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说,自己不合他胃口?
这就有点尴尬了呀……
“夫君……”
听她娇柔的唤了一声,陆阳刚抬眼,一双筷子夹了笋丝,送到他唇边,“我喂你好不好。”
他漫不经心地盯着竹笋,淡淡道:“你的东西,我哪还敢吃。”
容萤眨了眨眼睛,装得满脸懵懂,似不知他所言何事。
说起来,也是昨晚上战败的结果。
明明在他茶水里下了药,明明他也要死要活,忍得周身通红,显然都快撑不住了,偏偏还是叫他给压了下来。
这人的意志力是有多可怕。
陆阳把她的筷子挪开,“我自己会吃,不用麻烦。”
匆匆喝完了粥,他擦过嘴,起身就要走。
“诶——你又去哪儿?”
“有事。”
眼看着已经出了门,容萤把那盘完全没动过的糕点端起来,追上去。
“陆阳,陆阳。”
她连跑带蹦,“吃完这个再走嘛,我亲手做的。”
他不耐烦:“不吃,我饱了。”
“尝一个吧,就一个就一个。”她死缠烂打,拽着他衣袖踮脚要往嘴里送。
陆阳实在是没办法,胡乱吃了一口打发她。
“这下行了?快回去。”后者把玩着他咬过的那块糕点,兴致勃勃地扬起眉,就着他方才下口的地方故意吃给他看。
陆阳:“……”
饶是不喜欢容萤的言行举止,他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女人的模样确实很好看,小巧玲珑的唇瓣不紧不慢地上下咀嚼,带着挑衅,又有些娇媚,但媚而不俗。哪怕再轻浮的动作,在她身上也格外的赏心悦目。
陆阳感觉自己的脸有些发热,不自在地转过身,大门外,管事还在给他准备马车,他索性走了过去。
等片刻后再回头时,容萤已经离开了。
“方才追到门口的……是谁呐?”
角门处两个家丁窃窃私语。
原本隔得远,他们声音又小,换做旁人必然察觉不到,但奈何陆阳耳力甚好,几乎一字不漏的听完。
“还能是谁,咱们夫人啊!”说完就直摇头,“这一位啊,也算是个奇人了,从没见过哪个像她这样胆大包天的。说话口无遮拦,轻率浮躁。亏得还是郡主,连点基本的涵养也没有,成日里追着咱们将军跑……”
“我告诉你。”另一个拍拍他,悄声道,“夫人是青楼里出来的!”
后者微微一怔,神色间带着鄙夷,“难怪,我说呢,你瞧瞧她那样子……”
两个人整齐划一地啧啧摇头。
“还不是圣上觉得亏欠宁王,夫人又是宁王遗孤,这就给赐婚了。”
“真是难为了咱们将军啊。”
“是啊……”
陆阳不经意皱起眉。
他知道容萤在家中必然会遭人非议,但没想到连这等的下人都敢议论她。
“老刘。”他当即唤了管事过来,抬手一指,便将那二人打了几十板子扔出去。
公务忙了一天。
之前因为要避着容萤,一直晚归,今日不知怎的,他提前回家了。
小院里冷冷清清,台阶上只坐着个小丫头,歪歪斜斜的,像是在打瞌睡。
门上两个灯笼忽明忽暗,屋内有烛光照出来,平添了些许温馨。
第67章 【番外三】
小丫头坐在地上,一边数蚂蚁,一边打呵欠。发廊上走来一个年纪稍大点的,颦眉低低喝道:“还玩呢?夫人让你过些时候去厨房拿粥,你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后者不在意地懒懒起身,“晚些再拿也不迟嘛。”
大丫头用手指戳了戳她脑门儿:“你啊你,夫人吩咐的事情你也敢怠慢?当心回头揭了你的皮。”
“怠慢她又怎么了,原本也不是多光彩的出身。”她压低声音,“你瞧瞧,将军都不待见她,咱们干什么不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不明摆着想靠我们让她知难而退么?”
陆阳在院门外高高挑起眉。
他没料到自己的态度落在下人眼中居然是这样的意思。
两个丫头还在有一搭没一搭的闲扯,冷不丁头顶罩下一抹黑影。
陆阳走路惯来悄无声息,一抬眼,两人便对上他那张阴沉的面容,各自咽了口唾沫。
“将、将……”
将了半天没将出来,只听他甩了一个字。
“滚。”
他从不打女人,丫头们却吓了半死,唯唯诺诺地应了声,赶紧溜了。
陆阳望着那两个背影走远,这才伸手推开门。
屋里有股淡淡的酒香。
他不自觉皱了眉头,侧过脸,孤灯微明,灯下的美人正慵懒地撑着下巴,酒杯在手,不住的往嘴里灌。
竟不知这个女人还嗜酒。
陆阳走了过去,闻着那味道,不似寻常闺阁女子喝的果酒,更像是烈酒。
微醺中,容萤的反应慢了半瞬,一双眸子迷离朦胧,脸颊泛着可爱的红色。
“陆阳……你今天回来得真早。”
不知为何,当听到这句话时,他心里有种莫名的触动,不咸不淡地嗯了声,视线落在她的酒杯上。
“姑娘家,少喝点这些东西。”
“不喝完浪费呀。”
陆阳低低一哼,把那壶酒提起来,二话不说,三两口就灌完。
“我睡了。”
“哟。”容萤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不怕我给你下药哦?”
他衣服正脱到一半,闻言转过头,不在意地弯起嘴角:“你不敢。”将外袍扔到一边,陆阳突然坐了下来,收敛笑意:“容萤。”
“嗯?”
“为什么想嫁给我?”
她目光里带着调侃,依旧是漫不经心的语气:“我喜欢你呀。”
他听着笑了:“你当真?”
“我很像是说着玩的吗?”
“我可不是什么好人。”陆阳声音平缓。
容萤也渐渐沉下语调:“知道。我也没说我是个好人。”
闻言,他不再多话,上床睡在了里侧。
屋内熄了灯,陷入一片黑暗之中,容萤毫无困意,睁眼望着天花板数星星,等数到几百颗的时候,本以为早就睡死的陆阳突然开口:
“若是府上有谁嚼舌根,你直接把人撵出去就是了,必要时,打一顿也无妨。”
她在黑夜里眨眨眼:“心疼我?”
旁边传来一声不屑的轻哼,“照你这么管家,我怕府里会乱套。”
从那之后,容萤敏感的发现,陆阳似乎变了些。
他看她的眼神和以往不一样了。
至于究竟是朝哪个方向变化,她暂时还说不清。不过天儒曾经告诉过她,一个男人若是瞧她瞧到出神,那么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由于喜欢。
尽管陆阳还是不曾碰她,不过好歹更进一步了。
这个结论让容萤更加有了斗志。
*
自打陆阳手段狠辣地处理了几个好事多嘴的下人之后,府上明显清净了很多,不知他们将军到底打的什么主意,大家伙儿便心有灵犀地不再作妖,一时天下太平,相安无事。
但奈何,管得住家里人,却管不住局外人。
难得陆阳赏脸,带她出门去赴个宴,结果不到傍晚人就气哼哼地回来了,她往桌前一坐,抬手道:“我要练琴。”
陆阳抱着胳膊在旁看好戏:“行啊。”他招呼丫鬟,“去给夫人挑把好琴来。”
末了,又问她:“你不是秦楼楚馆的清倌出身么?怎的不会弹琴?”
容萤咬牙切齿地瞪回去:“我是学琵琶的。”
“那你还要和她比琴技?”
“我现学现卖不行吗?”她将袖摆一扫,噘着嘴赌气,“偏要让她说不出话来。”
原来是自己给自己找罪受。
陆阳耸了耸肩,不打扰她,“随你。”
于是接下来的几天里,整个将军府就沉浸在这魔音缭绕之中。
容萤几乎是天不亮就起来,乒乒乓乓的弹,一弹弹到深夜。初学者的技术不敢恭维,陆阳实在是被她搞得没脾气,早起顶着两个乌黑的眼圈去上朝,晚上又不能回家,溜达到子时困得不行才慢吞吞回房。
门扉虚掩,她一向会给他留门。陆阳便透过半掩着的缝隙,看见容萤在灯下一遍一遍专研琴谱,火光照着她专注的眉目,似乎是一刻难得的安静,便不由在门外多站了一会儿。
她有底子,学琴也不算太难,可这丫头挖坑自己跳,非得说七日之后比试,哪怕伯牙在世估计也没这本事。
一连练了好几日,收效甚微,倒是一双手被折腾得面目全非。
借着床头的灯光,容萤紧抿唇看陆阳给她上药。好好的纤纤玉指搞成十根萝卜,也是会糟蹋东西。
见她表情要纠结不纠结的,陆阳淡淡道:“疼就叫。”
“……不疼。”
死要面子活受罪,他也懒得管。把手里的药膏合上,丢到一边儿。
容萤正心疼地吹了吹足足粗了一圈儿的十指,视线瞄到前面,忽然静静地盯着他的背脊,“陆阳,你是不是也看不起我?”
他动作一顿,并没回应这句话,只用他一贯的招数,利索的爬上床准备安息。
容萤跟在他后面,言语却渐渐清冷:“你也瞧不起我,觉得我不知廉耻,不干不净,是么?”
陆阳轻笑了一声,背对着她没有转过来。
“圣上那日,有私下问我肯不肯……”
“嗯?”容萤大约没有听清,“你说什么?”
“说你太丑。”
“……”
不等她冲上去打人,迎头一床被子从天而降盖住脑袋,容萤挣扎了半天才从被衾里出来。
“陆阳!”
“睡你的。”他大手一伸,把她摁到了枕头上。
琴没有练多好,还是入门阶段。
但容萤运气不错,尚书夫人换了两把琴,都是弹着弹着直接崩掉,还不如她一首小童谣欢欢喜喜奏至曲终。
虽然胜之不武,但对方的黑脸实在是让人心情大好。
容萤在感叹天助我也时隐约也猜到了些什么,回府的途中,他二人同坐一架马车,她偷偷瞧了陆阳好几眼,后者仍旧一副寡淡的表情,支着肘看窗外的风景。
会是她想的那样么?
容萤没有去细猜,可她精神头不错,唇角一弯,想起许久没逗弄他了,还怪怀念的,于是猛地扑到他怀里,抱起一条胳膊。
一门心思走神的陆阳显然被她这饿虎扑食的举动吓得不轻:“作甚么?!”
“抱一下嘛。”
“放手!”
“那不然亲一下?”
柔软唇瓣毫无征兆的含住了耳垂,他登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容萤!”
四平八稳地黑漆平头车愣是被他俩搅得“嘚嘚嘚”抖个不停,车夫悄悄往后瞥了一眼,叹口气默念着“非礼勿视”。
事情进展得很顺利。
容萤也没有之前那么着急了,甚至偶尔感觉,就这么消磨时光也没什么不好。
安逸总是容易将人的意志磨平。
就在她安安分分过日子的时候,夏天的一场雷雨将她整个人拖回了现实。
雨来的很突然,轰鸣声乍然而起,一道白光劈过,满屋子亮堂。
容萤喘息着惊醒,眼前的景象让人恐惧不已,她禁不住抱着头,捂住耳朵,企图将那些声音隔绝在外,但老天仿佛是在提醒她过往的每一件事,雷声不依不饶地穿透进来。
这里面夹杂了呼喊,夹杂了哀嚎,还夹杂了血腥。
电划过的刹那,她看清自己身边躺着的这个人,像是看到七年前,他提剑刺过母亲的胸膛,冷冰冰的脸,不带任何情感,宛如鬼魅无常,在她的生命里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记。
此时此刻,竟恨不能有把刀在手,捅死他一了百了。
容萤颤抖地坐起身,双手环抱膝盖,呜咽着将头埋在臂弯里。
这场雨几时过去?
雷声几时能停……
她不想再听了。
天儒呢……天儒在什么地方……
“别丢下我一个人……”
在她惶惶不安之际,身上忽传来一股暖意,宽大的掌心温和而厚实,轻轻握住她双肩。
容萤不可抑制地轻颤了一下。
“怎么了?”
耳边的嗓音出乎意料的温柔,春风一样扫过心田。
她讷讷的抬起头来。
那双眼睛里没有杀意,也没有凶狠,清澈得像一汪泉水,和当初的神情,完全不同……
想不到她会怕打雷,陆阳正打算取笑两句,待看得容萤韵着湿气的眸子时,身子却瞬间僵住,话到嘴边只变成了:“没事吧?”
“嗯……”
他沉默了片刻,小心揽住她,“睡吧,有我在。”
容萤:“……”
这是陆阳头一次主动抱她,动作还有些生硬,结实的身躯几乎把她全部罩在其中。她靠在他胸膛,怔怔地注视着心口的位置。
如果她现在有把匕首,就这么刺进去,他应该毫无防备。
不知怎么的,容萤又觉得这个想法离她很远。
笼了一层雾似的,不甚清晰。
“陆阳……”
“嗯。”
“你会唱歌么?”
“……不会。”
“那我唱给你听,你以后学会了,再唱给我听,怎么样?”
他如实道:“不怎么样。”
但对方明显没准备听他的意思,纤细的声音婉转多情,在瓢泼的大雨里格外的轻柔。
歌里有累累花树,有故乡的桃花与晚霞,行在天涯的旅人,四海为家。
陆阳在歌声中沉下了思绪,他回想起许多不甚美好的回忆,回想起年少时的轻狂与不羁,还有那一路上斑斑的血迹,忍不住便将怀里的人又搂紧了几分。
容萤唱得很苍凉,她头一次萌生出愧疚之感。
因为在方才那一瞬,她不可抑制的,对曾经的仇人有了依恋。
第68章 【番外四】
容萤认为时机已经差不多成熟了。
要知道陆阳是不是真的喜欢上她,今天夜里就可以试一试。
这次没有准备任何的媚/药,连香料都省了。
她让下人送了一桶热水,哼着小曲儿把压箱底的那件裙子翻出来。轻薄的纱衣几乎透明,好在如今是夏天,这么穿应该不会太冷。
容萤朝身上比划了一下,无端端起了鸡皮疙瘩。
得对自己有信心!
她如是宽慰。
水里冒着热气,算准了时间,容萤脱了衣裳,踏进去慢条斯理的洗澡。
陆阳今晚在外面有个饭局,大约再过半炷香就该回来了。
她把丫鬟全都支开,舒舒服服泡在水中,信手取了些花瓣洒在面上。
家里是有浴房的,容萤却故意只拿了个屏风遮挡,不过片刻便弄得满屋子都是水汽。
她用爽身的香水把上上下下抹了个遍,很快,一股幽香弥漫,醉人心脾。
窗外淅淅沥沥下着雨,混合着间或响起的水声,门忽然吱呀被人推开,来者大约迟疑了一瞬,脚步停在门边。
不用猜也知道会是谁,容萤深吸了口气,抹了一把脸,就这么从水里站起来,她没用手巾擦拭,湿发披在背脊,水珠顺着曲线悠然滑落。
顺手捞起那件薄如蝉翼的纱衣,轻飘飘地罩在外面。衣衫浸了水,很快就密不透风地贴在她身上。
陆阳喝了些酒,她绕出屏风时看见他抬眼往这边望,然后在原地站着发怔,含了醉意的眸中有些迷离。
她要的,就是这般的眼神。
容萤光脚踩在铺满灰鼠皮的地面,一步步靠近,身后是一串湿漉漉的水渍,她轻踏在他的靴上,慵懒地伸出两条胳膊勾住脖颈。
宽大的袖摆顺势往下滑,洁白的肌肤细腻如水,陆阳一动未动,他闻到淡淡的香气,一缕一缕牵动着神经。
“陆阳……”她冲他撒娇,踮起脚尖,温软的唇瓣摩挲着唇线,浅浅的,柔柔的,湿滑的小舌窜进口中,扫过齿间,引诱似的撩拨他。
不过纠缠了片刻,容萤便听到他的呼吸渐渐转急,滚烫的掌心实实在在的抚在腰上,随即猛地将她往怀中一摁,力道大得像是要将人捏碎,原本是她主动的吻,慢慢的变成他疯狂的索取。
深喘着结束了这个吻,陆阳抬起她两腿将人抱到床上,粗糙的手指抚摸游走,目光急切而痴迷。他的唇落在她脖颈,言语间是重重的呼吸声。
“你想好了么?”
他问。
她半是玩笑半是挑衅的回应:“你觉得呢?”
入目是床头精致的雕花,容萤听到他轻笑一声,随后便是毫无征兆地刺痛,没有任何前戏也不带半分怜惜,齐根没入,她险些没疼得晕过去。
身下的异样之感让陆阳不自觉疑惑的嗯了声,但这种停顿并未持续多久,比屋外还要凶猛的疾风骤雨很快袭来……
帐幔在这场战争中摇曳,屋内没有风,氤氲的水雾却久久未散,窸窸窣窣的雨里传来轻轻的吟哦,似泣非泣,似喜非喜。
后半夜,雨势悠悠转小,满身大汗的两个人拥在一起静听着彼此的喘息。
终于过去了,容萤发觉四肢已然脱力,咬着牙蜷起腿,却被他宽大的手掌摁了回去。
陆阳看了一眼被褥上凝固的颜色,又转目盯着她苍白的小脸,眼底里说不清是笑还是别的什么情绪。
“怎、怎么?”容萤气息未平,不太高兴地瞪他。
“没怎么。”陆阳将头埋在她颈窝,声音低到听不见,语气里却含着庆幸,“突然觉得赚到了……”
身体里是难以言喻的疼痛与疲惫,她却感到奇怪,因为此时此刻,心头并不似想象中的那般愤恨,反倒是静如止水,毫无波澜。
容萤曾卑劣的想:如果陆阳是凶手,那她也算半个帮凶,并且和他相比,她的灵魂更加龌龊,甚至无法奢望得到原谅。
因为他是一条道走到黑的人,而她却是披着伪善的皮,做着人渣的事。
*
很早之前听街头巷尾传,陆大将军不近女色,手腕狠辣,盛气凌人。当然也不能说他清心寡欲,只是南北二帝相争时,他忙着征战沙场,江山统一后又被今上派去西北平乱,足足耽搁到二十九岁还没成亲。
他这个人追逐名利,并不恋家,因此就算一直未娶妻也没放在心上。
可容萤此后才知道,什么不近女色简直就是谣言。
殊不知,一个人几十没年没开过荤的人突然尝到甜头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
月中的时候,她终于来了癸水,差点没跪下来给老天爷道谢了,毕竟难得有段日子陆阳可以放过她,就是过程痛苦了一点。
初秋,天气刚转凉,容萤已是里三层外三层把自己裹了个结结实实,即便如此,她额头还在冒冷汗。
“疼成这样?”陆阳坐在床边,手探了探她的头。
“唔……老毛病了。”
他叹了口气,“知道有毛病还不忌口?昨天看你喝冷酒喝得挺开心啊。”
容萤暗骂道,还不是看你在那儿吃得香,自己才嘴馋灌了两壶。
“你不上朝了?”
陆阳摇头,“告了假,在家陪你几天。”
“告假?没必要吧……我这病又不严重,让人知道多难为情啊。”
他微微一笑,手指轻刮她鼻尖:“不妨事,你最要紧。”
容萤:“……”
从月初开始,弹劾他的折子就没少过,全是裴天儒的杰作,这个她比谁都清楚,当然其中的大半功劳还得归功于她,因为陆阳对她真是从头到尾都未防备过。尤其是在行了房事后,与裴天儒说得一致,他对她的好超出了最初的预想。
有了如此认知,容萤方才明白那句“温柔乡是英雄冢”所言非虚。
“手炉该冷了吧?”陆阳的话打断了思绪,手直接探入被衾里,将炉子取出来,之后也没撤回,摊开掌心覆在她小腹上。
确实有微微凉意。难怪说通则不痛,通则不痛,她身子受了寒,月信便比旁人来得艰难。
陆阳是习武之人,手掌的热度永远比常人高上几分,他就这么替她暖着,弯腰俯身,也不嫌累。
容萤开口取笑他:“堂堂大将军,给女人暖肚子,传出去像什么话。”
陆阳挑起眉,笑了一声:“你是普通女人么?”
她从这话里听出了些许暖意,“……回头我好了,给你唱小曲儿听。”
“行了吧,你那些污言秽语的曲子我吃不消。”他索性掀开被子上了床,把她抱进自己怀中。
容萤沉下声音:“怎么,我这些歌不配唱给你听是么?”
“别乱想。”他啧了声,腾出一只手一下一下顺着她的背,低低调侃,“我倒是不介意你在床上的时候唱给我听,别的时间么……还是罢了,无福消受。”
容萤蹭的抬起头,脸上微红,炸了毛似的朝他龇牙:“胡说什么乱七八糟的,拿我寻开心么?”
“好了好了,别气别气。”他故意笑道,“我给你赔罪好不好?你看你,不是还疼么?别气坏了身子。”
她不情不愿地躺回去,小腹上那股热流异常温暖,竟让人感觉,似乎真的没有那么疼了。
等四周渐渐安静下来,容萤把头枕在他胸口,这才轻声问道:“陆阳,朝里的那些事……”
“朝里的事,你不用管。”他率先打断,风轻云淡地抚摸她的头发,“你只要顾好家,天塌下来,还有我呢。”
她神色黯然地盯着被衾上精致的绣花,有几次想开口说什么,但最终都归于沉默。
*
月底入冬前,容萤和裴天儒见了一面。
对外她称他是自己的恩师,所以偶尔来家中一叙也不曾惹人怀疑。但介于陆阳不大待见他,每次都是挑他出门的时间。
谈话的地点仍旧在花园的小石亭中,容萤屏退了左右,看完他手里的信,不自觉皱眉。
“他的私印我都偷来给你了,这次还想要什么?”
听她言语间颇有不耐,裴天儒安抚般的倒了杯茶水递过去:“你莫要着急,陆阳这棵大树在今上身边扎根太久,要拔起来不容易。”
容萤不咸不淡了哼了下,“最近你在朝中不是很活跃么……”
“再活跃也不过是个跳梁小丑。”他笑道,“你知道的,皇帝看重他,无论世人如何唾骂,只要当今圣上喜欢,黑的也能变成白的。这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办成的事。”
“那就慢慢来,我可从没说我着急。”她不在乎地喝了口茶,视线瞄着园中凋零的草木,“反正七八年都等过来了,也不差这一时……”
“哟,这像是从你口中出来的话么?太阳该打西边出来了。”说着还刻意探头张望了一番,结果被容萤一弹指戳到脑门儿。
“少贫嘴,说正事。”
“这就是正事。”裴天儒优哉游哉地品着茶水,“对付陆阳,你是最好的那把刀,咱们的成败就看你了……”
容萤面沉如水:“我知道。”
“萤萤。”对面坐着的人打量了她许久,眯着眼,“你可别心软啊。”
她手里一抖,茶就洒了出来。
*
转眼到了冬季。
日子过得平淡如水。
陆阳是偶然发现容萤在喝避子汤的,起初他没当回事,后来才知道每次行房完她都会喝,而这种情况已经持续了快三个月。
“你不想要孩子?”
被他抓了个正着,她也不以为意,理所当然地说:“不想生,生孩子太疼了。”
容萤抿了抿唇,垂眸摆弄桌上的杯盏,“你看我,光是个月信都难受成那样,大夫说我若有孩子,说不定会难产……”
陆阳静静地看了她许久,最后居然点了下头:“也好。”
他这句“也好”着实在容萤预料之外,忍不住多问:“你、你不介意?”
陆阳淡笑道:“随你高兴,不想生就不生。”
“你不要孩子了?”
“那你想生么?”
她想都没想就摇头:“不想。”
后者轻轻一笑:“这不就对了。”
原以为陆阳不过是嘴上说说,哪有人不想要孩子的,男人背负着延续香火的责任,背地里指不定还怎么怨她。若他过几天纳个妾,自己该如何面对?
打出去?闹一场?
想想都不妥。
也好吧,让他分心去应付其他女人,腾出空闲来让她好好歇会儿。
她是绝对不会也不能怀他的骨肉。
说出这话,容萤猜测过无数种不好的下场,但当陆阳捧着一碗汤药,对她说,往后换他来喝的时候,这份震惊仍是久经不散。
“你……”
“作甚么?”陆阳俯下身,手指轻轻拂过她脸颊的发丝,“感动了?那就好好报答我知道么?”
他在她唇边吻了吻,语气轻松:“大夫说了,避子汤不能多喝,轻则伤身,重则终身难以有孕,是药三分毒,你到底是女人家,身子骨没有我好。”
容萤怔忡地望着陆阳把那碗药灌了下去,像是能尝到药汁的苦味,忍不住和他一起皱紧眉头。
那时,她便在心里给自己定了一个期限:瞒到来年春天。
*
他们是在上个春天成亲的,也是在这个春季里结束。
时间不长不短,刚好一年。
容萤看着面前的那壶酒,眸中清清淡淡。
“上回才说不是一朝一夕能够成事,这才过多久?就如此急不可耐了?”
裴天儒浅笑道:“我等不了了,萤萤。你的这位大将军实在是令人甘拜下风。”
她靠在栏杆上,懒洋洋地望向他,“还有你搞不定的人?”
“我搞不定的人有很多。”裴天儒很谦虚的摇头,“毕竟,我不是神。”
容萤在旁出神许久,才伸出手去拿酒壶。
蓦地,一把未展开的折扇轻放在她手背,抬眼时正对上他一双星眸,深邃暗沉。
“你是不是下不了手?”
“笑话。”她隔开扇子,把东西提起,“我为什么会下不了手。”
“我太了解你了。”
“自负。”容萤拍拍衣裙站起身,“我也很了解你啊,做这么多,无非是为了给那位岳姓的表弟铺路,是吧?”她笑道,“陆阳死了,皇叔理所当然就会重用他。”
“不愧是我带出来的人。”裴天儒不避不回,反而夸赞,“这都叫你看出来了。”
“可惜他没有陆阳那么有能耐,正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容萤冲他晃了晃酒壶,“你放心,这是我欠你的,绝不会食言。”
裴天儒静静地打量她的容颜,仿佛是想从她的神情里读出些什么。
“走了。”
回廊就在前方,她捧着酒,走得义无反顾。
那身与她格格不入的艳丽的衣裙在视线中逐渐模糊,带着摇摇欲坠般的脆弱,裴天儒突然叫住她:
“容萤。”
远处的身影停了一下。
“无论如何你要记住,他先是你的杀母仇人,其次才是你的救命恩人。”
尽管没有回头,他却能感觉到她在微笑,继而扬起手,不在意地朝他挥了挥,像是在说她知道了,又像是在与他作别。
裴天儒握紧拳头。
“我等你回来。”
他又在心里默念了一遍:
容萤,我等你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