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的便有两三路人议论纷纷。
“这御史家的公子染了什么怪病,好像把平江府二十来个大夫都请去看了,也没见好转。”
“不知道啊,听闻,他家遭了贼,还是个顶厉害的贼。不过啥都不拿,只逼着他答问题。”
“哦?这贼着实稀奇得很呐……”
奚画登时无语。
如此作风行为,怎和某人这般相似?
这厮不会……当真杀到御史府上去了吧?那被人逮到了还得了!
脑中一走神,手里的线越滚越长,丁颜唬了一跳,赶紧唤她:
“小四,看着些啊,快挂到树上去了!”
话音刚落,那纸鸢就缠到近处一棵黄葛树梢头,一动不动。
“啊……”奚画忙伸手去扯。
“别拉呀。”一旁的丁颜摇头拦住她,“万一被树枝划破了怎么办?”
“哦对哦。”奚画立马停下动作,仰头盯着那树顶,不知如何是好。
“要不咱们再去买一个吧?”丁颜指向不远处的小摊前,笑道,“那边好多卖风筝的,又便宜。”
“……这可是我花了整整两宿才做好的。”奚画满心舍不得,“就这么扔了多可惜。”
“那怎么办……”
奚画犯愁地挠挠头,犹豫之下只得把线放到她手里。
“你拿着,我去取来。”
“啊?
丁颜望着手上的东西,担忧道:“这树这么高,还是不要了吧?”
“没事儿。”奚画挽起袖子来,跃跃欲试,“我小时候爬树那也是极其擅长的,别说这高度,更高的我都上过。”
“诶……”
丁颜劝不住,提心吊胆地瞅着她手脚利索地扶着树干一步步往上爬。
若是挂得低点倒还罢了,怎想这风筝竟挂在顶端,眼看她一脚踩上那细枝,摇摇晃晃,丁颜立马慌了起来。
“小四,拿不到便算了吧。”
“就快拿到了。”
她指尖勾着线,小心翼翼从梢头取下来。
正在这时,树叶间隐隐听到些许动静,奚画侧过头,双目却和一对鸟眸相对,那白隼把头一歪,凑上前几分。
耳边随即就闻得一个熟悉的嗓音。
“奚姑娘?你在此地作甚么?”
奚画顷刻怔住,看了看那鸟,又看向它身后之人:“你……你们……”
她腿脚不自觉向旁边移了一步,怎想竟没意识自个儿还在树上站着,一下就踩了个空。

☆、第16章 【酒过三巡】

她心中一凛,倒吸了口凉气,本以为这回死定了,下落的一瞬手腕却被人猛地擒住,那人力气极大,一把便拉了她上树来。
关何扶着她站好,皱眉问道:“你没事罢?”
“……还、还好。”奚画拍胸口顺气,既而就转头抱怨他,“你闲着没事,爬这么高作甚么,存心吓人呐?”
“不是。”他解释道,“今天天气好,特意上来放放鸟。”
“……放鸟?”
偏头,那白隼就抖着翅膀飞上她肩头落下,奚画忙把脑袋缩进去,不敢再看。
“你呢?”关何打量了她一番,“这树很高,你上来作甚么?不怕摔伤么?”
“我来取风筝。”奚画言罢,颇为得意地朝他扬了扬手里一直拽着的一物。
后者淡淡瞅了一眼,直言不讳:“这个么?何必呢,又不好看,大不了去街边摊子上买一个,比这精致的多了去了。”
“……”
她咬牙切齿地暗暗握了握拳头,抬手就把还在凑在她脖颈间好奇探头的白隼给挥开,一言不发地退到树干旁。
“要下去吗?”关何瞧着她举动,认真道,“你这么爬很危险的。”
奚画噘着嘴,犹自逞强:“胡说,哪里危险了,我又不是没有爬过树。”
“你脚会踩不稳的。”关何见她充耳不闻,意气用事,不禁着急。
“别少看人了,我小时候什么树没爬过……”她低着头,小心翼翼探下去,蓦地耳畔吹来一阵轻风。奚画顿觉腰间一紧,未及回头去看,脚下便腾了空。
“诶——”
黄葛树上成瓣的青叶因这抖动簌簌而落,待得她平平稳稳地立在地面上,关何才抽回手,面朝前抬起胳膊,那梢头的白隼眼睛极尖,立马听话地飞了下来。
一旁的丁颜看得目瞪口呆,少顷方才回神,抚掌就赞道:“关公子好身手啊!”
“雕虫小技而已。”他颔首,“谬赞了。”
“这怎么叫谬赞呢,在咱们书院我还没见过像你功夫这么好的!”丁颜正将开口去问奚画,视线一转,却见她嘴唇微启,眸色暗沉地盯着地上。
丁颜略感好奇,也顺着她目光往下移。
只瞧那关何一双横踩着一张色彩鲜明的画纸,模样……似乎很像她们之前放于苍穹间自由翱翔的那顶纸鸢啊……
无人开口说话,大约是觉得气氛有些异样,关何侧过头,看着奚画一脸阴郁,不禁问道:
“奚姑娘,你怎么了?”
后者嘴角一抽:“关兄台……”
闻言,他一个转身,脚下的风筝登时被蹂/躏成了一团,奚画看在眼里,连惊呼都没来得及。
丁颜一面关注奚画脸色,一面笑着打圆场:“那个,关公子啊,你、你似乎踩到我们的风筝啦。”
关何这才留神,垂眸看了一下,便挪开脚,俯身拾起。
眼睁睁瞧他手里拿着的那骨架支离破碎,残破不堪,奚画的内心无疑是崩溃的。
关何静静观察了少顷,开口道:“不妨事。”
他淡然一笑,表情还甚是宽慰:“我买一个赔你便是。”
“买、一、个?”
这话几乎是自牙根儿里头蹦出来的。
关何仍旧没注意,信手翻看了一下那风筝,颔首道:“你们怕是给人坑了,这一个做工粗制滥造,画得也不怎样。我可以赔你一个更好的,想要什么样……”言至后半句,他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只觉得对面的奚画眼底里隐隐含着一点火光。
他不自觉咽了口唾沫:“……你看起来好像很生气,我是不是什么地方得罪你了?”
不等开口,丁颜就哂笑道:
“关公子,这只风筝是小四亲手做的,所以……”
“……”
关何额上渐渐起了几颗冷汗,他将手一伸,飞速整理已经回天乏术的纸鸢,而后又抬起头来,认真道:
“其实仔细一看,它还是很漂亮的。”
奚画眉心骤聚,怒目瞪视他半晌,对方歉疚地躲开她视线,立在原地,似乎又有些手足无措。
她看在眼里,气消了一半,只剩下无奈,悠悠叹气道:
“我真怀疑上辈子是不是欠了你的,上回是我的《左传》,这回是我的风筝,下回别是要烧我家的房子罢?”
关何自知理亏,垂首内疚道:“抱歉……我会赔的。”
“哼。”
“……”听她仍是带着气,关何为难地低下眼睑,看着手里的风筝残骸,不知该如何是好。
丁颜瞅瞅他,又往奚画那儿瞅了瞅,似是明白什么,拍手笑道:
“好哇好哇,都说‘不是冤家不聚头’,前世的债今生来还,你们俩好大缘分啊!”
奚画闻言就恼道:“呸呸呸,什么‘冤家’不‘冤家’的,谁和他是冤家了。”
“好啦好啦,消消气儿。”丁颜拉着她,忙又唤关何,“马上快到饭点了,咱们去清风楼吃一顿罢?正逢清明,听说那儿打折扣,饭菜都是半价卖呢。关公子请客怎么样?权当是赔罪了。”
闻言,他神色缓和了几分,颔首道:“好的。”
奚画撇过头,犟道:“才不要他请,又不是没钱。”
“好歹给个面子嘛。”丁颜轻轻推了她两下,侧头朝关何笑道,“走吧,我带路。”
*
清风楼临河而建,因窗外河风吹拂故有此一名。
现下食客尚还不算多,坐在二楼,往那外头一望,晴天碧空里,各色轻鸢迎风而起,乍一看去,倒有几分像排排燕雀横飞,扶摇上天。
等菜之际,奚画托着腮,百无聊赖地把玩手里的竹筷,时不时四下里瞅瞅,却偏偏就是不开口和他说话。
关何抿着嘴唇,望着那青瓷茶杯半晌,又拿眼神悄悄瞥了旁边一眼,某人视线正也不经意晃过来,随即却一副嫌弃的样子挪开。
“……咳。”
他放拳在唇下清了清嗓子,忽而道:“对了,前几日李含风之事,我已有了些眉目,你们要听听么?”
“诶?当真?”丁颜忙凑过来,“你问到了?他怎么说?”
关何点头道:“他说自己与木归婉只是伯牙子期知音知己的关系,从未作他想。”
“他说的就可信?”奚画没忍住问他,“万一是随口胡诌骗你的呢?”
“不可能。”见她问来,关何答得极其肯定,信誓旦旦,“我用的是独门迷香散,凡闻过此香之人,决计不会说谎。”
“迷香散?……”把这三字细细斟酌了一番,奚画甚是怀疑地盯着他看,“你对人家都做了些什么啊?”
约莫是猜到了几分,她冲口而出:
“哦!难怪李家满城的找大夫,原来是你——”
“嘘!”话还没道完,嘴便被他捂住,关何沉眸警惕地往周遭扫了一圈,幸而店内吵闹,并未有人注意他们此处。
“小声些,那御史府家中之人只怕还在寻我。”他摇摇头,“莫要露出什么破绽来,否则,我可就是吃不了兜着走了。”
“哦……”听他这么一说,奚画和丁颜也紧张兮兮地举目四顾。
关何给自己倒了杯茶,喝了一口,接着道:“更何况,木归婉自缢那日,李含风并不在平江城,想来也不该是他。不过会不会因他而起的,便不得而知了。”
“要是和含风没有关系,那会是什么缘由……”奚画拿着筷子一端戳戳脸颊,“我总觉得,归婉的死因和她突然回书院一趟的原因应当是一样的,她兴许是发现了什么,才想起夜间要回去。”
丁颜想了一想:“是不是有人把她叫出去了呢?”
“诶,也有这个可能!”奚画打了个响指,茅塞顿开,“那人定是找了什么让她必须去书院的理由,等人都走后才把她给杀害的。”
“……可仵作说了,人是在卯时死的。”关何沉吟半晌,“比起这个,我倒是对钟勇谋那番话很上心。”
奚画皱着眉思索,却是没想起来:“什么话?”
他解释道:“还记不记得,上次他说自己撞见的不是女鬼?”
“那又怎么?”奚画挠挠头,言语却是朝丁颜说的,“小颜扮相如此古怪,看错了也不一定啊。”
后者也是附和着颔首。
“是啊。”
“不,这没有一定的。”关何斩钉截铁道,“男子或可被认成女子的,倒情有可原,但在我们书院内,女子是决计不会被认错成男子。”顿了顿,又补充:
“除非那人是周二婶,不过据我所知周二婶患有夜盲症,晚间一向不会出门。”
奚画哑口无言:“虽然你这么说,可我……”
丁颜同情地叹了口气:“背地里如此形容二婶,真的好么?”
“不可以吗?”他莫名奇怪,“我说的难道不是事实?”
“……”
一旦习惯了这种性子,二人适应的速度也比之往常快了许多。静默了片刻,丁颜方恍然悟道:“照你这么说,在书院里头装鬼吓唬人的,不止我一个?”
“嗯,只是有这个可能,没拿到证据,什么事都还不好下定论。”
听到这里,奚画背脊无端发凉,手背上一层鸡皮疙瘩冒了起来,她赶紧伸手抚了抚,颤声道:
“快别提了,总觉得心里毛毛的,勇谋看到的,该不会是真的鬼吧?”
“不会。”关何摇头,“世间本就并无鬼怪,惧由心生,都是传言而已。”
“就爱说嘴。”奚画不以为然地嘀咕道,“真不信鬼,你们清明还跳什么大神?”
关何:“……”
说着说着已时近正午,这会子那踏青累了的过路人也都纷纷进酒楼来用饭,不过一会儿,底楼二楼人山人海,座无虚席。
奚画三人的饭菜上齐后,倒也没再讨论归婉之事,自顾埋头扒饭。
一顿饭才吃了一半,奚画正举着勺子舀汤,那前头却听得一阵吵闹声。
离得不远的桌旁,便见个衣衫褴褛,头发散乱满身酒气的男子双目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一坛酒,垂涎道:
“啊哟,好香的花雕啊,起码得有二十年了罢?啧啧,掌柜的真心小气,怎从未给我这陈年美酒……”

☆、第17章 【意外收获】

旁桌正坐着吃菜喝酒的两个食客自是吓了一跳,当即喝道:
“哪儿来的醉鬼,醉醺醺的,存心倒人胃口是不是?!”
“胡说,我酒量可好着呢,几时会醉了!”那醉汉痴痴一笑,作势就要上前去拿酒来喝,俩食客登时怒火中烧,拍桌便喊:
“小二,小二!还不把这酒鬼拖出去,想不想做生意了!”
那边儿尚在端菜伙计闻声赶来,忙不迭把托盘放下,拉着那醉汉就无奈道:
“哎哟我的老祖宗诶,咱这店到底是招你惹你了?你都连续来七日了,店里的客人都给你赶走了一半儿,你消停消停行不行?”
“小二,瞧你这话说的……”那醉汉打了个酒嗝,指着那小二鼻尖笑嘻嘻道,“这不是你们家的酒好喝么……”
小二偏头往地上啐了一口:“得,我算是服了你了,看样子不把你送到官府,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啊。”
醉汉满腔胡话,脸上还仍是笑:“别介啊,我还没喝够呢……”
“走走走,少在这儿罗里吧嗦的,出去出去。”小二一把推着他要往楼下走。
二人从奚画这一桌路过,那醉汉垂眸瞥了一眼,忽而停下脚,俯身手指就朝奚画指过来:
“哎哟,这姑娘……”不想刚往前一凑,半路却被人截住。
旁侧那人眸中微冷,抬眼看着他,沉声道:“作甚么?”
“小哥好凶啊。”他把嘴一撇,样子还有点委屈,“我不过是看着这位姑娘衣裳眼熟,随口问问嘛……”
他眉眼一弯,就朝奚画讪笑道:“小姑娘是天鹄书院的罢?难得啊,你个姑娘家还读书呢。”
被他那一笑搞得浑身不自在,奚画悄悄往关何背后躲了躲,只探了个出来:
“有事么?”
醉汉搓着手,表情上带了几分猥琐:“跟你打个商量如何?”
“啊?”奚画戒备地看他,“我和你有什么好商量的。”
不想,对方却煞有介事地压低了声儿,神秘道:“你们可是在调查木归婉的死因?我知道。”
丁颜当即接口就问:“你知道?她是怎么死的?”
“诶,这个秘密自然是不能轻易说出来的呀。”他一脸鄙夷地瞧过来,把手一伸,拇指食指搓了搓,“二两银子。”
奚画心道:原来是个骗钱的。
便想也没想瞪眼过去:“二两银子,你去抢啊?!”
“嘿,我这消息那可不同一般,要不是这会儿酒瘾犯了,我才不卖呢!真不识货。”
“行,那你找个识货的去吧。”她抬手一挥,“我们还要吃饭,就不奉陪了。”
“诶诶诶……”一见交涉失败,小二又开始在身后推搡他,醉汉忙道,“要不,收你一两?”
奚画低头喝汤。
醉汉咬咬牙,伸出指头来:“一贯!……七百文!”
“别瞎嚷嚷了,快滚。”小二呸道,“谁要花这冤枉钱,傻不傻啊,疯子。”
架着他刚要下楼之时,关何放下筷子,想了想,转头唤道:
“等一等。”
奚画和丁颜从各自碗里抬起头。
且听他若无其事又甚是正经地颔首道:“这钱我付了,你过来说。”
“小哥真是个明白人!”醉汉一把拍开小二的手,屁颠屁颠就跑了过来。
“你疯啦!”奚画悄声在他耳畔着急道,“花这冤枉钱干什么?”
“没事。”关何满脸淡然,“听听也无妨,好歹还打了折扣。”
“……七百文都够吃两顿的了!”她心疼地板着指头算到,“你还真有钱没处花啊?败家子……”
醉汉在关何身边儿落座,犹自不客气地给自己倒了杯茶水润润喉。
“说罢。”关何从怀中摸出两串钱往桌上一拍,“若让我听出半点虚假,这钱你就别想要了。”
“那是那是,这可是我亲眼所见,连官府里的差役都没敢轻易告知。”一语道毕,醉汉趴在那桌上,看了看左右低声道:
“此事儿攸关我性命,你们莫要和人说是从我这儿得知的呀。”
奚画不耐烦:“行了行了,要说快说。”
“诶诶。”
醉汉咽了几口唾沫,方才道:“那木归婉么,当时在场的,都看着她是在书院里头吊死的是不?”
奚画轻轻颔首:“嗯……”
“其实那前日夜里,我曾见她在对江亭附近转悠,而后从那封了门的地窖中进去了,一直都没出来。”
“对江亭?”奚画满脸不信,“你瞎编的吧,我怎么不晓得那儿还有个地窖。”
“不,的确是有的。”丁颜插话打断她,正色道,“地窖里放的都是些杂物,我跟着二婶进去过一次,听她说从前是封了门的,最近才又开了使用。”
关何只问他道:“那时,你又为何在书院?”
“嗨,我大半年前是在书院里头做伙夫的,有些事儿我比你们都还要清楚。”醉汉提起此事来,倒有几分惧意,“你们可知这天鹄书院最近在闹鬼么?”
“闹鬼?”丁颜和奚画对望一眼,笑道,“这事儿全书院传得沸沸扬扬的,还要你说?”
“要我说,准是那木归婉的鬼魂回来了,正所谓死不瞑目,阴魂不散呐!”那醉汉摇头晃脑,嘴里嘚吧嘚吧,念着些听不懂的胡话。
三人皆沉默了一阵,垂眸各怀心事,少顷,关何才又想到什么来,问那人道:
“你怎么确定她是被人杀害的?兴许她后来又从地窖出来了,也未可知。”
“就是。”奚画难得赞同他,“你该不是一整晚都守在那儿的吧?”
醉汉伸出食指摆了摆,“啧啧”两声:“诶,说起这个,那话可就长了。你们以为书院里死的,就那一个木归婉?不过是在外头风声把得紧罢了,否则朝廷早给查封了,还能留到今日?”
“怎么说?”奚画好奇道,“难道还有人也在讲堂里上过吊?”
“咳咳,要问这事啊,那得再加一百文呢……”醉汉说着就把手对关何摊开,后者看他一眼,一言不发地从袖中摸出短刃来,逼上他咽喉,淡淡道:
“你说还是不说?”
刀刃明晃晃地闪瞎眼睛,醉汉腿脚发软,忙道:“说说说,我说我说……”
奚画头疼地抚了抚额,一把将关何持刀的手拿下来,人却是对着那醉汉:
“别理他,你接着说下去。”
“是……”迫于危险人物的淫威,醉汉不敢再造次,老老实实道,“书院里早些年有个理学才子,名曰江林坡,那头脑聪明得很,连院士都对他刮目相看。大家伙儿都觉得第二年秋闱的状元之位非他莫属,结果,你们猜怎么着?”
“这人名字,我听说过。”自她进书院起,便常常耳闻其名,“记得,那人很早之前就离开书院了,好像也不在平江城。”
奚画揣测道:“说不定是上京考试,没取得功名,觉得无颜面对江东父老所以不肯回来呢?”
“他才不是离开书院的。”醉鬼表情一转,煞有介事道,“他人是平白无故失踪的,当时离秋试还有三个月,清议都没举行呢,怎会说走就走呢?”
丁颜小心翼翼问道:“……那、那你的意思是?”
“这还用问,定是被人杀了的呗。”
“好端端的,是他惹了仇家?”
醉汉瞥了她一眼,无趣道:“小姑娘见识浅薄,听说‘树大招风’没有?这人呢,一旦名气过盛,总有人背地里眼红啊,他稳拿状元之名,那被他压在底下的榜眼儿服气么?你想想,他要是没了,人家拿榜眼的,是不是就顺理成章做了状元?”
“嗯。”奚画点点头,“这话有道理。”
“哼,我几时打过诳语?天鹄书院里头的秘密可多着呢……”醉鬼那语气蓦地变得诡异起来,“上一年可是多事之秋,江林坡失踪之后,夜夜都能听得对江亭附近传来冤魂的叫声,哟……”他说着,不自觉抱起手臂,“那声音儿,可吓死人了。怪的是没隔多久,这木归婉也死了。你说巧不巧?”
奚画摸着下巴,轻轻点了下头:“……听你这么一说,的确是很蹊跷。”
“对吧?”一看得到认同,醉汉那表情倒有些沾沾自喜,叹了口气。
“要不是这样,我才不会辞了那份活计出来给人看马呢……连酒钱都赚不回来。”
奚画兀自琢磨一会儿,眼神一撇,怀疑道:“这些不会都是你瞎编的吧?”
“怎么能算是瞎编呢!我告诉你,你要拿这把柄去找那曾院士,保管叫他把那来年秋试的考题全告诉你喽!”醉汉挑着眉得意道,“如何?是不是比七百个铜板划算多了?”
话语刚落,却听一旁的关何笑哼出声。
“钱若是这么好赚,你怎么不自个儿要挟他去?”
醉汉闻言即窘迫道:“我那不是胆儿小嘛……”
“你胆儿可不小。”关何冷笑道,“至少这对招子亮着呢,不是么?”
“……”听了他这话,醉汉蓦地没了声儿。
“这消息,不值七百文。”言罢,他波澜不惊的把桌上一半的铜板拨了回来,“拿着钱走人罢。”
“诶,你……”醉汉颇不甘心地捧着剩下的小把铜钱,正想反驳,话还未出口,便见那人神色一转望过来,他喉中一哽,忙道。
“成,一半就一半吧,不要白不要了。小二,来上壶好酒!”
因怕他再收钱回去,醉汉飞快付了酒钱,另寻了一桌坐下。
奚画看在眼中,懊恼道:“这酒鬼醉醺醺的,说话乱七八糟可疑得很,总感觉钱是白花了。”
关何不置可否地放下汤碗来:“像他那种人,在我们那儿被叫做线眼子。”
“线眼子?”
“江湖上的黑话,就是以贩卖消息为生的人,和百晓生比上不得台面,所知范围有限,但价格又实惠许多。”关何伸手指着双目,解释道,“这种人的特色便是眼睛,他们的眼睛极其尖锐,常年在瓦子茶舍里面呆着,只用眼看用耳听,盗取些消息卖给旁人。”
丁颜皱了皱眉:“你这么说,他那话还是真的?”
“起码也有八成是,他若骗了我,往后再想卖,可就难了。”
“既然如此,那我们去地窖瞧瞧吧?”奚画站起身,“兴许能找到什么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