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觉得不舒服了吧?新鲜的空气没有了,到时候,我们两个,都会死的……”
尘湘咳了几声,“说起来你也够可怜的啊,年纪轻轻眼睛就瞎了,现在又要早死。”
尘湘只觉得视线越来越模糊,她强打精神,身体已因失血过多变得疲乏无力。
“瞎子……其实,我也不是有意要叫你的瞎子的。”
“你这个人,有时候虽说嘴贱了些,但也不是那么讨人厌……”
“人的眼睛要是看不见,一定很不好过吧……”

耳边的声音越来越弱了,公孙策动了动僵硬的手指,垂下眼睑,双脚已被冻得麻木,几乎失去了知觉。
想来他偶尔静下心时,也会如她所说一样感慨人生悲悯。但终觉韶华白首,不过转瞬,既是活着又何必念及不痛快的事。

“这个世道,难免坎坷。公孙策一介凡夫,抵不了天,抗不了命,不过只是想顺应其心而活罢了。”

 

 

第15章 【结案·收尾】
人将死时,传说会有地鬼勾魂,擒其三魂七魄,于轮回井前转世投胎。所经之途,是由万千怨魂聚集而成的忘川,忘川下为蒿草,魂行于蒿草中,便能忘却上一世。
这种感觉,似乎尘湘以前也有过。是在很小的时候,生了一场大病,病得神志不清,听爹爹说那时她都已经快没气儿了……
脚下踩着的是有形无影的蒿草,她身边站着许多人,似乎同她一样都是前往忘川的,忽然之间,便有莫名的虫莹莹发亮,环绕在她脚边。下一刻,她再睁眼,已是醒在自家床上……

“小姐!”
丁宁扑了过来,抹了抹眼角的泪珠:“好了好了,小姐醒了!”
不知是否睡得太久,尘湘只觉头昏沉沉的,糊里糊涂道:“怎么,原来我没死?”

“看来,你是很想死?”

果然是睡太久了,连身边这么一个碍眼的人都没发现……
尘湘虚弱地笑笑:“我没死倒好,你这个瞎子怎么也活着啊?”
丁宁顿时朝她猛摆手:“小姐,话可不能这么说,公孙少爷帮了咱家很多呢。”
瞧她这一觉睡得,醒来就成“公孙少爷”了?丁宁,你个丫头转性转得很快啊……
“我还没问你……他怎么在这儿?!”

丁宁何其了解她家小姐的性子,方低下头,凑到她耳边:“小姐,你这次在劫难逃啊。公孙少爷医好了你,老爷可高兴了。丁宁这辈子没看他喝过那么多酒呢,这桩婚事,只怕是敲定了!我瞅着管事的那几个已开始筹备各方费用,小姐啊……”
“谁要问你这个?”尘湘险些吼出来,余光瞅见公孙策面带异笑,顿觉毛骨悚然,复又小心翼翼问她:“我是要问你,我如何能从那里出来的?”
“说到这事儿啊……”

不等丁宁说完,门口处飘来一阵清朗笑声:
“说到这事儿,沈小姐可得好好谢谢在下。”
抬头望去,却见一人靠在门上,一身宝蓝色银白祥云衫,黑发随意束起,后负有赤铜晃金大扇。笑颜干净,目如点漆。
尘湘很纳闷:“你不是回去了吗?”
“回去是回去了……”梅才清几步走至桌前坐下,很不客气地给自个儿倒了杯茶,“不过半途碰见那个杜家公子,在下发觉他行踪诡异,于是一路跟着他,这才寻到你们二人的。”
公孙策蹙着眉摇头:“他是大意了,本想回来看看我们是否已死。”
“他会使毒的,你不怕吗?”尘湘略感疑惑。

“这个啊……”梅才清得意洋洋的将身后的铜扇摆出来,“有我师父传下来的仙铜扇,那点毒,扇一扇就没了。”
“嘁……”得了便宜还卖乖……
“话说回来。”梅才清朝她挑挑眉,“你还该多谢谢我公孙兄弟,若非他用自己的血喂你,你现下早就是尸体一具了,哪儿能如此活蹦乱跳的。”
他是哪只眼睛看见她现在活蹦乱跳的?!
“小姐,你们两个已经有肌肤之亲了么?”丁宁偷偷笑道,“看样子,现下是你情我愿了吧?”
尘湘咬咬牙,狠狠在她头上敲了一记,低声训道:“去你的你情我愿!”
“别不承认呀。”丁宁冒死纠缠不休,“你是没见着公孙少爷抱你回来时候的样子,很心急呢……还有啊,这几天都是他守在你床边给你解毒疗伤的。老爷看着都感动死了……”

你家老爷一向看见他就觉得很感动好不好?……

“秋禾。”

“哎哎哎公子,小的在。”被叫住的某人忙不迭的跑进来。
公孙策站起身,脸上看不出别的什么表情:“既然有人没死,咱们还好打道回府的好。”
“哦……是是。”介于他家公子的情绪一向捉摸不定,秋禾决定还是莫要多嘴为上。

“小姐啊……”丁宁推了推她,“你这样可不好,好歹给人家道个谢?”
尘湘顿了半晌,翻过身去:“谁要谢他,我又没让他救我。”虽是如此说来,但毕竟心下亦有些过意不去。她素来爱面子,当着这么多人一向没给公孙策低过头,算来算去……或许等以后有机会,再说也不迟吧。
何况,看那人的样子,说不说都会给他笑……

*

两年前,自宋升九来到宋家,就暗地收买人心,布置眼线,不到半年,宋家大半家财都入了他手。宋升九为不让宋老爷发现,私下修凿了地下密室,将所得金银尽数藏于其中。密室之上便是宋升九的房间。
待到时机成熟,宋升九毫不留情的杀了表舅,顺利继承了宋家所有财产。
待杜书玉杀了宋升九之后,亦利用这个暗道将他抛尸于梅林,但不巧这一切被喝醉酒出来吹风的张秦目睹。张秦以此为由,多次要挟杜书玉,杜书玉也曾动过要杀他的念头,但还没下手张秦就由于周先的眼红,死在一桌饭菜之上。

说来说去,归根究底这一切还是源于钱财。宋升九若不为钱财所惑,不会杀宋老爷,金月也不会死,杜书玉亦不会杀宋升九。张秦也不会因为出手阔绰引人妒忌……

尘湘犹自想着,换好了衣服推门出去。
“小姐,你病还没好全呢,要不要再多睡会?”丁宁小跑着上去给她披了一件火鼠袍子。
“不用了,睡了那么久,我也睡不着了。”
还没走到前厅,就听见吵吵嚷嚷地声音从花廊传来的。放眼看去,其中似乎还有沈老爹……

“哎?湘儿!”沈老爷的眼睛难得尖一回,伸手向尘湘招呼着,“快过来快过来!”
若她没看错,剩下几个乱七八糟的路人甲中,还有一个姓梅的和一个姓公孙的吧?
尘湘若无其事的走过去,淡淡道:“爹,你有事?”
沈老爷一大把扯她到跟前立着,满脸堆笑:“快来感谢公孙贤侄,若不是他,你现下还躺着起不来呢!”
尘湘虚了虚眼睛瞅着他,对方双目无神,不为所动。不知为何,她就想起在密室之中自己说过的话,只是模模糊糊的,记不大清。
见尘湘没有动静,沈老爷并不气馁:“贤侄啊,现下时候尚早,不如就在寒舍吃一顿饭再也走不迟啊!”

尘湘拍了拍自家爹的肩膀,颇为了解:“爹,算了吧,我们这地儿,人家吃不惯的……”
不料,公孙策忽然双手一拱,作揖应道:“既是伯父盛情,晚辈便就不推辞了。”
尘湘:“哎?”

*

沈家极少像今日这样热闹过,尘湘幼时就没了娘,自家爹爹又在外做生意,常常便是她一个人在家里闹腾。在池塘里捉过鱼,土里翻过泥鳅,剪过白猫的胡须,甚至还意外烧过房子。就她自己看来,她就不像个姑娘,或许当初要是个男儿身还该好些。
饭桌上,梅才清吃得正香,沈老爷不停歇地给公孙策夹菜,秋禾在一旁应付不来,与之相反,尘湘一个人搅着一碗汤,食之无味。
事情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戏剧性了……她似乎还没反应过来……

“喂,沈小姐?”
尘湘抬起眼皮,正瞅着梅才清捧着碗,巴巴的盯着他。
“作甚么?”
梅才清挪了挪位置,笑道:“怎么?你看上去似乎不太精神啊。”
尘湘随意应了一声:“病才好,没精神是自然的。”
梅才清悠悠的灌了口汤:“别不是因为阿策跟你的婚事吧……”
“胡扯!”尘湘打断他,“我不愿嫁他不愿娶,有什么好关心的。”
“倒也是……”不想,梅才清附和得很快,他手握拳状,轻轻击掌,“对了!依我看,沈小姐不如嫁给在下好了,咱俩都是习武的,也不似阿策这般门不当户不对,是吧?”

尘湘怒目切齿:“是,才怪!”好歹是在吃饭,过些时候再揍他也不迟。
“哦……”梅才清笑得很不怕死,“果然你还是愿意嫁阿策……”
“梅才清!”手上力道尚未把握好,尘湘“砰”地一声将碗跺在桌上,水花四溅。

四周安静了瞬间,梅才清一口饭还没咽下去,噎住了,却听得有人移凳起身。
“看样子,沈小姐似乎很不待见我。恕公孙策冒昧,打搅了。”连告辞二字都未出口,他直接甩袖唤人。
“秋禾!”
“啊?……是是是。”已经感觉到一股无形的怒气,若不搞快只怕性命难保,秋禾赶紧收拾东西,匆匆向沈老爷辞别:“实在抱歉,打搅了,沈老爷……啊,公子,你等等小的啊!”
“哎,贤侄!”沈老爷起身还欲留人,只可惜,对方走得太快。
丁宁万般可惜地摇了摇头:“小姐啊,人家生气了。”
沈老爷无可奈何地放下碗筷,摁了摁眉心:“我说丫头啊,你这也太……”
做得过分了,尘湘咬了咬下唇,拿起鞭子:“我去追他。”

“小姐啊!”平地里速起了一阵风,丁宁再回神过来,尘湘已然不见踪迹。
“追人就追人嘛,你拿鞭子做什么啊……”

一碗汤喝得见了底,梅才清心满意足地又倒了一碗,拿着筷子四处搜索。
“嗯,喔!连半月沉江都有啊……真是少见!”

*

街上的人来来往往,尘湘一面跑一面寻,过了一条街,才在十里桥上看见了些许身影。
“瞎……公孙策!”
对面的两个人停住了脚,秋禾偏头去瞧公孙策的表情,自家主子的面容仍是冷淡无波,除此以外看不出其他特色。这只能说明,他此刻很是不悦……亦或者,是非常不悦?
尘湘走上前去,离他有一段距离。此时正值晌午,街上行人纷纷,江南花开较早,蝶舞翩飞,疏林如画,犹听莺啼。
她想了想,还是开口。

“多谢你。”

临近恰有一棵桃树,落红飘过,正洒在秋禾头顶,他目瞪口呆。
道谢了?真的道谢了?以往两个人一见面就吵个不休,打死他也不信会有今天这么一日。
杨柳依依江水平,风浮暗香扫飞絮。桥下有小舟划过,涟漪荡漾,水波清清,路上过客行人,谈笑风生。秋禾咽了咽口水,待尴尬时,却见公孙策微微侧脸。

“嗯。”

果然,那日在宋家密室里,一定有问题。秋禾暗自点点头,赔笑着打圆场。
“沈小姐莫怪,我家公子方才不是那个意思……”
尘湘微微不解:“那是什么意思?”
“啊?什么意思……这个,其实……其实就是那个意思!”
“哪个意思?”
秋禾垂下头,叹了口气:“沈小姐误会了,我家公子就是嘴贱,其实他……”

“砰——”
桃树上的花纷纷而下。
又一阵风拂面而来,尘湘回头时,就看见那个身影行至桥尾,青丝散肩,长袖下的青竹杖格外苍翠。忽然觉得,其实书生也不是那么讨厌……

“秋禾,走了。”
“哎……啊!公子等等我!”

 

 

案二·鬼雕楼
第16章 【王府·楼阁】
与三梅街骈列而行的另一条街名为归雁,街北蹲有两尊汉白玉雄狮雕,三间兽头大门,红墙绿瓦,庭院面积颇广。据说这是当朝钦王在庐州的府宅,宅中有一楼阁高出庐州众楼之上,飞阁流丹,直出重霄,是太祖时候所建,名为归雁楼。

*

刚用罢午饭,尘湘懒懒地在自家院中晒太阳,难能沈老爷今日不出门,父女二人清清静静地坐着闲聊。丁宁小打着呵欠,有一搭没一搭地打扇。竹桌上摆有茶果点心,正笑说时,匆匆有小厮上来将一物递与沈老爷,细语了几句便又下去了。
待看去,却似是一卷书画。尘湘拿了个果子,好奇道:“什么好东西?”
“哎……”沈老爷笑着摆摆手,扯下绑画的细绳,解释道,“钦王爷要回庐州给爱妾庆生辰,刚打发人来送了请帖。”
“哦?又送请帖又送画?爹爹跟他很熟么?”
“说不上很熟。”沈老爷笑道,“当年年轻时候也算是酒肉朋友,那时我还不知道他是王爷身份。”
尘湘由不得感慨:“爹爹连皇宫里头的人都认识?”
“笑话。”沈老爷展开画来,却是一副字,“若不在各处混有关系,你爹爹能做那么大的生意吗?……来,丫头过来瞧瞧。说是那位叫王什么之的大书法家写的,不过这个不是真迹,听人说真的给太宗老儿殉葬去了。”

尘湘听闻,忙挨过去看,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的确写的不错。”
沈老爷捏着胡须仔细琢磨:“你说这大书法家写的东西,就是高深……什么永和九年,岁在天丑,暮春之初……”
“爹,那字念葵。”
“啊?哦……原来念葵啊!”沈老爷又凑近了瞧了一回,“嗯,好像真是念葵!”
尘湘严肃地提醒他:“岁在葵丑!”
“嗯嗯!”沈老爷亦明了地点点头,“岁在葵丑!”

丁宁:“……”

*

公孙家有一棵百年榕树,枝条丰茂,叶片茂盛,参天蔽日,在夏季里,坐于树下更觉是乘凉歇息的好去处。
离上次梅林一案已过了三月有余,此时六月微署,蝉鸣阵阵,鸟雀嘀咕,少有热气。
公孙策正从树下经过,耳畔听得有些许风声,他眉头一皱,左脚一偏,侧过身子,一只黄鹂直直坠下,摔在地上,一下就没了动静。
秋禾受惊不小,赶紧往公孙策身后躲:“谁……谁啊!竟然敢暗算我家公子!”

树上窸窸窣窣传来声响,梅才清叼着一根树枝,几步窜到离得这二人稍近的枝头,背后的大扇子压得枝丫摇摇晃晃的。
“哟,是你们二位。”
见明来者,秋禾松了口气,这才慢慢闪出身来:“原来、原来是梅公子啊。”
公孙策不带感情的哼笑道:“你日子过得很自在?”
“啊……还算不错吧。”梅才清自树上跳下来,落地无声,“是你家饭食太过好了。”
公孙策扬了扬眉:“所以就赖着不走了?”
“怎么?想赶我走了?”
后者轻叹了口气:“你随意。”
“秋禾,我们走。”
“是。”

“哎哎哎!别忙啊!”梅才清扔掉手里的鸟雀,胡乱拍了拍灰土,追上去,“等我一等啊!”

书房少有人来,公孙策眼瞎以后也不用点灯,是以周遭光线不怎么好。梅才清百无聊赖地跟着他进来,看得四壁如山的书籍,一时觉得犹如泰山压顶,呼吸困难……
公孙策就近寻了位置坐下,秋禾赶紧递上一本书,又忙不迭地跑去倒茶水。梅才清挠了挠头,见他看得认真。
“咦,你瞧得见?”
公孙策轻轻摇头:“是盲文。”
“哦。”他忽而想起一件事来,“对了,上次给你的药,你可有用?”
像是有些没奈何,公孙策应道:“用了,并未起效果。”
“哎……”梅才清恼火地靠在墙上,“你莫急,我下次再去找那个长须老道。”
公孙策倒是不急,翻过一页书:“不过是个道士,值得你如此信他?江湖上这般混吃喝的人也不少。”

话里有话,梅才清清了清嗓子:“你是读书人,不明白武林上的事情。那老头大有来头,连我师父多说他医术高明……据他自个儿还称,他上辈子是只猫妖。”
“哼……胡言乱语。”
公孙策丝毫不以为意。
梅才清瘪了瘪嘴:“就说你们这些读书人都是死脑筋,不见棺材不落泪,我懒得与你解释。”
手边正好有一叠笺纸,梅才清无意拿在手上看,却是些灯谜,比其他书籍倒是有趣几分。
“头上天,身下地,行如风,立如弓……这是个什么?”

听他念来,公孙策方莞尔笑道:“你有兴趣,不如猜猜。”
梅才清想了许久,不确定地瞅着他:“莫不是……蛇么?”
公孙策含笑点头:“却是比那丫头聪明一些。”
“那是自然。”梅才清颇为得意地喝了口茶,方反应过来,“那丫头是谁?你是说,尘湘?”
半晌未见他答复,只仍沉着脸,一双眸子黯淡无色。
梅才清晃了晃手里的茶杯,抬眼往窗外望去,红尘正好,万紫千红……

*

转眼便是生辰这日,地方官员财主都齐集庆贺,王府之中热闹非常。尘湘等人非官场人士另坐雅间,虽说这般场合不是第一次来,但面对大家闺秀,少不得要放规矩些,这使她很是不耐。
宅院中搭了戏台,茶点之后亦有小厮传话去看戏。
对于这种歌舞杂戏,尘湘在家已看了不少,故而并不怎么感兴趣,别院子宽大,有不少年轻公子在院中蹴鞠。离得晚饭还有些时候,尘湘一个人在府中兜兜转转,丁宁止不住又提醒她。

“小姐,不知道公孙少爷有没有来,我们去寻他们罢?”
尘湘踢了踢脚下的石子,心不在焉:“寻他们做什么,上次见面刚吵过架。不如自己去找些有趣的玩意才好。”
转过长廊,正对面的白玉兰正结果实,绿油油的挂在树上,那之后是高高的一幢古楼,看样子封尘了许久,楼外一圈长满杂草,少有人至,并围有木质围栏。
丁宁奇怪道:“这不是归雁楼么?”
尘湘抬头看了看,楼层很高,但四周没有一人,不觉疑惑:“怎么此处人这般少?”

丁宁摇摇头:“听人说归雁楼早在五年前就被封了,不许人进出的。小姐,要不,咱们原路返回吧?”
“封了?”尘湘倒是没理她后半句话,慢慢走到围栏旁边,木栏上湿漉漉的,可幸还未长苔藓。“好端端的楼,干什么要封呢?”
正待翻身进去细看,耳边忽然听到些许动静。尘湘一手摁在腰间的软鞭上,眉头一皱,刚要出声,却见一个身着绿色杏花袄衫的丫头从楼阁背后走出来,手上还握着扫帚。

她先是上下打量了尘湘二人的衣着,思量了一回,方道:
“这位小姐,归雁楼不让人游玩。”
尘湘收了鞭子,问她:“你是这儿的丫头?”
那人点点头,欠身行礼。
尘湘追根究底问道:“你可知道,是何缘由封楼的呢?”
那丫头规规矩矩答道:“奴婢才来此处一年,并不知晓。”
王府的丫鬟大多受过训,管得颇为严格,看样子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尘湘耸耸肩,预备往回走,忽然那丫头在身后,低低说了一句。

“小姐晚间也莫要来的好。这楼夜里,总闹鬼……”

丁宁立即觉得一股寒气直涌心头,她哆哆嗦嗦地回头,小丫头已在清理院中落叶。便是白日里归雁楼中也是一片暗黑,没有灯光,乍一看去,阴森森可怕。
“小、小姐,咱们还是快些回去吧。”
尘湘揉了揉眉心:“我这不是在走么。”
“你既是怕,何必还回头看。”
“……”

出了长廊,正往雅间走,只听见有人带着笑意唤她:
“尘湘!”

 

 

第17章 【齐家·明玉】
垂花小轩门前正有一人站着,里着百褶如意月裙,外套丝绸罩衣,明眸暗闪唇微启,粉面噙笑柳眉弯。眼看便是一副盛装打扮过的模样。
此人自是熟悉,尘湘微愣了一下,方含笑转过身,倒是丁宁先在后欠身行礼。
“齐小姐安好!”
那齐家小姐款款走来,摇着手里的团扇,盯着尘湘直笑:“早闻你回来了,那可知,这么些年未见还是这个猴儿样,怎的就没见改?”

久居庐州之人皆晓得,庐州闻名有米粮三行,沈、宋、齐三家,沈家尘湘,宋家金月,齐家明玉,三位小姐打小关系便紧密得很。
沈宋两家皆无子出,但唯独齐家有长子,现如今,齐老爷功成身退,齐家上下由长子齐潇然打理,虽说年纪尚轻,但在商场上很有一套,出手果断,少年老成,便是尘湘她爹也时不时会在家中赞赏几句。

尘湘颇为头疼地耸耸肩:“算命先生都说我本男儿身,误投女儿胎,只怕这辈子嫁人困难,还是早早出家的为好。”
齐明玉毫不客气地拿了扇子敲她头:“死丫头,却又胡说!仔细你爹爹听了气晕过去!”
尘湘不留痕迹地闪身躲过,挥开她的扇子,笑问道:“今天是随你爹来的么?”
“哪能啊,我爹早不管这档子事儿了。”齐明玉晃了晃扇子,摇摇头,“今日是跟着哥哥来的,他现下只怕还在与你爹爹谈生意呢。方才还说要见你一见来着……”
“这也是。”尘湘很生理解,“潇然那小子,如今也为一家之主了。当真没想过,从前还在一起玩过泥巴呢。”

“……呵呵。”齐明玉略有尴尬的笑了笑,心中暗自替自家哥哥感慨。
不愧是沈尘湘惯有的风格,总是能联想到许多破坏一人形象的风流往事。

“尘湘。”她忽然岔开了话题,“金月家的事,我大致听哥哥说了。”
“哦,是吗……”据后来公孙策提及,宋家现下的产业都归在一个远方的亲戚名下,好像还是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虽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以宋家之名的米行不在少数,但多多少少在商场的实力有所削减。所谓庐州三行,早已名不副实。
“她也不容易。要是当初我多问一些情况,也许不至于到今天这地步。”
齐明玉叹了口气:“你能问出个什么来?只可惜那时候我也不在,婶婶过寿随哥哥去了扬州,金月的帖子也在路上因山崩,送的迟了……”

“罢了,不提这个了。”齐明玉忙用闲语开解,凑到她跟前,扇面遮着嘴唇痴痴笑,“倒是你,且如今回庐州有何打算?”
尘湘不明其意,反迟疑道:“什么有何打算?”
见她的确痴傻,齐明玉只得直截了当道:“那还需解释?自然是寻个好夫家了!如若不是,你何苦从外地回来?依你之性格,外面花花世界可比庐州这个小地方有趣味得多了!”
尘湘连忙摆手:“你还不知道我?就凭我这脾性,哪里会有人看得上!”
丁宁很生同意的默默点头,原来自家小姐也是如此有自知之明的。
“怎么看不上?”齐明玉不依不饶地竖起食指来,媚眼一弯,“我家哥哥就看得上。幼时不是还说待他坐上齐家当家位置时候就明媒正娶,迎你回家的么?你自个儿还许了的呢。”

“喂喂……”尘湘止不住汗颜,“那小时候的事情,你也当真了。”
“沈尘湘一代女侠,说话做事自然言出必行,何关你年岁。”齐明玉只待好玩,顺手就一指戳她脑门。
“等你入了齐家,咱俩就是妯娌关系,你还得唤我声小姑……”
“看你美得!怕是还想骑我头上去了吧!”尘湘正欲狠狠出手戳回她,齐明玉一惊,赶紧求饶。
“我的姑奶奶,这妆可毁不得!算我败给你了可成?”

这可有些奇怪了,尘湘挠了挠头:“怎么的?我正要问你今日为何打扮成这样,莫不是要去选秀?”
身旁跟着的小丫头噗嗤一声笑出来,便替她答道:“沈小姐不知,我家小姐这是看上别家公子了,难为出门时梳妆了两个时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