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能唤出这个四个字的女子在他记忆里只有一个人……
齐明玉一手提着裙摆一手摇着团扇,小跑着从水榭那方过来,待走近时已是薄汗沾衣,娇喘连连。秋禾冷不丁地就打了个哆嗦,侧目时便瞧见他家少爷一脸头疼欲裂的模样。可好歹人家是小姐,这里又是王府,于情于理他也不可能赶人家走啊。
公孙策暗自叫苦,只能礼节性地回问:“齐小姐有事?”
齐明玉笑着往前迈了一步:“听哥哥说,公孙公子要替尘湘伸冤破案,明玉念着能否帮得上忙,所以就缠着哥哥往王府里头来了。”
秋禾看着公孙策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一步。
“破案并非易事,齐小姐还是莫要插手的好。”
齐明玉神情严肃地又往前迈了一步:“公孙公子哪里的话,我与尘湘自小相识,如今她有难处,我岂有不帮之理?”
公孙策面不改色地退后一步:“在下办案,向来不需局外人插手。”
齐明玉愣了一愣,随即又恢复正常:“齐家与公孙大人也有交情,算不得外人……”
“明玉!”她话还未完,就听得齐潇然沉声喝止。
秋禾松了口气,眼看着他家公子都快退到山石上去了,再这样下去可还了得。
公孙策微微侧脸,负手执了竹杖向右几步,秋禾见状忙上去扶住他。
齐潇然一把将齐明玉拉到身后,瞪了她一眼,才略带歉意地朝公孙策拱手施礼:
“舍妹不懂事,唐突了公孙公子,还望见谅。”
公孙策拍了拍衣袖,依旧是冷颜寡淡,不以为意。
“齐少爷莫不是也来查案的吧?”
“哦,不不不……”齐潇然笑着摆手,“我只是……”
“既然不是来查案的,也请勿要打扰在下查案。”公孙策一甩衣袖,转身就欲走。
秋禾生怕他有什么闪失,手忙脚乱地前去搀着。心说公子今天火气很大,看样子这位齐公子得讨个没趣了。公子一向不为难女子,但对于男子……可就不好说了。
未想,齐潇然倒是格外执着,并没显恼意,转而快步拦在公孙策面前,含笑道:
“公孙公子莫要误会,齐某断不是来打扰公子的。只是同舍妹所说一般,尘湘是齐某青梅竹马的朋友,今日朋友有难我必然不会坐视不理。
然齐某能力有限,不如公子这般才思敏捷,帮不了什么大忙。幸而齐某尚有些家财,想来查案也是需要银两的,若公孙公子不介意……”
他言罢,从怀中掏出一叠银票来。秋禾眼尖,粗略一扫竟是数张一千两的银票……乖乖,他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的。
公孙策听觉嗅觉灵敏,自然知晓那是何物,当即冷笑出声。
“这些银两,齐少爷还是留着些用吧。公孙策再不济,这些钱还是出得起的。”
秋禾听得此语,禁不住自豪地点点头,公孙家虽不比不上庐州三行那么有钱,好歹这些钱还是有的。这齐公子这一招“刺探敌情”用得可不好,这不明摆着看不起他家公子么?再说了,公子最看不得有人用钱来侮辱他,齐潇然即便和沈小姐门当户对,可也得讲个先来后到不是?
那厢齐潇然还欲言语,忽远处就急急跑来几个小厮,上气不接下气地几番打量,这才对公孙策道:
“这位想必是公孙公子了吧?王爷有召见。”
第22章 【深院·清秋】
从书房出来的时候,公孙策忽觉难受,撑着手边的大树微微喘气,秋禾本是在门外侯着的,自然不知晓发生何事,连忙上去扶他,吓得大气也不敢出。
“公公公……公子,您还好吧?”
公孙策干呕了一会儿,抬手朝他摆了摆:“兴许是昨夜吹了风,有些受寒,吃些药就不碍事了。”
秋禾松了口气:“那咱们先去买药吧。”
“别慌。”公孙策艰难的直起身子,“先去束王妃住处看看。”
见他脸色不好,秋禾本想出言制止,但又想凭他家公子的性子到时只有挨骂的份儿,少不得还会赌气不让他跟着,如此斟酌,秋禾只得妥协。
回到方才的廊子里,齐家两兄妹早已离去,这倒也好,省去不少事端。出了水榭便有一处小山,绕着小山左转之后眼前便就有一处小宅子,宅院外杂草丛生,看样子以前是种有花木的,可见得零星的海棠艳艳开着。
因为没有好生打理,四处的草木生长极其旺盛,有好些高已过膝盖之处。
宅子的样式非常华贵,占地面积也不小,左侧有一池大睡莲池塘,不过已经荒了,只有几片荷叶躺在上面,水污浊不堪,时有冒出泡来。
东南西北各种有榕树,由于时间长久,如今参天蔽日,枝粗叶大,将整个宅院围住。现下正是仲夏之际,树叶密集,放眼一望,都是碧绿的颜色,阳光极少透过缝隙。整个地方光线暗淡,昼夜难分。
且说那榕树树枝,正因无人修剪而疯长,亦有些穿过窗口直长进房间里头去。
秋禾只觉得这地方如何看如何诡异,明明有大树却从不听见鸟叫。四处无风无声无息,榕树的枝丫本自然的生长,可看在眼里都觉得那仿佛有种妖冶的姿态。
不知是不是知晓此处是束王妃生前所住的地方,秋禾总感到心底里毛毛的,便是如此夏季也觉得周遭有凉意,他由不得抱着臂搓了搓。都说怨鬼难投胎,束王妃定然心里不平定,不晓得会不会也没有去投胎,成了孤魂野鬼……
“啊啾——”
秋禾连连打了两三个喷嚏,眼见公孙策已慢慢往门口去,他心头一惊,也只得小心翼翼跟上去。
门没有上锁,公孙策很轻易就推了开来。秋禾紧紧贴在他身后,不时会探出头来张望,屋中的摆设极其简单,木桌木椅木床,显然在王妃死了以后东西都给下人搬走了。所谓人心隔肚皮,管你是王妃还是当今皇帝,没了权势失了宠,下场不也一样。
公孙策走到桌子旁边,伸手摸了摸,桌上一点灰尘也没有。这个地方经常有人打扫,桌上的茶杯还热乎,也就是说……
这里还有人住?
脑中正在思索,里间屋子的门突然就开了,秋禾回头一看,当即就吓得面色惨白。
只见一个穿着深蓝色补丁的刀疤男子,手里扬着一把菜刀劈头就往这边砍过来!
秋禾哪里会料到这个,两脚霎时抖得厉害,几乎动也不能动了,但好歹为了护着公孙策,横心下来就大喊一声“公子小心”,而后壮烈般猛地一推,扑倒在地。
虽说秋禾险险避开了,但适才那一刀还是伤了左肩,幸得伤口并不深。
“公子,您还好吧?”他头昏呼呼的,索性没忘了把公孙策拉起来。
要是他家公子出了什么事儿,他不被老爷乱刀砍死就是被梅公子乱剑戳死,与其这样,不如死在这里还来得干净爽快……
这么一想,秋禾呸了两口唾沫准备整顿气势对付此人,忽摸得地上一滩粘稠,他拿手凑近了看,双目顿时瞪大,这却是鲜红正滴的血。
少顷,就听一声如狼似虎的惨叫穿过屋顶,直冲云霄,震得两旁榕树也为之一颤!
公孙策扶着桌面头疼的摁着眉心,那男子喘着粗气,似乎也很费力的站起来,口中说着听不明白的胡话,好些时候才拎了刀,蹒跚几步又欲砍过来,此刻,外面有人小跑着往这边赶,走到门边急声道:“大傻,别乱来!”
公孙策侧过脸,听着声音,约摸是个十五六岁的女子。
男子立刻停了下来,转头看向门外,一个穿着青色衫子,年纪尚轻的姑娘扶着门气喘吁吁。
见他没了动作,姑娘才艰难笑道:“乖,把刀放下,我给你做了好吃的。”
他似乎对“吃的”很敏感,愣愣的就看了看手里的刀,突然把它扔在了桌上,毫无症兆地往地上一坐,哇哇大哭起来。
姑娘轻声松了口气,走到他跟前蹲下,一手摸着他的头,像是安慰地喃喃自语。
公孙策只垂下头来,若有所思
*
里间能住的房子只有一间,公孙策眼睛不便,只得由那姑娘和刀疤的男子一起把昏迷不醒的秋禾搬上床。
公孙策又把了脉,上了药,小心包扎之后,才见得秋禾慢慢醒过来。
对于这场惊魂事件,秋禾心有余悸,忙往床里头缩了缩,神情戒备地盯着那刀疤男看。后者不明所以,只拿了放在桌上的糕点,不住往嘴里塞。
“实在是抱歉。”小姑娘为难地摇了摇头,“他饿了的时候就会发疯,这里常年不会有人来,我未想到会误伤了你们。”
“哦,不碍事。”公孙策简洁地帮秋禾答道,“你是住在这里的?”
“不是。”小姑娘笑着摆摆手,“我只是府里的丫头,叫小情。”
“那他呢?”秋禾指了指吃得很香的刀疤男子,“他也是府里的下人?”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小情脸上带着一丝同情,“听说是因为束王妃那晚上,府里的下人在清秋阁抢搬东西的时候,他不小心撞到石头上给撞傻的。”
“清秋阁?”
“哦,这里啊,这里以前就叫做清秋阁。因为束王妃的芳名是束清秋,所以建这个院子后王爷就亲自提笔取作‘清秋阁’。原本有个牌子的,后来也给掉了。”
“啧啧。”秋禾瘪瘪嘴,“原来是给撞傻的啊。”男子忽而停下吃食,凶光一闪,朝秋禾看过来,后者吓得赶紧往公孙策身后躲去。
“是啊。”小情叹了口气,无奈地笑道,“府里人都传,这里跟归雁楼一样闹鬼,束王妃死了之后也就没人住了。但是据说束王妃生前对他很好,虽说他给撞傻了,可还是没忘了束王妃,执意要住在这里。
管家嫌他是个傻子,干不了活儿,也就由他自生自灭。起初那几年,根本没什么吃的,他只能割树皮找虫子吃,后来我见他可怜,就偷偷从厨房里带点剩菜剩饭来给他。”
“哦?”公孙策问道,“你是几时入府的?”
“快有两年了。”
公孙策点点头:“适才我发觉他动作迟钝,气喘不止,可是得了什么病?”
小情怔了怔,似不知公孙策会医,立即有些欣喜:“原来公子会医术?说不得呢,这大傻从这年开春就一直咳嗽,吃了好些药都没有起色。”
秋禾得意地挑挑眉:“那你们算运气好了,我家公子的医术可叫一个高明,管你什么病,总归治得好的!”
公孙策没奈何地摇摇头,刚想出口训他,未想那姑娘感激的看着他:“公子,您给他瞧瞧吧?您一定有办法的!算我求您!”
“我不够是略懂皮毛,算不得高明。”
“没关系,就算看看也成啊!”
“好。”公孙策应下,“你叫他过来。”
小情欢喜地点点头,忙抬手去招呼那男子:“大傻,快过来,先生给你看病。”
男子很听她的话,放下手里吃得差不多的糕点,抹了抹嘴就往这边走。小情替他挽起袖子,轻声道:“乖,先生只是给你把把脉,把脉之后你就不会咳嗽了,要听话。”
大傻支支吾吾地“嗯”了几声。秋禾看在眼里,只觉得一个年近不惑的男子给一个小丫头如此哄着惯着,恶心得直泛酸水。
公孙策将手扣在他脉门上,仔细想了想,眉头愈渐皱紧。
“小情姑娘。”
“……公子,可是有什么问题?”她显得很紧张。
公孙策依旧皱着眉,难以言喻。
“这病,不好说。也许治得好也许治不好。”
秋禾也咽了咽口水:“那……是什么病?”
公孙策叹了口气:
“痨疾。”
绝症?!
秋禾脑子里蓦地出现这两个字。当今世界,能治好这个病的人少之又少,据他家公子将,得此病者,若非病症初期根本没有治好的可能,就算是处在病症初期,用药也是十分昂贵的,还不一定有效果。
也就是说,对于眼前这个身无分文,痴傻如幼儿的男人来说,就等于是不治之症。
公孙策站起身来,蹙眉犹豫了一会儿:“他的肠胃曾经受过重创,常年感染伤及肺部,而且五脏六腑都有不明的肿胀,要治好恐怕有些困难。我回去会叫人给你送些药来,药钱便垫在我这里就是。”
小情抿了抿唇,流出泪来:“好……多谢公子了。”
秋禾看得出,一听到病症她好像整个人都瘫了,只不停摸着刀疤男的头。他们两个人的关系应当是极好的,可是找不出理由来啊?莫非这个丫头是喜欢上了这个大傻子?
多好的一个姑娘啊……这相貌说要嫁出去,便是嫁个员外郎也有可能啊,偏偏恋上个傻子,可惜了。要说她愿意,他其实也可以娶她的嘛……只要公子不介意。
如此想来,秋禾正襟的理了理衣裳。
公孙策又淡淡问了一句:“他以前在府里是作甚么的?”
小情亦轻轻答道:“听人家说,是砍柴的。”
“嗯。”公孙策点点头,“你也莫要太过伤心。”
*
不知不觉在牢里已经呆了两天,论理今天就是公孙策破案的最后一日了吧。
尘湘百无聊赖地用干树枝在地上胡乱划着。
大牢里白日黑夜都是一个样,也瞧不出现在是白天还是晚上,每天无聊得她几近崩溃。
不知道爹爹在家里可好,想必是担心得寝食难安了吧。最后一日,能查出个什么来?当初该不该信那姓公孙的啊,现在突然有些怀疑自己当初的决定了……
“公孙策。”尘湘狠狠地往地上戳了戳,“我要是死在这里了,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沈尘湘。”外面忽然有人叫她。
“什么事?”不会又是探监的吧?这回该轮到谁?齐潇然还是公孙策?不会是他已入土的师父吧……
狱卒带了个草帽解开门上的锁,几步走了进来,后面却没见什么人。
尘湘觉得奇怪:“没人探监么?”
狱卒朝着她蹲下,解开了脚上的锁链,因为大大的草帽挡住了他相貌,尘湘往后仰了仰,还是没有看见。
“大哥,这是最近的新花样?”尘湘碰了碰那顶帽子,“以前没见你们带过啊?”
狱卒未回答她的话,只是吩咐道:“手伸出来。”
“嗯?”尘湘稀里糊涂地伸出手。
只见这狱卒拿了钥匙,“啪嗒”几下开了她手上脚上的锁链。
“什么意思?”尘湘一面松活手腕,一面百思不得其解地问。
狱卒背过身:“你可以走了,随我来。”
“可以走了?”尘湘眼前亮了亮,“是说这个案子破了么?凶手找到了?”
狱卒模糊不清的“嗯”了一声,带着尘湘匆匆出了牢门。
“没想到那个公孙策还是有些能耐的嘛。”尘湘含笑着自言自语,“亏得我没看错他。”
没有往原路返回,狱卒只是带着她一直往左拐,这一路的牢房里都关着死囚,正走到尽头,狱卒开了一道小门,明晃晃的日光射了进来。
“走快点。”狱卒催到。
“这里是哪里?”实在觉得奇怪,尘湘踏出小门,外面青青葱葱的长着狐尾草,雪白的蒲公英漫天飞舞。若她没记错,此处应该是庐州城郊,府衙的大牢后面竟然有连通郊外的小门,她以前从不知晓。
“不要多问,跟着我走就是。”狱卒不耐地打断她。
“不对。”尘湘停住脚,“你到底是谁?”正要去摘他的草帽看个究竟,身后突然涌来吵杂的声响。
狱卒伸手拽住她。
“来不及了,快走!”
第23章 【四楼·女鬼】
尚不等尘湘反应,只见那狱卒一手扣在她左腕之上,双脚飞快前跑,踮着一路碎石杂草以不亚于她的轻功朝城郊方向较荒凉之处行去,期间还不忘紧紧摁好他头上的帽子。
尽管已是一头雾水,尘湘在莫名其妙的状况下来至偏远的一个山洞之中。此处之外有数棵大树遮挡,又有高过人头的杂草作掩,那狱卒为谨慎,还寻来不少鲜草避得严严实实。
在洞口张望了一回,确定追兵并未赶来,狱卒方松了口气,正待转身之时,一股冰凉之意从喉间传来,低头看时,却是一把袖珍小剑。
尘湘正在他左侧冷眼看着。
“你什么人?”举动怪异,着装奇葩,附带劫狱潜逃……此人功夫不弱,但她记忆中并不记得有与此招数套路的人相识过。
那人像是沉思了一下,这才轻轻叹道:
“沈小姐。”
说话间,他将帽子取下来,一对明眸正迎上尘湘。
“你……你不是!”尘湘顿时睁圆双目,缓缓放下剑来。
“那个什么……季大人?”
季扶风皱着眉,颇为无奈地“嗯”了一声。见她支吾了半晌,他有那么一瞬以为这个三个字她是完全无印象的……
这“嗯”一字未免太过轻松了些。尘湘亦不知该如何镇静,这位好歹是狱卒的头目,如今带头劫狱算叫个什么礼?
“事出紧急。”季扶风理了理衣衫,再度带好斗笠,“容在下以后再与沈小姐解释。”
“你站住!”见他将走,尘湘忙出手拦住,“什么事需要劫狱这么严重?”劫狱会有什么后果她自然是懂的,若非到了无法挽回之地,凭公孙策的行事作风,断不会出此下策。
“说清楚!”她提声复催促了一遍。
季扶风侧目看了她一眼,倒是不为所动,论功夫,想来他是不输的,万一要用强也不是不可能。
气氛僵持了约摸片刻,在季扶风已等得不耐烦,预备出手之时,洞口忽有窸窸窣窣的动响,一人大手拨开杂草,吵吵嚷嚷跑进来。
“了不得,了不得!”
梅才清呸了呸一口沙泥,胡乱用袖子擦了擦脸,看样子外边下起了小雨。
“阿策疯了,王爷也疯了,这下子会死两个人了!季兄弟,这该如何是好啊!”
尘湘抽了抽嘴角,对于梅才清的意外出现她倒是见怪不怪了。
“你好好说话!”
“啊呀!小丫头接到了?”梅才清看着尘湘,一拍头笑道,“不愧是轻功扬名天下的季大侠,做事利落啊!连自家衙门的东西都能偷到手,正所谓英雄是能屈能伸!”
“……”尘湘忍住想要扶额的冲动,上前一把揪住他:“你们几个,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给我说清楚!那个瞎子呢?要死两个人是什么意思?”
“光顾着说话,我倒忘了!”梅才清挠挠头,“阿策适才去找王爷,说是要多宽限几天破案的时间。不过我听跟班儿的那个小厮说,前日里王爷找他就没说什么好话,估计心里也不乐意。倒是没想到,阿策不仅去要时间,还劝王爷今夜里别去那个什么楼,王爷心中多有不满,当即就大发雷霆,关他进牢里了。”
季扶风忽然开口问道:“什么时候的事情?”
“大概……半个时辰前吧?”
尘湘咬咬牙:“关进牢,会判什么罪?”
“……这个我怎么知道。”梅才清想了想,“有没有猥亵王公贵族的罪啊?”
“勿需担心。”季扶风摇摇头,“公孙先生没有入狱,不过是王爷的气话。”
尘湘愣了愣:“你怎么知道的?”
季扶风偏头看她:“半个时辰之前,我才去过牢房中查看,并未有新囚被关入牢。”
“我说呢。”梅才清松了口气,“否则就得再去劫一次狱了,这会子牢里定然喧闹,多有麻烦。”
“话虽如此,”季扶风低头抱着剑靠在洞口,“但此次劫狱,王爷必然会怀疑到先生身上去,他怕是自身难保。”
“何必,想那么多也没用。大不了到时候带着他一块儿逃。”梅才清叼了根野草,咬得一脸愉悦,“老早就想过过那种天天躲追兵,浪迹天涯的日子了,这才该是江湖人该过的。”
尘湘无力的白了他一眼,半点没有想到这种日子有何值得向往之处。
“等等……”她猛觉得有些不对劲,“你方才可有说,公孙策叫王爷今夜别去雁归楼?”
梅才清点点头:“听说今日是那位什么王妃逝世之日,每年这个时候王爷都要独自一人去雁归楼喝酒,喝到烂醉,第二天早上才许下人去抬他回来。”
尘湘咬了咬下唇:“我要去找公孙策!”
“找他?你不是也疯了吧?”眼见她当真要出去,梅才清立马伸手拽住她衣袖,沉下脸来,“外面指不定有人正在满山满城搜索咱们,现下出去太过危险!”
尘湘眼神一转,反手夺了他腰间的佩剑,一个用力,“嘶——”扯断半截衣袖,脚尖点地快速飞出山洞。
梅才清气得牙痒痒:“这死丫头!跑就跑,拿了我的剑,我使什么?!”
季扶风拍了他的肩,道:“跟上去。”
*
随着夕阳沉下,湛蓝的水色布满天空,这个时节会有些许繁星零散垂挂,独自立在空无人烟的地方,一时感觉远如天边,一时又仿佛近在咫尺。
日升日落,有时就像是人生。总有绚烂夺目的一段,或是处在中央,或是开端,或是末尾,但一旦绽放之后,就会悄然坠落。纵然你是王侯将相,是九五之尊,都难逃这场命数。
静默在夜色里的雁归楼,悄然无声,这里没有人气,没有鸟语,更没有花香,死寂得犹如地狱。
清脆的锁链落地声瞬间就敲破了这场寂静,石板外的木栏处隐约走来一个人,他的身形不稳,摇摇晃晃,右手抱着一个大坛子,左手摸索着围栏,小心翼翼地往楼中走来。
尽管附近不久前才刚死过人,血迹尚未清理干净,但他似乎并不介意,走到木门前便将手里的酒坛放下。手抖抖地开了门。
门轻轻敞开,伴随着绵长的“吱呀”声响,门的里面却比门外更加漆黑。从外根本看不出其中有什么陈设。
雁归楼的外部墙上爬满了捆石龙,缠缠绕绕,已经长到了第三层,抬头看去,就着夜色,仿佛像是人的经脉,触目惊心。
里面的空气并不好,那人咳嗽了几声,仍是继续往前行,大门没有关上。为方便明日一早有家仆来寻人。
靠着墙一面摸索,那人点燃了墙上的灯,这一路沿着往上一层的墙面都摆有蜡烛,就这样慢慢的行至三楼。第四层便是最顶层,但是他从来都没上去过,因为那一层才是某位王妃坠楼的地方。
虽说来了不止一次,但是每每沿着楼梯往第四层看时,总觉得有什么人也在那里,在某个阴暗的角落,同样一动不动,死死地盯着他。
这个想法让他毛骨悚然,但很快,在酒的麻痹下,他飘飘欲仙,这种恐惧早便散干净,即使一直有冷风从第四楼吹下来,但是四楼的窗户从没有打开过。
多年来少有人进出的雁归楼,在每一年的这个时候总会显得灯火辉煌,从底层一直亮到第三层。有下人说,这时候会听见宴饮的声音,觥筹交错,听见有人唱歌,有人嬉笑。灯一直会亮到早上,家仆来寻王爷的时候,又会换上新的蜡烛,以便明年之用。
五年前的雁归楼也曾是钦王与妻妾饮酒作乐之地,日日欢声笑语,酒池肉林,好不快活。但如今也不过落得如此下场,空只一人。
在第三层楼的贵妃榻上,那人喝得酩酊大醉,最后干脆往上一躺,扯了身旁的毯子盖在身上,昏昏欲睡。
四周安安静静的,听不得一点声音。那人忽被一阵冷风吹醒,起身来正要去找些薄被,徒然听到一串脚步声,由远而近慢慢传来。
他还有些迷糊,侧耳细听之时,瞬间瞪大了眼睛,那脚步声正是从四楼传来的。这一刻,他睡意全无,甚至惊出了一身冷汗。
周遭仍是死一般的寂静,他颤颤地回过头,上四楼的楼梯出有个黑影,正缓缓靠过来。无边的恐惧让他脑中霎时知道这是什么来头……
黑影的身形窈窕,明显是个女子,第四楼……那里他从来没去过。雁归楼闹鬼很久了,根本没人敢上来……那么,这个人……这个人只能是……
在黑影快要走到灯光处时,它忽然停住了,软声细语的唤了一声:
“王爷……”
突然间,一声惨烈的尖叫穿入空气中,那人白眼一翻,倒在了地上。
第24章 【焚火·之难】
自倒地的钦王慢慢往上看去,适才那名女子已然下了楼,灯光照着她惨白的脸。面上丝毫不见得别的表情。
这所谓不可一世的王爷,到头来反被吓成如此不堪模样,想来甚是可笑。她素手端了桌上的杯子,抚着衣袖,缓缓往地上之人的身上倒去,酒水浸湿了衣衫,顺着褶皱流淌到毯子上,青色的蛟龙腾天染上了狰狞的颜色,在淡黄的灯光下诡异而凶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