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路无聊,庄明宪除了看书就是睡觉。
她迷迷糊糊的正睡着,马车突然停了,外面传来整齐的脚步声,震耳欲聋的说话声。
庄明宪猛然醒来,掀了帘子往外看。
二三十个官兵小丁,正用幕布围出一条路来,幕布围起来的地面,也铺上了毛毡。
这是做什么?
难道有什么重要的大佬路过,所以要铺路拉帘子,连他们的马车都要停下来让道吗?
会不会有麻烦?会不会因此耽误了他们的行程?
庄明宪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本能地看向陆铮的马车。
陆铮已经从马车里下来了,他身穿银白青刻丝白貂皮袄,乌黑的长发,修长的双腿,整个人清冷华贵,如鹤立鸡群。
外面那般热闹,他却视若无睹,只大步朝她这边走过来。
“我们今天在这里住一晚。”
陆铮说:“明天一早再继续赶路。”
“会不会影响路程?”庄明宪问:“梁小姐还病着,时间不等人啊。”
小姑娘本就羸弱,连日赶路,吃住都在马车上,虽然他已经极力将马车改造布置的舒适,但她还是瘦了一大圈。
这才走了六天,还剩下二十几天的路程呢,不好好歇歇,她怎么受得了?
陆铮视线落在庄明宪脸上,温声道:“可也不能为了她一个,把大家都累坏吧?车夫护卫比我们更加辛苦。今天是除夕了,我想让大家歇一歇,好好过个年。”
原来今天是除夕了啊,时间过得可真快。
“是我太心急了。”庄明宪赧然道:“多亏了你安排得当。”
要不然那些人嘴上不说,心里恐怕也会不舒服吧。
“本来就是请你帮我的忙,我安排这些不是应该的吗?”陆铮叫了童嬷嬷过来:“扶小姐进驿站。”
这一路上,童嬷嬷已经见识到了陆铮对庄明宪的在意程度了,她不敢有丝毫的怠慢,亲自给庄明宪戴上帷帽,扶她下了马车。
等走在毛毡上,庄明宪才恍然大悟,原来这幕布、这毛毡是为了陆铮铺的啊。
她回头看了一眼陆铮,见他长身玉立,器宇轩昂,如闲庭散步一般带着雍容矜贵,不由暗暗叹息。
在她看来了不得的事情,对陆铮而言,估计已经司空见惯,理所当然了吧。
果然是大佬!
她收回视线,由童嬷嬷扶着上了驿馆的二楼。
拉帷幕的官兵在他们走了之后就窃窃私语:“是卫国公府的女眷吗?”
“废话!”另外一个官兵说:“你没看到卫国公世子都走在她后面吗?这一位必然是卫国公府的小姐了,而且必然是卫国公世子的妹妹,所以他才会这么娇宠着。”
“说的也是。”那个人啧啧称赞:“卫国公世子也来过这个驿站几次了,这还是头一回摆这么大的阵仗呢。”
“不仅铺路,连住的屋子,吃的膳食都提前让人准备好了,卫国公世子真疼这位小姐啊。”
庄明宪洗了个热水澡,饱饱地睡了一觉,醒来就觉得肚子咕噜噜叫。
童嬷嬷过来笑着说:“小姐醒了。世子爷说,扬州来消息了,让您方便的时候过去。”
这么快!
庄明宪心头一喜,穿好衣裳就过去了。
八仙桌上,满满当当摆的全是菜,剁椒鱼头、油辣冬笋、贵妃鸡、金桔姜丝蜜、如意芝麻凉卷、清炖金钩翅…几乎全是她爱吃的,竟然连辣糊汤都有!
庄明宪饥肠辘辘的,一进门就看到这么多好吃的,饭菜的香味铺面而来,她偷偷地咽了口水。
“陆世子。”庄明宪强迫自己不去看那些美食,而是去看陆铮:“扬州那边怎么样?天香续命露对梁小姐有用吗?”
“有用,服药之后,梁小姐情况稳定了很多,应该可以撑到我们去。”
“那可真是太好了!”
庄明宪松了一口气,肚子却咕噜噜叫了起来。
她很不好意思,说起来,这已经是她的肚子第二次在陆铮面前叫了。
还是赶紧回去吃饭吧。
“坐下吧。”陆铮好像没听到一般:“我饿得厉害。”
原来陆铮在等自己啊,这么多菜她都可以吃了?
她突然生出一种天上掉馅饼的幸福感。
她笑了一下:“谢谢陆世子。”
虽然竭力忍着,但她脸上那两个酒窝还是深深地出卖了她。
陆铮勾起嘴角,温柔一笑,在她对面坐了下来:“我有事情跟你商量。”
庄明宪刚刚拿了筷子,又赶紧放下:“什么事?”
“我们认识也有很长一段时间了,总这样陆世子、庄小姐的叫,实在太客套了。”
陆铮正色道:“你可以直接叫我陆铮,或者叫我的字靖臣。”
“嗯。”庄明宪觉得他说的有道理,就从善如流说:“那我就叫你陆铮好了。你可以叫我庄明宪。”
陆铮眼中闪过脉脉温情,他拿起筷子:“吃饭吧。”
虽然这一夜处处可闻爆竹声,但庄明宪还是睡得很好。刚睡醒,陆铮就过来跟她商量:“既然天香续命露有效,那我们路上就慢一些吧。”
庄明宪却不同意:“虽然有天香续命露,可它也不过只能维持一个月。我们必须要在正月二十五之前赶到。越早到,情况越有利,我对病情也更加有把握。”
她怕陆铮不赞同,强调说:“这一路上风雪都走过来了,越往南方走天气越暖和,我们应该速度越快才是。如果因为路上耽误行程没赶上,那这些罪不就白受了吗?”
陆铮本来也是这么想的,只是怕庄明宪吃不消才会减慢路程而已。既然庄明宪坚持,他也不再说什么,只吩咐众人全力赶路。
因为路上很少停歇,他们终于在正月二十这一天抵达扬州,比预算的时间竟然还早了五天。
庄明宪要立马去梁家看梁小姐,陆铮却不许。
“已经到了扬州城,也不急于这一时半刻了。”
陆铮见庄明宪脸色白的近乎透明,巴掌大的小脸格外消瘦,眉宇间都是倦意,无论如何也不同意。
“我已经让人包了客栈,我们今天休息一下,明天一早就去。”
不待庄明宪反驳,他就笑着说:“这好歹是我第一次见未来岳家,你总不能让我风尘仆仆地登门吧?”
庄明宪不好意思地笑了。
她只顾着梁小姐的身体了,却忘了陆铮这是未来女婿头一次登门。
其实她觉得,哪怕陆铮不梳洗不打扮,只披个麻袋在身上也会如瓦砾中的玉石一般,让人一眼就能看出他的特殊来。
只不过这话总不好直接说出口,她点头道:“好。”
童嬷嬷心惊肉跳,把头低了下去。
世子爷一向说一不二,做了决定从来不跟任何人商量。他说的话,其他人只是照办就好了。像今天这样跟庄小姐商量,在以前完全是不可能的事情。
还有他跟庄小姐说话的语气,除了老夫人,便是大小姐都没有这般温柔有耐心过。
童嬷嬷叹了一口气,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这话搁在世子爷身上也不错。
除非那位梁小姐是仙女下凡,否则是无法跟庄小姐抗衡了。
夜幕降临,庄明宪在谷雨与童嬷嬷的守护下安眠,陆铮却一身劲装出现在梁家的内宅中。
梁素馨的父亲梁秀伦亲自接了陆铮进上房,一进门梁秀伦就摆摆手让众人退下。他自己则小心地关上门,然后跪在了陆铮面前。
“世子爷,您终于来了。”
他抬起头,泪流满面地看着陆铮:“我上次见您的时候,您才六岁,一转眼您就长这么大了。夫人与国公爷泉下有知,也能放心了。”
陆铮听他话中有话,就眉头一挑:“梁老爷请起,有什么话我们慢慢说。”
梁秀伦站起来,拿袖子胡乱地擦着眼泪,然后羞愧道:“世子爷,我不是什么梁老爷。我本名姓杜,祖籍浙江。倭寇杀了我全家,是国公爷将我从倭寇手里救了回来,带我到京城,将我送到义学,让我读书写字。后来,还在国公爷的帮助下娶了妻房。”
“国公爷英勇牺牲之后,我趁着夫人外出的时候拦在路上,求夫人带我到国公爷的坟前祭拜,夫人同意了。从那之后,我跟夫人一直有联系。”
“夫人说有人要害您,问我愿不愿意帮助她,我当然同意。所以,我就在夫人的安排下,认了诗邪为父,还改名姓梁。对外只说是…是父亲在京城时服侍的丫鬟所生。”
“因为我跟父亲容貌有几分相似,我会说官话,也能听懂南方的苏杭这边的方言,竟没有人怀疑,就这么住了下来。”
“您六岁那年,夫人来信,让我上京。”
“等到了京城我才发现,夫人竟然已经病入膏肓了。她说您可能会有危险,虽然有老夫人护着,不一定能躲过去。就算您能躲过重重陷害,以后也一定会有人拿您的婚事做文章,说不定别人给您安排的未婚妻就是要害您的人。”
“所以,她让我的女儿素馨跟您定下亲事,为的就是掩人耳目。等到素馨及笄,您也已经有了自保的能力,让我把这件事情告诉你,然后解除婚约。”
“我已经决定好明年亲自上京解除婚约,并将事情真相跟您说清楚,没想到素馨突然病倒,打乱了我的计划。我不得不写信给您。”
陆铮越听脸色越凝重,他的母亲正是他六岁那年亡故的。
他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我母亲是怎么死的?”
梁秀伦脸色大变,他没想到陆铮一下子就发现了问题的关键。
“是被人毒死的。”
梁秀伦想起叶知秋临死前枯瘦如柴的模样,不忍道:“有人在夫人的吃食中下毒,是慢性毒.药,夫人不想打草惊蛇,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任由毒.药侵蚀她的身体,消耗她的生命。”
陆铮目光陡然一寒,声音里都是凌厉:“下毒的人是谁?”
“不知道。”梁秀伦苦涩道:“我问了,夫人不愿意说。她还叮嘱我,无论如何不能把她故去的真相告诉你。”
陆铮站着没动,心里却像有团火在烧。
能在母亲的吃食中下毒的,必然是陆家人了!
怪不得他过完五岁生日,母亲就将他送进宫里,怕是那个时候母亲就知道她命不久矣了吧。
他还记得母亲临死前抓着他的手,让他答应,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能擅自毁掉婚约,一定要等梁小姐长大及笄。
母亲是怕他那时候太小不懂,所以才做了这一系列的安排。
可恨他竟然一直蒙在鼓里。
梁秀伦看着陆铮如此,不由叹了一口气。
当时夫人说的时候,他就说了,世子爷若是像国公爷那般天资聪颖,一定会猜到真相,一定会想尽办法为母报仇的。
夫人却说真到了那一步让自己无论如何也要劝住世子爷。
可看世子爷这个模样,哪里是他能劝得住的?
梁秀伦说:“世子爷,夫人临终前有几句话让我转述给您。”
“什么话?”
陆铮声音清冷,面色如霜。
梁秀伦看着有些不忍,任谁得知这个真相,一时半会都接受不了吧。
“夫人说了三件事:一、让您不要报仇;二、让您跟素馨退亲之后就离开京城,最好是去西北节制鞑靼,成为手握重兵的大将军。如果不行,那就去浙江剿倭。总之要远离京城,同时要有兵权护身。”
“第三、您的婚事,一定不能听从别人的摆布,不管是谁给您说亲,您都一定不能答应。您未来的妻子,只能是您自己认识的,自己喜欢的,最好不要是高门权贵之女,如果您能离开京城,到西北说亲,那就更好了。”
陆铮坐了下来,只是微微点头,不说答应,也不说不答应。
他当然不能答应。
母亲怕他小小年纪得知真相控制不住,故意给她安排了一个小他六岁的未婚妻,等未婚妻十五岁及笄,他也二十一岁了,有了自保的能力了。
母亲一心只想着让他平平安安,她却没想到,她为了保护他做了这么多,明知道饭菜有毒却依然吃下去,那他这个为人子的又怎么可能明知母亲被人杀害而无动于衷呢?
就算他想息事宁人,那些处心积虑的人恐怕也不会放过他。
让他当做什么都不知道,跑到西北当一个缩头乌龟,他做不到!
那些人想对付他,也要看看他陆铮同意不同意!
烛火照在陆铮如玉雕琢的面容上,他英俊的脸庞写满了刚毅果然,让人觉得只要他下定决心,这世上就没有什么事情能难得住他。
梁秀伦看着忍不住又湿了眼眶,世子爷这般丰神俊朗,若是国公爷跟夫人还活着,该有多好。
一时间两人都陷入了沉默。
还是陆铮率先打破了室内的安静:“梁先生,令嫒的病你不好担心,我明天一早带人来给令嫒看病。”
这是卫国公夫人安排的人,陆铮很是敬重。
他说完这句话,就如来时一般神秘,身影很快消失在浓浓的夜色之中。


第70章 担心
第二天一早, 陆铮与庄明宪一起来到梁家。
梁秀伦已经提前被人告知大夫是女孩子了, 对于庄明宪他没有太吃惊。
他惊的是陆铮对庄明宪的态度。
虽然陆铮没有刻意表现出来, 但他跟庄明宪说话时的语气神态,表现出来的熟稔与信任,还是让梁秀伦很是震惊。
所以, 在跟庄明宪说话的时候,他非常客气, 甚至带了几分小心翼翼。
“素馨是三个月前病倒的。”
提起女儿的病情,梁秀伦愁眉不展, 心焦如火烤:“她去庙里上香,不想马车竟然撞倒一个小乞丐。小乞丐当场昏迷, 素馨怕出人命,就让人将那小乞丐抱上车,带了回来,还请大夫给那位小乞丐治病。”
“没想到大夫说那小乞丐阴阳双绝、已经是快要绝命的脉像,当天下午, 那小乞丐就去了。家中下人给小乞丐装殓的时候,才发现那小乞丐从脖子到腋下前胸全是烂疮, 很多地方骨头都露出来了。”
“我当时下了一跳,立马让人将小乞丐的尸身送出去掩埋,并洒扫庭除。不仅将马车刷洗了一遍,让素馨把衣服扔了,还让大夫给她号脉,开了强身健体的药。”
“接下来的一个月素馨都没有什么异常, 我也就慢慢放下了心。直到两个月半月前她开始发低烧,不思饮食,大夫来了,只说是患了伤寒。”
梁秀伦痛苦自责道:“我也没放在心上,还以为真的是伤寒,养养就会好。不料素馨病情越来越严重,身上竟然也开始长疮。我那时才意识到问题严重,立马请了大夫来,大夫当时就傻了眼,说从没有见过这么严重的疮,根本没法治。”
“大夫还说,这疮极有可能会传染,要趁着疮还未溃烂赶紧将人隔离…”
梁秀伦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哪里舍得?
可若是不送出去,这病若真的传染,一家子都极有可能保不住。
梁秀伦最终忍痛将女儿梁素馨送了出去。
“若不是世子送来的天香续命露,素馨或许已经与我天人两隔了。”
梁秀伦心痛如绞,忍不住落下泪来:“素馨的病是会传染的,庄小姐,你还愿意给素馨看病吗?”
梁秀伦这话是说给庄明宪听的,其实也是说给陆铮听的,他绝不敢隐瞒。
“当然是要去的。”庄明宪毫不犹豫道:“我既然千里迢迢的来了,就是要给梁小姐治病的。梁先生不必有心里负担,我是大夫,自然知道怎么避免传染。你只要把我带到梁小姐面前就行了。”
这小姑娘才多大?看着比素馨还小一些,怎么就这般古道热肠、这般胆大呢?
可是陆铮会同意吗?
梁秀伦忍不住抬头去看陆铮。
陆铮站起来,不急不躁说:“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过去吧,梁先生带路。”
庄明宪的决心他比谁都清楚。
小姑娘一旦认定了,谁都别想更改她的决定。
他也相信,她有那个本事。他要做的,就是支持她,让她没有一点后顾之忧。

梁家别院在扬州城瘦西湖边。
除了四名自愿照顾梁素馨的下人之外,别院再无旁人。
庄明宪进去之后,就先观察那四名下人。
有两个是近身服侍梁素馨的,有两个负责洒扫做饭的。这四个人照顾了梁素馨三个月,目前都安然无恙。
庄明宪稍稍放心,进去给梁素馨看病。陆铮也要跟着进去,却被庄明宪拦住了:“梁小姐是身上长疮,你在旁边不太方便。”
陆铮没有坚持要进去,就留在外面等候。
其实庄明宪是有另外一种打算。
梁小姐人在病中,必然不能像平时那般梳妆打扮。身为女孩子,谁不希望第一次见未婚夫的时候打扮的漂漂亮亮的,给对方留下一个好印象呢。
特别是她的未婚夫还是陆铮这样耀眼夺目、神采飞扬的人。
正月的扬州又湿又冷,屋子里点了炭盆却没什么效果,门窗都用厚厚的夹棉帘子盖住,房间里的光线有些暗。
庄明宪吩咐屋中的两个仆妇:“把灯点上。”
看病讲究望、闻、问、切,望排在第一位,非常重要,所以光线一定要明亮。
梁小姐昏迷地躺在床上,她脸色白中泛黄,额上脸上都有汗,人在昏迷中还在不间断地咳嗽。
情况非常严重。
庄明宪立马上去翻了她的眼皮,又看了看她的舌苔,越看越觉得棘手。
等她的手按在梁小姐脉上,心头当时就是一个咯噔。
吃了天香续命露,病情还是这么糟糕。
她不再犹豫,立马站起来,对仆妇说:“把被子掀开,我看看你们小姐的伤口。”
“庄小姐。”仆妇看了庄明宪一眼,紧张道:“我家小姐伤口有些吓人,您忍着些。”
庄明宪已经猜到了,她神色郑重地点头,后退一步,让另外一个仆妇把灯拿过来。
那仆妇跟在庄明宪身后,把灯凑了上去。
庄明宪看着梁小姐枯瘦如柴的上半身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烂疮。大的如碗口般大小,小的也能塞下小孩子的拳头,里面是红色的肉,外面是被疮毒侵蚀变黑的皮肤,一眼看过去,像一个个大嘴长着。
就算庄明宪有心里准备,她还是吓得眼前一白。
她告诉自己,你是大夫,不能害怕,可身体却比她有着更快的反应。她的双脚已经不听使唤地冲了出去,在冲出房间的那一瞬间,她吐了出来。
“怎么回事?”
陆铮一声冷喝,目光凌厉地从追出来的那两位仆妇身上扫过。他的声音冷得像冰雹,眼神也非常摄人,被他这样一扫,仆妇立马噤若寒蝉,有一位甚至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
庄明宪两辈子加在一起,都没有遇到过这么可怕的病情。
她自认为自己在医术方面既有天分又很勤奋,见识的病情也多,绝不会像别的大夫那般会因为病人形容可怕而被吓倒。
没想到今天她却栽了跟头,对方还是陆铮的未婚妻。
怪不得陆铮会这般呵斥自己,若是换做别的家属,也一定很生气。
她赶紧拿帕子捂住嘴,站了起来,挤出一个歉意的笑容:“我昨天没睡好,屋中又有些闷,所以失态了。容我休息一下,再去给梁小姐诊治。”
面上尽量淡定,其实心里又羞又愧。
庄明宪啊庄明宪,你竟然也有这么狼狈的一天。
陆铮见她这个表情语气,就知道她的误会了,有心想解释几句,最终却没有开口,只点了点头:“我们还要在扬州待很久,你不必着急。”
嘴上这么说,他还是深深看了屋中一眼。关于庄明宪呕吐的真正原因,他已经有了猜测。
若是让庄明宪不治了,她一定不愿意的。
庄明宪却以为他是担心梁小姐,心中愧疚之意更浓。等漱口洗脸略作休息之后,她就再次踏进了梁小姐的房间。
她深吸了一口气,才去看梁小姐的伤口。虽然还是头皮发麻,胃中翻滚不止,非常难受,但她到底忍住了。
这一次诊断,她花了整整一炷香的时间,最终断定这个病是鼠疡疮,正常的接触不会传染,但是会通过跳蚤、虱子、蚊子这一类的寄生虫传染。
想来梁小姐碰到的那个乞丐身上必然有寄生虫,在梁小姐接触他的时候,寄生虫就跑到了梁小姐身上,并将鼠疡疮传染给她。
庄明宪把情况告诉给陆铮、梁秀伦听。
梁秀伦着急道:“那素馨还有救吗?她会不会…跟那个小乞丐一般…”
“不会。”庄明宪微微一笑,脸上都是自信:“梁先生放心好了,有我在,令嫒一定会康复的。”
庄明宪开了三个方子。
一方熬药汤让梁素馨口服;二方熬汤给梁素馨擦拭伤口;三方磨成药粉撒在伤口里面。
得知梁素馨的病并不会传染,梁秀伦就决定将梁素馨接回家,毕竟别院这边不太方便。
五天之后,梁秀伦来接梁素馨的。
刚好这一天是个大晴天,不仅阳光灿烂,竟然连风都没有。
庄明宪就笑着跟梁秀伦说,这是一个好兆头。
梁秀伦就把跟他一起过来的少年介绍给庄明宪:“他叫萧文堂,与梁家一墙之隔,与素馨从小一起长大,情同兄妹。得知素馨病了,他跟我一起过来看看。”
江南民风开放,不像京城男女大防那般严谨。既然两人情同兄妹,就说明梁、萧梁家不仅是近邻,更是通家之好才对。
庄明宪就打量萧文堂,见他十七八岁的年纪,中等身高,脸上忧心忡忡。
哪怕跟自己打招呼,眉宇间的忧虑焦急依然遮不住。
庄明宪还敏感地注意到萧文堂两只脚上都沾满了泥灰。
今天的扬州城天气晴朗,路面干净整洁。萧文堂与梁秀伦同坐一辆马车而来,梁秀伦脚上干干净净,萧文堂脚上却沾满了泥灰,实在令人不解。
庄明宪也没想太多,看着梁家人将梁素馨抱上了马车。
庄明宪上了另外一辆马车,却在坐上车的一瞬间,听到萧文堂愤怒的质问声:“梁叔叔,陆铮呢?今天是素馨妹妹回家的日子,陆铮怎么没露面?”
庄明宪支了耳朵想继续听,马车却动了,哒哒的马蹄、车轮压在石板路上的咕噜声,盖住了梁秀伦与萧文堂的对话。
由于梁素馨病情太过严重,就算庄明宪用了猛药三管齐下,等病情有起色也是半个月之后了。
二月中的扬州,天气温暖了很多,有些花朵已经耐不住寂寞争先爬上了枝头。
庄明宪让梁素馨在太阳好的时候出去透透气、晒晒太阳、活动活动筋骨,这样对病情恢复也更有利些。
梁素馨是个温柔端庄的姑娘,说话有扬州姑娘的温柔。梁家人口简单,她又不像庄明宪那般经历了这么多事,所以她的性格很单纯,是典型的小家碧玉。
庄明宪救了她的命,她对庄明宪很是感激。庄明宪说的话,她也是言听计从。
庄明宪见她乖巧柔顺长得又漂亮,也很喜欢她,觉得她是好姑娘,也配得上陆铮了。
因此两人相处很是愉快。
这一天午饭过后,庄明宪把配好的药膏给梁素馨送去,却被丫鬟告知梁素馨去小花园晒太阳去了。
她见外面阳光正好,就想着去小花园陪梁素馨说说话,跟她讲一讲京城的事情,这样等梁素馨明年及笄嫁到卫国公府也不至于两眼一抹黑。
梁家的花园并不大,庄明宪绕了一圈也没有看到人。只有花园的后门上斑斑驳驳的,冒出了青苔。
后门微微阖着,露出一条缝隙。
梁小姐是不是从这里出去了呢?
庄明宪从梁家的阁楼上看到过,这后面是一条清澈的小河,河边还修了台阶,供人上船用。
庄明宪决定出去看看,她的手还没碰到后门,就听到外面有说话声传来。
“素馨妹妹,我错了,你别走!”
少年男子焦急的、哀求的声音特别清晰,还有那因为着急而急促的呼吸声都那么的明显。
庄明宪在听到这声音的一瞬间,身子就定住了。
是萧文堂的声音!
他叫住梁素馨做什么呢?
“我…我知道错了…你别生气…你要怎么样才能不生气呢?我跳到河里去好不好?只要你说一声,我立马就跳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