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芷听了也是十分感慨:“到底是正经读书人家出来的,用功都是刻在骨子里。”
想了一回,她又叫了专门负责公孙景所在客院的领班儿来嘱咐,叫他们留心些,最好悄悄地问问跟着的那几个仆人,看饮食上别冲撞了。又让姜太医每日一回去给公孙景把脉,务必做到万无一失。
那头林青云想明白了,也来找牧归崖。
对于他的新决定,牧归崖先是一愣,继而又觉得虽是意料之外,却在情理之中。
他沉吟片刻,这才十分慎重的说:“私心而论,我是不愿意你走的。可落叶归根到底是你这么多年来的愿望,具体该怎么办,你还是自己决定的好。不过不管你最后决定为何,我都没二话。”
牧归崖对林青云一开始想要重归老家的想法非常理解,可实际上内心深处并不赞同。
因为就像刘夫人说的那样,林青云其实在老家已经没有熟人了,便是几个沾亲带故的也都在三服开外,他们一家三口回去,几乎就是孤立无援举目无亲的状态。这年头谁也不容易,各自都有各自的日子要过,既然不是直系血亲,又不是朝夕相处的情分,谁会多么看顾你呢?
那爷俩身子骨都不大利索,千里迢迢的回去,还指不定折腾成什么样呢!如此两边相距整个大禄朝,这辈子还能不能再见面?甚至林青云一家在那头,即便有了什么变故,牧归崖也是不能知道的,更别提帮忙。
可归根到底,这都是他自己的想法,既然林青云自己想回去,那他尊重对方的选择,就回去吧。
但如今林青云主动表示想留下,他自然也是乐见其成。
听好友也这么说,林青云先露出一抹感激感动交织的复杂神色,然后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用力拍着自己的膝盖,百感交集的说:“这么多年来,我实在对不起她们娘俩,也实在是自私的很了,我光想着自己想如何如何?竟然从未想过她是否愿意。”
刘夫人和林青云并非同乡,自然对所谓落叶归根的想法没有什么期盼,不过是想着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而已。可这几年她翻来覆去的权衡,总觉着回去之后弊大于利,这才忍不住说出口。
若在以前,牧归崖对他口中所言之事可能只是一笑而过,然现如今他也是成了家的男人,便另有一番感悟,当即颇为赞同的点点头,说:
“莫说嫂夫人这么些年来同你聚少离多,又忙前跑后,我同兄弟们也敬佩非常,便是等闲百姓家的女眷,肩头担子也未必就比你我轻几分。这几年你们也颇为不易,也是该多替嫂夫人想想了。”
林青云又苦笑一声,带几分自嘲的说道:“想我泱泱大国,开封城内外也是藏龙卧虎,栋梁之材便多如恒河之沙,过江之鲫,似我此等小虾米放到那里,如何看得着?左右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也不少。我这样文不成武不就,不上不下的,身子骨也垮了……我想明白了,回去之后,圣人也是必然不会放我下去带兵的,轻易不会放我回家,说不得就胡乱找一个不轻不重的职位在那里窝着,了此残生!”
他的前半生都在疆场驰骋,假使后半生落的那样窝囊的下场,如何忍得了!
牧归崖没说话。
可林青云却像是被万年不开口的夫人戳中了心事,开了话匣子之后就关不上了,从大清早过来,滔滔不绝的一直说到中午,中间白芷听说他还没走,以为两个人有大事相商,还特地派人送了一回点心、一回牛乳茶。
点心是酥皮红豆糕和咸香牛舌饼,大冬天的,白芷也怕他们喝多茶伤了脾胃,就用红茶煮开了,又加了新鲜的牛乳,滚滚的冲了一壶送去。
她是亲自送去的,可也只是进门说了几句话,问了刘夫人和贞儿的好,然后又叫顺势叫林青云留下吃午饭,这就出门去。
林青云端起滚滚的牛乳茶喝了一口,只觉得细腻爽滑,醇厚无比,又与平时吃的油茶、绿茶等截然不同,便笑了一下,对牧归崖道:“郡主怪细心的,你小子有福了,可别辜负人家。”
他们这些人,活下来不容易,能娶个贤惠的媳妇更加不容易,能捞着如今的日子过就知足吧!
牧归崖也喝了一口,又拿了一块红豆糕吃,顺手将牛舌饼的碟子推给林青云,点点头,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道:“那是自然。”
他的夫人,他自然是要好好疼惜的。
作者有话要说:发现一个HIN尴尬的情况,晋江官博推送这篇文的时候……用的还是那个拖拉机一样长的题目和封面,这就hin尴尬了,灰溜溜跑去改回来,懵逼脸,都不知道改来改去是为了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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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中午吃饭,牧归崖和林青云相携进来的时候, 白芷刚安排人给公孙景送了饭去, 也都是容易克化的清粥小菜。
都是老熟人了, 也不必见外,寒暄都不用的就坐下吃。
然后吃着吃着,就听林青云突然笑道:“还是这里的饭菜有滋味,日后说不得还要来蹭饭呢!”
这话里有话,白芷一下子就听住了,然后下意识看牧归崖。
牧归崖冲她微微点了点头。
白芷瞬间心领神会,立刻就笑开了, 说:“这有什么,不过多个人多双筷子, 你自己来不要紧, 回头别忘了把嫂子和贞儿带上!”
她没有去问究竟是什么原因促使林青云改变了主意,可结果总是好的, 这就足够了。
早前是林青云想走走走不了, 如今他是能走了,却又不想走,说起来容易,可真要办起来,却也有点难。
因为前些年他频繁上折子的缘故,圣人对他很有印象, 也早就知道有这么一个日思夜想巴不得回京的官员。
可如今, 他却又突然不回来了, 难保没人疑心病发作。
堂堂四品朝廷命官,去留都不由人。
牧归崖和白芷两个人细细的商量了一晚上,决定用最无赖,但是成功率也可能最高的法子:
就说林青云病的要死要活,包括姜太医在内的所有医生都严禁他长途跋涉,不然绝对活不到目的地。反正就是怎么严重怎么来。
大体脉络就是这么着,可具体细节如何处理,如何操作,却叫人有些无从下手。
这会儿就瞧出有心思灵活的幕僚的好处了,两个人都不是擅长撒谎的,也是头一回撒这样的弥天大谎,想了半天,总觉得破绽百出,都有些拿不定主意。
白芷就说:“不如赶明儿请个可靠的人来商议一回,到底别落了把柄。”
牧归崖颇为苦恼的摇头,几乎是带几分痛苦的仰天叹道:“都不是这块料!”
这西望府本就是一群武将打下来的,就连本地知府手下的文官体系也是现从矮子里拔高个提起来的。不怕说句叫人脸红的话,他在这上头的心思已经算是灵活的了,可他都这样着急,其他那些人就可想而知了。
白芷顺着自己脑子里的人员名单扒了一回,果然正如牧归崖所言,不由得也有些沮丧的垂了头。
还真是,文武张驰,各行其道。
这就好比是两条腿走路,哪怕当时看不出什么来,硬拼着单腿往前蹦,可时候久了,不定什么时候就遇到了短板。
她正发呆,却突然想起一个人来,立即很兴奋的对牧归崖说。
“你我竟都糊涂到一块去了,这不是有个现成的小诸葛人选吗,后院客房里可还住着新任的知府大人呢!”
那可是正经科举考场上杀出来的状元,何止万里挑一!且瞧他行事作风颇为不羁,不似寻常书生那等迂腐,倒是个差不离的。
牧归崖一听,面上瞬间露出三分喜色,不过旋即又有些迟疑:“此事事关重大,一旦走漏风声,后果不堪设想。”
言外之意就是,自己虽然欣赏此人才华,到底刚接触,摸不清底细,不知能不能信任。
他这么一说,白芷也有些犹豫,不过还是觉得有冒险的必要性:
“我倒觉得可冒险一试,一来他算是刚从圣人那头过来的,或许在圣人心里还觉得是自己的人,未与我们沆瀣一气,自然更信他说的话多些呢!再者相由心生,我观他不似那等奸佞之辈。而且便是林大哥留下,于他也没有什么坏处,卖人情的事情,何乐而不为呢?”
“退一万步说,即便他有那个心思,郡主府、驿站,周围全是咱们的眼睛,难不成还能飞回去通风报信?未来几年他都要活在你我眼皮子底下,哪怕想活到离任呢,也断不敢冒这般风险。京城你我熟人更多,但凡一个人插一脚,他这辈子也甭想离开了,难道还能翻出花来?”
说白了就是他们赌得起,肆无忌惮;而公孙景赌不起,不管主动被动,都不得不跟他们“同流合污”。
说到这里,白芷顿了一顿,继续补充道:“再说了,林知府身子不好,难不成就是假的?他不能长途跋涉,难不成是我们胡诌的?既然都是事实,咱们又怕什么呢?但凡圣人还存着一份仁爱之心,知道做个面子给天下人看,想树个体恤臣子的名头,就必然不会强求。”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牧归崖也没有反驳的理由了。
而且他也正好可以借此机会来考验公孙景一把。
自己对公孙景尚存三分戒心,公孙景未必也不也是这么想的。如今他主动出击,主动将此秘密透露于他知晓,他必然要作出抉择。
不过就算想请公孙景帮忙,最好也不要大咧咧的说,防人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而显然,公孙景也是个聪明人,闻弦知意,这话用在他身上再合适不过。
牧归崖只是简单的提了林青云的身体状况,适当的表达了自己的担忧,公孙景就已经笑着说。
“如今,西望府正值百废待兴之际,侯爷也是求贤若渴之人,一来林知府身子确实不耐长途跋涉,二来他在中原已无亲眷,如何侯爷偏要这般不近人情,非要撵他回去呢?”
牧归崖微微挑眉,一本正经的叹了口气,说:“早年林大人没想到自己身子败的这样快,频频上疏请求指示,圣人也亦是准了的。如今若叫他留下,只怕圣人心中不快。”
“以下官之见,侯爷实在多虑了。”公孙景笑了几声,又咳嗽几下,不以为意道,“且不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如今林知府这般憔悴,难道侯爷还要这般不知变通,硬叫人送一具尸体回京复命吗?若是林大人刚走出去没几里地便旧病复发,吐血不止,侯爷说不得便要亲自上折子,下官也顺势上奏,圣人自然不会也不能逼迫,不过顺水推舟成全一段君臣佳话罢了,又有何难。”
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的神态自若,表情自然极了,仿佛那个逼得自己走投无路,只得来这边只身上任的并非圣人的公主。
牧归崖终于露出满意的神色,哈哈大笑,又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对他拱了拱手,一本正经道:“受教了。”
公孙景也笑了几声,不过到底因为病体未愈,有些气短,最后颇有几分狼狈,不过还是输人不输阵的还礼,潇洒的道:“事实如此,何教之有?”
两人就这么迅速达成了一致,隐隐有了点微妙的同仇敌忾,只不过谁都没有挑明了。
有了公孙景的加入,林青云留下的事儿就算十拿九稳了。
得了结果的他仿佛瞬间撂了重担,瞧着人都活泛了许多,面上不再是一味惨败,隐隐透出几分健康人的红晕。
刘夫人也十分感激,亲自带女儿登门道了几回谢。
开封人才济济,但西望府可不是。确认林青云不走了之后,最高兴的就数牧归崖。一来是他们多年情谊堪比兄弟,留在一处也好相互照应;二来林青云难得人才,允文允武,哪怕日后卸了知府的担子,将养个一二年,再派个轻省些的位子也能顶大用呢!
半个月的时光眨眼过去,三灰四灰和大金这三只新来的鹰没少给大灰二灰这对霸王折腾,每回打也打不过,飞又飞不过,最后也都偃旗息鼓了。
况且……那肉干还真是好吃!
貌似,留下也不错?
白芷就十分感慨,对大灰二灰简直疼爱到骨子里,那日还一手一只抱着亲热,口中喃喃道:“真是好孩子,真能干,这么小就知道替妈妈排忧解难了!”
刚进门的牧归崖:“……”
等会儿,我什么时候当爹了?
单从运载量上来说,如果将大灰二灰比作直升机,那么三灰它们就是当之无愧的小型客运!
光是这三名新丁一趟的工作量,就够大灰二灰两人吭哧吭哧飞六、七个来回的!
意义非凡!
白芷很有了点儿鸟枪换炮的激动和喜悦。
然而她并未因为这点事情就喜新厌旧,在她心里大灰二灰是永恒的第一位,人家天生就是做领导的料!
三灰它们往开封飞了两趟之后,想寄信的西望府居民基本上就被轮了一遍,而白芷也兑现了对北延府的承诺:
将北延府客户正式加入阵容。
紧接着,白芷就亲自见识了宋端的“厚颜无耻”:这厮竟然腆着大脸想要买鹰!
若说原先是想吃桃,这回就是明晃晃的想来抢人家的桃树了。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宋端的这一举动立即就遭到了惨无人道的制止和反对, 而显然他对此亦有准备, 这回是带着一群亲兵来的……
养了半个月的公孙景也好得差不多了, 还跟宋端进行了一次比较和谐的会面,回去之后就对白芷和牧归崖笑着感慨道:“下官早在江南时, 就曾听闻宋将军大名。”
夫妻两个对视一眼,都有点诡异的期待,便以眼神督促他继续说下去。
公孙景果然不负所望, 略吃一口茶润润嗓子,又道:“有人曾说,便是天上的云彩有迹可循, 宋将军也是叫人摸索不透的, 又听闻他常有出人意料之举, 每每都能出敌不意、攻敌不备。”
白芷和牧归崖面面相觑,隐约回过味儿来。
这他娘的是在说宋端喜欢胡来吧?
虽然是实话不假,宋端经常会做出许多正常人想都想不到的奇事怪事,可……
嗨, 损人这种活儿,果然还得是书生!
不过……他们听着挺带劲是怎么个缘故?
消遣完了宋端,公孙景才开始说正事。
“这几日下官出去转了转, 也问过林大人许多, 觉得当务之急, 还以开学授课为第一要务!”
这话简直不能更赞同。
以武力服人不长久, 以思想服人才是正道理。只有叫这些人都读了大禄朝的书, 受了感化, 彻彻底底的从思想上将自己当做大禄人,这才是真正收服了。
再者,西望、北延等四府初建不久,储备匮乏,人才奇缺,便如无源之水无本之木,终不稳固。
等什么时候西望府有了源源不绝的人才成长链条、自己土生土长的状元,那才是好呢!
白芷和牧归崖当即拍板,让他放开手脚去做,自己必然全力支持。
公孙景就让这对夫妻甩手掌柜的干脆劲儿弄的哭笑不得,生怕他们真的就此撩开手,什么也不管,忙解释道:“郡主,侯爷,且听下官细说。”
白芷和牧归崖还真有点懒得听!
“两位可知如今西望府内外共有多少名适龄学童?其中多少人之前曾读过书,多少人甚至不识字,又有多少人曾参加过科举?”
白芷和牧归崖眨眨眼睛,看了看彼此。
他们还真不知道。
牧归崖干咳一声,特别理直气壮的说:“这事儿,你须得问林知府。”
他就是个武将啊,这几年被迫分担民政已经够叫人为难得了,能保证大家都吃上饭,穿暖衣就很不容易,哪儿又有这么多闲工夫了解这些?
公孙景微微一笑,“下官已经问过了。”
问过了你还问?牧归崖高高扬起眉毛,抱着胳膊似笑非笑看他。
公孙景瞬间觉得后脊梁骨发凉,不敢继续卖关子,终于开门见山道:“根据林知府所述,下官亲自核查,西望府辖下共有二十岁以下少年、孩童一千零三十六名,其中五岁以上仅三百一十八人,然大部分都分布于周边州镇,府城之内仅七十八人。百姓之中二十七人曾参加过科举,最年轻者三十五,最年长者五十八,无一人有功名。”
他的声音不高不低,语速不急不缓,可等他说完,白芷和牧归崖却都久久无言。
因为里面反应的问题实在是太多了。
少年人数明显过少,很显然是因为长期战乱不适合孩童生存,要么百姓根本顾不上繁育下一代,要么就是勉强生了,可最终却没活下来。
再说那些曾经参加过科举的,二十七人,一个少到足够令人羞耻的数字。
这要是在中原,便是略大一些的村子,几年下来恐怕都不止这些!
甚至还没有一人取得功名!
想来这也在意料之中,不然照林青云的性子,早就将他们捉来辅佐了。
公孙景继续道:“五岁以上就可以正式启蒙了,下官的意思是,建立书院,通报全府,将所有适龄学童尽数接进来!”
豪气万丈!
然而这还没完,他已经从座位上站起,难掩激动的在屋内兜着圈子,滔滔不绝的诉说着自己对于未来的规划。
“不过区区千人而已!”
“根据个人情况因材施教,那二十七名曾经参与过科举的,若有意者,便来教授……尚未开蒙的,如今寻常士兵也能读写,若实在人手不够,可先聘请一二因故退伍的年青士兵为其开蒙……君子六艺,骑射,我们得天独厚,礼乐可徐徐图之……”
“分开男女学堂,以有教无类……”
话音未落,白芷却突然出声:“我反对。”
公孙景愕然,他面上激动而亢奋的神色甚至还未来得及变换,只是茫然问道:“为何?”
白芷知他误会了,便道:“我不同意分开男女学堂。”
公孙景一愣,本能的道:“可如今天下都是如此这般。”
“什么事都不是一成不变的,”白芷依旧坐着,可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却直直的看过来,“再往前,还没有什么女子上学的风尚呢!”
牧归崖看过来,隐约明白了她的意思。
“既然都是为了读书求学,圣人也说过有教无类,那为何要分开?又为什么怕将他们放在一处呢?”
公孙景张了张嘴,心道圣人是说过有教无类不假,可还说过天下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白芷根本就不给他说话的机会,继续道:“世人总说女子头发长,见识短,嫌弃我们妇人之仁,可偏偏又想尽一切办法扼杀一切可能的机会,接触外面的机会。”
“也许没人愿意承认,可实际上,他们就是怕了,怕极了她们走出去,真正见识到外面的世界。”
因为经历过蓝天翱翔的雄鹰,哪怕再遭遇再多的磨难和挫折,也是不会甘于重新回到院子里当家鸡的!
她突然又直直的看进公孙景的眼睛里去,颇有几分尖锐的逼问道:“公孙大人,你来告诉我,你为何反对男女同堂?”
公孙景有一瞬间的晃神,过了会儿才喃喃道:“天下皆是如此。”
“那原先女子还不能读书呢,为何如今也成了风尚?”
公孙景张张嘴,下意识的看向牧归崖,心道那还不是侯爷的祖母折腾出来的?
“你也是怕了吗?怕女子超过男子!”白芷步步紧逼。
“当然不是!”他本能的反驳道。
“那是为什么?”
公孙景哑然。
有史以来,他头一次觉得词穷。
白芷却笑了,她好似有点儿漫不经心的说道:“不必想了,我知道的,我懂的,因为几乎全天下的男子都觉得,读书识字,看尽天下,执掌大权,本该是他们与生俱来的独特权利。而女子本就该一生囚于后院,相夫教子,惟命是从,允许她们读书已经网开一面,可也不过消遣罢了。”
“因为在你们心里,恐怕也是这么默认的吧:女子永远不会比男子强的。”
这句话好似一击重锤,狠狠敲打在公孙景心头,让他心神俱震。
不错,哪怕他不想承认,哪怕他自诩君子,哪怕他自欺欺人的觉得远比天下人都善待和尊重女儿家,但其实在他骨子里,他一直都是这么觉得的。
读书本就是男人的事,女人……怎么能成呢?
此时此刻,便是牧归崖也默然不语。
尽管他所想并非公孙景所忧,可他的心思翻滚,看向白芷的眼神中也多了许多不曾有过的神采和情绪,显然受到触动的并非公孙景一人。
“闻名天下的才女少吗?她们的才华就差了吗?一应男子,所谓的书生,就各个都强过她们了吗?”
“不过是为了求学,正经做学问,便是男女同堂又如何?不信,你们且等着瞧,必定会有许多女子的课业凌驾于男子之上!”
说这话的时候,白芷的眼睛里似乎都发着光。
她仿佛已经不仅仅是在说话,而是在立一道誓言,一道有可能撼动天地的誓言!
屋内一片死寂。
良久,公孙景脸上才流露出一抹复杂的神色。
天人交战之后,他才艰难的挤出一句话:“可无论如何,女子都是不能参加科举的呀。”
这句话太过残忍,太过残酷,然后他就看到这位方才还神采飞扬到令人不敢逼视的郡主,以及她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那种令人心驰神往的光芒,瞬间粉碎,如罡风下的薄尘一般消失无踪了。
白芷用力抿紧了嘴唇,两只手死死攥在一起,双眼中飞快的滑过一抹难以言明的情绪:
失望,窘迫,愤怒,以及无能为力的绝望。
近在咫尺的牧归崖简直能够感受到她的无助。他前所未有的想要张开手臂,抱抱她,安慰她。可是他却没有这么做。
不是因为有公孙景在场,而是因为他知道自己不能。
因为他从未像此刻这样清醒的意识到,自己的夫人究竟有何种强大而坚定的内心。
他的同情和怜悯,于她而言,更像是亵渎。
很快的,白芷就重重吐出一口气,掷地有声道:
“我坚信,终有一日,女子也能堂堂正正的掌握权力,掌握自己的命运!而不需要依靠来自外界的怜悯!”
这番言论的震撼太过强烈,以至于整整一夜,牧归崖都没有再发一言。
夫妻二人再一次辗转难眠,睁眼到了天亮。
次日一早,满腹心事的白芷罕见的起的比牧归崖还早。
她刚要起来更衣,牧归崖却从后面抱住了她。
白芷没动,她直觉对方有话要说。
牧归崖将下巴在她面颊上轻轻蹭了蹭,然后近乎虔诚的亲吻她,“会有那么一天的。”
就在昨夜,他看到自己的姑娘几乎在发光!
再然后,就是接踵而至的疼惜,疼的心尖儿都颤了。
他太清楚这个姑娘何其优秀,学识、武艺、胆魄,没有一样输给男儿,甚至在国破家亡之际,她没有丝毫犹豫和胆怯,带领一群比她更加健壮高大的儿郎正面迎敌!
牧归崖清楚的记得,那一日府城告急,他率众匆匆赶回,本以为会看到血流成河、尸骨遍地,可映入眼帘的却是一道火一样浓烈的影子!
她的头发散乱,身上满是血污,铠甲甚至已经看不清原本的颜色,没一点儿女儿家的娇俏靓丽。手起刀落之间,她依旧在毫不留情的收割着敌人的首级,眼中没有一丝惧色和退意!
那一刻,牧归崖觉得她美得惊人。
挺枪,转身,刺出!
热血冲天而起,隔着血幕,牧归崖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接到赐婚旨意的那一日,谁也不知道他是何等的欣喜若狂。
他不信神不信佛,可那天,他感激上苍,感激漫天神佛!
牧归崖的唇微微带着凉意,像他这个人一样,有那么点儿生人勿进的疏离。可唇与面颊相接的瞬间……
、
白芷怦然心动。
她没有回头,却依旧认真的说道:“渊哥,你的祖母没能做到底的事业,我会继续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