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湘站起身来,丝毫没有生气地看着他。
“没什么事情。”
她装模作样的拍拍湿漉漉的衣裳,很豪爽地朝他拱拱手,虽说他看不见。
“听说你要成亲了,恭喜你。”
公孙策扬扬眉:“听谁说的?”
他这么一问,尘湘眼里的神色徒然就黯淡下来。
“大伙儿都这么说的。”她压低声音,“我以为……”
“你以为什么?”
她咬了咬嘴唇,强忍着眼里的泪水,声音轻轻发颤:“我以为,书生都不是不会骗人的……”
“这样。”公孙策冷冷地回应她,“我骗你了么?”
“果然……”尘湘自嘲的笑笑,“我早该知道你就是个毒舌没心没肺的人。”
他握着伞柄的手紧了紧,仍是轻轻转身背对她:
“公孙策无德无才无能,还偏偏是个瞎子……”
尘湘死咬着唇,怔怔注视着他,袖下的手紧拽成拳,指甲深陷进肉中,生疼得刺骨。
“可我就是喜欢瞎子,怎么办?”
湖风吹得他整个都显得摇摇欲坠,胸口的冰凉顿时翻腾成海,随着再一阵风起,手里的纸伞应声而落,溅碎了一地的白雪梨花。
“瞎子又怎么样?不就是看不见么?”
“明玉她不介意,我也不会介意啊……江湖上混了那么久,什么人没见过。我师父自个儿左耳都不灵光呢……”
“大不了,我明日就去替你寻医,天下那么大,不信治不好的你眼睛……”
“如若你喜欢,我便断一只胳膊如何?那样子也算扯平了,要不然……”
她的后半句话生生被他的怀抱堵截在口中,青衫衣袖,带着浓郁的茶香,清新得一塌糊涂。
谁也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相拥着,仍是萧瑟的飞雨,乍起又忽落,每一滴都像是敲在心上,波光荡漾。
他的眼前依旧是一片漆黑,胸前的湿意冰凉透骨,这一切,虚无缥缈得那般不真实。
你那胳膊,还是留着,会比较好……
第27章 【金玉·良缘】
婚事定在下月初,公孙怀仁总觉此间有猫腻,依公孙策的性子,说了不娶就是不娶,难得他这次亲自开口提了这事儿。
在大厅里头来来回回走了数十次,终是按耐不住,闷闷地喝了口茶。
秋禾端着一盘点心想笑又生怕挨骂。
“我说老爷啊,少爷前些日子说不娶呢,您也慌;这会子说了要娶了呢,您还是慌。要真想不通,不如小的去叫少爷过来,您当面问清楚得了呗。”
“哎哎哎——”见他说风就是雨,当真要赶去问,公孙怀仁忙叫住他。
“人家现在好好儿在一块儿,我这个老人家去凑什么热闹。当烛台也不怕遭雷劈呢。”
“是是是,小的就是烂了嘴也不说,雷公劈我也不说,小的这就送点心去。”
*
雨停了好几天了,但是外头的空气仍是湿湿的,怪不得人说江南水软,手随意朝周遭挥一下都能捏出几把水来。
公孙策的房外景色绝好,芭蕉绿叶,红睡海棠,还养了只蓝黑相间的大鸟,立在树上安安静静的梳理羽毛。
尘湘盯着它头上的一撮银蓝的毛看,就有像动手揪下来的冲动。
“尘湘?”
公孙策翻了一页书,“你有在好好写么?”
她手一个哆嗦,赶紧提了笔正襟危坐地往空白的宣纸上划。
“正在写呢。”
在写才怪了。
公孙策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我原以为你只是读不懂《诗经》,没想到你的认字水平竟到了这种境界。”
尘湘朝他办了个鬼脸。她家的文化素养向来烂得令人发指,从她太爷爷那一代起就一直从事经商,除了账本,其他能看懂的东西几乎是屈指可数。
“不都说女儿家识不识字不要紧的吗?我认识的好多姑娘家,都不识字的,会做点女红,能持家就好了。”
“哦?”公孙策轻描淡写地问她,“那你会女红么?”
尘湘抿了抿嘴,声音顿时低了下来:“……不会。”
纸上勉勉强强写了几个字,尘湘仔细琢磨着一旁公孙策的小楷,周正圆润,看不出是个眼盲之人写出来的。心中暗自叹服,想来他是个极其热爱弄墨的。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你说,我日日往这边跑,会不会不合礼数?”
难得她也在乎起这些。公孙策挑起眉来问道:“你懂礼吗?”
尘湘挠了挠头:“似乎不怎么懂。”
“这不就成了。”
“……”她是半点没听出有褒义的意味来。
“成了!”尘湘撩起宣纸来,煞有介事的吹了吹上面未干的墨,颇为得意,“你来看看,我写得如何。”
话刚出口她就后悔了,赶紧解释道:“……我的意思是说,跟你那个差不多,就是差了点,那个……哎……”
她懊恼地放下笔:“抱歉,我忘了你看不见。”
“不妨事。”公孙策丝毫不带介意地端起茶碗来,“本来我也看不见,你又没说错。”
见他说得风轻云淡,尘湘捏着笔杆,看着雨后天空清朗高远,云薄如絮,不由得觉得心底隐隐作痛。
想来她以前倒是常常把“瞎子”两个字挂在嘴边,难为他受得了。现在回忆起来,反而愧疚不已。
“等过了中秋。”她忽然说,“我得了空闲,就去一趟哀牢山。那里有个道观,我师父在世的时候曾说过,里边儿有个道士医术极好。”
“怎么。”公孙策微微笑道,“不是说不嫌弃我是个瞎子吗?”
“这不叫嫌弃。”尘湘瞪了他一眼,“有那么点希望,总得去试一试啊。”
“治好了可就不是瞎子了。”公孙策懒懒地抿了口茶,“喜欢瞎子是你自己说的。”
“公孙策!”她一下子觉得脸上烧得厉害,连连灌了几口茶水,没好气,“你半日不和我吵架就闲得慌,是不?”
“若非我记错。”公孙策莞尔,“沈小姐在口角之争上还没赢过在下。”
“看不起我?”尘湘动了动拳头,关节处“噼里啪啦”作响。
“君子动口不动手。”公孙策警惕地往窗边移了移,“何况,你的十篇《诗经》还未抄完。”
“谁要抄那玩意儿!我抄家伙还差不多!”
*
尘湘回到家里的时候,正看见大门口围了一群婆子,沈家的家丁拿了扫帚赶都赶不走。
“我说沈老爷啊,这庐州哪个姑娘家嫁人之前不叫上几个婆子学习学习礼数,我张婶子可是这这条街出了名的,人家想请都请不来呢!”
“哎哟,你说这话丢人不丢人呐?就你还出了名儿呢?过了这街连路边的野狗都不认识,人家沈老爷嫁闺女自然是要找我翠娘了。论起名头,好歹我也算个‘巧媳妇’,这收银子又是最低的……”
“什么翠娘红娘,听都没听过,少自个儿家杜撰些名字来糊弄人了,沈老爷才不吃这套呢……”
“……”
不消片刻,只见得沈家爷子亲自扛了铲子来,毫不留情地往外轰人。
“去去去!什么礼数不礼数的,我家女儿才不吃这套。再不走人我可报官了!”
这一字一句都说得铿锵有声,大铲子往那地上一跺,“哐当”一声响,直把前来的几个婆子唬了一跳。
来人面面相觑之后,悻悻而归。
尘湘笑了笑,几步跳到她家老爷子背后,玩笑着拍了拍他的肩。
“爹!”
沈老爷自没料到她在身后,不自觉得拿了铲子自卫。
“……湘儿啊,爹心脏不好,以后这种游戏还是少玩吧。”闹不好就给她吓死了。
尘湘扶了沈老爷子的手一蹦一跳地往屋里走,门口已有家丁上前来取铲子。
见她乐得快开出花儿来,沈老爷不由问道:“公孙家如何?”
尘湘点点头:“还好吧。公孙伯父人很和蔼,待我也很好。”
走到内厅,她早就口渴,拿了杯子来大饮了一口。
“这就好。”比起公孙怀仁那么将信将疑,沈老爹倒是一副“我早就知道”的模样,不惊不讶。
“过几日也叫公孙贤侄来家中坐坐吧,老是你往那边跑,多没意思。”
“你这么说,好像是挺有道理的。”尘湘抓了抓后脑勺,越想越觉得自己很吃亏。
“那就明日吧,我叫他过来。”
她站起身来,说着就要走,沈老爷没奈何地拉住她:“你个丫头慌什么,随便叫丁宁去带个信就成了,何必还自己走一趟。”
“不用了。他一来又得逼我读书念字了,我得出去买纸笔。”
“不就是纸笔嘛,叫个人去买不就得了。”
“哎——这可不行。”尘湘吓得连忙摆手,“他特意教了我选纸笔的法子,那些个小厮认不懂,胡乱买来怎么办?”
沈老爷深知拗不过她:“也不急这一时,吃了晚饭再走吧。”
尘湘哪会听他的:“我回来再吃也一样嘛。”
“哎哎哎……”沈老爷没办法,“你先过来。”
他自怀里摸出一个小香囊来给她戴上。
“这是爹千里迢迢去渡云寺里给你求来的,好好收着。不能沾水啊,沾了水可就不灵验了。”
尘湘摆弄了一下那玩意儿:“……哦。”渡云寺不就在隔壁那条街吗……
*
今日的夕阳似乎沉得特别快,晚风拽着酒旗飘飘而起。
“店家。”梅才清不悦地晃了晃手里的酒壶,“你这酒都没给我装满啊……”
闻声赶来的店小二一甩肩上的抹布,陪笑道:“这位爷别说笑了,酒都到壶口了,还说没满啊。”
梅才清拿着酒壶凑到他跟前:“你仔细瞧瞧,还有这么几寸了!爷我可是付过了钱的,别想蒙我。”
“是是是,小的这就给您满上去。”小二满腹怨言的舀了一小勺,嘀咕着“这都什么人儿呢”
尘湘抱着满怀的纸笔,老远就瞅见他,忙把怀里的东西随意放在酒桌上,走到他跟前打招呼。
“喂,你一个人?”
梅才清抬头一见是她,懒洋洋地打着呵欠:“公孙家嫌我白吃白喝,给赶出来了,现在都沦落到睡大街了,可可怜死我了。”
“这算什么。”尘湘拍拍他的肩,承诺道,“你到我家来,我保管你吃得比他们家好。”
“什么叫他们家……”梅才清打趣着伸手去捏她的鼻尖,“这不都一样快成你们家了么?”
尘湘一手扣在他腕上,一面带着笑意,手上用劲儿:“你知道还动手动脚的?”
正说着,小二把酒壶塞好塞子递给他:“客官,您的酒。”
尘湘提着那酒壶在手里玩了玩,好奇问他:“没听说过你这么爱喝酒啊?”她取下壶塞嗅了嗅,不禁皱眉:“这酒连十年都没有,有什么好喝的。改天你来我家,我请你喝五十年的陈酿。”
“什么改天啊。”梅才清绕了圈从她背后夺回酒来,仰头就是一口。
“你要是有诚意,现在就去可好?”
“去就去。”尘湘跳下桌来,“我怕你不成。”
过了一条街,天色慢慢转暗了。路边的灯一盏一盏亮了起来,火光照的他二人脸上通红。梅才清喝了酒,就显得更红,红得好像要烧起来。
他转过头去看身边的尘湘,醉眼朦胧之中,仿若看见她一身大红嫁衣,微晃的喜轿,吹得响当当的唢呐在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中被掩埋。
都说女人一生中最美的时候就是成亲当新娘子的时候,他从来不这么认为。
浓妆艳抹,涂了厚厚的脂粉,嘴上的胭脂红得像刚吸了血的僵尸。可不知为什么,看惯了尘湘素来的江湖打扮,忽然想象她披上嫁衣,梅才清潜意识里觉得她定然比现在好看。
至于为什么,他也说不明白。
“诶?”尘湘停下脚步来,往回看了看,觉得奇怪,“你有没有觉得,这一路上,提着水桶跑的人特别的多?”
“是么?”他才回神过来,装模作样地四处看了看,煞有介事地点点头,“你别说还真是。”
前面正飞跑过来一个老汉,手里提着的木桶空空如也,他自尘湘身边路过,又退了几步回来,一拍脑门儿,嚷道:
“搞什么呀,这不是沈家大小姐吗?”
尘湘晃了晃手里的狼毫竹笔,有些莫名其妙:“怎么了,你找我有事儿?”
“还有事儿呢!你家宅子失火了,亏得你还跟个没事儿人一样在街上转悠呢!”
第28章 【逝者·已逝】
这句话仿佛五雷轰顶一般,尘湘连手里的纸笔都没报稳,哗啦啦落了一地。
还未等梅才清开口,她脚下生风,飞似的往前冲去。
带着火星的热浪从她脸颊上划过,热辣辣的疼,偌大的沈家宅子烧得面目全非。
冲天的火焰撩起滚滚黑烟,奇怪的是,她没有听见里面有一声呼喊,甚至连惨叫都没有,安静的让她害怕。一切都悄无声息的在燃烧,别的她什么也听不见。
侧门处,还带着火苗的红啸嘴中衔着浑身是血的丁宁,颤颤巍巍地立在那里,看着她。
“尘湘,尘湘!”
梅才清慌忙拉住她,纤细的胳膊徒然剧增的力气,让他都有些吃不消。
跳跃的花火艳丽浓郁,流光溢彩,她只觉得此刻呼吸困难。
“我爹呢……我爹他还在里面!”
梅才清咬了咬牙,却又不知该如何是好:“你冷静点!”
尘湘哪里肯听他的话,几下挣脱他的手,一头扎进大火之中。
炫目的火光灼伤了她的双目,她疼得睁不开眼,却仍凭着旧时记忆沿着小院的青石路走去。
——“也不急这一时,吃了晚饭再走吧。”
尘湘跌跌撞撞的倚在门槛上,大火铺天盖地,血肉模糊之中,她依稀看见血红的液体染满了花台。蔷薇一样的颜色,触目惊心。就像从前见过的姹紫嫣红,朵朵开遍。
梅才清抱着她往外跑的时候,左手已经被火烧了大半。
季扶风带了许多捕快来,看着她的时候,眼里不自觉的流露出怜悯。
他们的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但她一个字也听不见,外面的喧嚣繁闹,哗的一声被溶解,消退,一直到千里之外。
……
“尘湘,你醒醒!尘湘!……”
……
*
昏昏沉沉的不知睡了多久,噩梦一个接一个来袭,恍惚间,尘湘隐隐约约能感觉到有很多人来看过她。
能感觉到公孙怀仁关切的问候,季扶风低低询问她的状况,丁宁哭哭啼啼的吵闹,梅才清无可奈何的叹息,还有一个人,冰凉的手掌,久久扶在她额头上,不肯离去。
“尘湘,你的眼睛……一定不能有事。”
“不可以有事……”
梦靥惊醒的时候,丁宁坐在床边,哭得泪眼汪汪,两只眼睛红肿不堪。
“小、小姐……”
尘湘想要坐起身,却发现浑身一点力气也使不出来。
公孙策挥手示意她让开,摸索着坐到床边,手指覆在她腕上,细细把脉。
“眼睛还看得见么?”
眼睛?……哦,是了。她的眼睛被火烧伤了,此刻亦能觉得微微有些刺痛。
尘湘张口想要问他,出声时却意外沙哑得厉害:“我睡了多久?”
“三日。”
她抿了抿干裂的嘴唇,眼巴巴的望着他:“我爹呢?”
早料到她醒来会这样问,岁思量了这么久,仍是没有找到适合回应她的话。公孙策静默了很久,才轻轻道:
“伯父他……去了。”
很奇怪,尘湘表现得格外的镇静,她一言不发地缩在墙角,良久才说:“……是吗。”
“我梦里老见着他拿着串糖元宝朝我嘻嘻笑……小时候祭灶,我吵着要吃,他就跑了几条街亲自去给我买了来……”
“尘湘……”他轻声唤她。
“出门的时候他一直叫我吃了饭再走的。”尘湘深深吸了口气,闭上眼,“要是我听他的话就好了。他一定,一直都在等我吃饭。”
公孙策静静地拥她入怀,隔着一层薄被,他仍旧能感觉到那股清浅的寒意,心中不禁长长叹息……
“尘湘,你可信得过我?”
“信。”她答得飞快,语气毅然而坚定,“就是把我命交给你……”
*
因得尘湘苏醒,公孙府内又闹腾了一日,到了二日清晨才安静下来。
沈家大宅被烧了个精光,不仅如此,连同附近的一家布店和民居也一并烧了。尘湘从钱庄取了些银子来,算是赔付这笔款子。
沈老爷向来做事谨慎,重要的账目和钱财分别存在大小十来个钱庄和住宅之内,心腹的管事也有二十多个。虽说他的死对整个米行的打击很大,但是因得生前一切安排得井然有序,到不至于一时间出什么大乱子。
反而尘湘每日倒忙了起来,各地的书信不住往她这儿送。现下又暂居在公孙策府上,险些没忙出病来。
才叫丁宁念完了一封信,她瘫在椅子上直摇头。
“这种小事儿就不用管了,扔了扔了。”
“是小姐。”丁宁端上来一叠信纸,“这儿还有三十封呢,小姐是现在看呢,还是等用了饭再看?”
“还有那么多?”尘湘用手推开,“不看了不看了,我管他呢!”
“沈家事业那么大,而今沈老爷身故,又没有合适的接班人,日后你当如何?”
她回头看去,正瞧见公孙策立在门前,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我可对商场上的事,一窍不通。”
尘湘耸耸肩:“我也没指望你会。”转了转手里的笔,沉吟着缓缓道:“爹就留了笔钱预备自己老了的时候用,他老早也有退隐之心了。我想等这里的事情了解了,就寻个合适的管事把米行托付给他,亦或是找个人卖了。”
“我会帮你。”
她自然知道,天下没有公孙策查不了的案子。
尘湘喝着茶佯装伤心:“到时候你可别嫌弃我在你家白吃白喝的,沈家小姐现在也没钱了,会不会像梅少侠一样给赶出来了。”
“白吃白喝又如何。”公孙策靠在门边,“公孙家少夫人岂有人敢赶你出来?”
她听罢,微垂下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一直以来,她都认为他爹之所谓能攀上高官是因为家中富可敌国,今日听得他有此话,即便心中有顾虑也已消散无踪。
“哎呀……”空中传来某个人飘渺而怨念的感慨,“对兄弟和对女人,这待遇差距也太大了吧。”
尘湘放下笔,刚走出房门,梅才清就从头顶落下来。
因听得是他,公孙策不悦的皱起眉来:“不是早告诫过你,这几日都不能乱动么?胳膊废了很有意思?”
自从那日昏睡起,尘湘就不见梅才清出现,听丁宁说他为救她伤得不轻,心中一直挂记着要去瞧他,没想到,见面的时候还是大吃了一惊。
“你的头发……是怎么回事儿?”
梅才清不自然地退了一步,捻起一撮青丝来,干咳道:“这是汴梁时兴的新款式,我看人家弄得好看,自己也去绑了一个。”
“新款式?”尘湘明显不信,“我怎么没见过。”
“你……”他顿了顿,“你这是乡下人,没见过世面。”
“行了吧梅公子,就说是给火烧了的,人家沈小姐又不会介意。”秋禾毫不留情地揭他老底。
梅才清强作镇定地坚持不懈:“烧了又怎么地?大爷我就喜欢额前挂几根头发,这叫‘万条垂下绿丝绦’你懂不懂?”
秋禾忍着笑嘀咕道:“还绿丝绦呢,裹脚布还差不多……”
狠揍了秋禾一顿之后,梅才清拍了拍手,一本正经地对着公孙策。
“适才我在偏厅看见那个齐大少爷又来了,说是要和尘湘商量沈家以后的事儿,大约是要买下那些生意。你怎么看?”
“挺好的啊。”尘湘想也没想,“我正愁找不到合适的人。”
公孙策摇头她:“不好。”
“你也觉得不好?”梅才清眼前亮了亮,“我也那么想。看他一副和小丫头套近乎的样子,没准儿以后就蹬鼻子上脸,找个借口说更好管理沈家产业,直接把她娶了去,你岂不是亏大了?”
公孙策渐渐沉下脸来:“我和你提的,本就不是一档子事儿。”
“哦……”他抓了抓头,“那你说。”
公孙策暗叹了口气,这才道:“沈府里的人,尸首我都验过了……”他停了一会儿,未察觉尘湘有什么反应,方继续道:
“虽有不少尸体无法验认,但能肯定的是,这把火是在沈家人死后才放的。在那之前,必是有人潜入沈府,刺杀了沈老爷及府中家丁。这件事凭一人之力并不好办,所以会是多人作案。杀手亦或是被人雇佣,亦或是凶手本人。”
“沈老爷在商场上春风得意,想杀他的人定然不少,动机是有的。”
尘湘打断他:“这个我爹知道,所以他一直花重金雇了十几个江湖高手暗中保护,没理由啊。”
公孙策并不否认:“只能说,你爹这次惹上的,是个麻烦的人。”
尘湘“哦”了一声,豁然明了:“所以你让我防着齐潇然一点儿?”
公孙策微微颔首:“庐州三行,如今已剩他一家,你就不觉得奇怪吗?”
这句话,她猛然觉得在哪里听过。
对了,是明玉……那日在牢中,她也说过同样的话。
——“尘湘……你就不觉得奇怪么?先是金月家出事,然后又是你……庐州三行,会不会,在外面跟人家结下了什么梁子?”
话说回来,受邀去王府的时候,她爹似乎就跟齐潇然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在谈,这个事情他们两个人都瞒得很深,好像各有想法。
莫非,当真是明玉所猜测的,是在外边儿结了梁子?
看来这一事,她非得找齐潇然问个清楚才行。
“尘湘?”公孙策听出她走神,出声唤道。
“啊?嗯?”
“你家的账本。”他忽然这样说,“能否借我一观?”
第29章 【潜入·暗查】
沈家老爷做事向来谨慎,是以在商场上打拼了那么多年,一直没有遇上大的难处。
因为分行较多,大大小小的账本也很多,但沈家最主要的账本是分别保管在十位最得信任的管事手中。并且另有三十多本假账本以防万一。
为寻得账本,尘湘整整花了两日飞鸽传书,又亲自跑了几趟,这才将完整的一本凑齐。
自那以后,公孙策便一直关在屋中看账本,连饭食也是叫人送到房中用的。
沈家旧宅季扶风已带人查封,又陆陆续续收集了几日的线索,无非就是说沈家遭灭门,定是商场上有人眼红之类的废话。
这日天气正好,阳光不烈亦不冷,照得人暖洋洋的。尘湘搂着被子翻了个身,辗转了几次又爬起来,顶着一头散发坐到桌前。
自醒来之后,公孙策暗中就命人不许在她房里设铜镜,多多少少她也猜中了些,便打了些干净水,待水面平静之后凑上去瞧。
一道鲜红的疤痕从耳根直到锁骨,醒目又明显,幸而比较柔和,不怎么吓人。
“哐当”一声响,门口的丁宁一脸惊慌地看着她,手里的茶杯打碎在地。
“小……小姐。”
尘湘无奈地皱起眉来:“至于搞成这样么?”
丁宁扭扭捏捏不敢进来,两手揪着衣摆,垂头不看她:“都怪丁宁不好,害得小姐……”
“你没什么不好。”尘湘摇了摇头,指着她脖颈上缠着的一圈白布,“亏得你命大,剑没割破喉咙。”
丁宁犹豫着在原地,小心拿眼神儿打量她:“横竖公孙少爷也看不见……况且,他也不介意这些。”
“哎。”尘湘说不出话来,只得哀哀叹了口气。
丁宁见她心情不佳,忙笑着岔开话题:“小姐啊,你该高兴才是。险些你眼睛都快看不见了,要不是公孙少爷没日没夜给你扎针,只怕你醒来都瞧不到我了。虽说脖子上是有块疤,但好歹保住了眼睛,这样想,也不是划算了很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