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才清自然快然万分,就差没朝齐潇然咧嘴一笑,几步走到尘湘面前,脸色蓦地沉了下来。
“小丫头,没受什么伤吧?”
目前头脑尚清醒,但经过这般混乱的场面,她也无法理清所思所想,尘湘只得闷着头摇了摇。这时那官差带了两个捕快上来,对她抱了抱拳:“沈小姐,王爷有令,你得先去府衙一趟了。”
现下也不能再说什么,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尘湘回头看了一眼公孙策,后者已然蹲下身子查看尸首去了。也不知道他……罢了,随意吧。
*
“喂,阿策!”梅才清拍了拍他的肩,跳到他跟前,他确实有够闲的。
“你瞧出什么来了?就一具尸体……”
公孙策接口答道:“从尸体温度应该能推断,大约是在酒宴前后被害的。伤口在腹部,只有一个,应该是一剑毙命的。”
“你是说,凶器还是那把剑?”
公孙策点点头:“那把剑很奇怪。我检查过,把手之处的血迹是一个手掌印,形状大小的确与尘湘的一样,但是若是用剑杀人,血液喷出应当会溅在手上,袖口上,所以在剑柄之处应当是围绕手掌印沾有血迹。故而凶手必然是嫁祸的……”
“你这不是废话吗!”梅才清很没耐性,“难不成你还认为尘湘是凶手?”
“这只是推断。”公孙策暗叹口气,忽然有些怀念有秋禾跟着的日子,“凡事都要讲求证据。”
“现在所剩的就是询问下人,侧王妃何时离席,又因何离席。”
梅才清翻身起来:“这个容易,我去问!”
“不必了。”
梅才清倒是没料到会有人打断,一个没站稳就往地上摔去,忽然就有阴影投在他脸上,睁眼看时却又是方才那个胆大的官差。
此人盯着梅才清的担保犹豫了一会儿,终是没有在意,朝公孙策抱拳道:“公孙公子。适才我已查问过,据侧王妃的贴身丫头说,酉时三刻王妃曾因身体不适回房休息,此后就再没出现过。”
“回房了?”梅才清摸了摸下巴,“莫非是在房间里头给人杀了的?”
公孙策断然起身:“去王妃房间看看。”
“哎——等等。”梅才清伸手一挡,皱着眉头问道,“事情闹得这么大,怎就不见王爷前来?”
那官差回道:“王爷醉酒,现下还睡着。”
“……”这下可不好,“估摸着等他醒了,那丫头指不定还得怎么发落呢。”玩得大了,可不是他一个人应付得过来的。
公孙策忽然开口对那官差道:“请问,这位捕头可是庐州府衙的?”
“正是。”
“哦?如何我认不得你?”
旁边的一个小捕快笑着摆摆手:“哎,公孙公子当然不认得。这位捕头是才从开封府调过来的呢!人称‘魏武灵犀剑’!那剑法叫一个绝,了不得呢!”
没等公孙策回话,梅才清“呀”一声,直奔那人过去:“江湖上的那位‘魏武灵犀剑’季扶风?早闻大侠大名,没想你已入庙堂。今日一见果真不同凡响!幸会幸会!”
那人微微怔忡,只低低“嗯”,算罢了。
*
尘湘所关的牢房与别的牢房隔开来,倒免于听那些吵吵嚷嚷的声音。四周环境算不上好,自然,没见过蹲大牢的还嫌大牢脏。对于自己而言,当然知道凶手另有其人,且简单从表面上看,也不会有傻子轻易就认准是她杀的人。
毕竟她是头一回见钦王,更别说这个才受宠不久的侧王妃了。从现场状况看来,凶手不像是会功夫的高人,手法也不高明。不过重点是,她到底是因醉酒睡着了还是中了人家的迷香?要是醉酒,以她的身手,有人来搬动她应当很快会察觉。
也就是说她是中了迷香?
外面传来人说话之声,不久就有狱卒过来喊道:“沈尘湘,有人见。”
尘湘倦倦的转过头来,透过栅栏便看见齐明玉齐潇然二人站在外面,不过牢中光线不好,瞧不清模样。
“尘湘……”齐明玉一面拭泪,一面唤她,“为何会这样?方才、方才不还好好的吗?”
尘湘拖着锁链走到门边,因得有人上报知晓她会功夫之后,就在手脚上又加了一重链子以防逃狱。
“我还没死呢,犯得着哭?”尘湘伸手出去敲她的头,笑道,“这些泪水,留给金月吧。”
齐潇然眉头紧锁,因得王总管特别“吩咐”过,便是出了银子,也不让开门锁。
“尘湘你……莫心急,总会有法子出去的。”
“我倒是不急。”许是看过公孙策破了几宗案子,她对他莫名信任。“眼下,一时半会儿还要不了我的命。”
齐潇然解下腰间的玉佩塞在她手里:“我已安排好,你在牢中所食饭菜皆不差,还有,若有狱卒欺负于你,你便将这个给他,他定然知道……”
“这个?不太好吧,想来我爹他会有办法的。”有钱的也不止你一家啊。
“收下。”齐潇然显然有些不悦,尘湘只好磨磨蹭蹭收进怀里。
齐明玉拉起她的手,拿出帕子来给她擦了擦脸上的血迹:“尘湘……你就不觉得奇怪么?先是金月家出事,然后又是你……庐州三行,会不会,在外面跟人家结下了什么梁子?”
“明玉!”齐潇然喝住她,“莫要随意乱作猜想!”
“哦……”
齐潇然抬手在将她散在脸边的乱发挽至脑后,轻声道:“时候不早了,我们先行离去,明日再来看你。”
尘湘也没回话,硬生生地点头。脑中一团乱麻,比之先前更乱了。
如此看来齐潇然果然是隐瞒了些什么。莫非此事当真与庐州这三家人有关系吗?齐明玉所说不假,先是宋家出事,三个月之后便又是沈家,若她被陷害成功命丧断头台,爹爹定然日后茶饭不思,生意自也会一落千丈……
等等。
宋家,沈家若都瘫了,得益的,不就是……
“沈尘湘,有人见!”
“嗯?”尘湘回神过来,“怎么又有人?”
“我怎么知道!”身为狱卒,半夜给人吵醒是一件很不快的事情,何况还是一夜醒两次。
第20章 【询问·探查】
脚步声渐渐近了,伴随着清脆的貌似竹杖敲打地面的声音。尘湘伸了个懒腰站起来,正看见梅才清黑着个脸,两手叉腰立在牢门外。
“这笨丫头。”他叹了口气,“空有身功夫不会使,还给一个不会功夫的人耍了。”
这话虽听着不怎么好听,但委实让尘湘心中颇觉一丝暖意。活了大半辈子,好歹还有这么些人将她放在心上,也不失为一种知足。
梅才清用手敲了敲挂在门上的锁链,朝那狱卒嚷嚷道:“来开锁啊,还愣着干什么!”
“啊?”狱卒表情甚为纠结,“这个,王爷有令……”
“王什么爷啊!王爷现下还在房里睡着,如今官儿最大的是这位翰林大学士,他叫你开你敢不开?!”
“啊?”狱卒挠了挠头,认真地想了想,“咱们这儿,没有翰林学士啊……”
梅才清敲了他一脑门儿:“我管你有没有!这牢房就是他公孙家开的,门是他公孙家的门,叫你开个门哪儿来那么多话!”
“才清!”公孙策实在听不过去,只好上前来解释道,“王爷现已将此案交付于我,一切与此案相关之事务由我做主。”梅才清立马亮出令牌来:“看见没有?王爷钦此令牌在此!”狱卒嘀咕了几句,转身将门打开。
“不过就是个破牢房。”梅才清四下瞅了瞅,“没想到要进来还不容易啊。”
尘湘白了他一眼,懒得开口说话。
梅才清倒是脸皮厚,不在意这些细节,一掌拍在她肩上:“这下你这丫头没法子闹了吧?关你几天吃吃苦头也好……嗯?”
他伸手掂了掂套在尘湘手腕上的链子,又低头看了看她的脚。
“这算什么意思?”梅才清扭头就对着公孙策皱眉,“阿策,你家牢房虐待犯人啊!”
听见锁链叮叮当当的碰响,又依梅才清适才所说,公孙策即便目不能视也猜出个大概来。
“牢头。”
“哎。”旁边立着的狱卒赶紧应声,“公孙少爷有何吩咐?”
“还需吩咐么?”梅才清朝他晃了晃手里的链子,“快快拿钥匙来解了!”
狱卒轻咳了一声,忽然间挺了挺胸脯:“公孙大人有令,但凡入狱乃江湖人士或武功高强者,皆要以手链脚链束缚之!”
“你!……”
“罢了。”公孙策摇摇头,再吵下去,只怕是没完没了。他抬手示意那狱卒下去,而后又持着竹杖步到尘湘跟前,静默了半晌。
“住得可还习惯?”
尘湘哼了一声:“叫你住下牢房试试,你会否习惯?”
梅才清一惊,立即朝她打手势。这会子跟公孙策闹翻了,她就别想翻案了!
尘湘盯着梅才清,忽然也觉得是自己太过逞能。不论怎么说,公孙策也是一番好意,总不好的迁怒他人。
未想后者却并无愠色,倒是从容地轻点头:“明日我再唤秋禾并丁宁,送些饭菜与你。牢中的饭食最好勿吃。”
尘湘应下。而后又想,大约是怕她半途被人毒死,那于他来说就不好查案了。
“伯父那边,我已派人去照料,你并不用牵挂。”
“嗯。”尘湘接着应。
“行了吧。”梅才清打断,“闲话少说,我们目前的时间可不多。”
“怎么?什么意思?”
“三天啊!”梅才清伸出手指,“阿策为了给你洗清冤屈,接了这个案子,那老滑头要他三天之内破案。不然的话,啧啧……”
公孙策冷哼了一声:“我不过是想查个明白,算不得为不为。”
梅才清翻了个白眼,腹诽道:“那你何必解释”,他耸了耸肩,也不管不顾的,席地而坐。
“话说回来……你个丫头好好的不在屋子里吃茶喝酒,怎么跑那么远?”
“我……”开口之时,眼角余光扫到公孙策身上,发现他亦是侧身矗立,似乎是等她道来。尘湘不自觉也沉下声,将白日如何得知归雁楼所在,夜里又如何醉酒走到小亭子里,特别是将所见的那位神秘女子之事详细描述。但她那时本就处在酒醉昏沉之中,许多事情记不得清,提供的线索也不见得多有价值。
梅才清叼了根干草咬了咬:“我白日里也听府里下人说,王府中归雁楼尽传闹鬼之事,而且近一年尤为严重。你莫不是见鬼了吧?”
“啊?”尘湘也不甚确定,但现在想起那景象,却不由觉得毛骨悚然。
公孙策不以为然地摇摇头:“你们两个,休要疑神疑鬼。若真是鬼怪,那也定然是有人在后装神弄鬼罢了。”
尘湘倒不这么认为:“有个丫头告诉我,归雁楼已经封了好些年了,而且封锁的原因也没几个人知道。且不说那个人是如何进去的,就算是想法子拿到钥匙进去了,这附近也不会有人来,他一个人,做给谁看?”
“这个……”梅才清赞同地摸了摸鼻尖,“也许凶手找了什么理由让那个王妃到归雁楼附近。这得好好查查……是吧,阿策?”
“嗯。”公孙策微微偏头,算是认可这席话。
“对了。”尘湘忽而想起来,“如若我是从亭子里头给人移过来的,没准王妃也是。你们有去她房里看过了吗?”
“不必担心。”公孙策走到门边,“钦王本就是近几日才搬来庐州,王妃房中的东西都很新,无任何可疑迹象。而且凶手不会功夫,断不可能挑这么一个严守之地作案。故而,王妃的确是在归雁楼附近被杀害的。在她的后脑有大量淤血,可见得是在某处被人用重物击晕之后带到归雁楼。四周没有挣扎的痕迹,所以王妃是在睡梦中身亡的。”
“我现在关心的,倒是那个老不死的管事儿。”梅才清呸掉嘴里的干草,“一瞧他那对眼珠儿就知道心怀不轨,明摆着尘湘是个替死鬼,为了省事以防被王爷责骂,很有可能会将计就计,直接让尘湘背黑锅。”
这话有理,虽说只是个管事但看得出势力不小,若他从中作梗,恐还不好对付。尘湘抬起头:“那王爷呢?”
公孙策轻轻蹙眉:“听那些个下人说,王爷此时还醉酒未醒。但依侧王妃如此受宠,钦王若知她已死,你大概……”
不必说明白她也知道,尽管爹爹和他有过交情,但杀人一事……加之对象又是王妃。且早听爹爹说钦王自打在朝廷上被几位大臣排挤之后就再无立足之地,整个人也消沉下来,成日花天酒地,不务正业,说要一气之下拿她问斩也不是不可能。
“你放心。”梅才清笑着拍公孙策的肩,“一切有他,你不会有事的。”
但愿吧……
等梅才清一行人离去,约摸已是子时了。潮湿的牢房散发出恶心的异味,尘湘在门边的角落坐下,因得方才睡过,现下倒是半点睡意也无。闲来没事,她将前后发生的事情又反反复复想了几遍,然到底是没什么头绪。正眯着眼睛小憩,就听得几个狱卒在低低说些什么,尘湘感觉到牢门有人靠近。
她睁开一只眼,一个高高大大的身影在门口立着,待看相貌,却是那个顶撞王总管的差役。顿时她就将第二只眼也睁了开来。
狱卒轻声在他耳边道:“季大人,这便是沈小姐。”
那人点点头,打开牢门慢慢走进去。
尘湘纳闷地盯着他瞧,故而也没有站起身来。此人她并不认识,但凭他那与老滑头对峙那番可看出,应当不是个小人才对。
尘湘目光随着他脚步动作移动,看他渐渐蹲下身来,下意识就有了戒备之心,“啪”一声脆响后,手脚链子都给解开了。她百思不得其解地探头去瞧门外的牢头,后者撅着嘴,一脸不悦,头却只得低低低着。
尘湘大悟,脑中只留下了几行字——此人有来头。
没等她开口,这位季大人就冷声吩咐道:“起身来。”
哎?
明明心头觉得莫名其妙,腿脚却不听使唤地就站了起来。尘湘一时觉得自己仿佛一猴儿,给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即便此人长得如何正气,依然让她头皮发麻。
看样子他似乎是在研究尘湘裙上的血迹,片刻后,又唤人在地上铺了一张干净的草席,这才走出牢房。
“狱中气候不佳,委屈沈小姐了。”
笑话,好歹也是闯过江湖的,又不似那些待字闺中,娇滴滴的小家碧玉,这点儿苦头还是吃得下的。不耐尘湘前后连一句话也没来得及说上,这人已然走远了。
到底她还是不认为自己认识此人,但平白无故献好,仅因为他知道她是被冤枉的?说出来谁信?
罢了罢了,今日经历太多麻烦的事情,她头疼欲裂,想想还是早些休息得好。莫要等不到出去,反累出一身病来。
如此一想,尘湘昏昏沉沉地又睡了过去。
*
清晨卯时初刻,秋禾就敲响了王府大门。时间还很早,大多数府里的下人都还在熟睡,因得昨夜之事,四周的守卫增加了一倍。但不能排除凶手是府里的人,也许一些重要的线索已经被他处理掉了。
目前最要紧的,是寻到凶手让王妃前往归雁楼的证据。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公孙策还未往王妃住处去了一趟,可是并未发现什么可疑之事。兜兜转转了一个时辰,收获却甚少,秋禾累得手酸脚软,不住拿拳头捶背。
过了回廊,前面就是厨房了,这个时刻已有下人开始准备早膳。正对面一位灰衣袄子的花甲老人抱着一簸箕的米往这边走来,他用手向米中翻了翻,翻出一小块石头来,随意朝花坛子里扔去。
公孙策只觉得鼻中闻到浓浓的味道,他停下脚步来。
“秋禾。”
“哎,公子?”
“去把那块石头拾来给我。”
“是。”
石头不大,约摸指头大小,触感有些奇怪,公孙策凑到鼻下仔细嗅了嗅,这是浆糊的味道。
“秋禾,你将方才扔这石子的人替我唤来。”
“是,公子。”
第21章 【来龙·去脉】
来人上了些年纪,故而被带到公孙策面前之时并不显得惶恐不安,反是泰然自若,手只小心的护着簸箕里的米。
公孙策侧耳听了一会,方淡淡开口:
“老人家,这个石子可是你方才所扔?”
老头许是因得眼睛不大好,凑近看了看,才点头:“是小人扔的。”
“那你是在何处拾得的?”
老头指了指簸箕:“小人是在厨房里头做工的,正要出来淘米,瞅着这里头放了个石头,就挑出来扔了。”
公孙策点点头,复问道:“这是从取米之时一直便有的么?”
“这倒不是。”老头似乎记得很清楚,“小人适才腹中绞痛,便将簸箕放在石栏下,回来取的时候才发觉有的。”
公孙策若有所思的又仔细摸了摸石块,从上面刮出薄薄的一层东西,再嗅时果真知晓是浆糊。若如此所想,石块上面抹的是浆糊,那么这个浆糊又是为了贴什么东西呢?
答案已然很明显。
凶手事先便将写好的纸条利用浆糊贴在石块上,再扔至侧王妃的屋中,待王妃进屋之时看见此物自然就会依凶手所言前往归雁楼。之后一切也就解释得通了。现在要调查的,便是凶手所写的字条,这是重要的证据,如今也肯定已被他销毁,所以退而求其次,能推断出凶手字条上的内容,也许就能知道凶手是谁了。
思索了些许时候,公孙策才意识到并没有对老者答话。
“老人家在王府多少年了?”
老者笑道:“约摸也有个五十年了,当初太祖建了归雁楼后随即又盖了这座府宅,我随着我父亲来此处做工糊口,算起来也是这个王府里头年纪最大的了。”
“如此说来。”公孙策转过身,“您也知道归雁楼被封的原因了?”
老者点头道:“这规矩也有五年了,新来的丫头小子或许不知道缘由,说来也惭愧。
七年以前,王爷尚还年轻,最喜到处游山玩水。庐州这个地方人杰地灵,风景又好,王爷便常来。有一次游湖的时候正巧有人落水,四下里却无人去救,王爷水性好,当即就自个儿跳了下去。后来救了上来,是个年轻的姑娘,一打听,是庐州束员外的大女儿,好歹算个大家闺秀。
王爷当时年轻气盛,见识又不如现在这般,两个人一来二去就好上了。年初时候按侧王妃的礼仪娶进了王府,日子过得还算不错。
一转眼便过了一年,王爷回家来的次数不似以前那般频繁,倒越发得少了。束姑娘家世本就不显赫,还是几个贴身丫头回来告诉她,说王爷在外面看上了个姑娘,准备春末娶进门。
束姑娘性子软,不喜争什么,话也不多,这下一来话就更少了,老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屋里,身子愈来愈差。
没想得过几天请大夫来一看,却是害了喜,几个下人打心底替她高兴。有了子嗣,王爷总不能丢下她不管。但没多久又流产了,大夫说是身体不好,心气虚生火,血亏气滞,胎儿不稳。
那以后,束姑娘就更无人理会了,直到王爷即将娶妻的前三日,就在归雁楼跳楼了。
哎……实不相瞒,当时老朽是亲眼看着她坠楼的,我本也有心阻拦,可一想,活下来或许对她来说更是一种苦难,倒不如这样去了还好。自古帝王之家哪儿能有她所想的那般日子啊。”
这话不无道理,门当户对有些时候看起来是一种讽刺,但转念想想,上层人才有上层人活得法子,下层人亦有下层人活得法子。若要叫上层人懂得下层人的法子,无异于登天难度。反之,下层人若当真想要融身入上层人活得法子之中,只怕也会受更多歧视而成为笑柄。
人活一世最主要是顺应自己的心,既生于此,又何苦多来怨念。
公孙策收了扇子,忽而觉得其实能像尘湘这么没心没肺的活着,未尝不是一种幸福。
“呜呜呜……”秋禾拿着手帕掩面擦了擦,一时觉得深触心灵,泪如泉涌,“太感人了……”他忍不住上前就抓住了老人的手:“那后来呢?王爷是不是回心转意了?”
老头瞥了他一眼,心说王爷要回心转意了现在还会给爱妾庆生么。
“王爷听说这件事情之后,的确消沉了一段时日,之后就叫人把归雁楼给封了,带着新娶的妾室回了汴梁,至于是不是回心转意了,老朽便不清楚了。”
公孙策问道:“这位新娶的妾室,可是昨日已死的侧王妃?”
“哦,这个倒不是。”老头挠头想了想,“那位妾室的父亲,公孙公子也认识。”
他有些不解:“我认识?”
老头确定的点头:“对啊,就是公子曾破‘九曲三珠连环案’里头的越州巡抚的女儿嘛。”
“呀!”秋禾一拍脑门儿,“一年多以前,那不是全家被斩首了么?没想到她还跟钦王扯上关系了,那王爷就没出面帮帮他老丈人?”
老头兜了兜簸箕:“帮啊,虽说王爷当时不是非常宠那位妾室,但好歹涉及脸面,在朝堂上之上也出言反对过。可是丞相那方势力太大,王爷寡不敌众,半点挽回的余地也没有。也就是那个时候王爷被众大臣排挤,再无实权。”
秋禾咽了咽口水。
这么说来,公子岂不是和王爷结了很大的梁子?公子才回庐州,想来王爷还不知道他是老爷的儿子,万一被召见过去了……这个,这个不就是传说中的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么?难怪那管家看公子如此不顺眼的……
公孙策想了想:“那之后王爷就没有回过庐州了?”
“虽说没有常住,不过每到束姑娘忌日的时候,王爷都会回来住上一日,自己一个人去归雁楼外饮酒。”
秋禾抹干了泪水,由衷感慨道:“看来王爷还是没有忘记和束小姐的过往啊。”
老者点点头:“实不相瞒,王爷此番回来不只是为新夫人庆生的。因得再过两日,就是后天,束姑娘的忌日便到了。王爷想先为新夫人庆贺,再为束姑娘悼念,然后回汴梁。”
“她的忌日?”公孙策隐约觉得有些奇怪,但一时又未想到是何处奇怪。
“对了,那位束王妃的亲友哪里去了?”
老者叹了口气:“束姑娘的娘早死,他爹听说她身亡的事情之后伤心欲绝,没多久也去了。剩下的兄弟姐妹分了财产之后也各自散了,不知晓去了哪里。王爷曾派人去找过,只找到她的一个弟弟,还给了他个小官。”
“她弟弟?现下可尚在?”
老者遗憾的摇头:“不在了。”
“也不知是不是她家命不好,那孩子当了半年的官儿却突然染了天花,三天不出就死了。哎……现下束家只怕是没人了。”
如此一来,得先了解一下这位束王妃的过往才行。
公孙策问道:“她曾经住的地方,现下可还在?”
“在啊。”老者指了指身后的水榭,“出了这水榭往左拐就是了,那里好久没人住了,早荒了。”
公孙策点点头。
“秋禾,带路。”
*
束王妃的住处离归雁楼很远,几乎是东西之差,越往前走,植物生长得越是茂密。由此可见,王爷虽念旧情,但说不好也就是做做样子。若当真心头不舍,不会连她的住处也不好生打理。
“公子,前头有些青苔,小心些。”
公孙策一面扶着秋禾的手,一面道:“你看看这些青苔,是什么样子?”
“哦……扶栏上很多,地上靠左右两边也有些,中间不很多。”常年跟着公孙策,秋禾多少也学了些,故下结论,“显然平时还是有人行走的。”
“嗯。”公孙策不置可否地回应。
才走了没几步,耳畔便传来一阵脚步声,因得路不好走所以很容易辨认出来。来者共有两个,一人步伐轻盈,是练过武的。
“秋禾。”
“哎,公子。”
公孙策微不可见地皱眉:“麻烦的人来了。”
秋禾“啊”字还未出口,老远就听到一个清脆的女声由远而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