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玉石碎裂的那一刹那,四下里狂风乍起,风卷得路边的摊子摇摇欲坠,几近崩塌。吵杂声中,人们纷纷逃窜,抱头躲避,因听人在喊:
“有妖怪啊!——”
青豆本能地扭头去看天空,那墨黑如地狱的颜色里,无数黑影攒动,吞云降雨,电闪雷鸣,就像十年前的那场大火,来得毫无征兆,如此突然。

几道亮光如箭一般在她们四周落下,光团包裹着的里面正恰是那日夜里所见的吸云兽。青豆心上一惊,暗道不好,忙拽着常知书就要往回逃。
岂料“轰隆”一袭雷劈下来,正把他二人分隔开。
“常知书!”此刻也顾不得称呼,青豆从地上爬起来就要往那边跑,岂料半路跳出一只巨型妖兽来,挡住她去路。
今日只想着出门,也没有带扇子,青豆忙往后跃了几步与那只吸云兽拉开距离。手上快速画符结印,在它脚上起了几条金色玄光锁,暂时封住它行动。

正在这个当儿,旁边已有一只朝她扑来,青豆急忙避开。匆匆抬眼望去,早不见常知书的人影,街上的行人不少被撕得血肉模糊,腥红的颜色看得触目惊心,也不知道那个半妖的公子是死是活。她咬了咬牙,恨不得此时铜扇就在她手边。
玄影飞射,小起了一阵风刃,青豆手掌一划,对面的妖兽脖颈上便出了一条血印。也许吃到了苦头,它没敢再靠近,小声咆哮了几句方转移目标去向他人。
青豆本想拦住,不料又是一阵风起,空中落下的吸云兽越发多起来,被这气流镇住,她没稳住身形直直摔倒在地。

手肘被撞得生疼,她把一口腥甜咽了回去,不知是何时,耳畔多了几道剑气破空的声音。四周起了无数抽气声,方才那些躲在角落里的人纷纷探出头来,见眼前之景,脸上尽露出惊喜。
“剑仙!是剑仙来了!”
“开封有救了……”

青豆还没仔细思考,在她眼前就重重摔开了一只被撕成两半的吸云兽。
悬空中,那些熟悉的蓝色道袍御剑而飞,满目都是妖兽四溅的鲜血和悲哀的鸣叫。一股莫名的快感从心底生出,她忽然很想笑,很想放声大笑。想必若是能看见所有的妖兽都碎成了片,只怕她会笑得疯过去。
原来复仇感竟是这样让她欣慰,这是从来没有过的感觉。

远远的,听着有人声,声音不大,清清浅浅的。
“师叔,这里的百姓不少已中了妖毒,要不要就地逼出来?”
“不必,凡人的体质太弱,若用灵力恐伤及五脏六腑。把他们安置好,我自会配药解毒。”
“是,师叔。”

拜那吸云兽所赐,臂弯好像脱了臼,青豆吃力地用另一只手臂撑着想要爬起来。不想听得一阵脚步声在她背后停下,有人轻轻拉着她的胳膊想要扶她起来。
“这位姑娘,没事吧?”
青豆转过头,礼节性的笑道:“还好……”
抬眼的瞬间,不期然对上一双如夜空般深邃的眸子,这一刻,像是隔了万重远山,半世年华。

作者有话要说:师父在打了两章酱油之后果断出场了。
这一章量好足啊。偶自己都被吓到了。
嚯嚯嚯…… 狗血就是这么洒出来滴~

 


32

32、【日月倾城】 ...


时隔大半年再相见,他仍然和以前一样,黑发不羁的散在肩上,湛蓝的道袍,宽长衣袖,腰间一枚精致的木制坠子。只是那双眼睛里面,多了很多她读不懂的东西。
所谓躲得过一时,躲不过一世。
这一天会到来,其实冥冥中青豆也有预料到,只是她一直都没想好如何来面对罢了。
臂弯上的力道越发大起来。青豆就那么怔怔望着他,也同样见得他如此怔怔的望过来。

在周遭的吵杂烦恼里,萧竹很生大力地咬了咬牙,又惊又怒的表情毫无保留的现在脸上,本是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又咽下,踯躅好久,才生生憋出字来。
“你……原来在这里?”
青豆觉得有些尴尬,待要回话,可不知该回复什么才好,索性就闭口不言。未料,萧竹手上略一施力,想将她从地上拽起来。青豆疼得当即叫出声:
“哇,师父,你轻点!我手、手脱臼了。”
萧竹闻言眉间一蹙,手摸到她肘处,而后快速一推,伴随“啪”而来的刺疼,青豆倒抽了口凉气,再动了动手,果真是接好了。

“萧师叔!”
前面一个着普通弟子服的走了过来,见腰间的纹饰方知是石青门下的。
“城内百姓已安置妥当,开封府衙内有捕快前来询问,弟子适才派了人去处理。”
“嗯。”萧竹随意地点头应下,表情上倒看不出别的什么来,“可从那妖兽身上找出什么异常?”
那人自然正也颇为好奇地朝青豆扫了几眼,但碍于萧竹在旁,故立马谈及正事。
“回师叔的话,我等查看那妖兽尸首,却发现其中有几具在伤及心脉之后化为飞灰,只留下一张符。弟子猜测,极有可能是道家哪门修仙同道操纵的符灵。”

“哦?”萧竹扬起眉来,“符拿我看。”
那弟子忙不迭递上一张黄色灵符。
青豆探头看去,与她上次在屋中碰上的那个,一模一样。
还没等她细细思忖,就听得萧竹一声冷笑。
“就这点能耐,还妄想闹出天来。”
“师叔……”那人犹豫地打断他,“这解药师叔几时能配制好?要不要弟子去客栈寻几个房间?”
“也好。”萧竹把那符折成一小段收到袖中,“再带几个中毒的百姓过来。”
“是。”那弟子领命,抱拳退下。

萧竹看着很忙,随即又有几人上前传达盘云山炎阳掌门的吩咐,青豆考虑着要不要先回避,也正好能去看看常知书的境况。
余光瞥见她的窘迫,萧竹方停下这边的交谈,侧过身来轻声道:
“你现下住在何处?我一会儿有话和你说。”
因听他问,青豆只得老老实实地回答:“西郊的常府。”

*

这场突如其来的天灾着实让整个开封都显得有些慌乱,崩塌的城墙和燃烧的房屋,在青豆看来格外的眼熟。因得是天子脚下,早已有不少官兵前来探查询问,或是帮忙救火。
一时间,原本在白雪皑皑之中沉睡的京城霎变得火光冲天,黑烟滚滚弥漫。
石桥旁边的小石凳上,常知书正坐在那里,周遭江湖扮相的几个人持了武器将他护在中间,看样子除了略有受惊之外倒也没受什么别的伤。

“青豆。”
远远瞧见了,常知书就招手唤她。
青豆左右看了看,方才走过去。

“你可还好?没事吧?”不等她说话,常知书却先关切地问来。
“我没事。”心道要说有事也轮不上她。
下上打量她许久,确定是真无大恙,常知书才放心笑道:“这便好。”
“今日是我没挑得时辰,不想居然会出这样的情况,害得大家受惊了。”
青豆抿了抿唇,并无甚表情:“公子要回去了吗?”
常知书点点头:“也好。”
“就回了吧。”

见得他站起来,弹了弹衣袖,四周几个护卫当即要同行跟随。
“你们几个。”青豆拦住其中两人,指了指他们身上大小不一的伤口,“那妖怪是带毒的,最好去找大夫看一看。”
那两人面面相觑一番,皆皱了皱眉,又看向青豆。
“看见那边的那位剑仙前辈了没有?”青豆赶紧热情的替他们指路,“他一会儿会配制这毒的解药,你们找他即可。”
两名护卫感激不尽,抱拳施礼后方转了方向而行。

青豆松了口气,复随着常知书往回走。
眄视看得她脸上多有抑郁的神色,双眉莫展,他不自觉开口:
“青豆。”
“嗯?”
“……可是出了什么事么?”
“没有。”

说没有,这自然是假的。待得回到常府有了空当,青豆脚下生风马不停蹄奔往屋里,把这几月存的银两统统塞到包袱装好,胡乱又寻了几件衣裳,将门后立着的铜扇取下来往背上一抗就踏出门。
她回头对着那盆芍药很是歉然:“我要走了,可能要到很远的地方去。往后的事情,你自求多福吧。”

因得常知书回府,府中自然是好生忙乱的一番,人来人往,也没有人注意她的行踪动向。青豆低着头穿过花圃,飞快的速度,不由起了一阵清风,踩碎了一地的残花。
径直走到后门,她几乎是想都没想拉开门就待冲出去,岂料迎头便撞上一个人。由于大力而反退了好几步,脚后跟正碰及门槛,身形摇晃不稳间,却已被人伸手扶住。

宽袍玉带,道袍轻扬,淡淡的鸢尾香里带着一丝的危险。青豆没有哪一刻有想现在这般后悔,终究是嘴太快,为何要多此一举告诉萧竹住处,眼下便是连正眼也不敢去瞧他,余光只能对上他胸前丝丝缕缕的墨发。

“青儿……”

青豆想要从他手里抽回手,不想怎么也抽不出,手腕被他拽得生疼。

萧竹几近咬牙:“你这是又打算走哪里去?”不等她说话,又接着厉声质问。
“师父有这么让你生厌吗?你至于要……至于要一次一次的逃吗?”
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青豆不由自主地往后躲,门外街上已有不少人往这边看来,眼里的神色古怪得让她觉得害怕。

这般畏惧和怯弱的表情,着实让他心里一阵刺疼。萧竹一把拽起她,不由分说地朝前走。
萧竹的仙人步自然是比她更为熟稔,青豆跟不上他的速度,却又摆脱不了他的束缚,没停歇的狂奔,都快不知道周遭是何处。
“师父,你放手!”她终于恼羞成怒唤出声,大约是听得些许异样萧竹才顿下了步子,青豆趁机推开他,离得几尺的距离,一言不发地揉着自己的手腕。

四下里漫山都是荒草,见不得半点人烟。

凌冽的风吹得他脑中稍稍有了些清醒,眉宇间浮云疏朗,怎奈染了一袭的涩然。
“是……我知晓我曾伤过你,是我不好,可你……总得给我一个机会,听我说话……”
“青豆……”他轻轻欺身上前,却不想,她又是往后退。
“师父你不用这样的。”青豆只垂下眸子看地上的草,“我如今既出了盘云山,按门规就不是你门下弟子,我们……其实一点关系也没有了。”
“一点关系也没有?”萧竹看着她忽然有些自嘲一般笑出声来,继而伸手扳住她的肩,狠狠捏着她的下巴迫她抬头,“你说的这是什么傻话?我们……我们之间的关系,又岂是门规能约束的……”

“师父。”青豆出手挥开他,定定地看上那双黑眸,“你清醒点吧,你是仙人,而我只不过是一个凡夫俗子。”
“该清醒的人当真是我吗?”萧竹蓦然这般问来,食指轻轻抚上她的眉角,“你何尝不是最执迷不悟的那一个呢……小青豆,你有曾好好面对自己的心吗?”
“我早是一个没有心的人了。”青豆生生别过脸,“所以,师父,你对一个没有心的人用情,是不是太不值得?”

朔风微漠,卷得他一身宽长的道袍翻滚如涛,此刻的乌眸黑睛好似看不明神色。他喉中上下翻滚,许久才低低道:
“青儿……我真看不懂你,你到底要师父怎样做才好……”
喉口里猛然一紧,青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觉四周一切都淡了颜色,冰冰凉凉的没有温度。像是有些认命的,又像是有些执着。
“师父,我们不是一路人。”
“你能不这样一刀子伤我吗?”他笑得有些凄然。

青豆两手覆在他臂弯上,闭上眼,沉默片刻,幽幽道:“师父若是只觉得心头过意不去,我不会告知旁人……你的名声,盘云山的名字,青豆都会护着……我知晓自己的分量,也知晓自己的能耐,师父不用……替这种事情担忧。”
他的手心紧了紧,怔怔地注视着她,目光复杂,然后缓缓收回来,在袖下握成了拳,指甲深陷进肉里,鲜血溢出,却浑然不觉。
“好……你若真是这么想。”
萧竹哽语半晌,然后大笑出声。
“是,是我太过一厢情愿,是我没有顾及你的感受……我萧竹何德何能,何德何能,妄想你倾心于我……”

这话语像是利刃一般割在她心口,眼里湿润难当,却不能落下一滴来。青豆只是侧着脸,长长的秀发挡住了半面的脸庞。她何曾见过萧竹如此模样……
出神间,手里被人塞进了一枚冰凉的东西,她讶然之余,听得萧竹淡淡开口。
“这是我的半部神魂,你若吃了它,想必不日修为便能大大提升。”
“这算是我欠你的,日后……我亦会想尽办法助你……”
“告辞。”
这一瞬,只觉得手里的东西像是带了电一样让她拿之不稳,猛地抬头间,萧竹已然转过身,青丝如瀑般在空中狂舞,素蓝衣袂清淡得似要与天融为一体。
人生好像又要开始凝固,她摸不到心里最深处的情感,只觉得她的一切都待朽烂,等不到所谓拨云见月的那刻。
明明就在手边的幸福,明明伸手就能触及,却畏畏缩缩的连正眼也不敢去看,她到底该怨谁?到底又能去怨谁?

视野里的萧竹深深浅浅地越行越远,青豆觉得疲惫的感觉慢慢上涌,整个身子都要瘫一样,被风吹起的杂草纷乱在她脸上,竟有些割得生疼。
她也很想有温暖,她也很想有人在意。但为何要有那么多没奈何,为何又会有这么多的不可……她的期盼,只是小小的一点而已。神若真无所不能,如何不能赐她一个平淡的人生?

一秋的叶,散了一地的衰草连天。
世间万物仿佛都看不见了,近处只有她,远处唯有他。

她丢了背上那把金色绚烂的铜扇,迈开步子跑过去,捏着她手里那枚寒意透骨的东西,索性再不去考虑从前还是今后,待他还来不及回转过身的时候,自他背后紧紧地将他抱住。
长久以来的压抑的悲哀像决堤了的洪水,在此时肆无忌惮地覆盖了她,仍凭自己的眼泪全浸进他的袍子中,啜泣的声音快听不出她说的话:
“师父……”

作者有话要说:呵呵,差不多了啊,下面就温馨吧……
话说,这几个剧情那叫一把狗血洒得欢快哇。咳咳咳,诸位不要拍飞偶就好。
那什么,昨天爆发得太厉害了,于是今天这一章字数就少了一些。
估计以后也不好爆发了= =||偶真的是块被榨干体力的感觉啊……汗。

 


33

33、【梦里飞花】 ...


人心总是太脆弱,而她毕竟做不到无欲无求的坦然。那就偶尔也对自己宽容一次吧,青豆在心中这样宽慰。
熟悉的鸢尾香萦绕在鼻尖,她不敢抬头,只是仍旧保持着从背后抱住萧竹的姿势,半点没松。
耳旁传来一声道不明情绪的轻笑,继而像是大赦了一般叹气,又有些窃喜的意思。
“我还当真以为……你的心是铁做的。”
萧竹转过身来,反搂着她,动作柔和,却有着无法抗拒的力道,宽长的袍子宛如披风将她整个身子都罩住。
“你若有什么事,可以告诉我……我虽算不得什么上仙,凭这许法力,或可帮你一些的。”
青豆没有说话,只是闷着在他怀中摇了摇头。

萧竹缓下声音来,轻轻道:“跟师父回去,好不好?”感觉到她微微怔了一下,继而伸手想要推开,萧竹忙改口:“好好好……不回去,不回去。”
像是很生无奈和犹豫,青豆亦觉得有些过意不去:“我……暂时还不想回去。”
“那就不回去吧。”他倒是答得很干脆,垂下头见得青豆哭得满脸泪痕又不由得有些感慨,于是拿了袖子替她擦干。
“别哭了,师父以后再也不欺负你了。”
这话,让青豆很生怀疑地抬头皱眉望着他,萧竹却报以一笑,额间抵在她额上,良久才这么道来一句。
“我想,大约我这辈子也是成不了仙的。”

*

不知这一阵仙人步走了多远,再往回赶的时候,青豆才发觉路途极长,行至开封西郊的时候,已然有不少门下弟子在那方张望,幸而见得萧竹过来。
“萧师叔!”领头的是位高级弟子,当即抱拳行礼,“弟子已将解药分送各百姓手中,现下已有不少人情况好转。”
萧竹点点头:“可有别的什么发现没有?”
那人犹豫了一回,摇头:“弟子尚还在四处山头查巡。”
“也好。”萧竹从怀里摸了白日里的那张符给他,“拿着这个回盘云山给你红药师伯,问她可能寻得到是何人的灵力。”
“是。”

“说起这个符……”青豆往贴身衣兜里掏了一会儿,也抽出一张来亮给他看,“我也有。”
萧竹略一愣,从她手里拿过来:“你哪里来的?”
“这个……”她挠了挠头,“说来话长。”
简短的把上回在常知书房中遇上符灵的事情给他阐述了一遍,萧竹只是脸色愈发沉下来,没怎么说话。
“这符上又有仙气又有邪气,实话说,太不祥。”他朝青豆扬了扬符,而后很自然地收进袖中。
“带我去那地方看看。”

因听得他这么说,青豆自然不好拒绝,可一想到在自己常府里头本也是个普通打杂的,突然就要带如此一个外来人进去,似乎有些说不过。
“怎么?”见她迟疑着许久没动,萧竹扬了扬眉,“难不成还怕我拆了那屋子?”
“……没,不是。”气场上,她总是输掉大半,刚还说不欺负她来着,才没好一会儿本性就露出来了。青豆暗自腹诽,又无奈只能忍气吞声领着他往常府方向走。

过了一条街,拐出墙就见得门口有家丁在打扫,那是个年轻的小厮,与青豆差不多大,扫过左侧墙角,余光就瞥见青豆走过来,顿时也不扫了,立在那儿扯了嗓子叫唤:
“青豆哇,你怎么才回来!翠姐找你老半天了,等会挨了骂可别说我没提醒你。”
这话尾音才落,青豆就觉得背后有丝丝凉气,缓缓回头看时,萧竹却是一脸的风轻云淡。
“你在这儿是做什么的?”
觉得有些心虚,青豆唯唯诺诺地搅着衣摆:“打……打杂的。”
他很了然地点点头,颇有深意地“哦”了一声。

顿了一会后,青豆仍旧往屋里走,旁边的那小厮看得奇怪,忙出声问:“诶诶诶,青豆,这人是干什么的?”
青豆信口胡诌:“法力高深的道长,来给咱公子驱邪的。”身后有人嘴角抽了抽。
因得见萧竹一身的道袍,加之前几日来做法事的的确也不少,那小厮也没再多怀疑,低头自顾扫地去了。
入了大门,进了小院,萧竹才森森蹦出句话来:
“江湖道士?”
青豆尴尬地笑了笑:“师父,我这不是编的么?”
许久才听他不屑的“哼”一下,不予自评。

常府里毕竟曾经死过不少人,怨气极重,没过多久萧竹自然就看出其中端倪,路过花圃的时候,他盯着脚下半萎的金菊,脸上表情倒是很生淡然。

“青豆!”

不远处,突然飘来这么一个温润儒雅的声音,惊得青豆不由抬头四望。小石门外面正站着个人,月白清风,青衫长袖,因得天寒而在身上多加了一件厚厚的貂毛披风,单这么看着,直有一股墨香气息袭来之感。
碍于萧竹在场,青豆不好多说别的什么,只得轻得不能再轻地叫了声“二公子”。
常知书快步走了过来,他身后亦没跟别的什么人,脸上似被冻得有些泛红。
“方才听小翠说你房里没人,东西也收拾了一些,我还当你……当你是走了。”
心头多少有些感激,青豆正要解释:
“我其实……”
“真是不巧。”萧竹忽然闪身上前来,不着痕迹地挡在她跟前,笑得一脸温和,“在下正是要来带她走的。”

“呃?”常知书被他这番举动弄得有些发怔,稍稍打量了萧竹一会儿,确定此人自己并不认识,才疑惑着问:“这位是……”
青豆忙抢话答道:“是我师父!”
“你师父?”他似有些恍悟,微微一笑,“原来,这位就是师父。”面上看来他倒是不怎么惊讶,反而很生有礼地抱拳拱手。
“不知这位道长,所处道观是哪一处?常某改日登门拜访。”
偏生问什么不好,要问这个,青豆当即觉得自己的头已然快分裂成了两个……
萧竹面不改色地同样有礼笑回去:“在下盘云山萧竹。”

明显感觉到常知书身形僵了僵,但到底是见过世面的富家公子,很快就恢复如初,仍旧彬彬有礼地温颜含笑:
“原来是萧竹真人,常某早有耳闻,今日一见果真是名符其实,不同凡响。”
“哪里哪里,常家二公子也是江湖上鼎鼎有名,在下不过一修道之人,何以相比。”
常知书摇头叹道:“名师出高徒,难怪门下弟子皆如此出众。”
听得此话,萧竹只斜眼瞅了瞅青豆,淡笑着未开口。

常知书却是不在意,反颇为热情地问道:
“既是来了……不如萧真人在寒舍住下,可能给常某一个面子?”

萧竹略一沉吟,居然也就此应下:“如此,便就叨扰了。”
青豆怔了一怔,悄悄扯他的衣袖:
“师父……你当真是要住下?”
待得常知书吩咐下人之际,他微偏头解释:
“不过就几日时间,我正好也能叫长九过来。这么多的冤魂留在这儿,总不是个办法。”
倒是忘了这档子事儿了,青豆眼前一亮,心下明了的点头。

“青豆……”屏退小厮,常知书忽然上前来,轻声问她。
“你真是要走?”

青豆转头看了看身旁的萧竹,他正侧目扫视地上落下的花瓣,方又回头朝常知书漾出笑:
“师命难违。”

*

夜里的风徒然大了许多,桌上的蜡烛被吹得有些摇摆。
青豆坐在床边拿着巾帕擦拭扇子,盈黄光芒下的铜扇显得金灿灿的,似有反光,周遭寂寂无声,唯点点摩擦动响格外清晰。
“白日里的那个,就是我师父。”
她也没有抬头,就这么低低说了一句。

柜子上的芍药仍旧开得很绚烂,像是从来没有凋谢的迹象一般。

“你也觉得他很好?”青豆展颜笑了笑,手上的动作不由放缓了许多,“我也这么想……除了义父,他是待我最好的人。”
“你问我义父?”感觉有些不好说,青豆抿唇摇头,“年轻时候也是个挺不羁的人,只是后来遇上一些不愉快的事情,现在收敛了很多。”
“我的好些功夫都是他教的,小时候总觉得他会的东西很多,很厉害的样子。”
扇子被她擦得很干净,透过扇面还能看得见她自己的面容。
“……不过,都好多好多年了。义父他也老了吧。”

“要不要去看看?”
安静中蓦然冒出这么一个声音,饶得是青豆再淡定也被吓得手上一抖,正抬头时,门却不知几时开了,萧竹就靠在门边懒懒地没睁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