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隐约约懂得了她话里的意思,想到此人举动确实有些轻浮,听君也微微红了脸,点头。
——我会注意的。
“有什么事,你也可以来找我。”她嘻嘻一笑,上前挽着听君的手,口气格外亲热,“再过一阵子就要到腊八,这可是夫人最最看重的节日了。届时肯定很热闹的,好吃的东西也多,你进得了三公子的房,到时候他若是赏了你什么,你可别忘了我啊。”
听君不禁莞尔,看她这模样,到底是个贪吃的孩子,遂将拳一握。
——好。
“那就这么说定了哦!”秀儿打了和呵欠,伸伸懒腰,起身就走到床边。
“今日太累,我先睡了。”
回头时看得听君又把搁下的绣活儿拾起来,她叹道:“你也要早点休息。”
——知道。
她拿起针线,在灯下一针一针接着绣。
灯光有些许颤动,照得她身影投射在地,不长不短,不深不浅。
*
此后几日,秋老爷的病情仍旧没有好转,时醒时睡,昏睡的时候明显比清醒的时候多。这本无奇怪之处,倒是那日起,秋亦每天的事情反而多了起来,管事的朱老伯时不时便会带几本未清查整理的账册来给他过目,或是讲一讲秋家各大小地方上的铺子和良田的情况。
再到后来,索性就让他去了秋老爷的书房。
对此,秋亦虽是烦不胜烦,却也推脱不了,无可奈何。
离腊八节还有七日,庄子里已开始采买祭祀上香之物,屋外来来往往走动不少人,今天的天气不算好,干冷干冷的,椅子下的大铜脚炉还闪着炭火火星,书房内格外温暖。秋亦拿着笔杆子在册子上划了几笔,继而又抬头看向窗外。
远远地,瞧着那墙边的一簇梅花开了,淡淡猩红,在苍白的背景下显得尤其瞩目。
“三公子。”
朱管家推了门,带进来一阵夹杂寒意的冷风,他哆嗦着肩,手捧几本书,满脸堆笑。
“这是您要的书。”
秋亦把笔搁下,鼻中轻轻“嗯”了一声,随意拿了一本翻看。
朱管家忙将其他书籍整整齐齐摆在他手边,但看这里头的内容,大多却都是讲哑语和盲文的,他不由奇怪道:
“三公子……这,别怪老奴多话……您要这些书来,作甚么?”
“闲着没事。”秋亦连看也没看他,便过了一页书,“我房里有个丫头没法子说话,和她交流实在困难,到底了解一些,也方便点。”
“哦……”朱管家当即明白是谁,“是云姑娘啊,她那边儿的情况是有点复杂……公子要觉得麻烦,不如换个丫头伺候罢?”
他手上一滞,目光沉静了一瞬,似乎在思索。
“不必了。”
秋亦提笔,在那书上写了几个字,淡淡道:“我看现在这样,也挺好的。”
见他都这么说了,朱管家自也没再说下去,只垂首一旁,静静而立。

第5章 【枫渐老】

秋家原本是经营米粮生意,到了秋老爷这一代因为天下战乱之故,又兼着买卖酒水、漕运,而江南那边最主要的便是几家当铺了。
自打秋老爷得病以后,这帐可谓是一团乱,虽大半生意交给四公子秋恒打理,但由于此人一向不务正业,又偏爱赌钱,只怕他手里的几间铺子都岌岌可危。
秋亦翻看着账簿,心头越发感到无趣。秋家的事本与他无关,此番回来只是为了等秋莫气数殆尽,拿回属于自己的那份家产罢了,如今……却又为何要替他整理账册。
暗暗叹了口气,拿着笔在那册子上又写了些许。
直到正午,这几本账册里的错账才休整完毕,秋亦放下书册,伸出手指揉着眼角。一旁瞧到这会儿的朱管家小心翻了翻几页,还没看多少脸上就已是笑容满面,不住称赞道:
“三公子果真聪颖过人,这才一上午,就把这么多的坏账理清了。”
他把头凑了过去,认认真真一看,又叹道:
“亏得公子从前都未接触过生意上的事儿,竟能领会得如此通透,想那四公子也是打小跟着老爷进出账房,学了许久才明白的,眼下可还是算不得伶俐,三公子到底是……”
“行了。”秋亦不耐烦地打断他,平时不曾和这管家打交道,想不到话竟多到这般地步。他抽了几页笺纸出来,摆到他面前:
“你拿着这个先去交差,余下的账册,我整理妥当了,再派人送过去。”
“诶。”朱管家是越看他越满意,领了那笺纸点头便道,“那老仆就先行告辞,公子也要多注意身体才是啊。”
秋亦连话都懒得回,仍旧闭幕眼神,抬手扬了扬,示意他出去。
朱管家忙轻手轻脚地退出门槛,仔细带了门,捏着笺纸,笑得一脸灿烂的走开了。
不知是看账册看得太累,还是昨日一夜未睡好的缘故,总觉得头昏昏沉沉的。一闭眼,脑中尽是秋莫苟延残喘地面容。
按理说,他心里该是十分憎恨他的才对。
多年前,若非他青楼薄幸,娘亲也不会一个人在北方苦等数年,更不会有自己,没了自己哪里又偿得到这般人间心酸。
那年金兵南下,战火连天,益都府满城风雨,他们流离失所,身无分文,吃尽苦头,而好不容易抵达常德,却又要受他家人这般白眼……
娘亲饿死街头的时候,他在哪里?
他跪在医馆门口恳求大夫时,他又在哪里?
现在又要作出这般歉疚的神情,让旁人以为是他不尽孝道。
真真可笑之极。
秋家果然没一个好东西。
他想到这里,唇边不自觉冷冷一弯,手上拳头一握,继而悠悠抬起头来,正睁开眼时,入目却是一双明眸星瞳,那眼底中仿佛还能瞧得自己略有些惊愕的表情。
“你……”
秋亦自是始料未及,不禁微恼,“你几时进来的?!”
约莫是近来被他喝习惯了,听君也未再慌张,反而偏头朝他一笑,指了指门边,随即又将写满几行小字的纸轻轻推到他面前去。
——饭菜已经备好了,朱管家让我来请你去用膳。
时候已不算太早,那滴漏不紧不慢的滴出声响来,空气里隐约能嗅到饭香,自己早饭没吃,此刻腹中倒也有些许饿意,秋亦缓缓起身。
“知道了。”
他将桌上的书籍理好,正要举步,蓦地想起什么来,遂又回过头去看她。
“你可用过饭了?”
听君微愣了一下,不明白他此问何意,只老老实实地摇头。
秋亦略一思索,从手边拣出两本账册来,颔首道:“你先替我把这几本册子誊写好,饭晚些时候再去吃。”
“……”
他话已至此,自己若是推辞恐怕还得挨骂,听君认命地把那账册接过手,在纸上又写道:
——那我回去,写好了再给你拿来。
“不必这么麻烦。”秋亦也不给她再多话的机会,持笔沾墨摆在那空白的册子旁边,“就在这里写,一会儿我亲自来取。”
听君抱着那账册,有些惶恐地看了一眼身侧的桌椅,连忙摇头。
——这……这主子坐的地方,我怎么能敢……
她还没写完,秋亦就皱着眉,手指甚是不悦地在桌上敲了几敲。
“你是我房里的人,遵着我的规矩便是。我说你坐得你就坐得。”
左思右想仍觉不妥,听君提起笔来。
——可是……
“好了,有完没完了!”秋亦沉着脸看她,语气不善,听得他这般措辞,听君只好怯怯地放下笔,捧着账册不敢有所动作。
见她如此模样,秋亦一瞬间又气不打一处来,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他强自咽了口气,扶着眉心压下声音来:
“你慢慢写,我有事要出门一趟。”
听君望着他乖乖点头。
瞧她犹犹豫豫地在桌前坐下,颤着手捏起笔杆,摊开那本账册细细写字,秋亦似乎很是满意,遂转了身推门往外走。
书房里的暖炉蕴得四周的气流也分外柔软,倒不似外面那样冻人,听君抄了半日僵硬的手脚反而松活下来,她稍稍动了动手腕,看着誊好的这一本账册心里担忧。
家中从前并非是生意人,自己也未曾见过账本,也不知这么抄写对不对……更何况,即便没有接触过,但也知这账册是重要之物,秋亦让她这样一个下人过目,会不会太欠考虑了些?
听君正握着笔惴惴不安,这会却听得那门外有人唤着“三少爷”几个字,不等她抬头,那人就毫无征兆地开了门进来。
待得与其四目相对时,那人秀眉一挑,立马就蹙紧,眼里含怒,跺脚指着她便道:
“好啊,你这丫头,越发没大没小的了,主子的地方,你也敢上坐?!”
来的是夫人房里的大丫头名唤作花开的,早些时候本是在秋亦房中伺候,后来因受不得他责骂才又把听君换了过来。她原就是跟着秋夫人的,这会儿自打离了秋亦,那性子就更加不可收拾,听君是知道她的厉害,忙从椅子上站起身要解释。
——这个其实是……
她手刚要抬,就被花开一掌挥开。
“少跟我比划那些有的没的。”眼见那桌上翻开着的账册上还有用颜色圈出的痕迹,花开把手里的笺纸往桌上一拍,喝道:
“你胆子不小啊,庄子上的账目也敢随便更改?说,谁让你这么干的!”
听君当即就摇头。
——是三少爷……
花开自看不懂她所示之意,任由她比划却毫不理会,只将眉一横,一手扣上她腕。
“就知道你这丫头进庄子没安什么好心,走,随我去见夫人!”
她话音刚落,身侧的门就被人一脚踹开来,冷风一股脑往里灌,花开打了个寒战,正转过头,迎面听得秋亦一声冷哼。
“我当是谁,这么大呼小叫的,原来是你。”
一见到他,花开的神色立马降了下来,她素来是最怕秋亦,眼下再不敢大声说话,只拿了笺纸小心翼翼垂首道:“三、三少爷……”
“姑娘好大的架子。”秋亦看了她一眼,淡淡道,“我怎么受得起你这一声‘少爷’,只怕你心里头却还想着我唤你一声‘小姐’罢。”
花开瑟瑟地摆了摆头,紧张道:“三少爷哪里的话,奴婢,奴婢怎么敢……”
“不敢?”他冷然一笑,“适才在这里头说的话不是如此神气么,眼下怎么就不敢了。”
一听他提起,花开这才想起听君来,伸手指着她就道:“那是因为她,她……她擅自动咱们庄里的账册。”
被她指着鼻子说话,听君悄悄往后退了一步,面色为难地看着秋亦。
后者斜眼一撇,视线从她脸上扫过,瞅着桌上那一册写得整整齐齐的本子,神情越发阴沉,却是怒极反笑道:
“账册是我让她誊的,怎么?姑娘很有意见?”
闻之此话,花开蹭的瞪大了眼睛,回头盯着听君,眸中愠恼,少顷又换了笑脸对着秋亦:“可是三少爷……按理说,下人是不能动账册的,您这样做,只怕夫人那边儿不好交代呀……”
瞧她已拿秋夫人出来作挡箭牌,秋亦心中愈加不悦,怒意更盛:“笑话,我怎么做事,还用得着你来教?”
听他这般话语,虽明知不全是为自己打抱不平,听君心头却还是觉得难得的感激。
眼见秋亦露出这幅表情,花开深有体会,晓得他此刻定然是极其不喜,不禁说话也结巴了几分:
“不、不是……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因为听君她……”
秋亦扬眉打断她:“你既说她不能,便是自己很能耐了?”
花开微微一愣,还没来得及辩解,秋亦就又道:
“不如你来写如何?你若能写,我立马撵她出去,绝不二话。你若是不能,就自去朱管家那里领银子吧,横竖我庄子里也不缺你这等人才。”
“啊、啊?我……”花开一时百口难言,她连字也识不得几个,哪里又会抄这个。不想秋亦说风便是雨,提了笔就塞到她手里,口气不容置疑。
“写!”
花开抖着手,话不成句:“三、三少爷,我……”
屋里正僵持着,那外头大约是听得风声,朱管家匆匆忙忙往这边赶,走到门口,就见花开哭哭啼啼地立在那里,他顿觉一头两大,急忙笑着打圆场。
“三少爷何须与一个小丫头动怒呢。”
秋亦连头都没回,懒得搭理他。
见状,朱管家只好又道:
“这教训下人的事,不必三少爷劳神劳心,过后老奴自会好生训斥她,不过……眼下夫人还有事要让花开姑娘过去一趟呢。您看这……”
秋亦何尝瞧不出他的心思,面无表情地让开一步:“秋家的夫人还真是闲不住,哪里的事都要来参一手。”
花开抽咽了两声,望着朱管家泪眼汪汪:“老管家,少爷他……”
“放肆!”朱管家一面骂,一面朝她使眼色,“少爷怎么做事,你多什么嘴!还不快去伺候夫人!”
花开骇了一跳,忙闭了口,低着头灰溜溜地快步跑开。
朱管家方暗自松了气,也朝秋亦笑道:“那老仆就不打搅公子了,若有什么事,您只管唤听君来传话便可。”
见得秋亦轻轻颔首,也未曾吩咐什么,朱管家这才离开。
厌恶的人走了,连空气似乎都变得清新了些许,秋亦走到桌边,翻了翻上面已然抄好的账册,正抬眸间,看见听君在他对面微微一笑,并伸出拇指,弯曲了两下。
他在椅子上坐下,轻咳了两声,不自然道:“你不必谢我,我与她之前本就有过节。”
听君呆了呆,忙又伸出两指在眼前一挥。
——公子……看得懂我的意思?
这才看到那几本哑语书籍尚摆在账册的一旁,他不着痕迹地取了过来,压到书堆最底下,不咸不淡地开口:
“没什么……只是适才和朱管家请教了些许罢了。”
是因为不麻烦她写字,故而才向管家求问的这个?
听君莫名涌上几丝欣喜,想秋亦一向害怕麻烦,性格又这般暴躁,却能为了自己这样一个下人分出心思来,不免有些宽慰。
见着她表情欢喜,秋亦稍有些不满地拧起眉。
“我不过是随口问了他几句,你莫要作他想。”
即便这话严厉,听君却笑着点点头,神色中丝毫看不出介怀之意。
秋亦不悦地敲了敲桌子,看得她如此笑容,反倒周身不自然,喝了几口茶水后瞧她仍站在原地,不由起身道:“你还杵在那儿干什么?”
听君怔了一瞬,不懂其意,却听他摇头叹气:“账册还有两本,你难不成要我写么?”
“……”
原来指的是这个,她只好又走过去坐下,研了墨,摊开书来接着写。
整整一个下午过去。
天色渐暗,乌云密布。

第6章 【君子如玉】

晚上下了一场雨,随后仍旧是淅淅沥沥的,小雨不停。
听君早早做完了事,便在自己房中窝着绣枕套。大约是听说秋老爷大限将至,住在姑苏的二小姐年后也要回来了,这一套绣品都是夫人吩咐准备的,除了枕套还有鸳鸯戏水的帕子,和床幔。
幸而东西不算太多,她平日也有空闲,赶在年前绣完应当是没有问题。
秀儿就坐在她对面编蚱蜢玩,听她说起白日里和花开的事,一面满不高兴地冷哼,一面把那草编的蚱蜢丢到篮子里。
“这花开,到哪儿都一副狗眼看人低的样子。想当初也就在三少爷房里吃过点亏,如今却越发的横了,早该拿个人来整整她才好。”
听君只是笑笑,垂首刺了一针。
秀儿见她那不以为意的表情,恨铁不成钢道:“瞧你那高兴的,不就是三少爷帮你说了几句话么,你可别忘了,要不是他硬拉着你抄什么账本,哪里来的这许多麻烦。”
想到早间的情形,听君放下绣活儿来,双手食指一搭。
——其实三少爷他人倒也挺好的,至少没有想象中那么坏。
虽说脾气古怪了些,只是做事有点偏激罢了,想来还是个泾渭分明的人。
“哎……我说你啊。”秀儿顿时觉得她没救了,“他都能算好人,这世上就没有好人了。你看看他,让你抄了一天的东西,连午饭都没吃着。你还觉得他好?我看你是被人欺负惯了,偶尔受点小恩小惠的,就感激得不得了,你这性子可得改改。”
改成她这样去主子身边伺候,那不是明摆着想被撵么?
听君摇了摇头,嘴角蕴笑,也不与她再作争辩,只低头认真刺绣。
窗外微凉的细雨将桌沿溅湿,斑斑点点的雨滴落在一旁,秀儿拿了针挑着灯芯,自娱自乐,忽而想起什么来。
“对了,你明日要和金钗他们去采买腊八粥的枣米,也顺道帮我去挑几盒胭脂罢?我柜子里的都用完了。”
听君方抬头问她。
——哪一家的?
秀儿闻之便笑道:“就在城东那家唤作‘藏宝阁’的古玩店旁边,有个胭脂铺子,他家的胭脂便宜,又不似市面上卖的那些不干不净的。”
听君对常德府不熟悉,但明日出了山庄,到处转转也无妨,故而应下。
一夜微雨。
*
翌日。
早间天气放晴,地上却因昨夜的雨未干,尚还是湿漉漉的。南边儿的天气到底好过北方,即便是冬季了还有如此好的太阳,阳光虽不带温度,可照着地上的水洼晶莹透亮,瞧着甚是可爱。
今日是夫人安排要去置办腊八节的什物,这节日她素来看得重要,故而都是派了家中几个有资格身份的丫头亲自采买。今年正轮到秋亦这边的使唤姑娘,遂听君也不用前去伺候,简单收拾了一下便同金钗几人往常德城内走。
大约是快过年的缘故,街上格外的热闹。
常德府地处江南偏西一代,论繁华比不上当初的汴京,可因得其受战事影响极小,眼下也算得上气势雄伟,富丽辉煌。
笔直街道的两旁,各家店铺的招牌纷纷扬扬,底下人群熙熙攘攘,男女老少,各色人物皆有。一路上闻得的尽是腊八粥的香气,那甜腻的红枣味道里夹杂着莲子和白果,光是闻着就能感受到一阵软糯。
腊八节将至,无论是朝廷、官府还是普通百姓,家中都要做腊八粥。这城里的枣米供不应求,卖黄豆和莲子的铺子里挨挨挤挤全是人,排队的从门口延到了街上,其中不乏有寺里的僧人和尚,想来那庙里此刻也是忙碌不已。
这一长队一直等到正午,听君等人方才将东西买齐,又去别家店里订了些豆腐和红糖,一切准备妥当,才说着去吃饭。
听君因念着秀儿交代的胭脂,不便与她们同去,于是在十字路口处分道扬镳。
常德府不仅热闹,地方也是极大。听君来此地不过两个月,且一直呆在庄中,对于道路并不熟悉,好容易寻了半个时辰才找到那家胭脂铺,待得买好了东西,一看天,日头微偏只怕已到未时。
在庄外呆太久到底不好,毕竟难得出来一次,总不能落下闲话让别人去说。
她整理好身上的东西,举步正要走。这时,旁边忽听得有人叫卖道:
“藏宝阁新货上架了诶!大家瞧一瞧看一看了,前朝珍宝,名家诗画,应有尽有,过了这村儿可就没这店了!”
对于奇珍古玩,听君一向是没有兴趣的,可下示意地抬眼一瞅,恰恰看到那摆在最外边的一支玉笛,笛身青绿剔透,笛孔周围有印白色斑痕,末端垂了根白色的穗子。
这笛子倒像极了从前家中父亲最为珍爱的那一把。
她来不及多想,几步就走至那店中。
“姑娘可是生客啊。”掌柜一见听君进门,浮上笑脸就迎过来,“可有什么喜好没有?咱们这儿什么玩意儿都有,您说出来,我给您参谋参谋?”
她摇了摇头,直直走到那玉笛旁边,凑近了看时,这笛子便更加眼熟了。听君抬手轻轻抚摸,冰凉触感渗入骨髓,莫名地起了些许寒意。
“姑娘好眼光啊。”掌柜看她对着笛子如此爱不释手,忙不迭在一边儿夸赞道,“这把笛子可是自大唐开元盛世之时流传下来的,用的是上好的绿松石,笛音清澈,那李太白称其为‘玉壶冰心’,可见难得啊。”
这把笛子,从七年前逃出汴梁后她就再也没有见过,不想流落至此。听君沉吟了少顷,转过头来,朝他扬了扬。掌柜立马会意,笑道:
“姑娘也知晓此物非凡,所以价格是贵了些许……”他伸出五个手指来,“五十两。”
听君当即一怔。
笛子虽然是非常想要,可这个价格……实在是太高了。以她在明月山庄每月不过三两银子的月钱,光是吃用尚且只能温饱,哪里攒得了这么多的钱。
思及如此,她轻叹了口气,万分遗憾地将那笛子又放回了原处。
若是老板肯给她留着,想来也要等个一年的时间,人家哪里会愿意呢……
阳光细碎,那古玩店对面的茶铺子里此刻客人寥寥,唯有一人懒懒散散地坐在靠窗边儿的位子,倚着窗手中摆弄那青花瓷的茶碗。
他身侧正立了两个人,其中一个神情恭敬,垂首轻声说着话。
“主上,这常德按理说不是咱们的地盘,依属下之见,还是尽快离开为好。”
昔时满是不屑地抬起眼皮子,问他:“常德一代,是哪个帮哪个派占着的?”
那人略一思索,抱拳道:“回主上,是盘云教。”
“又是那几个臭道士。”这道观乃是北宋之时修建,其中掌门姓萧,据说是个嫉恶如仇之人,近年来对他是穷追不舍,明里暗里都有交手,算算自己也没少吃苦头。
“怕他们作甚?他们又不是老虎,还怕吃了你不成?”
底下两人面面相觑,还是劝道:“可是主上,咱们人少,他们人多,倘使真交手,只怕……”
昔时听得一脸不耐烦,正转过头时,瞥见那不远处的古玩店内,灿烂的日头下门口那纤细的身影显得尤为夺目,他不自觉扬起眉,将手里的碗一搁就站起身来。
旁边二人不知他所为何事,犹犹豫豫道:“主上,这事……”
“行了。”昔时一把挥开他,“少来烦我。”
言罢还指了指他胸口,念道:“挡着道了你。”
“……”
且说听君在店内转了一圈,除了那支笛子,也没看见别的什么熟悉之物,她行至店门口正将要走。身后忽听得适才叫卖的伙计喃喃自语:
“嘿,奇了怪了,这笛子哪里去了……”
掌柜本在台前算账,因他这般说,忙丢下算盘跑来看。这一瞧,果真那架子上空空如也,他皱眉叫了一声:“不好,又丢东西了!”正见着听君还没走出门,他急急上前就将其拽住。
“姑娘,姑娘且慢!”
听君停了脚,疑惑地望着他。
掌柜的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眸中一沉,问道:“方才……那根笛子,你可知去了哪里?”
这话问得莫名其妙,听君未及多想就摇头。却听那一边儿的伙计冷哼道:“你之前不是一直对这笛子挺上心的么,咱们叫了价,你却又买不起……该不会是求而不得,就用偷的吧?”
大概是被他此话吸引,周遭登时就聚了不少看热闹的,听君面露尴尬之色,左右为难,却仍是不发一语。
那掌柜的倒也不似这伙计一般刻薄,只好声好气道:“姑娘,实不相瞒,我这小店近日老是丢失古玩。小伙计怀疑你也并非空穴来风,毕竟大家伙都看到只有你对那笛子情有独钟。
这样吧,你若是当真拿了,眼下还给我,我就当做是什么也没看见,也不追究你什么,你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