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么?
他淡淡一笑,“唰”一声展开扇子:“不能说全对,但也不都错。”
“什么意思?”
“宋家七日之内死了两个主子,官府查此案查得正是紧,若我是凶手断不会挑这个时候下手,以免露出破绽,这对隐藏自己身份是大大的不利。”
言罢,公孙策站起身来,摸索着走到窗边,虽是看不见夜空,但暖风徐徐,拂面时候静心凝神。
“况且,依我看好奇这个不如想想那个穿绛色衣衫的人所说的话。他说张秦这几日变得非常有钱,出手阔绰。可我听闻张员外此人十分吝啬,对自己的儿子一向管得很紧,你不奇怪他是哪来的这些钱么?还有整个宋家也诡异得很……”

“宋家?”背对着自己,尘湘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宋家怎么了?”

听她这么一问,本在收拾药箱的秋禾霎时就义愤填膺起来:“哎,沈小姐你是不知道啊!前几日我跟公子去了一趟宋家,那些家丁一个个眼神跟见了仇家似的,问什么也不说,你说哪有这么待客人的!”
“哦!”梅才清打了个响指,恍然大悟,“你是怀疑,宋家有见不得人的事,不敢拿出来说?”
此人说话还是一样的口直心快,公孙策无奈地微微摇头:“我只是猜猜。”
“哪能啊,你的猜测素来挺准的。”

“公子。”秋禾收拾好了东西,小声提醒他,“时候不早了,咱们是不是该回去了?”
“嗯。”

看来今天也查不出什么来了。

冰凉的竹杖捏在手中,秋禾的手轻托着他的臂弯,小心地带他绕过桌椅。这个感觉,果真与在酒楼时候的感觉不容,那时的感觉……细细软软的,或许还有别的什么,只是一时间有些模糊。
“喂!”梅才清有些不悦地敲了敲桌子:“那我睡哪儿?好容易找到你了,别又让我睡大街啊。”
公孙策停下脚步来,略偏过头:“去我家吧。”迟疑了一会儿,又补充了一句。
“你也是,早些回去,省得让伯父担心。”

“嗯?”
客栈的门吱吱呀呀地关上,尘湘这才反应过来那最后的话是对她说的,不知为何就感觉周遭有些热。许是夏天快到了,她这样想。

*

街上的行人已是不多,知晓自己即将有住处的梅才清欢喜不已,背着重重的铜扇子脚步却异常轻快。
与之相反,公孙策仍旧慢慢地踱步而走,鼻尖感觉到些许湿气,大约离得绵千湖很近了。杨柳迎风,柳絮翩飞,亦有不少打落在他脸上,记忆力这种东西的颜色应当是白色,绵而温软。
他忽然自嘲地笑笑。失明太久,大概再过一些时候,他连事物的颜色也辨不清了,柳絮是什么样子,现下都有些忘了。

“阿策啊。”梅才清忽然淡淡的喊了一声。

“有事?”

感觉到有人走到他身边,手掌拍在他肩上。
“这次我找长须和师父配了些药,你记得要试试。”
这种事情,见怪不怪了,公孙策含笑着婉言拒绝:“我的眼睛,我自己知道。”
“你别固执!”梅才清不爽地低声呵斥他,“不赌一把,不试一试,你怎知道有没有用?”
“梅兄……”毒药入眼,及无药可医,前一年,他寻了多少名医,试了多少药,到头来还是如此。
“不许拒绝!”梅才清言语严厉,“你再这样,我可就不认你这个兄弟了!”
“……”
拿他没奈何,公孙策只好嘴上答应下来。

风声渐大,气氛微僵,安静了一会儿,梅才清才又笑着开口。
“话说回来,看不出你对那丫头还挺上心的。”
公孙策冷冷笑道:“看来,瞎的不止我一个。”
“哎,话不能这么说。你没见她很怕你么?”
“怕我?”怪事天天,今日特别多。“不见得。”
梅才清笑容更大:“我可是听出来了,她言语里避着你;你言语间护着她,你们两个,是不是……”
公孙策波澜不惊地点点头,得出结论:“看样子,你不仅眼瞎,还耳聋。”
“喂喂喂……公孙策,亏得我还是你兄弟,有你这么嘴上不饶人的么?再说了,多个媳妇有何不好?”
“多个媳妇自然好。”公孙策豪不避讳地应下来,“不过这个媳妇若是姓沈,那就可怕了。”
“……”这两人,结的梁子还挺大啊。梅才清哭笑不得。

“对了。”公孙策想起一件事来,“你们两个是如何认识的?”
“这事儿啊,说来惭愧……”梅才清觉得有些面上无光,“我从哀牢山找到长须道人,拿到药之后就一路往北来寻你。结果路上盘缠用完了,我又没来过庐州,也不知道你家在何处,只得到处打听,夜里没地方住,只能睡梅林里头了。哪想……”
“等等!”公孙策突然抬手止住他,“你说,你夜里睡在梅林?”
梅才清莫名其妙:“是啊,有何不对?”

公孙策脑中顿时有些头绪:“那你夜里可有听见什么怪声?”
“怪声?这倒没有……若是声音很大,以我的耳力不可能听不出来的。”
梅才清摸了摸下巴:“你别说,好像有一晚是有点怪声,不过声音很小,你放心,决计不是什么脚步声……所以我说……嗯?”待他转过身时,公孙策已不在身侧。

“哎?人呢?”
秋禾小心翼翼地提醒他:“梅公子,我家公子说了,他还有事,叫小的送您回府。”

 

 

第13章 【暗道·凶手】
离得梅林愈发近了,一阵料峭春风袭面而来,虽不是头一遭独身而行,但因得这清寒气息公孙策亦由不蹙起眉来。鼻中且嗅到些许草叶清香之气,估摸着已行至石板路外。
路上又遇见上回的那位大婶,闲谈之际忽闻得在宋小姐出事前几日,梅林夜晚中似有人声。公孙策心下渐沉,知晓与自己所想八/九不离十。

竹杖落在略带湿意的石板上,“砰砰”脆响回荡于无人的梅林,平添了无数阴森气息。待脚下发觉是踏在某细碎之物上,方明白石板路走到了尽头。
若他没记错,这面前当是有石桌石凳的。少年时候,他曾来此畅饮,看一树红梅嫣然,抒一胸豪迈之气……

公孙策摸索着俯下身,以手查探,果真触到了冰凉的石凳,仔细摸了一阵,却没发现有甚异样。他微微喘了口气,正待移向另一处,未料到,指尖无意碰到温软细柔之物。他当下一震。

“公孙瞎子?你在这里鬼鬼祟祟作甚么?”
明知他看不见尘湘还是习惯性的朝他脸上挥了挥,蹲下身来,凑到他跟前,颇为好奇的去打量那几方石凳。
因听得她的声音,不知为何,方才那丝慌虑顿时消散开来,公孙策沉声问道。
“沈尘湘,这般时候了,你如何还不归家?!”

“哎!”尘湘叉腰站起来,“怕你一个瞎子会出什么事儿,我好心好意跟着你。你这语气,算什么意思?”
“倒不必你管!”公孙策拄着竹杖,靠在桌前坐下。想了想,方摇了摇头:“趁此时还未太晚,你自行离去罢。”

果真她与此人命里犯冲,感情是好心给人当驴肝肺。
“你叫我走我就走?我岂是这么无用之人?”亏得她方才还有一瞬觉得这瞎子是个好人。
尘湘索性就着石凳坐下,斜眼瞧他:“要我走可以,你可得先打赢我,三局两胜,不许使诈!”说完方觉得有些不妥,补充道:“我让你十招,且不动手!”

动不动就靠拳头解决事情果然是她的一贯作风,公孙策无奈之下,连话也懒得回,自顾在草丛之中摸索。她若愿意就这么干坐着,那他又何必多管闲事,端得到时吃亏的不是他自己。
石像四周已经细细检查过了,并无异样。但依推断来看,当日宋升九是死在这里的,可夜里梅才清又说未听见声响,那也就是说这个石像附近另有古怪……
依稀记得数日前重游此地时便觉有些许不对劲,只是一时又未想起来。

明显感觉自己是被无视了,尘湘虽百无聊赖但又不愿露出懈怠之色,手撑在石凳上,指尖却忽的触碰到一个奇怪的物体。她微微一愣,站起身来。

“公、公孙策……你过来。”
对方不耐:“又有何事?”
尘湘一面俯下身子,一面唤道:“这个石凳上,雕了一个兽头,我瞅着怪可疑的。”
“兽头?”公孙策站起身来,“在哪里?”
尘湘倒无顾忌,伸手一拉,将他带到身边,握着他的食指往石凳上的雕像探去,全然不知两个人的距离微小可见,吐息间亦闻得清晰。

指尖的触感不甚明白,但公孙策已猜出这约摸是暗门的一种,依着兽头的轮廓左右转动了一回,却听得耳畔发出细微怪响,尘湘已提醒他。
“石像身后有个地道。”

公孙策了然地点点头,站起身来:“下去看看。”
“嗯。”

*

石阶不长,约摸只有二十来级,石壁很旧,似乎是凿成很久了。阶梯走完之后顺着还有一道狭窄的廊,走到底,忽然眼前就多出两条岔道来。
尘湘一手扶着公孙策,另又往两个不同方向看了一番:“喂,瞎子,这里有两条路,咱们该走哪条?”
公孙策侧耳听了片刻:“左边有风声。”
尘湘提醒他:“右边也有点,不过不很清晰。”
公孙策点点头:“那就先往右边去吧。”
刚抬脚要走,尘湘就拉住他:“你这么确定,难不成是知道些什么了?”
公孙策停住脚,淡淡摇摇头:“不知道。”
这话就让她气不打一处来:“那你还乱走!?”
公孙策毫不理会她:“你若是怕了,可以自行回去。”话音才落,当真自顾自的往前行。
“谁怕了!”尘湘自然不甘承认,疾步追上去,“走就走,留你瞎子一个人,万一出了什么事我还担当不起。”

“哦?”公孙策像是听了某些万分好笑的事情,“在下惶恐。”
“你!……”
……

走到尽头,前面已然没有路了,因为没有带火,四周黑漆漆的。幸得走久了,尘湘已适应了黑暗,公孙策本就看不清,倒也无所谓。
“没路了。”尘湘摸了摸石壁,答道,“我们回去吧。”
公孙策静了一会,摇摇头:“先别慌,你过来。”
“什么?”
感觉到手徒然被他捉住,尘湘一惊,顿时反应着向后退,却未料后背已抵至石墙。
“公孙……”
“绳子。”公孙策打断她,波澜不惊地解释道,“你上去看看。”
尘湘缓过神来,这才发觉手里被人塞了一条碗口粗的麻绳,她试探性的拉了拉,很沉。头顶上依旧很黑,看不得东西。好在是练过家子的,轻功亦不错,尘湘几步之下顺着绳索爬到上顶。她用手碰了碰,与别处石壁不同,居然是一块木板。

她手敲了敲木板,而后试着撑开,一道亮光瞬间射进来……待睁眼看时,她禁不住一愣。
“公孙策……这里,这里是宋小姐闺房!”
出口在宋金月房中一个巨大青白瓷瓶后,十分隐蔽,瓶中插着卷轴,不加仔细看是不容易看出的。如今宋家两个主子都死了,官府早已将案发现场封闭,此刻并无他人。

“好。”像是意料之中,公孙策吩咐她,“你先下来。”
“哦。”
尘湘小心复将木板关上,呼啦啦跳到原地。因得才见了光,眼前的黑暗度比方才深了许多,尘湘拍了拍手上的灰:
“看样子,凶手是利用这个暗道潜入金月家里将她勒死的,难怪现场找不出痕迹。”
公孙策不以为然地皱了皱眉:“我看并非如此。”
“啊?”尘湘很难理解他的思维,“要不是这般,那这个暗道还有别的用处么?”
公孙策避而不谈,敲了敲竹杖往回走:“我尚且还不能断定所推测的是否正确,不如去另一条岔道看看,那里会通向何处。”

事情的进展越发有趣起来,交叉的三条道,一条往梅林石像,一条往宋小姐闺房,那么另一条……
“公……公孙策!”
听得到她的呼吸有些急促,公孙策不由问道:“怎么了?”
尘湘指着四周的墙壁,吃惊得难以言喻:“这四周……全是金块!”
“金块?”
尘湘补充道:“还有十来口大箱子,应该里面也全是金子。”
看样子,宋家的大部分财产都被转移到这个密室之中了,这些是何人所为呢?是宋升九么?
公孙策随意开启了一口箱子,里面有些许金条与珠宝,光芒灿灿,只可惜他看不见。
“听闻,前年初春宋老爷不幸病故,可是有此事?”

“嗯……”尘湘正在检查箱底,见他问方站起身来,“我也是听我爹说的,不过也有街头巷口传言是得罪了商场上的人,给人顾的杀手杀了。”
公孙策忽然提起:“你还记不记得,在赌场时候,那个王武所说的话?”
——“他嘴上常跟我们说,等宋老爷子没了,他就是宋家当家,没人敢拦他,因为宋老爷子没有儿子,只有个女儿。”
——“天知道,一年多以前宋老爷子竟真的得怪病死了。”

尘湘摸了摸下巴,豁然开朗:“你的意思是,宋老爷是被宋升九杀死的?”
“应当是如此。”公孙策摸着四面的金块,那些金子都是极有规律的排列在上面,石壁上的凿出的大小也刚刚吻合,看样子宋升九在计划杀害宋老爷之前,于家中已有些心腹了。
“不过时隔太久,现在验尸恐怕宋家人也不会同意。但是若我没猜错,定然是毒药或是毒针一类,因为若动刀子,就不好找理由了。”
“可你适才说金月是自缢而死,这又与这个暗道有什么关系吗?”尘湘百思不得其解,“再说,宋升九也被人杀了,难道这个案子除了他们几个人以外还有别人?那个人又为什么要杀宋升九呢?”

“我想。”公孙策侧过身,静静对着北面,“那个人现在已经来了吧。自我们入暗道起。”
已经来了?
尘湘警惕地猛转头,她耳力虽没有公孙策好,但寻常人的脚步声没理由听不见,除非,这是个高手。

周遭默了片刻,慢慢的便有细微的声响响起,尘湘凝神注视,自那石壁后面果真闪出一个人来,这个人,这个人竟然是……

“你不是,杜书玉吗?!”

 


第14章 【险境·将死】
记忆中,杜书玉的模样在尘湘心中一直就是一个文弱书生的打扮,且听闻他饱读诗书,已被庞太师提拔,不久便会入京。但如今的这一身黑色劲装,实在难以让她将这前后不同性格看作是同一人。
“庐州才子公孙策。”杜书玉不带一丝感情的淡淡吟出口,目光停在那个翠竹长衫的男子身上。
“早些年便知道你才华横溢,博学多才。没料到,公孙公子眼虽瞎,看得倒比旁人清楚许多。
“我是很纳闷,你如何知晓这暗道入口的。”

“呵。”公孙策轻笑一声,转过脸,面对着那些灿灿黄金,面不改色,“杜兄此话,公孙策不敢当,实不相瞒,这个暗道不过是我二人误打误撞寻到的。但我想,若再仔细查看一番,要寻到也不难。”
杜书玉微微眯眼:“你很自大。”
公孙策面不改色:“杜兄不也一样?看来你十分自信不会惹人怀疑到你的身上,所以,连宋升九的尸身也没有处理,直接扔在了梅林。我知道你这般做可以将一切推脱到闹鬼之上,但利用鬼神之说迷惑人本就是下下策……”
“这么说来,你很早就怀疑我了?”杜书玉拧了拧眉,“为什么?”
“该感谢我的眼瞎。”公孙策走至另一口箱子旁,“那日梨花园中初遇你之前,我并未发现有人靠近,当时我就很奇怪,你的脚步何以轻快到这种程度。后来我又仔细观察沈尘湘与梅才清,才知晓原来只有习武之人才能行路无声,所以我断定你必然有问题。”

听了半晌,尘湘仍有不解:“宋升九虽说平日里行为不正,但你好歹不该杀他。难不成……是为了给宋老爷子报仇?”
安静了片刻,公孙策轻抚着木箱,偏头道:“看来,杜兄似乎不愿意说。若我没猜错,这件事恐怕与宋小姐脱不了关系罢。”
闻言,杜书玉的脸顿然沉了几分,却依旧闭口不语。
“金月?”尘湘纳闷,“这和金月有关?”
听不出他的动作,公孙策迟疑了一番,仍慢慢解释开来。

“那日宋小姐死时我于宋府验尸,当时便觉得宋小姐的丫鬟隐瞒了许多事情未透露。后来遣我小厮打听,却发现宋家人对宋小姐生平遮遮掩掩,而且似乎对外人很有敌意。我知道从宋家人口中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便直接预备去义庄。”
尘湘忽然打断他:“那日不是因为宋升九的事情耽搁了吗?你后来又去了?”
公孙策点点头:“这是自然。这一去,我就有了一个意外的发现……”
“什么样的发现?”
这个问题问得极好,公孙策侧脸面向杜书玉,虽见不得面孔,亦想得到他此时面色黑沉。
“我发现,宋小姐竟已非处子……”

“胡说八道!”尘湘直摇头,“金月向来循规蹈矩,哪里会做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公孙策没有理她:“我推断没错的话,逼迫宋小姐的那个人,定是宋升九罢?”
杜书玉面沉如水,眉头深锁,神色中怒气难掩。尘湘顿时了然,而后胸中竟生出无端的烦闷之气。
且听得公孙策缓缓接着道:“沈尘湘曾对我说,数日前宋小姐邀她赴宴时还面带喜色,无任何不悦。也就是说,事情发生在那之后。宋升九正是利用了这个暗道,潜入宋小姐闺房;总之,一切来得很突然。你们两个人都无法接受。虽然你极力劝说,安慰她你自己并不介意,但宋小姐已然身心俱灭,新婚当日,还是选择了自缢于屋中。”
尘湘四下里一扫,这间密室里亦有绳索,大约那是通往宋升九房里的,她觉得有些同情:“所以,你才下手杀宋升九的?”这件事要换作是她,想必也做得出来。

杜书玉冷冷笑道:“我只恨没折磨尽他,就让他这么死了,太过便宜。”
尘湘觉得很有道理,点点头:“此种畜生,千刀万剐还差不多。”
公孙策顿时觉得有些无话,这个女人到底是来干嘛的?
“杜兄这身装扮,想来不仅仅是打招呼,这么简单吧?”说话时,他右手负在背后,在袖中摸出了一枚透骨钉。这密道之中,毕竟杜书玉更为熟悉一点,他眼盲只能靠暗器争取些空挡,其余的……

“公孙策。”杜书玉自腰间抽出锁镰,镰头极其锋利,雕有弦月模样的倒勾,“我虽与你年少同窗,但事已至此,我确不能留你于世。”
“这话还由不得你说。”尘湘几步上前,将公孙策挡在身后。现下会功夫的只有她,断不能让杜书玉逃掉。
“沈尘湘,”杜书玉似乎早已有防备,并不显惊讶,“我调查过你。天星刀郑铁石的弟子,鞭子的确使得不错,只是……”
空气中隐约有些变化,尘湘心中一凛,握鞭子的手徒然放紧。
“只是,对用毒之人来说,算不得什么!”
伴随着声音,锁镰如蛇而出,直直飞射过来,尘湘快速挥鞭,鞭身触及锁镰瞬间便将其缠紧。下一刻,她一手推公孙策:“瞎子,找个地方躲起来。”两个皆是远距离攻击,如此空间狭小难免会误伤。

近看镰头时,银光暗闪间分明有点点紫色斑迹,不用想也知道是常年在毒药中泡过,尘湘眼尖,立马认出来:“这把不是七星镰么?传说它已被人销毁了,想不到在你手上。”
杜书玉勾唇冷笑:“不愧为郑铁石的徒弟,这把七星镰可是你师父所造的,今日就用它送你去见你师父,也算做了一桩好事!”
笑话!
“得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言罢她身形一动,试图想将锁镰脱离他手,但气力两相较量之下终是落了下风,尘湘不奈,只好俯身欲扫他下盘,未料他速度极快,眨眼间躲过。
二人皆往壁上踏去,右手一甩,镰鞭飞出,于空中搅成一团,在本就不大的密室里溅起尘土阵阵。混战之下,人影难辨,不论是尘湘还是杜书玉都未占到上风。
百招过去,尘湘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略觉呼吸艰难,脸色转为苍白。杜书玉看准机会,手中一抖,尘湘避之不及,镰刀从她左肩擦过,火辣辣的一股疼意。
大颗汗珠顺着鬓角留下,亦有些落在伤口处,宛如刀割。尘湘咬着牙,拼命应付,动作却迟缓了许多。

刀光璀璨流来,在她瞳孔中越发逼近。
“沈尘湘!”
一声脆响,透骨钉正中镰刃,偏移了位置。
杜书玉停下来,倒是有些意外:“没想到,公孙公子也会武。”
公孙策一语不发,走至尘湘跟前,鼻尖嗅到浓浓的血腥气息。
尘湘半蹲着身子,微微喘气。四周有些安静。

“不过也罢。”杜书玉往后退了几步,眼里的杀气顿时消了许多,“用不得我亲自动手,你们也活不久了。好歹是将做夫妻的人,我留你二人一起死。”他伸手在石壁上的某处轻轻一按,尘湘只觉得脚下一空,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跌入不知名的黑暗之中。

*

不知过了多久,尘湘只觉得喉中干涩,对水的渴望莫名的增加,她睁开眼睛,头顶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

“醒了?”
依旧是往常一般清清冷冷的声音,即便在这种情形之下,好像也看不出他的情绪有什么波澜。真是个冷血的人,有时候想想,做这样一个人似乎也挺好。无所谓悲喜,无所谓乐忧。
尘湘忽然自嘲的笑笑:“原来一个人眼瞎是这种感觉。”现在她也同样什么都看不见,眼里只有黑色。很虚无,很空洞,摸不着边,碰不到他物。实话说,这样的境况无边的有一种恐惧和莫名的孤独。
因为在漆黑的世界里,什么也没有,甚至找不到可以依附攀援的东西。
没有听见公孙策接话,尘湘也看不到他在哪里。

肩上的伤开始溢出痛意,方才她昏厥一时才感觉不到,现下醒了倒是十分难受。她哎哎叹了口气:“原来你会武功,当真没看出来。”
公孙策静静回她:“眼瞎的时候跟觉明大师学过些使暗器的招数,算不得会武。”
“呵……”尘湘翻了个身,面朝上,微微眯着眼睛,笑道,“没想到,我这辈子最后会和一个瞎子死在一起,下去见我师父的时候,他大约又会敲我脑门儿的吧……”
公孙策缓缓睁开眼:“不一定会死。”
“别说笑了。”尘湘显然不信他,“且莫说关在这个地方出不去,方才你也吸入不少毒气进去吧?过不了多久,毒就会蔓至全身,就算你是大夫,没有药,你能怎么治……”

“算我活该,不当跟着你来这什么破梅林。你个瞎子,要死自己死好了……”话还未说话,自她口中就喷出一口鲜血来。
“沈尘湘。”
“做什么?”她没好气的应道。
公孙策叹了口气:“把鞭子给我。”
“鞭子?……嗯?”她还没动,就感觉有人从她手中拿过了鞭子。亦不知发生了何事,忽然一股温润的液体滴在她唇上,腥甜味很重。
“公、公孙策,你作甚么?”
“怎么?”公孙策表现得十分理所当然,“你不是很渴么?”

尘湘一把推开他:“谁要喝你的血?”
“也好。”对方接受得很干脆,“那随你。”

*

没有光,估摸着已经入夜了,寒气从地底直窜入身中。尘湘艰难的缩在角落,四周的空气开始变少了,慢慢的,觉得可吸入的东西浑浊不堪,胸中抑闷。
“喂……公孙策?”
“公孙策?”

等了好久,才听见有人回她。
“嗯?”

“哦。”她还以为……

“以为我死了?”对方声音低低地像是随意开口。
“哼。”如此祸害,怎么会轻易就死了……倒并非她省词,只是现下想要说话实在有些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