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吧?”
奚画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地往他头上戳了一记:“有理什么有理……赶紧写你的题吧。”
“不过,话说回来。”金枝手指在桌上敲了几下,看着窗外远山,“这白骨山上天光的故事,你们可听过没有?”
“天光?”奚画莫名皱了皱眉,“有这么个故事么?我怎么不知道?”
“不知道了吧?”金枝把眉一扬,得意道,“这还是我祖父讲给我听的。
传闻在几十年前,书院刚建成不久,那时候来念书的人也不多。这里头却有个学生恋上了她的教书先生,两人日久生情,情投意合,私定终身。”
“这个我听过。”奚画打断她道,“好像是因那先生家中穷困潦倒,姑娘家里人便不肯。”
“是啊,更何况一日为师,一生为父,别说她家里人,那先生家里人也是不同意的。”金枝耸了耸肩,“后来两人就在白骨山山崖上殉情跳崖了。
十年后,书院里一位举人衣锦还乡,路过那山崖,想起多年前的同窗和授业恩师,感怀事故,便写了首诗缅怀,此后那山崖就叫做有情崖。”
“想不到还有这么个故事。”关何略一颔首,“倒是头一回听说。”
“……这故事不是叫有情崖传说吗?”奚画把头一歪,“怎么改名儿叫天光了?”
“我这不是还没说完么。”金枝摇摇头,郑重其事道,“此事还得从那题诗的举人说起。自他在崖上写完那首诗后,就有不少上山砍柴打猎之人,夜间白日在那山间看到奇异的光亮,这光时明时暗,还是绿色的。”
奚画抿嘴掩笑:“我怎么听着……这么像是胡说八道呢,你现编的?”
“你别不信。”金枝瞪了她一眼,“多找几个樵夫问问就知道了。有人说若见着了那天光就有喜事降身,还说能保佑人中状元呢,灵得很。你不是要当女官么?正巧去碰碰运气。”
“鬼神要真能庇佑人高中状元,那咱们辛辛苦苦累死累活地读书作甚么?”奚画不敢苟同,“再说了,白骨山地势这般陡峭,我才不去没事儿自讨苦吃。”
“哎呀,这不就图个吉利嘛……”
眼看奚画一脸没兴趣的样子,金枝犹自无聊地研着磨。
此时,关何却转目来问她:“那诗怎么说?”
“提的是首绝句。”金枝笑道,“就在那崖上用朱砂写着呢,书院里头的人基本上都知道。”
奚画一颔首,遂摇晃头脑吟道:
“远山青黛谷里香,绿玉红豆水中藏。
焉得世上痴情种,唯见人间有天光。”
饭点一过,学堂里的人陆陆续续回了来,没多久景副院士就优哉游哉地进门放书讲课。
比及韦一平,这新到副院士可谓是亲民许多,平日里又是说笑又是打趣的,极少罚人,对于关何来说,能省去他日日打扫茅厕和抄书的艰苦生活,也不失为一件极好之事。
傍晚下学时间,红日柔和,晚霞灿烂。
奚画收拾好东西,百无聊赖地坐在案几前偷偷等四周的人走完。
因她脚上伤尚未好,回家不便,连着几天都是由关何接送,自己又不愿让人瞧见,只得早来晚走,早出晚归。
不过今儿也不知怎么的,眼看都下学半个时辰了,那坐门口的赖水三却迟迟没走,没得让她着急起来。
正等得不耐烦间,赖水三忽而举动奇怪地往四下里张望,随即便站起身,竟往她此处走。
“小四……”
奚画被他那沙哑的嗓音唬了一跳,愣了一好怔,才道:“水三儿,你声音怎么变这样了?”
“哎……一言难尽啊。”赖水三咬着下唇,像是挣扎了许久,“小四,我求你一个事。”
奚画和关何相视一眼,方问他:“何事?你说。”
“你、你脑子好,帮我瞧瞧这个。”他说着自怀里摸出一张图纸来,在桌上摊开。
这幅图纸乃是羊皮所制,不仅防水,弹性还甚佳,虽是如此,但从图上的墨迹看来,想来已过了不少年月了。
“咦?这不是……我们书院的布局图样么?”
奚画上下一扫,越发觉得奇怪,便问道:“让我看这个作甚么呢?”
赖水三表情纠结,迟疑了半晌,才拍着脑门儿,叹道:“都是天降横祸……其实、其实我爹两天前便失踪了。”
“赖木匠?”奚画忙道,“失踪了你还不赶紧报官?”
“不是,今日又找着了……”
奚画越听越糊涂:“你一口气把话说完好不好?”
关何颔首宽慰道:“慢慢说,不着急。”
他挠挠头,好像有些不知如何言语:“是这样的,那城郊十里坡处原有一窝匪贼,不晓得从哪里得到消息,说在咱们书院中藏着宝藏,便把我爹爹抓了去。
我家中世代工匠,这你是知道的,在曾祖父那一代正巧是建造书院的匠师。那匪贼说,这建造图纸里便有宝藏的秘密,让我在三日之内找出来,否则就要我爹爹的命……”
“这么嚣张?”奚画觉得不妥,“那你还不报官?贼人的话怎么信得?”
“不行,不能报官!”赖水三赶紧摆手,而后担心地看了看四周,又小声对奚画道,“这贼说,他在书院里是有眼线的,若我报了官,即刻就会杀了我爹……
他们这时候找到我,定是对我爹严刑拷打过……也不知……不知他现在境况如何。”
“……竟有这般厉害的贼?”她心里一凛,也有些错愕。
“所以,我也是走投无路,没有办法啊,眼看都快过了一天了……”赖水三恼火地捶胸顿足,“我这脑子又不聪明,就一张图纸,哪里能找出什么来,想了整整一日都没头绪,只得来求你帮忙。”
奚画听他如此说,拿着那图样沉吟了一阵:
“……唔,且不说能不能找到,咱们书院里有没有宝藏还是个谜,倘若没有,他们就是再把你也杀了,那也是无济于事啊。”
赖水三摇了摇头:“他们说有,那就有吧,眼下我也想不出别的办法来救我爹。听说这匪贼数量惊人,连官府都要避让三分。”
关何盯着图纸看了片刻,问他道:“你既说这图样是你祖上传下来的,那你爹难道不知其中是否藏了宝么?”
赖水三皱眉思索着:“我爹爹没告诉我这个,他自个儿似乎都不晓得此事。”
“这张图纸……”奚画突然眉头深锁,眼睛眨了几下。
“纸上的字,怎么有几个给框出来的?你们瞧瞧。”

☆、第27章 【不速之客】

关何闻言,便起身走至她背后来瞧。
但见展开的这一大张建筑图样上,仔细看时,有好几处楼阁房舍名的其中一字上,被人特意用朱笔勾了一个菱形的框。
这字分别为赖由的由字,日晷的日字,中庭的中字和望山楼的山字,
奚画摸着下巴,歪头思索道:“你说这图纸是你祖上传下来的,那……字也是应当你太爷爷给框出来的罢?”
“图纸一直是摆在家里的佛龛之下,家中人从未动过,想来正是如此。”赖水三点了点头,却接着道,“这几个字我也留意过,今日正去中庭和望山楼处找了一遭,只是并未寻到什么线索。”
关何在那图上扫了一圈,忽而问道:“赖由是何人?”
“赖由就是我曾祖父。”赖水三解释道,“我祖上那会子还是汴梁有名的匠师,连皇宫中的楼阁建筑都造了不少。”
“由、日、中、山……”奚画皱眉沉吟,“会是什么意思?”
单从字面上看,完全不明其意,且四个字都太过常见,想不出该用哪里入手。
“小四,你不着急,慢慢想。”大约是觉得有门儿,赖水三格外热情道,“把这图纸拿回家去都行,横竖……我也琢磨不出来。”
“这任务未免太艰巨了些。”奚画登时感到压力重大,“那匪贼要你三日之内找到宝藏,眼下都过了一天了,更何况……我也拿不准,若是届时想不出来怎么办?依我看你也多留意留意别的法子比较好,实在赶不上的话,那就报官吧。”
“成。”赖水三抓抓后脑勺,讪讪笑道,“这图纸的事,就麻烦你了。我也回家看看去,兴许家里能找得点什么有用的东西。”
“那好,若我几时想通了,就上你家寻你。”奚画一边说一边把那图纸卷起来收好。
“诶,我先谢谢你了!”
“客气什么。”
赖水三深深鞠了个躬,又再寒暄了几句,叮嘱她莫要将此事告诉旁人,继而才转身向外走。
眼见他离开,四下里就剩关何与自己两人而已。奚画方悠悠站起来,把图样放进自己书袋中,回头道:
“咱们也回去罢。”
关何依言点头:“嗯,好。”
由于脚上伤未痊愈,她走得相当的慢,偏生还死要面子,不肯用拐杖,只能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挪。
幸而关何难得的有耐心,也陪着她慢腾腾地走。
两人行至街道上,四下里饭香飘溢,身侧皆为晚归回家的路人,行色匆匆。夕阳余晖里,满城昏黄,檐间瓦上尽是金灿灿的颜色,酒楼帷幔悬于门前,随风而抖。
关何话不多,一路上不免闷得无聊,正巧今日有这藏宝图的字谜,倒可以来打发打发时间。
奚画把那图纸上下里外看了个遍,除了方才所言的几个字外,倒没什么其他可疑之处,她合上纸,转头去问他:
“你说这几个字会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关何刚道完,想了想,又补充,“不过定然不会是指的字上所说的几个地方。”
她有些不解:“为何这么肯定?”
关何一脸理所当然:“若真是如此,那就太过简单了。但凡持有这张图纸的人都能找到宝藏,既是这般,贼人也不会多此一举掳走赖水三的父亲。”
“……唔,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奚画把脸边的散发挽到耳后,寻思道,“我在想,这些个字会不会是有所指?”
“指的什么?”
“……现在我还没想出来。不过既然是在图纸之上,说不准是什么谜语。”她赦然笑了一笑,摸摸鼻尖,“家里还有几本有关建造的古籍,等我回去翻一翻。”
“明日要不要去他家瞧瞧?”关何颔首道,“正好休一日假。”
“行。”奚画仰头望了望苍穹,顶上乌云密布,兼有不少低飞的鸟儿绕来绕去,气息闷热。
“不过我看这天气怕是会下雨,等明儿午后用了饭去吧,到时候我来叫你。”
垂眸自她伤脚处看了一眼,关何抬头看她:“不必,我来找你就是。”
奚画并未多想,笑吟吟点头:“也好。”
离朱雀街已经不远了,二人刚从茶摊子旁绕过去,耳边却听得前头一阵吵闹声,奚画抬眼一看,只见惜玉桥对面,孟硕孟捕头府宅前,三三两两围着几个人在瞧热闹。
这门边儿站了个身形挺拔的少年,套了件青色的衣裳,风尘满面,发丝微乱,背后洗得发白的灰布里似是裹了一把长剑。
看他模样,不过二十来岁。
俩家丁打扮的人正叉着腰,不耐烦地喝道:
“走走走,都说多少回了,我们老爷不在府上,你要找他,过几天请早啊。”
说着将关门时,那人一个箭步上来,伸手扣住门闩:
“等等——”
家丁原不想搭理他,怎料任自己如何施力却也无法将门关上,只得没好气地问:“哎哟,又怎么啦?”
那人声音虽是清朗,可听着略带几分无奈:“我有寄信给孟捕头,他应当知晓我这几日会来,就不曾留话与你么?”
“没有没有。”家丁挥了挥手,连正眼也没瞧就道,“我们老爷哪里来的你这般穷酸邋遢的客人,下回扯谎子也编个像样点儿的。”
“你!”兴许是碍于境况窘迫,那人强压怒火,仍好言道,“劳烦小哥通传一声,孟捕头既是不在,孟夫人也是认识我的,你告诉她,就说有寒造访,她定能明白。”
“巧了,我们府上老爷夫人今儿都不在。”
对方并不死心:“那管事呢?”
另一人在旁插话道:“行了行了,还有活儿要做呢,别和他磨嘴皮子,浪费时间。”
“说的是。”
家丁点头应声,退到门后,一见那人还不依不饶死皮赖脸上来,索性抄起门边儿立着的扫帚就开始撵人,嘴里还念着:
“你走不走,走不走?!还不走?”
那人急忙闪躲,乍一看去虽是狼狈,可脚下一偏一转,每一动作,扫帚都自身上一擦而过,却半点没碰得他人。关何眼里看得分明,步子不由一停,淡淡道:
“绝行仙人步。”
“嗯?”奚画隐约听到他开口,可又未听明白,“你适才说什么啦?”
“没什么。”他收回视线,“那人轻功挺好的。”
奚画扬了扬眉,不以为然:“哼,你又知道了。”
“没骗你,他使的是盘云山不外传的独门步法,乃极上乘的武功,没有一定内功根基是练不出来的。”
“又胡说了,人家明明就随便走两步,哪有这么神。”奚画仔细瞅了一回,见那人不过是左躲右闪,步子毫无章法,全不像是什么上乘轻功。
正要出言讽他几句,对面的青衣少年忽而亦朝这边看来,目光不偏不倚恰和她撞上,仿佛是怔了怔,继而便有些尴尬地别开脸,身形萧索地沿着河岸走。
“……他也是怪可怜的。”
“可怜吗?”关何向其背影扫了扫,淡道,“那把剑当了,别说换身行头,再买个似这宅院大小的房子也够了。”
“真的假的?”奚画闻言忙又特意去看那剑,只可惜对方已然走远。
“走吧。”关何轻声催促,余光不自觉往前瞄了几眼,心里暗暗道:这人不简单,往后莫要与他有交集才好。
*
日头沉了下去,晚风吹得紧,微有些湿意。
回到家时,饭已经煮好了,罗青擦着手从屋里出来扶她,一面还叹道:“腿脚不方便就不要去书院了,养好了再去不是一样么?”
奚画笑着摇头:“我没事,只是小伤而已,上课要紧。”
“哪里要紧了,本就是个姑娘家的,把功名利禄看那么重作甚么?”罗青一提起这事便有满腹的话想说,“依我看,咱们还是别念书了,规规矩矩寻个好人家嫁了成不成?你也老大不小了,若是考到宫里做了女官,往后嫁人就愈发不容易了,哎……”
奚画努努嘴:“嫁人有什么好的,我现在这个样子,就是嫁了,怕是别人也不会认真待我。人若不为自己争一口气,怎能妄想会有人平白尊敬自己的?”
“看这许多书,倒把脑子给读得固执了。我是后悔,就不该让你去念什么书的,没得和你那爹一样,说话一套一套的,我又说不过你……”絮絮叨叨了半天,罗青才往门外瞅去,那街上早已是空荡荡无一人。
“诶,这早晚送你回来的那个呢?”
“他啊。”奚画展目未见得关何身影,遂笑道,“走了吧。”
“……该叫人家进来坐会儿的,老这么麻烦别人,多不好啊。”
经她一提,奚画才感到有一丝丝歉疚:“下次吧,下次得空……”
“下次你又要忘了。”罗青搀她在桌边坐下,拿勺子给她舀汤,“一会儿我去炒点栗子,你明儿给他带点去,他可爱吃栗子么?”
奚画挠挠耳根不确定道:“不知道。”
“那他爱吃什么?我给他做些。”
“……我不知道他爱吃什么。”好像什么都能吃的样子。
“你这丫头。”罗青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怎么就不留个心眼儿呢,问什么都不知道。”
奚画捧着碗低头喝汤,心里直犯嘀咕。
好端端的,作甚么要留心这些……
*
夜里吃过饭,奚画就捧着几本古籍照着那图纸翻阅。
书院的位置风水极佳,可谓是山环水抱,曲径通幽,其中楼阁有大观楼,望山楼两处,祠堂有便孔子祠和武侯祠等一共五处。
假山水池自不必说,除此外还有藏书的日月阁,讲堂和敬师堂。
除了较为偏僻,上回出了木归婉之事的对江亭外,别的地方平日都有不少人来往,若真有什么宝物,百年来岂会无人知晓?
而那群匪贼又如何这么肯定在书院里头会有宝藏呢?他们又从何而知的?
窗外雨疏风骤,这一看就看得甚晚,直到子时她方觉困倦。
外头的树吹被得莎莎作响,听这风声,恐怕将有大雨。
思及如此奚画忙起身去关窗,又到院外把黄狗的窝给挪到檐下,一切打点妥当方去床上睡了。
约莫是气候凉爽的缘故,这一觉睡得格外的沉。
翌日,奚画醒得很迟,还是被门外的狗叫声给唤醒的。
早上雨点叮咚,雨势倾盆,狂风凌乱,院子里木芙蓉的叶子被吹得满地皆是。
因不知是不是雨太大,那黄狗叫得很是古怪,一阵一阵的没个消停。
怕院里的东西被人顺手牵羊,奚画只得揉着眼睛披上外衫起来,自厨房去拿了油纸伞。
一推开门,迎面的风雨简直让她快要睁不开眼。
似乎是瞧见她出来,黄狗屁颠屁颠跑到她腿下,亲亲热热地蹭了蹭。
登时,裤子就被它扑得又湿又脏。
“出什么事儿了,叫得这么厉害?”
把脸上的水一抹,见那院门已被风吹开,门闩也落在地上。
奚画举着伞打着呵欠,一瘸一拐地走过去将其拾起。刚行至门边,蓦地却看到自家门外还躺了个人。
她愣了半晌,险些以为是自己没睡醒看花了眼。

☆、第28章 【关关雎鸠】

“诶?喂、喂,醒醒啊……”
奚画一手撑着伞,俯身下去推了推那人肩膀。
他浑身被雨淋得透湿,发丝亦黏在脸上,遮了满面,不知在这儿躺了多久了。
若是附近的居民,彼此互相都是认识的。奚画遂把他覆着脸的头发拨开,正待瞧瞧是哪一个,却在看清此人相貌时微微一愣。
他年纪轻轻,看上去不过二十来岁,五官清俊,剑眉紧蹙,眉宇间点染侠义之气。竟是昨日在桥下孟捕头府门前遇上的那个人。
“怎、怎么是你?”
奚画忙把伞搁在一旁,出门来瞧热闹的黄狗,一见她碰那生人,二话未语,张嘴就往对方手臂上咬了一口。
后者登时惊叫出声,蹭的一下自梦中醒来。
“你这嘴啊,走开!”她扬手一巴掌挥去,黄狗赶紧松口,夹着尾巴灰溜溜躲开。
“咳咳咳……”
尽管被手上的剧痛惊醒,那人的神智仍不甚清晰,眼皮微抬,看了四周一圈,半晌却只是咳。
“你……你没事吧?”奚画慌手慌脚地检查他胳膊,愧疚道,“实在是对不住,我家的狗方才不小心咬了你,你感觉可好?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对方艰难启唇,嘴张了许久,才喃喃念道:
“好……好饿……”
“饿?”
奚画凑上前听得他这话,左右瞧了瞧街上巷口,眼下风雨正大,半个行人也没见着。她咬着下唇思索了一阵,还是将他扶了起来,径直往院中的棚子里走。
草棚很简陋,平日里用来堆放些杂物,也是黄狗的狗窝所在,而今被如此一个不速之客霸占自己的领土,难免会让其不满。
于是奚画端着肉粥推门出来时,就见它龇牙咧嘴,炸着毛围着那人一圈一圈地走,不住对吠叫。
“诶,你也是烦得很。”
她摸索着从怀里掏了根猪骨头丢过去,黄狗狗眼一亮,一口叼住,安安静静伏在一旁磨牙啃咬。
见它总算是消停下来,奚画才放下食盒,蹲下身去仔细瞧那人状况。
恐是湿衣寒凉,天气又恶劣,对方亦不知是醒是睡,眼睛半睁半闭,唤了几声都没反应。无奈奚画只得又取了件干净衣裳暂时给他披上,之后拿那绢帕细细替其擦去满脸的水珠。
“咳……咳咳……”
兴许是感觉到未再淋雨吹风,后者不过多时,便悠悠转醒过来,举目望着头顶草盖的住屋,嗓音嘶哑,轻轻道:
“此地是……”
“你醒啦?”
奚画收了手,把帕子递给他:“来,自己擦擦吧。”
那人坐起身,低头看着手里的绢帕,似乎尚有几丝朦胧。定了定神,再抬眼去端详她时,只觉得她瞧着眼熟。
“你是……”
奚画把食盒打开,将肉粥捧起凑到他跟前:“吃罢。”
扑鼻的一股肉香,食物在前,他也管不得那许多,伸手接过,拿了勺子就狼吞虎咽吃起来。
那声响连一边儿啃骨头的黄狗都不自觉抬起头呆呆看他。
“……慢点吃。”奚画好心提醒道,“这儿还有呢。”
他一面点头一面感激道:“唔、嗯……多谢。”
瞧这饿虎扑食的样子,也不晓得有几日没吃东西了,看着着实可怜的很,奚画坐在地上双手抱膝,歪头打量他,内心不住啧啧而叹。
一连吃了三碗,那人才感到有些不好意思,开口问她道:“这里是你家?”
“我家后院。”奚画笑着答道,“我娘还在睡觉,怕她不喜我带外人进来,所以只能让你在此处避一避雨了。”
“无妨,能有避雨之处我已十分满足了。”
“你……”奚画试探性地问道,“你是打哪里来的?怎么在我家门前躺着。”
那人闻言,放下嘴边的饭碗,嗟叹一声:“我原是自汴梁来此地办事的,只因孤身一人,不识得路,耽搁了几日,把盘缠给用光了。本想找到孟捕头接济一下,哪知……他却不在。”
“你,和孟捕头是什么关系啊?”
他未及多想便道:“我是他的上……”蓦地他戛然止声,手握成拳在唇下轻咳了一下,“我是他的远房亲戚。”
骗谁呢,孟捕头是个孤儿,全平江城都知晓这事,哪里冒出来的远房亲戚。
奚画面上虽没拆穿他,心里却多少有几分戒备,他到底什么身份说不得,非得胡诌不可?还装出一副和孟捕头很熟识的样子,有猫腻……
但转念一想,这世上谁没几个秘密不能道出口的,说不准他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别人不愿说,自己又何必多问。
“那你今后打算怎么办?孟捕头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何况就你这光景,他便是在家,守门的家丁也未必放你进去,替你传话儿。”
“这倒不是什么问题。”不想他却说得胸有成竹,“只要他在府上,我就有法子能进去。眼下等他回城便好。”
这莫名的自信倒和某人很是相似,奚画鄙夷地看了他一眼,懒得再追问下去,想了想,却是提醒道:
“那他没回府的这几日呢,你如何过?要是十天半月不回城,你岂不是得饿死?”
“这……”后者似乎是没考虑过这个问题,捧着碗皱眉沉默了良久,半晌无话。
听着是从京城这大地方来的人,怎么如此没个心计,奚画登时感到头疼,正想收拾碗筷走人,脑中倏地灵光一闪。
上回家里的狗莫名捡来的银子因来路不明,她一直不敢擅用,此回正好借他之手来瞧瞧这银两到底可用与否,顺道还能卖个人情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