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类型:原创-言情-古色古香-爱情
作品风格:正剧
所属系列:小桥流水之;市井人家
文章进度:已完成
文章字数:124141字
案一·血梅林
第1章 【庐州·三月】
三月初春,花满庐州,蝶舞莺飞,正是一派明媚嫣然。
绵千湖上游船甚多,往复来回,里中谈笑不断,吟诗作赋,奏琴吹笛,迁客骚人,亦会于此。
岸上榆柳成荫,红瓦绿衬,自有无限风情。
沿湖最近的一处瓦肆里人群密集,且看里面皆有人带了瓜果酒水,凉椅竹凳,规规矩矩地坐着。
“啪”醒木一声落下。
那说书先生挽了挽袖子,手里的折扇不禁高高扬起,说得那叫一个慷慨激昂唾沫飞溅。
“当日,那巡抚大人便携了万贯家财欲趁夜溜出城去,结果……你们知怎的?”
底下的人有些耐不住性子,忙好奇地纷纷问道:
“莫不是那巡抚夜里走山路遇上了豺狼虎豹,把他给吃了吧?”
“哎——依我看,是给守城的侍卫发现了,逮了回来,是不?”
“哎不对不对,我听说巡抚大人怕鸡,是被鸡吓晕的!”
听罢,说书先生颇有自信地撸了撸胡须,满满得意地摆摆手:“都错——”
“且说,那巡抚刚一出门,正对着就是一张带着笑容的脸,这一看,不是那庐州才子嘛!再一看他身后跟着的,正是当今的龙图阁大学士,钦差大人呐!他就奇了怪了,他行事如此谨慎,布局如此精妙,怎的就被人发现了呢?”
一见众人面面相觑,由不得,说书先生折扇一拍,激动道:
“原来,死者留下的那九曲三珠图竟被这庐州才子一时辰之内破了,这图上正指明了凶手——就是他!”
人群静默了一会儿,而后一阵阵惊叹此起彼伏,不绝如缕。
“啊呀,这位庐州才子如此聪明,我们怎的没听说过?不知他是哪位高人,我倒想去拜会拜会。”
词语一出,众人连声附和。
“啧,你们有所不知。这庐州才子正是……”
瓦肆中的某个不显眼的角落里正襟坐着一个人,他手里的扇子忽的一滞,“唰”一声收了拢来。
“秋禾。”
“哎,公子,您叫我?”旁边的小厮赶紧俯下身来。
那人微微颔首,拍了拍袖上的浮灰,淡淡道:“时候不早了,回去吧。”
“好,公子您慢点儿。”秋禾轻手轻脚扶他起来,心中暗暗自责了一番,挑哪一段不好非得带公子来听这段“九曲三珠连环案”,分明是来给他伤口上涂盐的,偏偏公子还听得入神了,真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一面想着忙又取了靠在桌旁的竹杖小心递给他。
“公子,前面有门槛。”
“哦。”
那人点头应了一声,竹杖往前一敲,果真是有,便小心抬了脚踏过去。
身后的瓦肆说笑依旧,茶碗叮咚,或许亦有艳阳高照,映得那茶水莹莹泛光。
青衫人并未回头,顺着绵千湖渐渐地走远了。
说书人笑了一回,忽而垂头叹了口气。
“只可惜那庐州才子却不甚给这巡抚手里的毒药害瞎了眼睛,听说去了京城医治,也不知现下是好是坏……”
“哦!”底下爆发出整齐的哀叹声。
的确是可惜了啊……
*
庐州位于大江上游一处,太平日久,居民过万,又是山山环绕,绿水相拥,人杰地灵,不可言喻。虽无京师汴梁那般繁盛,但论其财富,米粮三行行行出自庐州,那为首的沈姓大爷更是富可敌国,全大宋粮行无一没他的手下的影子。皆有人称,沈家财产若是堆出来,只怕整个丛迁山都高不过。
当然,这也是市人口里传的罢了。
这庐州最出名的乃是三梅街的雁归楼,据说此中大厨所做之菜连东京潘楼的厨子也自叹不如,故而有不少人慕名而来只为尝上一点,以饱口福。
今日靠窗雅座已被人包下,本临窗看去,可以见那绵千湖的美景,如此赋诗一首自是乐事。但毕竟旁人不作美,也只好罢了。
难得没有人来打扰,尘湘乐得清静,此良辰又美景,索性随意拿了手边的诗册朗朗诵起来。站在她一边的丫头顿时就打了个激灵。
“氓之蚩蚩,抱布贸丝,匪来贸丝,来即我谋……”
无端端念起一首情深怨浓的诗来,那丫头眼见周遭不少人看了过来,只好轻扯了扯她家小姐的衣袖,不料却是无果。
“桑之未落,其叶沃若,于差鸟兮,无食桑葚……”
“姑娘。”
不得不说,半途被人打断着实是一件不太痛快的事情,尘湘方放下手里的书,眼皮也未抬,问道:
“何事唤我?”
那人只是抿了一口酒,温言道:“那个字并非念作‘鸟’而是‘鸠’。”
周遭就有人忍不住“扑哧”一声。
尘湘微微皱了眉,虽说自己好歹有那么些自知之明,但当场给人指出来脸上自然不好看,可路走了一半又总不能退回去,好在她一向看得开。旁边的丫头还没来得及阻止就见她举起书来继续念:
“桑之未落,其叶沃若,于差鸠兮,无……”
“姑娘。”
尘湘不耐烦道:“又怎么了?”
那人放下手里的酒杯,略带些许无奈:“那字并非念作‘差’而是念作‘嗟’。”
这下,看得开也没用了。
周围一阵压抑的哄笑。
尘湘没好气地四下一扫,那些笑得欢畅的人忙得收敛,却又掩不住笑意。
她把手里的书往桌上一掷,提起酒壶来满上了一杯,不悦地嘀咕道:“不就是不会念吗,有什么大不了的。”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岂料那人又不是个如此能草草了事的。
“《诗经》乃是儒家经典之作,其二雅三颂十五国风,又清楚展现了古人的爱恨情仇,可谓如泣如诉,现今由得姑娘这般轻视,实属糟蹋。”
不过只是因得有了好心情,随来也学学人家文雅一回,这倒好,平白多出个糟蹋经典的罪名,端得是再好脾气也能生生气出病来。
尘湘喝尽了手里的酒,缓了口气。
“这位公子难道没听说过‘女子无才便是德’么?小女子念不念得来什么诗词,量也没甚奇怪。谈不上糟蹋。”
“姑娘此言差矣,既是不会又何必要念,既是念了自然是要念好,你不会却要来念本知自己是念不好,那么也就糟蹋了。”
好好好,都说读书人迂腐,今日看来果真不假。尘湘抬眼望过去,正对面那人端端正正坐着,一身翠竹云锦烟罗衫,手把山青绿水图檀木折扇,发髻高束,青丝微垂肩上,长得倒是清朗俊秀。
她平生最最忌讳的就是同读书人打交道。
尘湘冷冷笑了笑:“按你这么说,初生孩童哪个懂诗书?念错是必然之事,难不成,你还不让人家学了么?”
“初生孩童与姑娘的年纪只怕是相差甚远。”
她年岁很大了么?
“学无止境,年龄算得了什么,你不会这四个字也不懂吧?”
“我看姑娘这阵势,不像是要学。只怕是娱乐,消遣的罢了。”
尘湘满心不爽,狠狠看过去:“我就是爱糟蹋怎的了?莫非母鸡生蛋你也要管?”
那人沉默了一阵:“姑娘何苦将自己比作母鸡……”
“你!”她忽然冷静下来,盯着那人看了许久,恍然大悟,继而笑道:“你那么有本事,何不考个功名来。现下秋闱将近,寻常人早在家中勤奋读书去了,你倒还有心思来大酒楼里与人拌嘴,何其少见……都说半桶水叮当响,你也不过就来糊弄糊弄我们这些睁眼瞎子罢了。”
不等那人回话,旁边的小厮已先嚷嚷出来:
“你知道什么?我家公子那可是学富五车,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哪像你……”
“哎哎哎,你怎么说话的?!”立在尘湘左侧的丫头不甘示弱,挺身而出。
“我家小姐虽说文才不好,论及武艺,这庐州城上上下下没一个比得了。看你家公子病怏怏的模样,你啊,还是早早带他回去休养生息的为好。”
“你个黄毛丫头,胡说八道些什么!我家公子身子好得很,犯不着你瞎操心!”
“谁操心了?真给了你点颜色你还真能开染坊了!”
……
一时酒楼里闹得不可开交,楼下吃饭的也不由纷纷放下碗筷前来凑热闹。两个主子句话未说,反是身边的随从吵得热火朝天,难舍难分……
“谁告诉你我家公子病怏怏的了?想当年,我家公子在天鸿书院念书的时候,礼乐射御书数,门门都是优等,哼,你家那不学无术的小姐会吗?”
“嘁,这算什么?我家小姐不学也会……”
尘湘听到某个关键字,眼前猛然一亮,她拿了手指在桌上轻轻敲了敲,示意两个人别再吵了。继而略带挑衅地看着那人:
“礼乐射御书数是吧?好啊,咱俩就比射箭,你看如何?你若是赢了,我当场跪下来给你磕三个响头,我若是赢了……你就得随我处置!”
那小厮脸一白,急忙道:“这可不行!”
“哎!有什么不行的!”那丫头不悦地哼道,“你方才不是才说了你家公子能干么?我家小姐不过就想跟他比试比试,怎的?不会是怕了吧?”
尘湘也有些好奇,如此一个人还会射箭?她可是从小习武,要输给这么个书生,岂不是要把她已入土的师父气得诈尸不可?
那人的手只是握着酒杯,半响不吐一词,四周人亦是目光直直看着他,不知怎地,这气氛就变得格外古怪。
良久,且听他素然道:“我是个瞎子。”
一语既出,莫说是周围人震惊,连尘湘也有些微愣,见他站起身来,旁边的小厮又赶紧上去扶,竹杖在手,敲敲打打。
围观的人识相的让出一条路子来给他走,他慢慢走下楼梯,不一会儿就出了雁归楼,从窗口望出去可见他朝着北街而去。
“你听见了么?那人说他是个瞎子哎!”
“废话,当然是听见了。”
“哎哟,这沈家大小姐还真是仗着有钱欺负人家啊……”
“就是。”
……
这话多有不入耳,丫头不安地扯了扯她家脸色暗沉的小姐:
“小姐……”
“我听见了,我又不是聋子!”
“那咱们还……”
罢了罢了,这酒没法喝了。
尘湘一把拉起自家丫头,快速奔出酒楼。
第2章 【公孙·沈家】
雁归楼所处的三梅街因得尽头有三片梅林故而得此称,据说每每冬末春初之时,满林梅花盛开,清香淡雅,望之不禁胸中郁气扫光,浑身神清气爽。亦多有文人来此地畅饮,酒后又兴起大作,也学那太白潇洒一回。
秋禾紧紧跟在公孙策身后,一般行路,他家公子是最厌烦有人来扶的,以往被骂了数回直到挨了一次打他方才学乖了,不敢再扶。
过了小木桥,远远便能看见那片梅林,只是都已三月了,想来再有梅花也是所剩无几。
他的竹杖敲过脚下的碎石,摸索着行了一段石板路,秋禾小声提醒他:
“公子,已经入林了。”
公孙策脚下滞了滞,轻轻点了点头,其实不必他说他也已嗅到梅花的香气。自眼瞎以后他的听觉与嗅觉就格外敏锐,甚至能听到好几里以外的动静。
开封相国寺的觉明大师就常常笑他,说他这是因祸得福。
只是这个福,得来确实是不易。
今日公子的脸色一直不好,早上听了那段“九曲三珠连环案”,正午时候想要用饭,却又偏生遇到个不讲理的女子,这痛处一戳再戳,盐巴一抹再抹,难得他从汴梁赶路回来,才没几日就碰上如此多的烦心事。
秋禾不禁觉得惋惜,想他公子当年,风流倜傥,文才兼备,相貌又好。科举考试一举便是堂堂进士,何等威风。那时候他可是跟着出尽了风头,连得出城一趟,连卖猪蹄的老大婶都会多看他几眼,虽说感觉是有些异样,但好歹可以聊以慰藉。
想到此处,他叹了口气。
公孙策听罢,由不得笑他:“我都还没叹气,你叹什么气?”
秋禾摇摇头:“小的在为公子抱不平啊,公子,您好好的一个翰林学士不做,还跟圣上说什么告老还乡,公子您才二十出头,还不老呢。”
公孙策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若我继续任翰林一职,不日便可升做宰相。朝廷官员之子做官本就是我朝大忌,偏偏我现又是个瞎子,难免有人会有微词。不如回庐州清闲清闲也好。”
“公子,您怎么能这么说呢……就是你眼睛不好,您那才华摆在那儿的,那些个草莽怎会比得过你!”
“秋禾,你怎么说话的……”
好歹是跟了公孙策多年,自然胆子大些,秋禾闷闷不乐:“我说不回来吧,去江南走一遭,兴许遇上什么神医华佗在世,把公子您眼疾治了。偏生你非要回来,这可不,连个乡下丫头都能欺负咱们,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
公孙策微微一笑:“治得好治不好一切由着天命,我倒不很在意。”
跟了觉明大师参禅的那段日子,似乎想通了很多东西。
看得见也罢,看不见也罢,人生短短数十载,不会为他的踯躅停留半分,与其苦恼愤恨上天不公,不如这般过了,平平淡淡未尝不是一种幸福。
估摸着走得差不多了,公孙策忽然停下脚:“秋禾,你替我看看这前面可是有石桌石凳?”
“哦,好。”
听得几声布鞋摩擦在新生青草上的响动,想是秋禾小跑了过去。
不一会儿,又听他跑了过来。
“公子,前面是有石桌石凳,旁边还有个笑佛石像呢!”
哦,是了。
公孙策点点头:“我们过去。”
四周暗香浮动,轻风拂过,送来几缕清新。秋禾引着他,在这石凳上坐下。
石凳冰凉,透着寒意,却挡不了那些少年往事。年轻总是气盛,图争个胜负输赢,他还在书院的时候时常邀了同窗好友来此地赏花吃酒。
冬季甚寒,雪化开又加剧,一行人倒是毫不介怀,说说笑笑,畅饮数坛。以致后来还害他生了场大病。
他嘴角不由得渐渐上扬,伸手探去:“当初我们有三人,这两张石凳可是争执了许久,不知何人来坐。”
秋禾笑道:“公子,现在有三张了。”
“哦,是吗?”
想来之后又有人砌了一张罢。成人之美,当然是好事。
见得公孙策总算是笑得自在,秋禾心下也松了口气,嘴贱的毛病又犯了起来:
“其实公子犯不着跟那么个女子争论,多有失风度啊。”他自是没料到自家公子有如此执着的信念,难不成是因为看不见周遭人的视线,所以也就不在乎了?
岂料,公孙策脸色一转,冷冷哼道:
“不过是一个俗人,以后莫再有交际便是。”
发现公孙策心情又阴沉下来,秋禾老实地住了嘴,明显知道自家公子对这个乡下丫头厌恶至极。说来也是,谁叫他家公子对书籍是素来爱护有加,最看不得有粗鄙之人糟蹋。
春日午后虽阳光正足,但多少还是有些微冷的,可公孙策极少这般出来闲逛,秋禾一时想劝他回去,一时又犹豫。
天空白云飘飘,湛蓝无际,此处远离市集,喧嚣甚少,倒是能使人平静心里。也难怪有那么多文人骚客喜来于此。
秋禾自没他那么多心思,垂着头正盯着对面的一株新草出神,忽而从头顶传来一声清脆的鸣叫,他猛然抬头,几丈外的屋檐上飞来一只黑蓝色的鸟,他喜出望外。
“公子,公子你看!是黑鸣!”
公孙策只颔了颔首,并未说话。
秋禾喊了几嗓子才发觉自己说错了话,胆怯地瞧了公孙策一眼,好在后者并未有甚异样。
飞得近了才看清那原是一只老鹰。
这鹰说来也奇,浑身是黑蓝相间的羽毛,头顶还有一撮银蓝色的毛,乍一看去眼色锐利,竟吓得人不敢靠近。
那鹰扑哧一下直落到公孙策肩头,头四处转了转,又在他肩上寻了个舒服的位置站着。
嗅到它身上的味道,公孙策眉头一皱,略有不悦:“不是叫人给你准备了吃的么,还跑到野外去逮兔子作甚,弄得一身血腥味。”
“公子,黑鸣怎么说也是有野性的,逮几只兔子才是老鹰的天职嘛。”
秋禾一面替黑鸣打着圆场,一面小心翼翼取下它脚上的竹筒,打开来看。
“啊,公子,是老爷来的信,叫咱们赶快回去!”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这下子不必他费口舌了。
“什么事,有说吗?”
“没有,只说叫咱们快些回去。”
“哦,那就回去吧。”
公孙策其父乃是庐州知州,当朝从三品,论及官位也是不小了。可如何爬上这个位置的说来也全凭一个运气。
当年公孙怀仁只是一介穷书生,从偏远的小县城赶路来庐州参加乡试,哪想半路盘缠用光只差没饿死在荒郊野岭。幸得有一路过的富商正赶着货物去庐州,便施予援手救了他一回,更赠数两银子助他考取功名。
公孙怀仁颇有书生气概,说是哪日高中必定回来重谢。
这运气来了,天也挡不住,公孙怀仁乡试之后进京师会试,而后又顺利进入殿试,正巧就中了个榜眼。
宋朝有一风气,但凡高官财主都喜“榜下捉婿”,考中科举的士人成了豪富之家的抢手货色,这公孙怀仁自然也没不例外,娶了美娇娘仕途又顺,一路蹦跶蹦跶就被派遣到庐州来当知州了。当然,知恩图报四个字他谨记在心,自不忘当年之事,所以上任之后自许那富商不少方便,两人一来二去,就结成了至交好友。
*
“小姐,小姐,你等等我……”
尘湘跑得极快,加之又学过武,但凭一个丫头自然追不上。
丁宁跑的是几近昏厥,好在此刻尘湘停了下来,她是累得直喘气。
“小……小姐啊,你跑那么快干嘛啊……”
“废话。”尘湘咬咬牙,没好气地瞪她一眼,“我不跑那么快,难不成在那儿杵着给人家当笑话看啊?”
一天好好的心情给个瞎子破坏了,虽说她是有那么一点不对,可方才吵架明明是那人占的上风,最后还得让她给人家指指点点,说到底吃亏的还不是她?
“这又怎么了……”丁宁揉着腰,勉强直起身子,“小姐你出的丑还少了么,也不差这点啊。”
“喂。”尘湘眯着眼睛看过去,“我怀疑你是不是我养的丫头,胳膊往外拐啊你。”
这下好,自家丫头都帮着外人说话,亏难她还惦记着方才替她出气那一阵子跟人家对骂的场面。说不得说不得,真真是说不得。
“好了,小姐,你就别生气了,我看那位公子面生得很,不像是常住庐州的。你就莫跟一个外乡人赌气了,气多了自家身子骨儿不好,以后你拿什么力气跟红啸打啊?”
这话说得实在,尘湘想了想,也是。自小她吃了亏以后是发誓不与读书人打交道的,既是如此,顶多算自己倒霉,回家闹腾一宿也就过去了。
“老爷说了今日不能玩太晚,咱们还是先回去吧。”
尘湘连眼皮也没有抬:“你没见我正在往家里赶么?”
自己那个爹什么都好,就是爱热闹,最喜家里人多,家丁丫头的请了一大帮子,没大生意的时候,蹴鞠杂耍样样往家里搬。幸好家里钱多,否则哪个经得起他如此挥霍。
庐州城东北,三梅街街头乃是城内最大的一座宅院,堪比知府大人的府宅。内有假山庭院,楼阁回廊,真真应了那句“亭台水榭出重霄,万家灯火一家繁”。
“小姐回来啦!”
门口的家丁眼尖,老远就看见尘湘带着丁宁慢悠悠走过来,忙回转身往屋里嚎了一嗓子。
“沈管家,小姐回来了!”
接而听着一连串传话的声音。
“小姐回来了。”
“小姐回来了。”
“小姐回来了”
……
本已见惯此场景,尘湘还是由不得抹了抹头上的汗水。
沈管家刚从厨房里出来,一听此声,忙撩起衣袍下摆,快速奔了过来。
“小姐你可算回来了,老爷在前厅问了几次了。赶紧的,前去用饭吧。”
衣服还没来得及换就被老管家一路扯进了前厅,那脸上之笑容让尘湘看了不禁头皮发麻——这是要吃饭还是要吃她?
前厅门大敞着,沈老爷可谓是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爽朗笑道:“我嘴里才念叨着人呢,这就回来了。”
刚踏进屋门,桌上那丰盛得险些没亮瞎她眼的菜就映入目来,沈老爷坐在上座,连朝她挥手:
“湘儿,快来,坐这儿。”
尘湘只觉得右眼皮狂跳不止,再看周遭一群家丁仆人看着她两眼放光的阵势,直有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今日非她生辰,亦非自家爹爹的生辰,寻常虽也吃得不差,但如今这……这只有圣上南巡时才享受得了的东西……叫她如何不惶恐。
难不成,爹爹生意上有什么岔子,要有求于她?亦或是,生意失败,家财散尽,要卖了她以回转资金?更或者,她身体里含着无价之宝,他爹想杀了她以取宝藏出来?这跟杀鸡取卵有什么分别!一联想到鸡,白日里那书生的模样再度浮现在脑海,一股气直窜上脑门。
尘湘刚坐好,偏偏不巧,沈老爹亲切地夹了一筷子鸡胸脯肉放在她碗里,柔声道:“来来来,这是上等雪莲熬制的,凉了可就不好吃了。”
看来她今日必定与鸡有一段渊源。
满心忐忑与不安的吃了几口,却没尝出什么味来。这感觉不必说简直是如坐针毡,让她怎生吃得下去。尘湘叹了口气,放下筷子。
“怎的了?可是这菜不好吃?没关系,再来尝尝这道千年王八汤,大补的。”
……
神情复杂地盯着自己手里黑不溜秋的汤碗约有半盏茶时间,尘湘终是抿了抿嘴,转头过去。
“爹啊,您有话就直说,犯不着这样。”
她只是会功夫,可还没冲动到连自个儿爹都会打的地步。
“湘儿果真聪明,一猜就猜中了。咱们父女两就应了那句‘心有灵犀一点通’啊!”
尘湘懒得告诉他其实待看这般情景,正常人也推算得出来。罢了罢了,也不知这一桌子菜花了多少银两,不吃岂不是浪费。
她端起那碗大补汤,舀了一勺子灌进口里,已然不烫了,她索性凑到嘴边喝起来。
沈老爹搓了搓手,笑得何其委婉:“其实也没什么大事。”
“爹给你定了桩婚事。”
“噗——”
她若说她现在已有想打她爹的冲动,不知道算不算晚?
第3章 【花园·偶遇】
“不可!”
未等公孙怀仁把下面一句话说出口,公孙策已冷着脸回绝他,握着扇子的手徒然一紧。
“哎,阿策,爹还没说完呢……”
“此事不必再言。”话说得很明白,无非只是还想看看他会不会松口。
端得是如此干脆地拒绝,公孙怀仁也早料到会有这般,自家儿子何等性格他又不是不知晓,打小就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吃软不吃硬,所以,这件事虚得软磨硬泡,慢慢耗,时间久了谅他也不得不从。
想到此处,他不由顿生笑意,看得一旁的秋禾毛骨悚然。
“阿策啊,沈家当年可是接济了你爹爹,若不是他们一家,我怎考得上功名,又怎有如今的地位呢。”
公孙策不以为意地抬起手边的白瓷茶杯,掀开盖来刮了刮上面的茶叶。
“被接济的人可是爹爹你,又非是我,若要娶,怎么的也轮不上孩儿。”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的——”
好嘛,这小子到会转矛头,还以为他去了一趟京师长了多少见识,别的没见倒是这嘴,比以往更不饶人了。
实在不行,那得搬救兵来才可。
公孙怀仁轻咳一声,忽而极为正色,仰头望看那满天星云:“你们这门婚事是当初你娘与沈家娘子同时有孕,指腹为婚的。我对不起你娘,现如今想要完成她的心愿亦是不能,你不看在我的面子上,也要看在你过世的娘的面子上,成个亲又不是什么难事。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娶妻乃是天经地义。
为父知道你心高气傲,一般的姑娘断断不能入眼。人家沈姑娘我可是见过,温婉文雅,相貌可人,相信定是你所喜的。”
就知道每每说不过他总会把娘搬出来,公孙策无可奈何,拿着茶碗却无心再喝,沉吟良久方叹道:“爹的一番好意,孩儿心领。只是我现在这幅模样,莫说是个一般的姑娘,便是乡下农妇只怕也看不上眼。试问谁好端端的放着常人不嫁非得嫁我一个瞎子?要是非钱财定也另有所图。若都不然,只怕也是你们一厢情愿,原得当年的情谊,非要害了人家好好的一个姑娘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