喻琪稀罕鹦哥儿舍不得,只是他根本没有把他们弟妹放在心里,所以才会想不起来。平时他们有事他听到了也会当不知。
就像小时候张氏因为林喻城比他早伸手挑年礼就狠罚了带林喻城的奶娘,逢年去宗祀祭拜陈良侯只顾拉着他走全然忘掉了林喻城一样,这些事他知道,但是在他心里张氏比林喻城更亲近,他就不当做没这回事,只有在像李氏那样说到面上时,才会尽心一二。
不过林喻乔和其他几个哥哥也从来没有真的指望过林喻琪对他们多关照,毕竟从小长起来他们就是见惯了陈良侯和张氏对林喻琪百花盛开,对他们冷冷清清,早就在心里不自觉地划开了楚汉河界,虽兄友弟恭却双方互不逾越。
收服
林喻城虽放了年学回家,但是林喻峰他们还要在府里继续跟着先生上课,直到腊月二十五才封笔。
所以下午上完课,林喻峰和林喻宁就带着林喻天一起去林喻城的院子找他。
林喻城因着这两年去书院读书,没法再像以前那样日日盯着弟弟们的学业,平时虽然书信多有联系,到底不便,所以自回来开始就抓紧时间考校他们的功课。
特别是林喻峰,明年他也要乡试下场了,故而林喻城这次回来格外注意他的学习情况,着重为他传授一些临场的经验和往年的答题策略。
毕竟平日里李氏再重视也是外行人,陈良侯又不关心他们读书的情况,只得林喻城担起这长兄之责。尽管年后他还有院试要下场,时间紧张,仍是管好自己的同时不忘关心几个弟弟的功课和学习进度。
而林喻城自己能一路考上乡试入读书院,都是多亏着他们的舅舅,李氏的兄长提携关怀。
李氏之前回娘家时哭诉过陈良侯对她的冷情,只一心关爱原配之子,对自己生的几个孩子也都不上心。可是陈良侯也没有明显表现出来的恶行,因此娘家人即便不满也没法替她撑腰。
李氏的哥哥李怀钦与妹妹关系一向好,对几个外甥也多有怜惜,为他们的前程挂怀忧虑。林喻城读书上进固然有自己的努力,李怀钦也没少出力,为了给他介绍个好师傅,专门花钱托关系找了朋友牵线,替林喻城引荐了在儒林颇有地位的大儒郭洪,最后还拜在郭洪门下作为弟子。
郭洪对林喻城的天份和努力都十分爱重,在林喻城考中乡试后又为他联系了在南麓书院教书的同年,林喻天这才有了内部推荐的名额参加书院考试,然后争气的考上顺利入学。
这中间几多辗转和艰辛,而陈良侯直到林喻城考上南麓书院才过问了一声。
林喻城心里始终憋着一口气,他既是摸着石头一路艰险过来的,就不想弟弟们也如他一样步步不易,还要处处求助他人,他必须要成为弟弟们的依靠,因此对明年的院试格外的期待。
书院的先生和老师郭洪都对他说过,以他的才华,这次院试他基本上稳稳能进一甲,殿试希望也很大。
“二哥长的这么俊,恐怕明年进了殿试要被圣人点作探花郎呢!到时候跨马游街时,我们府上得派一队人过去才能保护你不被那些看女婿的抢回府。”
好不容易等林喻城检查完他的功课,磕磕绊绊的都过了,林喻宁终于松一口气,也有力气调笑了。
“小四,你既有这么多的闲心思,我看你还是回去再把《大学》第七章抄几遍吧。”
林喻城一副不为所动你安心读书的样子,让林喻宁想讨好的心思如烛灯骤灭,旁边的五少爷林喻天捂着嘴偷笑,也被林喻城瞪了一眼。
林喻天怕林喻城也给自己加功课,本着死道友不死贫僧的精神马上打小报告,“四哥之前还藏着话本偷偷看呢。”
既转移了林喻城的视线,又为之前林喻宁独享话本不给他看的事出了一口气,林喻天深为自己的机智自豪。
“哦,是吗?小四,一会儿回去就再把后面几章书都背过,明天我还问你!”
啊,他不要啊!明明已经过关了,又突来“横祸”。
本来还想为自己辩解两句,林喻宁看着林喻城不怒而威的眼睛,打了个寒颤,到嘴的话也说不出来了,嗫嚅着一句再不敢了。
回头就拍了多嘴的林喻天一下,林喻宁威胁他,“你等着吧,今年十五出去看灯我再不带你去的。”
而林喻城也没放过林喻天,又给他布置了一堆功课,让他一会儿也把最近先生教过的文章背给他听,还要考文章理解。
看着林喻天愁眉苦脸的表情,一直安静的在一边看热闹的林喻峰捏着他肉嘟嘟的脸,“二哥这是告诉你,出卖兄弟自己也是讨不着好的。”
一直有告小状打小报告这种小爱好的林喻天被捏红脸,泪眼汪汪的表示记住了。
等晚上林喻琪从外面回来时,就听到隔壁林喻城的院子里热热闹闹的。
林喻琪问身边的小厮道,“三弟四弟也都在这里?”
听到确认后林喻琪眼底有些复杂的望着林喻城的院子,虽然他更受父亲和祖母重视,在府里一切都是最好的,但是对于林喻城他心底里一直是有一丝难掩的羡慕。
他羡慕林喻城有娘亲疼爱,有弟弟妹妹作伴,在书院也备受先生器重,身边有一堆要好的朋友。
只有林喻琪知道,在书院的林喻城就和在家里完全不一样。在书院他的光芒再也没有东西阻挡,林喻城聪慧,读书有天赋,先生教的完全能够马上领会并且还能举一反三。人缘也极佳,周围总是有敬重佩服他的朋友围绕。
而林喻琪自己在外面没有了府里的优待,书院世家子弟不知凡几,他也没有什么特别出众的地方,因此总有一丝透不过气的压迫感。他害怕别人的比较,更加不愿意听到别人说起他时用的是“林喻城的哥哥”。
在接到陈良侯的来信让他回家时,林喻琪着实松了一口气,只有回到家里,他才能觉得心安稳下来。来书院入读的这两年,他感觉越来越压抑。看着陈良侯信中透漏的意思,似乎是让他回来说亲,明年就要成婚了。
林喻琪知道他成亲后就要和其他有爵位的世家子弟那样,领差事然后继承家业,他既轻松又觉得莫名失落。
林喻琪觉得他不该这样的,从小他就备受父亲期待,知道自己将来一定会继承侯府,林喻城是比不上他的。可是现在林喻城却给了他这么大的压力,他不仅没有压服他,反而像个懦夫一样避开逃了回来。
在屋里看了一会儿书,却好像隔壁的声音能传过来一样,林喻琪怎么也没法静下来,索性起身出门,去了陈良侯的书房。
陈良侯正在屋里摆弄着茶具,整个屋里都茶香氤氲。看到林喻琪进来,冲他点了一下头,示意他坐在身边,为他也倒了一杯。
“是老君眉。”
观其茶汤颜色沉郁,香馥味浓,林喻琪晃了晃杯子,杯底的茶叶细似银针且布满毫毛,因此肯定的说道。
“恩,有眼力。”
笑着拍了拍林喻琪的肩膀,陈良侯手里的茶汤冒着热气,水汽蒸腾里透过林喻琪的眉眼,仿佛看到了故人。
陈良侯捧着茶杯慢慢陷入了自己的回忆,眼神悠远,神色有莫名的温柔。
林喻琪知道,他定是又想起了自己已故的母亲。
有时候林喻琪多想母亲依旧活在世上,就像李氏在林喻城生病时彻夜将他抱在怀里一样,自己的母亲肯定也会如此温柔,那样,自己也就有一母同胞的弟妹可以亲近了。不用再孤单,也不会莫名觉得弟弟的存在会给予自己威胁感。
“父亲,明年二弟就要下场了吧。”
林喻琪犹犹豫豫的提起了林喻城,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对林喻城如此有芥蒂。按理说林喻城也不能承爵,以后过好过坏都要自己努力,如今他肯上进也不是坏事。
陈良侯深深地看了林喻琪一眼,林喻琪心头有点乱,不自觉地避开了他的视线。
“是啊,城哥儿想下场就让他试试,到底还是太年轻沉不住气。”
“父亲,院试不比乡试好过,全国各地的举子都同场竞争,二弟虽然少年成名自负才华,心气也高,到时候考得不好反而挫伤了他以后上进的锐气,儿子怕他会一蹶不振啊。”
林喻琪自觉这是为了林喻城考虑,不想他期待受挫。父亲一向不太管二弟他们的,他这个做哥哥的免不了担心一二。
“那么,依你的意思呢?”陈良侯放下茶杯,认真地看着林喻琪。
林喻琪有点慌乱,总觉得陈良侯好像看出了什么,但是他真的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关心二弟。
“二弟还小,正是发奋用功的时候,要么晚两年等成亲后再考也是使得的。”
“琪儿,你是世子,以后是要承爵的,万不用为前程操心。而城哥儿日后进了官,发展的好也是侯府的助力,总要为你所用的。”
陈良侯看出林喻琪对林喻城的心结,知道林喻琪一向要强,如今林喻城确实锋芒太露了,让人不安。
陈良侯想着等林喻城再大点,等成婚后就懂事了,也就能够更加敬重林喻琪这个大哥,以后扶持林喻琪,做他的臂膀。
让林喻城晚三年再考压压他的锐气也好,到时候林喻琪也领了差事受些磨练,应该就能收服林喻城了。
如今,确实还早点。
“我知道你的好意,会劝劝诚哥儿的。”陈良侯和林喻琪保证。
这厢林喻乔知道年后十五可以出府看灯就期待的很,一天天的数日子,终于能够出门去看一看了。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这存在诗里的场景,隔了千年仍然叫她心往不已,现在竟然有机会亲临其境,简直就跟做梦一样。
看着林喻乔知道能出去玩这么高兴,李氏略有点担心,就威胁她道。
“乔儿要乖,好好听你二哥话,要是敢乱跑胡闹,等着三月跟老太太去慈方寺烧香,就不带你去了。”
将前面的话被她自动过滤掉,林喻乔听出李氏的意思,然后心里欢呼,三月还能出去玩!
“老太太怎么突然去上香了?”兴奋过后林喻乔开始回过神来,她穿来好几年了,之前怎么不见张氏去上香啊。
“这两年老太太不大爱走动了,以前没有你的时候也是常去的。”
林喻乔听着李氏的解释不是特别满意,鼓着腮一副你别骗我的样子,歪头看李氏一眼。
被林喻乔的小模样逗乐了,李氏揉着她的脑袋,“小机灵鬼,你大哥好说亲了,老太太要领他先去看一看人。”
哦,就说嘛,突然去烧香肯定另有内情。不过,这样也不错,看样子这个朝代起码有一点比较好,婚前能先看看人,不盲婚哑嫁。
“说亲前都可以先去看看人喜不喜欢么?”林喻乔装作好奇的问道。
李氏控制不住的冷笑一下,“也就你大哥哥得老太太宠,要换了别人,你看老太太能操这么多心!”
原来不是每个人婚嫁前都能先看看人的啊,林喻乔失望了。
不过在心里打定主意,凭借李氏对她的疼爱,以后她要说亲了,肯定要让李氏找机会提前让她看看人的。
番外
初六日,惊蛰。
天降雨,渐春雷。
每年这个时候,我都会想起一个人。她说她最爱下雨天。
每逢下雨和休沐我不用去官署,她都会很高兴。可我知道,她最高兴的是我能陪她。
很多时候,她总是这样太过委婉,从来不肯明白的把话说出来。
不如初见时那样直率。
我是在成亲的堂下第一次牵起她的手。那手比我小很多,握在手心里并没有想到什么肤若凝脂,手如柔荑,而只是感觉到了凉意和颤抖。
隔着厚厚的盖头和华丽的喜服,我也能感受到她的紧张和害怕。
我不由得用了点力气握了握那只手,想要把我的想法传达给她,只要她贤惠尽本分,我一定会善待她,无需害怕的。
但是等我掀了盖头,却发现我的新娘并没有满眼惶惑,而是眼神明亮,眉间含情。
像被那双眼睛看进了心里一样,我突然发觉,未来要是和这个人一起过,是足以期待的。
饮过合卺酒,她的面颊绯红,明明气息紧张局促,却始终对我微笑。
——嫁给我就那么开心?
我不由的逗她。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她虽然敛眉低首,似有羞意,可这回答,却不能使我更满意了。
妻者,齐也。对于未来的妻子我是十分重视的。成亲之前,也臆想过很多次。总觉得无论外貌如何,性情如何,都是要能够盼着与我夫妻同心相携白首的。
那一晚,她的美全部在我的帐中呈现。锦被翻浪鸳鸯交颈,红烛彻夜明。
看着她的睡颜,这个嫁给我,要在我身边安身立命的女人,这一刻发自内心的有了一种责任感和归依感。
成亲后,我开始忙碌起来。熟悉官署事务和上官同僚打点关系,都用去了太多精力,并没有很多时间陪她。
可是等我回过神来,我的身边却已经全部都悄无声息浸透了她的印记。
内衣外裳,鞋袜荷包全部出自她手,在衣角绣着不明显的梅花。从春到东,腰间挂的络子都不一样。
起居的正房虽然没变,可是多了一个人,整个院落都有了宁馨的感觉。
暇时,也会夫妻一起煮茶弹琴。偶尔也会作画,在她笑言纸上的人更美,要我收在书房挂起来时,逗弄她画中人可不是她,别会错意。
直到母亲告诉我她又缝制了抹额和鞋袜孝敬,我才知道她原来不仅给我做,还为母亲也做了。
可是默默做了这许多,却一句话也没和我说过,若不是母亲偶而一句提及,这份心意怕是我万不能知的。
——可见不是个灵巧的。
我虽打趣她,心中却觉得无比熨帖,也怜惜她这般知人解事,心底纯善。
那时我只觉得娶了一位贤妻,处处和自己的心意。
岂料祸福旦夕而至。
与我交往甚密的好友永文伯卷入了后宫巫蛊案,此案牵连甚广,不仅后宫皇后,还有太子,都不能幸免。永文伯的姐姐是太子侧妃,永文伯府也被牵扯进来,朝堂上文武官员亲太子一派的都被下狱。
我也曾经通过永文伯的介绍为太子办过几件差,因此也被牵连了。虽然没下狱,但是停职审讯,官署也不敢去了,每日惶惑不安,隔三差五被传召审讯。
那一段时间我每日都不能入睡,深怕府里突然闯入官兵被抄家问罪,一闭眼睛都是噩梦。
不仅精神颓唐,身体也垮了,忧思过度犯了咳疾,日日咳嗽不断。
我的身体作为妻子她是最清楚不过了,而府外的状况不好她也有耳闻。她不仅要照顾我,为我询医喂药,还要安抚母亲,管好府里的大小事务,约束下人,应该是很累的,但是她从来没有在我面前表现出来过。
每天都是微笑着,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夜里我没办法入睡,她就靠在我怀里悄声劝解,别担心,一切都会好的。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一直陪着你。
夜夜都是这样,说着贴心话安慰我,白日还要一天几次的看着我喝药,有时间了,还会拿出琴来弹奏给我听。
后来此案迟迟未决,抓捕和牵连也不断,皇后和太子均被废,太子圈禁皇后自尽,连永文伯府也已被撸了爵位,全府男丁流放。
那段日子外面传言我也参与了此案,陈良侯府也即将被牵连,府里下人签了活契能走的争相求去,家生子和死契的也每天都有人逃走。
我原先的两个通房,也都哭求着要离开,就连她的娘家人也都来了,要她求休书免祸。
我第一次看到她发脾气,对着自己的母亲和哥哥厉声说她不会做这样的事,既然嫁给了我就会与我生死同心。
随后她把府里的下人想走的都遣散,留下的人给予重赏。那时候府里下人严重短缺,甚至连熬药都要她亲自来,母亲也担心的日日抹泪。
甚至我每每听到外面关于此案的风吹草动,就想要自裁,以免连累全府。
在我面前时,她还是老样子,温柔娴静爱笑,虽然瘦了很多,神情却不憔悴,眼睛依旧明亮。日日看着我,劝解我好好吃饭,安慰母亲不要太忧虑。那么艰难的日子,支撑我走下来的,唯有她。
大概就是从那个时候起,她在我心里就不一样了。不再只是一个有着妻子位份的女人,而是变得更加有温度,成为如同呼吸般必不可缺的存在。
后来等到这段公案终于因为牵扯太广局面无法控制而被圣人了结,我并没有直接参与的证据,也没有被获罪,但是原先担当的官职五品城中令被抹去。
这段祸事刚了结时,我只觉得自己这一条命是捡回来的,便什么都不求了,心胸放开了身体也很快的恢复。
以后情况渐渐好起来,我也无心再继续仕途,等到府中人事俱都安稳下来,只一心和她日日相伴。
那时觉得这样的日子什么都好,如果夫妻二人能就这么过一辈子,也是圆满了。
不过我虽不急,她却有遗憾。成亲三载,尚无孕妊。
——我若能有子,拿什么换都行的。
听着她的话我只觉得好笑,如今大家都还年轻得很,子嗣之事有什么着急。
——拿我换,你舍得吗?
我原只是玩笑,却不妨一语成谶,她是真能舍得我。
等到她终究怀上了时,我只觉高兴,想了很多以后如何教育儿子。这孩子来得不易,她定要当慈母的,那我就当严父罢。
因此,当那一天我听到儿子的哭声还没来得及高兴,就被告知她性命危急时,一瞬间呆若木鸡,什么也反应不过来。
等到回过神来冲到她面前时,已是人世相见的最后一面。
——今年还没来得及看桃花。
握着她的手我颤抖的无法言语,她却依然能够言笑晏晏。都到了这时候,她依旧还是这么不直率。
为什么不直接说出来,想要活着,想要陪我继续走下去,想要看尽世间的风景和春夏秋冬的花。
这么想着,我心里越发撕扯的疼痛。
——今日对君无别语,莫叫儿女衣芦花。
那是她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终是舍不下罢,刚出生的孩子,不能白首的丈夫。
她走的那一刻,窗外雷声轰鸣,大雨倾泻如注。我把一生所有的眼泪,都留在了送别她的这场雨中。
其实她并不是特别美,细眉修眼,只不过堪堪清秀。
在她之前我见过很多美人。善解人意或者温柔体贴,皆是明眸善睐,冰肌玉骨。
只是在她离开之后,我的眼里就再也不能看到其他人了。
我无法为她做到一生只穿一次喜服,只饮一盏合卺酒,也无法继续“白首不相离”的旧诺,唯有把内心为她封存起来,献祭在她栖身的那些岁月里。
惟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纵斯人已逝,然深情难改。
就像在新婚夜过后的第一天,她将象征着自己,还没燃尽的凤烛吹熄一样,她走后的那一场雨,将我余生的炙热也一同吹熄了。
心肺一并都是冷的。
所有的爱别离,恨长久也都随着她深埋黄土,曾经的红颜就留在岁月最美的那一刹那。
宣纸上斑驳的画影,青石碑上冰冷的镌刻,祠堂里众多牌位添了林陈氏的那一个,这些都成为了一个临水照影的符号,将我的生命划分为前半生,后半生。
只是前半生冗长,看着一个人的笑容就能够地老天荒,恨不能须臾白首。
后半生短暂,只余下作茧自缚。
外面雨点击打着青石阶,合着风声听起来,如泣如诉。
你听,这字字句句都是悼亡者之歌。
死生契阔。
此生不负。
生病
不得不说,林喻乔第一次出府还是觉得很震撼的。
虽然全程都是坐在马车里,也没机会下车看看。
和林喻乔在同一个车里坐着的,除了她的嬷嬷方氏还有丫鬟赤风,再就是二小姐林喻玫,和她的一个嬷嬷一个丫鬟。
林喻乔和二小姐林喻玫现在是相看两厌,打过招呼互相就再也没说什么话。
林喻玫本来也不算喜欢林喻乔,更是为着之前林喻乔和林喻瑄的那一场闹腾,被林喻瑄灌了不少林喻乔的坏话,再加上李氏和二夫人何庆芳的不睦已经是遮掩不住的地步,现在和林喻乔连表面的交情都没了。
不过林喻乔也无心搭理林喻玫,偷偷的撩开马车窗帘的一道缝,像看到了另一个世界的风景。
街上游人如织,店铺门前都挂着大红灯笼,有的门前还竖着旗帜,迎风飞舞。各个酒楼更是人满为患,二层的楼上站满了观景的食客。
街边两旁都是一个个小摊,摆着各色的灯笼,还有几处围了几圈的人堆,是在赏灯猜谜,与彩灯挂在一起的,还有笙箫,笔砚之类的彩头。
间或还有文人雅士自发摆着桌椅,放上自己自制的灯笼,灯上有字有画,从中猜出谜题的可以将灯带走,亦或是碰上有缘的,还能互相结交一番。
经过的几条街都是月明灯彩,人气香烟。喧嚣扰攘里,突然人流退散,大家挤挤挨挨的,经过的行人衣衫甚至都离着林喻乔的车窗极近。
原来是街前有游行表演,伴着热闹的奏乐,一群表演者陆续穿过街心。
前面一节的人都踩着高跷穿着花花绿绿的衣服,带着各种诡谲夸张的面具,中间则是四人抬着的扛肩轿,轿上坐着打扮成神女的年轻姑娘,穿着白沙,额前还点着梅花型的花佃,后面则是敲锣打鼓的乐人,都着黑衣,腰间围着绿稠的束带。
“这是什么戏?”
鼓乐喧天中,林喻乔指着外面的表演问方嬷嬷。
“这是咱们这里上元节的老花样了,因为只在京洛才有,故唤作洛坤戏。老人们都说,请了坤神娘娘,一年家里都太平。”
等最末的鼓乐队伍也散去,马车缓缓动着,林喻乔看着街边的兔子灯和转的飞起的走马灯心里痒得很,就叫方嬷嬷下去给她买一盏来。
方嬷嬷一开始不允,后来抵不过她撒娇,就使前面坐着的小厮去给她买来两盏。
“哼。”看着林喻乔使人去买灯,林喻玫很不屑,暗地里觉得林喻乔如此上不得台面,净稀罕那些破烂儿。
林喻乔觉得林喻玫这哼声很挑事,原先还准备拿另一盏灯让一让她,如今立马歇了心思。
喜滋滋的看着买来的走马灯,林喻乔不禁佩服起这个年代的手工艺者了。没有机器,没有流水线,他们所做出的每一项巧夺天工的手工制品,都是独一无二的。
这走马灯外表是宫灯的框架,里外三排绸布,最里面是被固定住的粗蜡烛,顶上是气扇,三排颜色深浅不一的灯罩缓缓的转着,拼成了在灯上转动变幻的花开富贵。
马车在街市上都转了一圈,也没停下,直接就回去了,原本就是带着她们看个热闹。
因着林喻乔和林喻玫是姑娘,虽然还小不用戴着帷帽,可也不允许抛头露面的在外面行走。而林喻天则不跟她们一道,是由林喻城和林喻峰他们带着,和舅家的表哥一起,参与一些小郎君能玩的娱乐项目。
盼过上元节的这场热闹,等回到府里,林喻乔又开始耐心的等着跟张氏去上香了。
但是在出门前,林喻乔突然听说林喻城病了。
早上去李氏那里请安,因着陈良侯也在,林喻乔也没敢细问。从张氏那里吃过早饭,回到李氏的会芳院,林喻乔这才开口。
听林喻乔问起,李氏的眼眶又泛红了,碍于林喻乔年纪幼小,有什么话也不好和她说,就只道,“就是读书太劳累了,你哥哥不容易,有空你也去看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