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归崖隐隐觉得自己的威武形象受损,反复声明,然而都被白芷一票否决,最后不惜采取武力镇压,直接叫人关门,又打发人去请一位太医回来。
说来也巧,出去的人在大门口就碰到了回来复命的两位太医,于是又一同回来。
太医进门一看这个阵势,还有些懵,倒是白芷出乎意料的冷静,面不改色道:“正与侯爷拆招,两位不要见怪,这就替侯爷拿脉吧。”
两位太医哪里敢说什么,一边唯唯诺诺的称是,一边在心中暗道:
果然都是武将家里出来的,便是个女郎也同人家不一样,人家养雀儿她养雕,人家描眉她拆招……
牧归崖还要再垂死挣扎一把,可无奈心下有愧的白芷似乎是铁了心,死活不叫他动。
长这么大了,除了儿时被爹娘压着吃药之外,何曾有人强迫过?
从军之后倒不是没伤过、病过,可但凡独立出行,军中他最大,甭管下头一溜儿副官如何苦口婆心的劝,只要他自己不乐意,谁也没奈何!
可如今,还真是一物降一物,他也遇上克星了!
冠军侯身居要职,如今又是新晋郡马爷,便是圣人也十分器重,两位太医自然不敢怠慢,当即拿出看家本领,望闻问切的过了一遍,又细细问了病患感觉和白芷的意思。
牧归崖抢道:“并没什么,边关风硬,我早起打了一套拳,耍了一回枪,不过被吹了鼻子罢了,回头再出一身汗也就好了,哪里要这般兴师动众的。”
如今他是西望府三军统领,中流砥柱,若传出去生病,且不说什么威望受损,下头也要人心惶惶了。
一句话,他病不起。
☆、第十一章
白芷却瞪了他一眼,只对两位太医道:“只管开方子,自有我盯着他吃药。不过也请二位谨慎些。”
都是在宫里混的,能活到如今的俱是人精!
姜、王太医瞬间闻弦知意,立刻叩头道:“郡主侯爷请放心,微臣今儿并未见过什么人,也从未与人瞧过病。”
白芷满意地点点头,又示意平安厚厚的给了红封,接了方子后派白平亲自带人去抓药、煎药,中间牧归崖愣是一句话都插/不进去。
等处理完了牧归崖的事情,白芷才问二人去看的结果如何。
这两位太医被派到这边来倒也没闲着,昨儿先去给林知府一家人把了脉,紧接着又去了大月那边,熬了一夜没睡。好容易才回来,又过来了。
两位太医中,姜太医年纪大些,资历也老,便主动上前回话:“回禀郡主,林知府倒罢了,不过积劳成疾,需要多多休息,慢慢调养。林小姐原是胎里就弱,也马虎不得。”
说到这里,他指了指身边的王太医,“王太医对儿科略知一二,倒是给了这个京中贵女们调养的方子,想是无碍的。”
话音未落,王太医就大步上前,很是带着几分谄媚和讨好的邀功:“请郡主,郡马爷放心,那方子是公主也用过的,只要”
牧归崖向来不爱听这些废话,也瞧不上他这副做派,当即摆了摆手,表示自己已经知道了。
王太医面上就有些讪讪的。
“王太医医术这般高明,又是这样热心肠的,”白芷却突然起了点坏心思,笑眯眯的说,“若有你在身边,我与侯爷必然是放心的。”
这就是想让他留下了。
就见王太医脸上的笑容戛然而止,如同一只被人卡着脖子的猫,整个人的表情都有些扭曲了。
他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冷汗滚滚而下,好不容易才重新挤出一丝笑容,却比哭还难看。
虽然在京城并不事事顺利,几次死里逃生,可跟这里比起来那当真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他还想着回去拼一把,哪里舍得下开封的荣华富贵,想不开的来这里吃土!
王太医艰难的咽了口唾沫,干笑道:“郡主说笑了。”
结果牧归崖就丢了个似笑非笑的眼神过来,仿佛他那点见不得人的小心思瞬间被人扒开,就这么赤/裸裸的暴晒于阳光之下,几乎让他俩腿一软就跪下。
白芷心中暗自好笑,也怕这位太医被吓出个好歹来,就随便说了两句话岔过去,又问姜太医大月那边的情况。
“恕微臣才疏学浅,无力回天。”
白芷跟牧归崖对视一眼,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
都咬成那样了,还在三月的山里冻了一夜,能活命才有鬼呢。
因没听到他们的回应,王太医还有些忐忑,生怕两位贵主不死心,非要留下他,便大着胆子解释道:
“郡主,郡马爷,实在不是微臣不尽力,那二人伤势颇重,其中一人伤口只在手臂,若被咬时就自断手臂,或许能有一线生机,可如今……后来寻回来的那人身子都冻坏了,微臣与姜太医已经竭尽全力,能不能撑过来,只能看天意了。”
“不必多言,”白芷摆摆手,道,“我与侯爷并没有怪你们的意思,也知道你们尽心了。二位一夜未睡,着实辛苦,这便回去歇息吧。”
王太医还有些踟躇,姜太医却十分干脆的告退了。
牧归崖盯着两人离去的方向看了片刻,对白芷道:“窥一斑而见全豹,这位王太医的心思未免太过细腻了些。”
对他这个结论,白芷也是赞同的。
像王太医这样善于揣摩上司心理的,很适合在官面儿上混,往往也能混的不错,只是不知道怎的这一回也摊上这么个差事。可真要论及专业水平,大多不如姜太医这种木讷些的,因为心不专。
白芷又跟牧归崖说了几句,便派人去催药。
“真不用这般。”牧归崖都有些无奈了。
“防患于未然,”白芷正色道,“如今你身负重任,经不起一点儿意外,没得这么多次战场凶险都熬过来了,反倒在病榻上,那时候才是真叫人看了笑话呢。”
见牧归崖哭笑不得,她又说:“姜太医的医术是信得过的,若你当真无妨,他哪里会自找麻烦开药方?快别逞强了。”
牧归崖张了张嘴,最后却只憋出一句话:“除了我母亲,也只有你这么不留情面的说我了。”
过了会儿,药煎好了,吉祥亲自捧进来,道:“郡主,侯爷,奴婢亲自看着的,中间绝无第二个人碰过药罐子,药碗也是干净的。”
白芷点点头,竟又叫人取了蜜饯匣子来,这回牧归崖是真被逗乐了。
“哪里就那样娇气了。”他摇摇头,端起碗来略吹了吹,然后便以一种豪迈的气势一饮而尽。
说老实话,这年月的药真不是好吃的,这颜色、这味道、这口感,有时候远胜过病痛所带来的折磨!
白芷坐在他对面都能闻到那股浓郁的酸涩苦辣相混杂的味道!
见牧归崖自始至终都眉头不皱一下,白芷也觉得是自己担心太过,而且貌似他确实不大喜欢吃甜食,想了想,就准备再叫人把蜜饯匣子放回去。
然而一抬头,却见牧归崖冲自己扬了扬眉毛,又往她手中的匣子上瞄了一眼。
白芷一下子就气笑了,“你不说不要的么?”
“不要岂不辜负郡主一番美意?”牧归崖笑了起来,又正色道,“微臣虽能忍,可这药也确实苦的很,如今既然可稍减一二,何必自讨苦吃?”
能屈能伸才是真大丈夫。
白芷啼笑皆非,心道这人果然也是如其祖父一般,正经中过文秀才的,一旦说起歪理来也一套一套的。
她正要将匣子推过去,却听牧归崖又咳了一声,然后故意开始整理衣裳、佩剑,只将两只手都占得满满的,显得十分忙碌,却把脸朝这边歪了歪,又张了嘴,摆明了就是叫她喂!
这,这简直是……
打从方才牧归崖说歪理开始,吉祥、平安早就带着人下去了。没瞧见郡主和侯爷旁若无人的劲儿么,打扰了是要遭雷劈的,她们可不敢自讨没趣。
牧宁就发现今儿侯爷出来的格外晚些,心情似乎格外好的样子,眉梢眼角都透着一股得意的欢喜。
跟的年月久了,又是过命的交情,私底下难免松快些,牧宁就凑上去小声问:“侯爷,碰见好事儿了?”
牧归崖斜了他一眼,挺得意,慢悠悠的道:“跟你这没成家的说了也不懂。”
然后便一夹马腹,溜溜达达的往前去了,留下牧宁在原地吃了一嘴的灰。
他娘的,成亲了不起?
侯爷你变了,再也不是原先那个与兄弟们同甘共苦的侯爷了!
哼,成亲了不起啊,成亲……老子也想成亲,这不是找不到合适的姑娘么!
送走了牧归崖之后,心情也十分愉悦的白芷先去骑了一回马消食,回来后又打了一套拳,略梳洗换了衣裳之后,这才去书房继续细化条款。
到底大背景不同,许多细节也不得不改了,还得慢慢来。
后世快递全程可查,如今还不如做梦快些,不过好歹也得有个收付凭证,不然日后买买多了,难保没有疏漏,总要有个样本存档的。
这么想着,她就模仿后世快递单的格式画了个草图:
上面是按照天干地支加数字来的编号,下头是收发件人名、地址和内容名称,一式四份,按照红黄蓝绿的颜色。
一份发件人拿,一份这头存档,剩下两份,收件人都签了字、按了手印后,一份自留,一份快递员拿着,回头再汇总了寄回来。
想的是不错,可等白芷修改完,想找工厂印刷了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偌大个西望府,竟没有一间印刷铺面!
暗暗,果然好穷!整座府城都好穷!
白芷很有些痛苦的捏着眉心。
进来送点心的平安一看她这副模样,登时唬了一跳,忙上前问道:“郡主,您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白芷哼哼一声,有气无力道:“我好得很,只是……穷啊,平安,怎么会这么穷!”
平安眨了眨眼,满头雾水,憨憨道:“郡主,您的嫁妆便是放到开封城内也上数呢!还有宫里圣人、太后、皇后和各宫妃嫔的赏赐,各家旧友送来的添妆,您就是什么都不做,生上十个八个小世子也花用不尽呢。要不,我将您的嫁妆和私库单子取来瞧瞧?”
见她一脸娇憨,白芷的脑门儿更疼了,索性话也不说,只胡乱摆摆手,“罢了,我歇息一会儿。”
光他们几个人富得流油有什么用!在这不毛之地,有钱都没处花!
此时此刻,在这历史上并不真实存在的时空,白芷空前深刻的体会到了一句话的真实内涵和威力:
大家好,才是真的好。
或者说,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没的说,只好先写信向开封二哥那头求助,先在那边印刷一批应急,同时顺便搜罗一批木匠、印刷匠人等特殊型人才……
☆、第十二章
作者有话要说:PS:昨天把前几章精简了下,头三章缩成了一章,所以现在的第十一章本来是应该今天更新的,大家可以先去看,不然中间有断层。
如果影响大家的阅读体验了,十分抱歉,么么哒
关于主角,两个人在一起,总要有个脸皮稍微厚点的,望天!
晚间牧归崖回来,带人将白芷昨日要的名册扛了几箱子回来,又问起她筹备的如何了。
白芷想了想,先叹了口气,才认真回道:“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
牧归崖就笑了,声音十分温柔:“慢慢来。”
他本就没指望郡主一朝改天换地……
成不成的,且先找点儿事情做打发时光吧。
殊不知他这个样子,反倒激发了白芷的斗志。
她在心中暗下决心:等着瞧吧,等自己成功了,哼哼。
她心里这么想的,面上不免就带出些来,牧归崖瞧着她这幅得意洋洋的小模样,只觉得十分有趣,也猜出六七分来,故意问道:“想什么呢?”
白芷不答反问,“今儿遇见什么好事儿了?怎么瞧着偷着乐似的。”
经过昨晚上的事,两人的关系进一步拉近,相处起来也更随意了些,又多几分亲昵。
牧归崖却不藏着掖着,她一问就干脆利落的说了:“早起顾青那小子闻见我身上有药味儿,随口问了一句,我照实说了,说是郡主十分贤惠,我略有不适就嘘寒问暖……”
分明事儿还是同一件事儿,可经他的嘴这么一说,再配上如今这幅温柔的几乎滴出水来的表情,白芷只觉得面上做烧,耳根也热辣辣的。
“谁知道你是不是哄人呢?”她故作镇定道,又有些埋怨的说,“家里的事儿,何苦说与外人听?倒叫人笑话。”
“你我正经夫妻,谁笑话?”牧归崖说完,见她一双美目瞪得圆圆的,当真宜喜宜嗔,便觉得自己的心尖尖儿都柔软了,当即一本正经的改口,“不过阿芷说的很是,自家里头的事儿,只你我二人闲来说笑就罢了,往后我必然再不讲的。”
自家,这词念到嘴里还有几分陌生,可一旦说出口,就莫名带了暖意。
不知怎么的,牧归崖突然就有些理解自家父亲恋家的心情了。
转眼又到了歇息的时候,白芷照例坐在梳妆台前卸妆,正拆下一只牡丹八宝团簪,却见镜子里头的牧归崖抱着铺盖,幽幽的盯着自己,倒把她唬了一跳。
“你这是作甚?”
牧归崖瞧了她一眼,似乎十分为难的说:“姜太医的意思,是我今日最好不要继续受寒,可阿芷你夜里却时常梦魇,这可如何是好?”
说完,又瞅了瞅里间靠墙放着的那张软塌。
白芷就低了头,拿着梳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梳着头发,有些心不在焉。
这话叫自己怎么回?
两人一坐一站,都许久没有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牧归崖点点头,十分平静的道:“我明白了。”
说完,便重新走到外间,将怀中的铺盖丢了回去。
白芷脱口而出:“哎,你”
牧归崖回头看她,两只眼睛里带着些复杂的神采,灼灼逼人。
白芷张了张嘴,后半句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了,只是干着急。
傻子,这话,这话叫自己怎么说么,上辈子她还没正经谈过恋爱呢!
室内的空气突然变得灼热而焦躁,白芷忽然不知哪儿来的一股冲动,自己好歹也是个现代人,这些都算什么?若自己不主动些,说不定……
她定了定神,勇敢地抬起头,努力控制着面部表情道:“你还吃着药呢,别在外头”
结果她的话还没说完,牧归崖脸上就一点点绽开一个灿烂至极的笑容,三步并两步,极其麻利的走到里间躺好了,还非常反客为主的催促道:“夜深了,阿芷你也快快歇息吧。”
白芷:“……”
她后悔了!
男人果然都是得寸进尺的货!
她急忙站起来,红着脸冲那边嚷道:“你还是去外间睡吧!”
牧归崖充耳不闻,往里挪了挪,大手轻轻拍了拍刚才自己躺过的地方,道:“快上来,不凉了。”
谁用你给我暖炕啊!
两人闹了半晌,白芷终究没能,也没忍心强行将人赶出去。
也不知是因为身边有人,有了安全感的缘故,还是已经过了那个劲儿,这一夜白芷倒没再做噩梦,第二天早上也没发生什么狗血的,诸如两人四肢交缠抱在一起的情况。
都这么大的人了,战争时期数人挤在一处休息也不是没有的,这睡觉的功夫早就练出来的。
许是已经许久不与人同榻,白芷醒的比往日早许多。
她刚要习惯性的坐起来,却又下意识的扭头往旁边看去。
牧归崖还没醒,一双眼睛闭的紧紧的,两排漆黑的睫毛鸦羽一般,安静的伏着。此刻他的表情十分平静,倒有几分温和,眉宇间也罕见的显露出几分这个年纪的青年人特有的青涩。
说起来,他也不过才二十出头,若是没有这场战争,没准儿也如其他世家公子哥儿一般,被压在太学读书,逼着他像祖父一样考个文进士回来。闲时或许会骑骑马、射射箭,或是与三五好友饮酒嬉戏……
可他却已经在战场上浸泡了足足六年!
白芷的心情突然变得十分复杂,又盯着对方那道因为光线晦暗而有些模糊了的伤疤,不禁有些后怕。
多险呀,若是再偏一点点,或是重一点点,莫说牧归崖就真要被破相,恐怕这只眼睛也要不得了。
如今虽然仍有疤痕,可偏得很,并不显眼。再者,也不难看。
至少白芷觉得不难看,比起记忆中开封那些面白如雪的文弱书生,她倒觉得还是牧归崖这样的英武顺眼些。
正胡思乱想着,却见牧归崖的眼睑微微动了动,白芷慌忙重新躺好了。
可刚一闭上眼睛,她自己却先就觉得好笑起来:我为什么要装睡呀?
然而装都装了,若这会儿中途放弃,岂不是不打自招?好似她心虚一般,索性就装下去。等牧归崖起床离开了,她再起来也就是了。
万万没想到,今儿牧归崖竟好似吃错药一般,分明醒了,偏偏就是不起!
白芷闭着眼都能觉察到两道灼热的视线钉在自己脸上,急的什么似的,心中叫苦不迭,又后悔自己刚才没大大方方的起来,如今可好,当真是骑虎难下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就听牧归崖低笑出声,总算起身穿衣。
白芷正要在心中偷偷松一口气,却又听到牧归崖石破天惊的来了一句:“阿芷若要看,只管大大方方的看,难不成我还吝啬不成?”
他发现了!
白芷脸上腾的烧起来,干脆抓起被子将自己整个裹在里头。
是呀,他怎么会发现不了!
都是上过战场的人,自然经常遇到有敌军装死,试图偷袭的情况,因此将士们要么熟练补刀,要么便都习得一手上等观察本事……
牧归崖在外头笑的越发欢了,又要上来拉她的被子,柔声道:“当心闷坏了。”
白芷这会儿臊的不行,想死的心都有了,哪里肯放!
两人僵持片刻,牧归崖好歹忍住笑意,清了清嗓子,道:“也罢,阿芷再睡一会儿,我这便去了。”
这一回白芷张了心眼儿,缩在被中竖着耳朵听了许久,等确认那行熟悉的脚步声果然渐渐远去了,这才小心的将被子扒开一条缝,哦,真走了!
接下来几日,两人都一直这么同床共枕,虽没有进一步动作,可也一直有说有笑,相处十分融洽。
牧归崖似乎渐渐适应了婚后生活,也开始留意起以往从不会在意的领域,隔三差五总要送白芷些小玩意儿。或是自己动手做的木雕、石刻,或是从哪儿搜罗的上等匕首。
再或者,干脆趁天气好的时候,两人一起骑马出城,去看看外头因没了战火而分外高且蓝的天空,瞧瞧新栽种的胡杨,望望又疏浚了的河道……
且不说外头将士们觉得侯爷越发和软,整个人都柔和不少,虽然训练时依旧那么狠硬……郡主府上到管家,下到近前伺候的丫头们也都忍不住开始美滋滋的想:再这么下去,他们也就能准备小世子的衣裳了吧?
打仗,就是九死一生的事儿,活下来是本事,也是运气,人们便格外珍惜。
如今瞧着郡主和侯爷和和美美的,许多老头儿老太太见了也心生欢喜,便如同瞧见了希望似的。进而整座西望府好似也有一阵春风刮过,诸多青年男女纷纷走上街头,说说笑笑,又眉目传情,不过短短几日,竟接连定下来六七桩婚事,日子越发有盼头了。
第十三章
第二天,白菁的信就回来了。
显然妹子主动开口求助的事情让他感受到了身为人兄的巨大满足感,白菁只觉得病都好了几分,立刻就叫自家刻印铺子连夜开工,只说隔日就能叫大灰二灰带回去一批。
至于什么印刷匠人之流,也不必舍近求远,他们白家就有一家书铺,左右也不大挣钱,索性一发连里头下人的卖身契和书籍、笔墨纸砚等统统打包了送来,估摸西望府也用得上。
果然是亲兄弟,考虑的就是周全,白芷还没开口的,他就已拾掇的面面俱到。
白芷感慨了一回,这才心满意足的去做培训。
头一批籍贯开封的四十五名将士中,不乏肢体残缺者,有少了胳膊的,也有断了腿的,可他们的脊背依旧挺得笔直,眼神依旧坚定,瞧不出半点沮丧和对将来的惶恐。
照他们自己的话说就是:“还有口气就知足吧,怎么混不来一口饭吃呢?”
既有抚恤金,头三年也不必缴税,或是打猎,或是做点小买卖,总能活下去的。
他们也知道牧归崖难,知道全天下的将帅都难,所以听说郡主给他们找了条出路时,甭管成不成,心下都已十分感激。
成不成的,好歹人家一直记挂着自己,这份心意就够难得的了。要换到旁的地方,达官显贵们自己闷声发财便是了,哪里顾得来他们这些贱/命?
白芷也曾先后三次上过战场,又在这边生活了十年有余,对这些面孔并不陌生。
她也不摆架子,没等他们行完礼就叫他们起来了,又让座。
王喜退伍前官至副营职指挥使,是在场众人中官衔和年纪最大的一个,就带头推辞,直说使不得。
白芷笑笑,道:“我不是那样的人,坐。”
简简单单一句话,却叫这些在战场上缺胳膊断腿都没流过一滴泪的汉子们眼眶发胀。
王喜深深地吸了口气,冲众人道:“郡主体恤,咱们也莫要辜负好意,坐!”
起身行礼,齐刷刷的;坐下去,也没有第二声,若是不亲眼看,真的很难相信这里面有三个人只剩一条腿。
都不是爱绕弯子的,白芷也不卖关子,径直将自己的打算说了。
“我就想着,以咱们西望府的名义开一个送信儿的渠道,先集中将信送到开封,再有各自区域的人挨家挨户送上门。若是收信人也有信要寄回来,你们也只管收着,回头再送到开封城内,一发寄回来。”
众人听了,都是点头,王喜抢道:“若能如此,当真最好不过了,兄弟们谁不盼着能跟家里人说句话呢?”
倒是有官道,可不给中下层士兵和寻常百姓用啊!这些人也只能眼巴巴的等着,等什么人因为什么事儿来回,有时一等就是大半年,往往部队开拔了,信还在路上哩!出去几年,死在外头了家里人还痴痴盼着的多着呢!
可照郡主这样安排,一个来回撑死了一月,叫人如何不喜?
另一个老兵也是笑开了花,又趣道:“只是又委屈了大灰二灰。”
先前打仗的时候,两只金雕频频帮忙传递讯息,是以众将士都识得它们。
白芷也笑说:“它们也不是白做的,回头收了寄信的钱,只管给它们买肉干就是了。”
众人笑了一回,又说到收费上。听到寻常百姓一封信五十文,在籍士兵减半时,王喜就有些不好意思。
“都是生死兄弟,哪里能要他们的钱!”
“是哩,是哩!”
“郡主,这钱可不能要啊!”
早在过来之前,白芷就做主了充分准备,因此也不慌张,只等他们都说完了,才耐心解释道:“你们的好意,我是明白的,可细想想,如今你们不好意思要钱,难道他们就好意思白使唤?谁餐风饮露似的!再者照如今的速度,一月最多两回,撑死了五十文,在籍将士们一月少说一两银子,衣裳伙食都是公家的,他们难不成不舍得?说句不中听的,这事儿若成了,便是造福千秋万代的营生!多少家里困难的将士就得靠这个吃饭哩,若是咱们心软开了头,他们怎么处?”
如今将士们的待遇倒是都提高了,一月几十个钱的花费并不放在心上,只要上官不贪污,攒下来的月俸也够家人生活。反倒是这些因为种种原因退伍了的,虽一口气得了几十两乃至二百两不等的抚恤金,短期内手头是宽裕,可长久来看,到底不是个事儿。
大家一听,还真是这个理,犹豫了下,也就应了。
众人的打算都差不多,回去先用抚恤金置办几亩田地,或是自己种,或是租给旁人种,既然头几年不必缴税,略有点额外进项也够了。
因为金雕每次负重有限,饶是信纸张数固定在三张以内,再加上剩下的两份单子,每次两只加起来也不过八十封上下,分担到各个区域只有区区几封而已,所以白芷暂定每攒二十日送一回。如此一来,既不算拖沓,也能有效降低成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