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伦笑了笑,捋须打断道:“还要等测考出来么?”
“王公这是什么意思?”
“我们该表态了,你看,现在朝野震动,天下人的矛头都直指秦少游和卢胜,卢胜这个人位高权重,你我奈何不了,可是秦少游在四门学里肆意胡为,扰乱纲纪,若是要等到御史台那儿先动了手,你我二人,只怕也会被斥做是庸碌无为,现在是展现风骨的时候了。”
王岩眼睛一亮:“王公的意思是说…”
王伦撇撇嘴,淡淡的道:“传秦少游。”

掌教博士王伦相召,秦少游自然不能怠慢,等他到了明伦堂,却再看不到这几个博士的笑脸了。
六个博士排资论辈的坐成一排,一个个冷眼看着秦少游。
秦少游行礼。
王岩冷冷站起来,呵斥道:“你的礼,老夫可当不得,秦少游,你可知罪么?”
秦少游道:“下官不知。”
王岩怒斥道:“你扰乱纲纪,不学无术,肆意胡为,坏人心术!”
秦少游见状,明白了,测考在即,联想到学堂外的腥风血雨,这些人已经急不可耐的跳出来,想要展现出自己嫉恶如仇的一面。
他心里感叹,大周人民鸡贼,做官的也不是什么好鸟啊。
想到这里,他心里夹杂着一些愤怒,抬起头来直视着王岩,一字一句道:“王博士何出此言?”
王岩冷笑道:“你殴打生员,你胡乱教学。”
秦少游道:“据我所知,四门学在此之前,诗学本就不彰,上年测考,合格者十之一二都没有,六十多个生员,能通过国子监考试的,不过区区四人,敢问王博士,这是谁教的学,又是谁在糟蹋这些生员?我教的好不好,暂且不论,可是此前所教授的方法,简直就是可笑至极,那时候,诸位博士为何无人制止?”
这一问,反倒让王岩傻眼了,因为从前那个教诗的助教,如今已升为了博士,而这个博士就是王岩自己。
王岩顿时恼羞成怒,恶狠狠的道:“秦少游,你放肆!”
他本以为自己的一番大义凛然能让秦少游屈服,谁晓得这个家伙竟敢反击。
秦少游抿嘴笑了:“即便是放肆,那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你们的意思,我当然明白,无非就是听到了外间的一些闲言闲语而已,见风使舵,墙倒众人推?若是如此,那么我放肆又如何?我奉旨在此任助教,不敢说殚精竭力,却也算是不敢枉费朝廷的恩泽,这几个月来,我没什么对不起生员,也没什么对不起诸位博士的,你们今日既然已经挑明,无非就是想赶我走,我能说一句话么?”
“你还要狡辩什么?”王岩怒气冲冲的道。
秦少游沉默了一下,一字一句道:“去你娘的!”
博士们愕然。
此等粗鄙之语,他们万万想不到竟是被人用在自己的身上。
而这时,秦少游已是扬长而去!


第43章 开考
就这么从学里出来,有不甘,又有点愤怒。
秦少游走到了四门学的仪门之外,深深地看了那仪门一眼,心里暗暗发誓:“我还会回来的。”
他转过身,身后落下了一抹夕阳的余晖。余晖之下,仪门上的牌匾依旧闪闪生辉,那烫金的大字照旧炙热人心。
秦少游背着包袱回到了酒楼。
外间的事,秦寿和邓健略有耳闻,见到秦少游回来便晓得怎么回事,于是邓健笑呵呵的上前,狠狠一拍秦少游的肩道:“回来了?秦寿…秦寿…加菜…我要吃…”
秦少游怒了,道:“加个屁,是你回来还是我回来,就算接风洗尘,也该问我想吃什么。”
邓健吁了口气,道:“听了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天可怜见,我还真怕你想不开。”
秦少游见他这个样子,竟有那么点儿感动,鼻头一酸,咳嗽一声道:“你信不信迟早有一天,他们要用八抬大轿来请我去?”
“信!”邓健当机立断。
秦少游道:“信不信我秦某人迟早让他们屁滚尿流,后悔今日的所作所为!”
“当然信。”
秦少游有些狐疑了:“那你信不信我其实是穿越人士,从一千年后过来的?”
“信,你说啥,我都信。”
秦少游对他冷笑道:“我说什么,你都信?”
邓健嬉皮笑脸的道:“我这不是哄你么,你心情不好,咳咳…忙活了一天,该吃饭了,我饿了。”
“就知道吃吃吃!”秦少游嗔怪一句,可是今日的语气却没有以往的那样严厉。
天色已经晚了,食客们早已不见踪影,秦少游寻了张胡凳坐下,拍着桌子道:“喝酒,我要喝酒!”
“好嘞!”
秦寿从后堂探出头来,笑嘻嘻的高声应诺。
这一夜,秦少游醉了,迷迷糊糊的,只记得自己鲜衣怒马,起了高楼,无数宾客作陪,莺歌燕舞,灯火通明,可是瞬间,那高楼塌了,一切都在自己眼前粉碎,只留下一地的灰烬,秦少游惊醒,发现自己趴在秦寿圆滚滚的肚皮上,这家伙鼾声很大。
他顿时惊醒,突然笑了。
这几月的经历,不正是黄粱一梦么?可是…
他心里又有些难过,即便是梦,那也该化为真实,因为…惊扰别人美梦的人最是可恶,秦少游是个小心眼,他绝不会原谅那些家伙,所以…
秦少游告诉自己:“不要颓唐,要振作起来,自己还有机会,这个世上,打败自己的人只有自己!”
于是,他静下心来,回到卧房睡了过去。

次日清早起来,他像是无事人一样,照旧开了店门,站在了柜台后。
那个请来的掌柜,自然是请他回家歇上几天,省几天工钱才好,能省则省嘛。
酒楼的生意尚可,这让秦少游很是欣慰,于是更加振作精神,用他的狮吼将邓健和秦寿二人点得团团转。
食客们陆陆续续来了。
秦少游则撑着脑袋继续在柜台后打盹,不少闲言碎语则都落在他的耳里。
“那位四门学的助教,据说被博士们赶了出来。”
“是么?那人走的不是鸿胪寺卿的关系么?”
“博士是什么人,哪一个不是满腹经纶、德行无双的大儒,他们岂会容忍这样的人辱了学堂,更不必说那鸿胪寺卿卢胜也是自身难保,据说御史台的察院已经叫他去应讯了。主持此事的,乃是侍御史张文。”
“侍御史不过区区七品,而卢胜终究是九卿,他们也请得动卢胜去盘问?”
“嘿…这可是大周朝,御史的权柄滔天,一个条子过去,卢胜敢不去么?况且此事是证据确凿,卢胜这次,只怕真要完了。”
“活该,呸,堂堂一个九卿,居然举荐厨子为官,还说什么才高八斗,简直就是笑话。”

邓健传菜过来,听到这些话,忍不住怒斥道:“瞎说什么,厨子怎么就不能做官?老子乃是街上的好汉,还不是在这里跑堂。”
两个食客顿时脸色一变,起身要走。
秦少游忙迎上去,笑呵呵的道:“跑堂的不懂事,惊扰了二位,实在该死,本店赠送暖酒一壶,勿怪,勿怪。”
好不容易安抚住了食客,他把邓健拉到一边,道:“对待客人,怎可如此?”
邓健奇怪的看着他道:“他们在骂你啊。”
秦少游微微一笑道:“这是他们无知罢了,我为什么放在心上。”
邓健叹口气,走了。
到了傍晚,却来了许多客人。
秦少游抬头,看到了乌压压的人,俱都看着他。
秦少游的脸色微红,这不是别人,是四门学的诗学生员,六十多人,乌压压的一片,连杨庭都来了。
杨庭上前,他脸上鼻青脸肿,显是挨揍了,杨庭苦笑道:“恩师,学里赶你走,真的和我没有关系…”
其他人则是纷纷拜倒,一起道:“拜见恩师。”
这几个月来,秦少游虽然严厉,可是大家朝夕相处,秦少游的教学方法,别人不知,可是这些生员却是知道,他们每一个人都长进了许多,秦少游突然被逐出了四门学,生员们很不客气的先一起胖揍了杨庭一顿,然后放了学便一起寻来了。
秦少游笑呵呵的扶起前头的几个人,道:“不要多礼,我现在已经不是你们的恩师了,开考在即,大家的功课怎么样?”
“恩师,我们虽然有时胡闹一些,却总还知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道理,大家伙儿都还好,每日都按着恩师的法子温习功课,只是恩师…”
“我?”秦少游又笑了:“我…还好。”
杨庭眼睛有些微红,也不知是挨了揍,还是有什么感触,他抹着泪道:“不知恩师还有什么教诲?”
秦少游沉吟了片刻,满怀希望地看着他们:“只有一件事要托付大家…好好考,让人刮目相看!”

送走了四门学的学子们,秦少游有些小小的感触,他们…果然还只是孩子啊…
测考,终于开始了。
国子监拿着旨意,还有密封的考题,前往国子学、太学和四门学,一干师生在仪门下跪迎恩旨,随即在国子监官吏的监督下,纷纷进入了各自的考场。
为了防止作弊,国子监做了许多相应的措施,尤其是无关人等决不可靠近学堂,数百个武士将三个学堂围的铁桶一般,水泄不通。
在这禁区之外,则是许多殷殷期盼的家长,还有诸多的好事者。
每年测考的成绩是可累积至肄业的,也就是说,若是屡年测考不合格的人,极有可能被逐出学堂,一些功勋子弟,甚至可能虢夺掉恩荫,一旦如此,那么前人的努力便尽都成为落花流水了。这也是为何,每年测考,无数的家长心急火燎,倚门相望的原因。毕竟这关系到的,是家族的兴衰,是权势的继承。
四门学的诗考考场,距离学里的东门很近,许多的家长在此候着自己的子弟,只是…这里和其他地方的殷殷期盼不同,却是惋惜感叹者居多,上一年的时候,一个诗考,合格者十不存一,许多生员的地位本就岌岌可危,今年自己的子弟若是再考砸,那可就真正的完了。
可是…这希望实在有些渺茫。
诗词本就不是四门学的强项,今年又出了一个厨子教授诗书,临考时,厨子倒是赶了出去,可是即便临时抱佛脚又有什么用?只怕这一次,连往年都不如,不晓得会有多少人从学里被开革出去。


第44章 绝地大反击
连续测考了一日。
国子监祭酒吴荣命人收了卷子,随即呈入了宫廷。
呈入宫廷,并不是让天子阅卷,这只是一个程序而已,显示三大学堂乃是天子门生,昭示了圣神皇帝的恩荣,在宫中存档一日之后,便开始下发国子监阅卷。
历朝历代,对于人才都是极为重视的。因为只有重视人才,国家才能长治久安,而这些生员,就是未来大周朝的希望所在,他们的才能,他们现在所学到的知识,都与整个国家息息相关。
当然通俗一点来说,任用贤达,培养人才,乃是每一个明君的基础,这就好像皇帝的新衣一样,缺一不可,所以历朝历代,每一个君王,无论他是秦皇汉武,还是商纣隋炀,这表面功夫,却还是要做的。
一箱箱卷子送到了紫微宫,武则天纤手捏着朱笔,亲批:“吉日审阅,以择贤明”八字,而后封条覆盖于箱上,她投笔,朱笔在铜砖上染下一抹嫣红。
武则天抿嘴不语,挥挥手,宫人们将箱子抬走,这位圣神皇帝不由轻吁一句,旋身留下了一个背影。
这个背影走出了紫微宫,给跪了一地的宦官们留下了一句话:“和御史台打个招呼,不要为难卢胜。”
跪地的宦官听到卢胜二字,立即想到了一个传闻,一个卢胜,一个好似是叫秦少游的家伙,据说这两个人惹了麻烦,现在陛下开了金口,如此说来,这二人算是保住了。

次日清早,卷子传至国子监,国子监数十个官吏,早已焚香沐浴,关入了密室之中,外头已是有人上锁,在所有的卷子批阅出来之前,里面的人,是不能出入的,即便出恭,也必须内部解决。
阅卷的工作,紧张的进行着。
宫中的禁卫,已经将这里封锁,到处都是旗甲鲜明的武士。
各学的博士,此时已都在国子监的正堂里,焦灼的等待着,他们不耐烦的吃着茶,偶尔有人传出咳嗽,却无人交谈。
倒是四门学的博士,还算镇定,脸色并不算太坏,也没多少忐忑,无论是王伦还是王岩,他们心里都有数,四门学的经史无可挑剔,至少在太学和国子学面前,并不落后。唯一的弱项就是诗词,不过他们已经做了最坏的准备,就算今年的诗考一个生员都没有合格,不是还有个已经赶出了学堂的秦少游来背这个黑锅么?千错万错,都是卢胜的错,卢胜举荐了秦少游这个不学无术的才草包,教坏了生员,而博士们及时制止,凛然正气的将秦少游打发了出去,如此算来,他们非但无过,反而也对得起这一身的清名。
此时已到了正午,密室中的国子监官吏已经开启了封条,然后开始阅卷,胥吏周涛,用后世的说法只是个临时工,他的文采是好的,只不过在这个一切都要看爹的年代,他的际遇并不好,好在国子监里有人爱惜他的才学,才让他在国子监里有了容身之地,虽然是吏,此次阅卷,却也让他来做副手,一般的试卷,都是他这等胥吏先阅一遍,然后拟个初始的成绩,最后再交给那些老大人们最后核定。
他手里拿着一个蒸饼,吃了几口,而后在一旁的铜盆里净了手,将案上蜡烛向自己方向移了一些,拿出了一份试卷,随即,他先是愕然,然后开始摇头晃脑的默念起来,嘴唇上下蠕动,整个人竟是恍惚起来。
再之后,他皱眉,感觉到了某种非比寻常,于是连忙带着试卷,起身离案,火速赶去了另一个房里,喉头滚动,朝着端坐在案头之后的国子丞道:“大人,快看。”
国子丞乃是国子监祭酒的佐贰官,他见周涛冒失的样子,不由皱眉,却还是把目光落在了卷子上,最后,他竟也学周涛一样摇头晃脑的低声默念。
另一边,又有胥吏过来,那胥吏道:“大人,快看。”
又是一份试卷,拿过来之后,国子丞脸色已是骇然和错愕,最后禁不住道:“怎会如此?”

如春酒楼里。
就在阅卷开始的一大清早,秦少游精神奕奕起来了。
他今日没有跑去柜台之后,而是寻来了铜镜,对着铜镜,开始穿起了自己浆洗了很多遍的青色官衣,头上的长发则用幞头纱束住,铜腰带紧紧的系在腰间,整个人顿时显得高挑起来。
镜中的自己,俊秀又带着几分官气,他尝试着微微一笑,然后踩着新靴子,道:“秦寿,叫车轿。”
秦寿早已准备好了,门外停着的,乃是一顶小官轿,为了雇这顶轿子,秦少游花了七十个钱。
很多京官很清苦,毕竟油水不多,于是有的人咬着牙给自己备了轿子,也有的人,只有一匹驽马,有时候若是去赴宴,或是去一些正式的场所,难免有些拿不出手,所以就有专门的车轿行专门出租官轿,价格不菲。
秦少游坐进了轿子。
对着轿夫道:“去洛阳县衙。”

洛阳县衙到了。
来到这阔别已久的地方,秦少游不由有些恍惚,他眼睛落在了那鸣冤鼓上,然后一步步走过去。
这个世上,并非所有人都是记吃不记打的,就比如洛阳县的柳县令就得了教训,他特意在这鸣冤鼓边上加派了人手,为的就是以防这个万一。
秦少游上前,一个差役拦住。
这差役认出了秦少游,先是愕然,随即开始戒备的大吼一声:“是秦少游!”
这一声厉吼,整个洛阳县外头鸡飞狗跳,四五个差役疯了一样从四面八方冲来。
可是秦少游却是笑了,抿嘴微笑。
“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秦…公子,有话好说…”
秦少游脸色一板,正色道:“谁要和你们说话,走开。”
“你…又要敲鼓么?”
“你说呢?你们好好看看,看看我身上穿着的是什么,是什么样的人,借了你们这样大的胆子,竟敢阻拦本官,立即让开!”
他的态度,气势十足,再加上他一身官衣,虽只是区区的八品服色,却也足以震慑这些差役。
秦少游说罢,便昂首阔步,朝那鸣冤鼓走去。
差役们不敢拦,突然生出了一种悲凉感!
秦少游已经走到了鸣冤鼓边儿,他目光落在地上,已没有了碎石,看来洛阳县的工作又有了进步。
秦少游却是笑了,他从袖子里一掏,掏出了一根小棒子,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小样,没有完全准备,我会来么?
咚咚咚…

上堂的程序,秦少游闭着眼睛都已经熟悉了。
他落落大方的抵达了县衙的亲民堂,熟悉的味道,熟悉的人,端坐在案后的柳县令,比以前憔悴了一些,柳县令看到了秦少游,然后发出了怒吼:“怎么又是你!”
秦少游没有拜倒,而是伫立在地,微微屈身,双手抱拳行了个礼:“大人,下官四门学助教,负屈含冤,还请大人做主。”
柳县令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他想揍人,可是看到这个家伙身上的官衣却还是遏制了怒气:“这一次你要告谁?”
“下官要告四门学博士王伦、王岩、刘阳金、陈明海、邓华、曾子建六人…”
柳县令脸已拉下来:“你自己就是朝廷命官,所告之人,也是朝廷官吏,这种事,本县管不着,你难道不知,宫门外,就悬着登闻鼓么?”
所谓登闻鼓,显然比鸣冤鼓要高一个级别,就是若有更大的冤屈,所状告的人又是权势滔天的人物,无论是官民,都可捶鼓,以伸冤屈。武则天登基之后,曾专门下旨:“有人挝登闻鼓,…主司即须为受,不即受者,加罪一等。”
所以柳县令觉得秦少游很可笑,你要状告的人,小小洛阳县管不着,你找我干什么?
秦少游却是正色道:“大人,登闻鼓有禁卫把守,下官身子弱小,只怕打不过他们。”
言外之意就是…秦少游很想去敲登闻鼓,可是呢,既然连鸣冤鼓都有差役把守,为了和谐,登闻鼓想必也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了,那儿都是禁卫林立,秦少游贸然过去,极有可能香消玉损…不,是折戟沉沙。想来想去,洛阳县的鸣冤鼓敲起来没什么压力,你好欺负嘛。


第45章 大风起兮
柳县令气得要吐血三升。
这是什么道理,登闻鼓你不敢去敲,却跑来敲我这鸣冤鼓,招你惹你了么?
柳县令拉下脸来:“可是这并非是洛阳县权责之内,秦少游,你休要胡闹,本官敬你不是庶民,你我也算同朝为官,且不为难你,你速速退下。”
本以为秦少游自知自己胡闹,便会乖乖就范。
可是他忘了,这个人曾是三通鸣冤鼓的秦少游。
从前秦少游还是个草民,就已是难缠,现在好歹穿了一身官服,虽然被四门学赶走,可是官身还在,怎会被这种恫吓之词吓住?
秦少游理直气壮地道:“可是按律来说,凡有鸣鸣冤鼓者,无论所告何人,主事官员必须传召所告之人上堂,大人身为亲民官,难道连这个都忘了么?”
柳县令的脸色拉了下来。
其实制度经过许多朝代的修正,政策都是极好的,比如鸣冤鼓,为了防止官员推诿,所以就有规定,无论你要告谁,都可传唤这个人到堂,只是现实之中,这样的事可谓凤毛麟角,秦少游若是铁了心,非要柳县令按律行事,若是柳县令不肯,说不定这厮一转头,把他柳县令告了都有可能。
柳县令苦笑,只得柔声细语地道:“你所状告的,都是当今洛阳的名士大儒,他们位列从六品,桃李满天下,秦少游,你自己想好。”
柳县令这番话倒是有几分语重心长,状告他们,将他们拉来这亲民堂的后果,几乎可以预料。一旦反噬起来,可真的要命的。
秦少游的脸色沉着,却没有畏色。
事到如今,他已经无路可走,他有一个梦,而这个梦却被这些自诩博学的家伙们敲了个粉碎,若是自己不站出来,讨还一个公道,那么自己又算什么?
他不甘做一个小小的厨子,不甘心去做一个庶人,两世为人,更不甘心一辈子庸庸碌碌。
而在这个千秋史笔,农人、工匠、商贾几乎不见经传的时代,这个洋洋洒洒数百万言的经史中满篇都是士的年代,他想要的,也不过是在这三千弱水之中求取一瓢而已,他们可以讥讽秦少游,可以说这是痴心妄想,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这些,秦少游都不计较,因为他知道自己的出身,知道自己的不足,可若是有人成为了一块石头拦在了秦少游的脚下…那么…
此时有一个声音在秦少游的脑海中疯狂的叫嚣:“踢开它,踢开它们!”
秦少游深吸一口气,先是闭上眼睛,然后猛地张开眸来,眸中所带着的,只有一往无前的锐气,他干脆利落地道:“下官想好了,告,非告不可!恳求大人提人上堂。”
柳县令的脸色苍白,一屁股瘫跪于地,良久,他取出令签,投掷于地:“来,传人。”

在国子监的密室之中,国子丞的脸色已经大变。
他已经搜罗到了六十多份试卷,而每一个试卷都有古怪。
这是一起十分严重的事件,严重到他治学数十载都不曾遇到过。
密室之中,十几个胥吏亦是大汗淋漓,几个学官的目光都落在这位监丞的身上。
他只得背着手在密室之中来回踱步,最后,他猛地抬起头来,斩钉截铁地道:“不必理会这些,照旧批卷!”
于是胥吏们各自回到自己的座位,而这位国子丞却是拿起一份‘诡异’的试卷房,目光落在试卷的后尾处,他目光幽幽,瞳孔深处闪掠过了一丝沉重。
“大风起兮…”他喃喃的低声说了这四个字。

而在国子监的正堂,洛阳县的差役来了。
“什么!”王岩拍案而起。
居然叫自己去洛阳县接受询问。
真是好笑!
虽说洛阳县令因为是京畿的县令,所以品级是在正五品,而他一个博士不过从六品而已,可是博士素来是清流,与那浊官相比,品级虽低,身份却更为尊贵。
现在,洛阳县竟是派了几个粗浅的差役传唤六位四门学的博士上堂,疯了,这简直是疯了!
其他几个博士的情绪也好不到哪里去,有人咬牙切齿的道:“秦少游区区一个助教,竟在洛阳县状告上官,此等不学无术之人…”
倒是各学的博士却都是面带冷漠,四门学自己内讧,大家瞧热闹而已,况且这个热闹,也算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活了这么多年,未曾听说过有下官跑去县里敲鸣冤鼓告上官的。
有博士道:“要传唤我等,那么就请洛阳县令亲自来吧,倒要看看,我们若是不去,他区区一县令该如之奈何!”
博士王伦还算镇定,眼眸一闪,淡淡的道:“去。”
“什么?”王岩急了:“为何要去,去了,就是被告之人。”
王伦平静地道:“可是不去,就是畏罪,我等堂堂正正,何罪之有?秦少游敢来告,他不要斯文,那么索性就鱼死网破,且要看看他能猖獗到几时!”
王伦说罢,已是长身而起,率先步出了大堂。
其他博士面面相觑,有人跺脚,有人冷笑,有人犹豫,最后还是鱼贯着跟了出去。

六位博士来了。
为了迎接这六位博士,柳县令也是够拼的,在听到六人抵达之后,他索性连规矩都不顾了,亲自迎出去,直截了当的道:“诸位远来,有失远迎,其实…只是有一些小事需要澄清,竟还要劳动诸位大驾,本官心里实在难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