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三口将人送至门口,薛慕之拱手请他们留步:“恩兄所托之信,博明一定带到。夜深露重,还请恩兄留步!”
原来将程氏母子的事情拜托给他了!
鱼文翰又嘱托:“如果能顺利将信送给杜大人自然最好,如有不便博明也不必勉强,为兄再另想他法。”
薛慕之让鱼文翰放心:“即使见不到人,信是一定能够递上的。在京城,那些仆人,可不敢随便就将信函匿下的。”
鱼文翰点头称是,吩咐春虎早去早回,路上不可耽误,要及时将杜牧的回复传达回来。又细细地叮嘱了几句,薛慕之这才蹬车离去。
对着渐行渐远的马车,鱼文翰幽幽地叹气:“希望阿宣不似博明一样才好!”
鱼幼薇很好奇:“阿耶!薛叔父是你的同窗吗?”
鱼文翰抱起鱼幼薇往屋里走:“是啊!”
鱼幼薇又问:“那薛叔父怎么叫阿耶恩兄呢!”
鱼文翰笑着回答:“这个,说来话长,咱们进屋说!”
鱼文翰将鱼幼薇放在榻上,对鱼幼薇说:“今日你答对了薛叔父的问题,他送的礼物你可见着了?”
鱼幼薇点头:“见着了,是薛涛笺!可漂亮了,蕙兰很喜欢!”
薛涛笺是女诗人薛涛设计的专门用于书写诗词的诗笺。相传是薛涛用“浣花溪的水,木芙蓉的皮,芙蓉花的汁”制作而成。曾被薛涛用以写诗与元稹、白居易、杜牧、刘禹锡等人相唱和,因而名著于文坛。
鱼文翰点头:“喜欢就好!蕙兰可曾发现薛叔父送的可与你平日见得有何不同!”
鱼幼薇摇摇头:“没有发现,怎么有区别吗?”
鱼文翰哈哈一笑:“当然有区别,你平时所见都是别人仿制的,今日你薛叔父送的是薛涛的手迹,上面的一笔一画皆是出自薛涛之手,未假他人啊!”
鱼幼薇心中一喜,这可是名人手笔,真迹啊!不对,薛慕之怎么会有薛涛的手迹呢?两个人都姓薛,不是两人是什么关系呢?心中有疑惑,脸上就显了几分。
鱼文翰看出来了女儿的疑惑,继续说:“大约是30年前吧,阿耶在一个晚上救了一个带着孩子的妇人,那个孩子就是你薛叔父。为了感谢阿耶,你薛叔父就与我结为异姓兄弟,视我为兄。
后来阿耶得知,你薛叔父的母亲竟然是当世才女薛涛,我一心渴望读书,就入到薛先生门下,做了弟子。薛先生一生只有我跟你薛叔父两个弟子而已。”
鱼幼薇没有想到自己的阿耶竟然是才女薛涛的弟子。在鱼幼薇看来,薛涛简直就是一段传奇,能与元稹、白居易、杜牧、刘禹锡等大才子论诗,一点也不逊色于男子。还创造了薛涛笺,薛涛酒。在这样一个到处都是才子的时代,薛涛能够脱颖而出,岂止是有才就可以做到的。
薛涛终生未嫁,将近四十岁才与爱上丧妻的元稹,两个人原本也是锦瑟和鸣。都道能写出“曾经沧海难为水”这样的诗句的元稹定是个痴情之人,谁知元稹与所有的欢场男子一样薄幸,最终抛弃了薛涛。
鱼幼薇万没有想到薛涛竟然还有后人留在这世上。怪不得,薛慕之会愿意帮助阿宣,怪不得阿耶会那样说!
一时间忍不住喃喃自语:“薛慕之,元稹字微之,薛慕之可不就是薛涛思慕微之,思慕元稹的意思吗?”
这话却被鱼文翰听了个正着,这令他很惊异:“我只道我儿于读书写字颇有天分,不想我蕙兰竟聪慧到如此。”
鱼幼薇听罢心惊:太投入了,忘记现在只是个五岁的孩子了。
好在鱼文翰并没有继续纠缠这件事,而是幽幽地说:“是啊,先生一直都思慕着元稹,最后抑郁而终,含恨而死。先生本是卖笑女,看透世间冷暖,可惜遇到元稹,就什么都不顾得。饶是先生有如斯才华,身为女子,遇到情爱之事,终不过是个可怜人罢了!”
然后又爱怜地抚摸着鱼幼薇的头:“阿耶希望蕙兰不仅文采卓绝、才华横溢,更要事事洞明,无论未来如何,定要保护好自己。不可轻易倾心于男子,更不可将男子视为终生的依附。这样才能一生康健无忧!”
鱼幼薇觉得气氛有些沉重,就仰起头,用平时鱼文翰最招架不住的笑脸:“蕙兰有阿耶阿娘陪着,定能无忧!”
谁知鱼文翰今日并不买账:“蕙兰,阿耶要你记着:这世上,无人能陪你一生,护你一世。你要靠自己,明白了吗?”
鱼幼薇乖巧地点了点头,鱼文翰这才舒开眉头笑着说:“蕙兰明白就好,阿耶听说蕙兰又作了一首咏吟毛驴的歌谣,不若现在唱给阿耶听可好?”
鱼幼薇本不想唱,但看到鱼文翰笑意盈盈地望着自己,还是开口将《小毛驴》唱了一遍。
这边鱼幼薇刚刚唱完,鱼文翰就哈哈大笑起来:“我儿真是有趣的紧,这毛驴歌比大虫歌好听!看来,蕙兰更喜欢吟咏畜生呀!哈哈哈”越想越有趣,鱼文翰又大笑起来。
鱼幼薇想起上次唱《两只老虎》,他也是这样大笑,不由得有些气恼,真是没有童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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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晚鱼幼薇躺在床上,瞪大眼睛盯着头顶的帐幔。回想着这两天发生的事情,感觉自己的生活不像以前那么平静了。先是“沧海遗珠”阿宣,然后是薛涛的后人薛慕之,自己的父亲也是身世不明,难道也是像他们一样是名人的后人?
大唐,是个开放的时代,更是风流多情的时代。才子佳人的故事到处在上演,那些闻名于后世的诗人咏吟很多缠绵悱恻的爱情。只是不知有个能做到人如其诗,痴心绝对。或者,真相是他们从不同的女子身上能得到不同的感觉,所以才会写出这么多的绝世好诗,得以受后世景仰?
这样的一个时代,对女子来说,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呢?活在这个世上,自己要如何立足呢?
今天一天,自己更是见识到父亲的多面,晚上父亲跟自己讲的话,更是晦涩不明。薛慕之的到来明显影响了父亲,究竟是怎么回事?
如果真如父亲所言,男子皆薄幸,女子要依靠自己,那自己岂不是要孤独一生?还是父亲有别的意思在里面呢?
后面父亲让自己唱歌,分明是分散自己的注意力而已,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呢?
鱼幼薇觉得自己重生以来第一次感到人生的不确定,第一次开始为自己的以后着想。
第8章 论诗
本来刘蒙在,鱼幼薇还可以央求他一起出去玩耍,现在刘蒙回家侍疾,鱼幼薇除了读书写字便觉得生活有些无趣。刘氏见她百无聊赖,就让她去找阿宣玩耍,顺便让阿宣也出去散散心。
鱼幼薇本来不想去,但是自己实在是无事可做,内心也存了一些想要安慰阿宣的想法。许是因为这个别扭的孩子,跟自己小时候一样,没有健全的家庭吧!上一世自己连妈妈都没有,是奶奶将自己养大,祖孙两个相依为命。现在有了疼爱自己的双亲,几乎弥补了上一世心中的缺口。如果不是阿宣,她几乎都要忘记前生那些来来回回的过往。
自春虎跟薛慕之走了以后,这孩子就有些心神不宁。程氏见他这样,也不说些话安慰他,只任他坐立不安。现在他正一个人坐在门口,手里拿着一个树枝,时而在地上写写画画,时而抬起头看着前方。鱼幼薇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小路弯弯曲曲绵延至村口,路上落下了些许的树叶,路的尽头一片葱葱郁郁,并没有归来的人。
鱼幼薇叹了口气,希望是自己想错了,杜牧并不是个薄幸的男人。
“阿宣,你字写得真好!”
鱼幼薇的声音突然在头顶想起,慌的阿宣赶紧将刚才写的字擦掉!
听见鱼幼薇笑这才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停下来:“你懂什么?这是诗!不识字就不要在这瞎说!”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鱼幼薇娓娓地背了出来,得意的望着惊愕的阿宣:“不要小瞧我哦!”
“你怎么识字?怎么会背诗?”阿宣红着脸,似乎有些不大相信,村里的女孩子都不会读书,就是书院里也没有女子,这首诗也是因为…,何况,这个她比自己还要小。
鱼幼薇抿嘴一笑:“我阿耶是教书先生,我当然会读书认字背书了!何止是背诗,我还会评诗呢!”
“那你说这首诗怎么样?”见她会背诗,本来就有些不信。若说她会评诗,他万万是不相信的。
“我怕我说了,有些人小心眼,会生气!”鱼幼薇咋咋眼,故意卖关子。
明明不会,还故意装模作样,阿宣拍着胸脯说:“你尽管说好了,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鱼幼薇扑哧一笑:“当真吗?”
“当真,你快些说吧!”阿宣有些急了。
鱼幼薇这才晃着脑袋说:“我看,这首诗嘛…不怎么样!”
阿宣听完有些恼怒,嚯地一声站起来:“别人都说好,先生都说好,一定是好的,哪里不好?你为什么总是说我阿耶不好?”说完转身就要走。
鱼幼薇连忙拉住他:“你别急着走,我知道这是你阿耶写得诗。是你问我,我才说的。刚才是谁保证说不会生气的?怎么,现在大丈夫变成小女子了?”
阿宣只是绷着脸气恼着不说话,鱼幼薇又说:“这样吧!你先说说这首诗哪里好!”
阿宣这才又坐下来想了一会:“先生说好!我的那些同窗也说好!我阿娘也说好!”
鱼幼薇看着他笑:“那你觉得哪里好呢?”
阿宣挠挠头,想了想,好像也不知道哪里好。
鱼幼薇这才又说:“怎么,听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了?关键要看自己是怎么想的。尽信书不如无书,先生也有出错的时候。再说了,你说这首诗好,却说不出个究竟,怎么能让人信服呢?
很多东西,不能光听别人说,不是别人说好就一定好。如果你的先生、同窗、阿娘告诉你,草是红的,花是绿的,你也相信吗?你也人云亦云吗?”
阿宣若有所思,却仍然辩驳说:“先生不会这么说的!”
鱼幼薇笑笑:“我只是打个比方而已。你自己在好好想想这首诗到底好不好,好在哪里?然后你再告诉我,我也告诉你这首诗哪里不好,行吗?”
阿宣神色莫辨地点点头。
两个人沉默地望着前方,小路依然蜿蜒,路上的偶尔行走着回家的农夫。落日西斜,给成块地田地,高大的树木镀上层层金黄。不知名的野花,开得正灿烂,在微风中摇曳生姿,仿佛要在这夏末,释放自己所有的美丽。
鱼幼薇陶醉于眼前的景色,耳边传来阿宣幽幽地声音:“阿耶写的诗很多,但我唯独最喜爱这一首。因为,这首诗证明着我是阿耶的孩子。”
啊?鱼幼薇瞪大了眼睛,一副八卦的样子。
不理会鱼幼薇的惊讶,阿宣继续说:“9年前,阿耶调到池州做刺史,于清明时节到杏花村饮酒,因雨太大就留宿在酒家。我阿娘,就是当时酒家老板的女儿。
这首诗,就是阿耶在我外翁家所作。后来阿耶调离池州去湖北,那时阿娘怀有身孕,阿耶就先行上任,原打算阿耶到任之后,一切安置妥当,就来接阿娘团聚。谁知,阿娘等了这么久,直到现在还没有等到。后来我一直问阿娘,阿耶去哪里了,阿娘一直不愿告诉我。后来纠缠不过,阿娘就告诉我了。知道以后,我就让阿娘带我来长安找阿耶了。”
鱼幼薇心中直翻白眼,立刻想到了大明湖畔的那位,也是因为下雨,是不是所有的沧海遗珠背后都有一段雨的故事呢?只可惜了阿宣。
“如果,你阿耶不记得你们了呢?”鱼幼薇忍不住问。
“我知道阿耶可能不记得我们了,昨晚,阿娘告诉我,阿耶家中是有夫人、有孩子的。”阿宣目视前方,隐隐有些泪水:“他的夫人不止一个,孩子不止一个。可是,我只有一个阿耶啊!他怎么能忘记我跟阿娘呢?他怎么能不要我们呢?”说到这里,眼泪就再也止不住。
鱼幼薇也是一阵心酸:“你刚才不是说自己是大丈夫吗?大丈夫可不能轻易流眼泪哦!阿宣,即使你没有阿耶,你还有阿娘。这首诗再好,也是别人的,不是自己的。你要好好读书,将来写比你阿耶杜牧还要好的诗。”
阿宣泪眼朦胧地问:“我可以吗?”
鱼幼薇望着雾霭沉沉地前方,点点头:“你可以的!不管你阿耶最后…,很多事情都是需要你自己去努力才可以的。我相信你一定可以。如果,你阿耶来接你们,这个再好不过。如果,你阿耶不来接你们,你更要好好读书,将来,你可以做的比杜牧大人更好。不管是作诗,做官,或者是…。”
鱼幼薇顿了一下才说:“或者是做人!”
说完鱼幼薇看了看他,并没有生气或者恼怒伤心。希望自己说的话,这个孩子听进去了。历史上有没有杜阿宣这个人,自己不知道。既然自己已经遇上,那就尽自己所能,帮一下吧!目前自己能做的,只有这些了。
鱼幼薇就这样跟阿宣两个人做到天黑,直到刘氏唤他们进膳食,两个人这才各怀心思的回到院中。
晚上,睡觉的时候鱼幼薇才发现自己腰间佩戴的羊脂白玉的蝉型佩不见了。那是去年生辰的时候阿耶送给自己的,阿耶说,希望自己有朝一日能够飞上枝头“一鸣惊人”;阿娘说取其“知了—知足常乐”的意思。
上次薛慕之见了非常惊奇,望向鱼幼薇的眼光都变了几变,最后却说:“蝉,食露水,饮树汁。高瞻远瞩,品性高洁。恩兄根本不是将蕙兰当做女儿,这分明就是当做儿子来养得啊!”
村头的张老爹却说蝉不好,虽说最后飞上树枝,但是之前也要褪一层皮才可以呀!
鱼幼薇不在意这只玉蝉的含义,却是发自内心的喜爱这个玉蝉。羊脂白玉,晶莹润泽,线条流畅,做工精致。握在手里把玩,手感很好,很是温润。
鱼幼薇忙提了灯笼到门口去找,却发现那里什么都没有。只有几只虫子,在他们坐过的地方爬来爬去,叫的正欢。
鱼幼薇又在院子里面找,连刘氏都出来帮着找。这样找了几圈还是没有踪影,鱼幼薇也不抱希望能找到了,这才在刘氏絮絮叨叨说她不小心的声音中回去睡觉。
第9章 消息
直到两天后的傍晚,春虎才从长安赶回来。除了春虎,并没有其他人。回来后,就被鱼文翰直接叫到书房了。
鱼幼薇去得时候,正遇到阿宣一脸没落的站在门口,似难过,似隐忍。
屋里传来春虎的声音:“…薛郎君走了之后,小人就在杜家住了下来。杜大人虽说没有承诺要来接程家娘子,但是对小人招待也算周到,一日三餐还是有的。谁知道,今日杜夫人回府没有多久,杜家的家丁就说小人是骗子,还将小人赶了出来。
小人就再也没见过杜大人了,也没有听到杜大人只言片语…,小人不知怎么办,就急忙回来了。”
看来,杜牧有些惧内啊!在唐朝,男子在外,可以有很多的风流轶事,但是都是要留在外面的。如果要带到家里来,是需要大妇同意才行,否则,根本进不了门。偏偏唐朝的女子都霸道的很,这个时代,“妒妇”的确是不少啊!
在鱼幼薇发愣的这一会,阿宣已经转身走了。鱼幼薇想叫住他,却不知道说些什么。也许,这个时候,他最需要的是安静。
到晚上吃膳食的时候,也没有见到程氏母子。鱼幼薇心中有些担心他会不会钻牛角尖一时想不开,吃饭的时候就有些心不在焉。
刘氏却有些不平:“没有想到杜大人会是这样的人!骗了程家娘子不说,好歹跟人家说一声。现在倒好,让人家白等这么多年,好好的青春都给耽误了。”
鱼文翰却说:“诗人多情却又最是无情。照春虎说的来看,杜大人想必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哇!”
刘氏又说:“程家娘子已经跟我说明日就要离开了。”
鱼幼薇有些惊愕:“这么快?”
刘氏叹了气说:“程家娘子说要回池州老家,阿宣却说无论如何一定要去长安。你说这孩子也是个倔脾气,这杜大人摆明了不想认他们娘俩,可是这孩子还是不死心,非要去长安问个明白。程娘子劝也劝不住,只得由着他。”
鱼幼薇有些担心:这人还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去了长安只怕会受到更大的打击!
饭毕,鱼幼薇想再劝一劝阿宣,就陪着刘氏去看程氏有没有收拾好明日要带的东西。
出乎鱼幼薇的意料,不管是程氏还是阿宣都没有想象中的难过萎靡,程氏一脸的自若,好像是完成了任务一般的坦然。阿宣一脸平静,看不出喜怒。他们这样,刘氏反而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了。鱼幼薇扯了扯阿宣的袖子,示意他出去。
已经进入初秋,院中的桂花树开得正好,在朦胧的月光下散发着阵阵的香气。天上一轮满月似银盘般皎洁圆满,月光笼罩之下,阿宣目似朗星正灼灼地望着鱼幼薇。鱼幼薇第一次觉得这个小孩,竟生的如此漂亮。
气氛有些凝滞,鱼幼薇正不知道自己要如何说出口。顿时有些恼怒自己就这样把人叫出来,却什么话都不说,略有些尴尬只好转过身子,抬起头看着天空的月亮。
鱼幼薇正在组织语言,却听见身后传来阿宣的声音:“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阿宣出来多时,现在也到了该回家的时候了。”
鱼幼薇把脸转过来:“你要回家当然是好的,但是我听说你执意要去长安,是不是?”
阿宣盯着鱼幼薇有些气恼的脸一怔,以为她是在担心自己。这才缓缓的开口:“你…不要担心我,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此去长安,既是为了寻找那人,也不是为了寻找那人。我与阿娘不远千里而来,怎能不到长安就半途而废,既然九十九步都走了,自然也不差这一步。我已经不对那人抱有任何幻想,只是想见一见,看看这个我顶礼膜拜了八年的人究竟是个什么样子。”
鱼幼薇心中有些安慰,这个人成长的太快了,难道人都是经历苦难才能成长?
顺着他的视线,鱼幼薇又抬起头看着天上的一轮孤月:“你能这样想,就再好不过了。你回家以后有什么打算?”
“我也不知,总之,我会回到书院继续读书,我觉得自己并不能因为一时气愤,就要写诗。而且,我不认为自己在写诗方面有天分。”
刚说他成熟,又犯起孩子气,鱼幼薇莞尔一笑:“这个世上,没有哪个人生来就会作诗。你不试试怎么知道自己不可以。何况,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每个人生活的环境不同,想法不同,擅长的区域也不同。就是不同才能百花齐放,百家争鸣啊!”
阿宣听了琢磨了一下笑着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百花齐放百家争鸣?你说的倒是很新鲜,但是确有道理。”
“那当然了,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月无长圆,才更值得人去咏颂;人无长聚,才更值得人去珍惜。若天天都是圆月还有什么意思?若天天都是相聚,久了也腻了!作诗,自然也是如此。如果人人风格相同,那就如同嚼蜡,还有何意思呢?”鱼幼薇说的极认真。
阿宣听了果然眼睛亮了起来:“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你说的真好,比先生都不差。不对,应该是比先生说的都好!”
鱼幼薇却有些不好意思:“这不是我说的,是我在书上看到的,只有多读书,多看别人的观点,别人的诗,才能集百家之长,成自己之言呐!”
阿宣若有所思:“你今天说的,我会记在心上的。我以后也要多看书,多读书。你懂得真多,我真想多听你说说。只是,明日一别,下次却不知何时才能见面了。”
鱼幼薇笑着拍他的肩膀:“你听好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阿宣有些发呆地重复着这句话,觉得脸颊有些微微发烫。正想说些什么,却见鱼幼薇一面答应着刘氏呼唤一面回去了。
桂花树依旧飘着阵阵芬芳,阿宣却觉得自己的心像这朵朵桂花,开满香甜;又觉得自己的心,像天上的明月,此刻正涨得圆满。
翌日清晨,程氏母子就离开了鱼家。
鱼幼薇有心想跟阿宣说话,见阿宣只神色没落地盯着地面,并不抬头。也只好什么都不说,只听程氏跟刘氏道别。
刘氏的执意坚持要让春虎套车送他们去长安,程氏说什么也不肯:“刘姐姐,我们母子承蒙您援手,才得以安然无恙。刘姐姐与鱼先生帮我们送信奔波,这几日您对我们更是照顾有家。我们母子本就无以为报,现在离去,怎能再劳烦姐姐相送!姐姐快些回去吧!”
刘氏一面吩咐春虎套车,一面拉着程氏的手:“我说程家妹子,既然你说麻烦姐姐,姐姐也就不客气了,姐姐呀,受下你的谢。这几日都麻烦过来了,索性,你就让姐姐好人做到底呗!
你既然叫我一声姐姐,也别跟我争了。这么着,我让春虎将你跟阿宣送到鄠县县城,这样你们娘俩也好坐车。从鄠杜到长安虽说不远,若要徒步,还是需要些时间的。你就听姐姐的吧,啊!”
程氏推迟不过,只得屈膝道谢:“姐姐的大恩大德小妇人无以为报,来生定结草衔环以报姐姐大恩!”
刘氏托着她的胳膊阻止:“别说傻话了,你我相识即是缘分,姐姐认下你这个妹子。若以后再有难处,尽管来找姐姐。”
程氏还欲再拜,刘氏却说:“快些上车吧!让阿宣代笔,要常给我写信。”
程氏母子登上驴车,春虎扬起鞭子。驴车走的并不快,但还是一点一点载着他们离开直至消失不见。
耳边传来刘氏的叹息:“程娘子这样标致伶俐的人,如果不是遇到了杜大人,定能…罢了!这男人呐,真是看不透也靠不住…”
说完又无限感慨地看着鱼幼薇:“我们蕙兰是阿娘见过最漂亮的小娘子了,不知什么样的男子才配得上阿娘的蕙兰!”
自从程氏来了以后,刘氏就经常发出这样的感慨。鱼幼薇心中纳闷:这个时代有女人被抛弃难道不是很正常的吗?为何刘氏的感触这样大呢?
“阿娘,休要取笑蕙兰!能娶蕙兰的男子,定要对蕙兰一心一意才行!否则别说是小杜,就是大杜,女儿也不嫁!”
刘氏笑着刮刮鱼幼薇的鼻子:“小小年纪,你羞也不羞?不过,蕙兰有如此志向,阿娘就放心了!”
第10章 温馨
过了午时,鱼家陆陆续续就没有安静过。先是春虎从县城回来,跟刘氏回禀程氏母子的事情;紧跟着刘蒙又从家里回到鱼家,原来是鱼幼微的舅舅身体已经痊愈了,这下刘氏悬着的心就放下了,一面说着:“阿弥陀佛,佛祖保佑!要给佛祖上一炷香才可以。”一面又突然想起来现在朝廷已经不让信佛教、供菩萨了。家里原先供的那些菩萨也已经上交并被那些官兵捣毁了。
刘氏不明白为什么李家是李耳的后人,所以一定要信奉道教。只是觉得好端端的突然不让供奉佛祖,不能到寺里上香一时有些很不习惯。还是在心里默念了几句阿弥陀佛!
鱼幼微看着刘蒙有些憔悴,比回家前瘦了许多,但是精神很好。这才相信刘蒙坚持回家是真的去照顾舅舅去了。原来鱼幼微只觉得刘蒙年纪这么小,回家不让人照顾他就好了!
“阿娘,你先别忙着拜菩萨,这次舅舅能这么快就好了,都是阿兄照顾的好呢!”鱼幼微边说边笑。
“是是是,都是我们大郎的功劳!看来,我们大郎还真是长大了!”刘氏很是欣慰地看着自己的娘家侄,这可是自己哥哥唯一的孩子。
刘蒙有些不好意思,但是一本正经地说道:“都是阿娘在照顾阿耶,大郎这次并没有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