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画叹了口气,提笔沾了沾墨汁,在书上写下笔记。
身旁的韦一平拿着书卷慢悠悠走过,摇头晃脑念着那本《理学集注》。
一切似乎和从前一样并无改变,可她心中却没由来的发凉,握笔的手心都开始渗出汗水。
而今副院士已回来三日,平时只远远看到他,就觉得莫名害怕,眼下与他同处一室,心里的忐忑自不必提。
好容易挨过上午,正到午饭时候,丁颜就慌里慌张地把她同关何叫到僻静处说话。
“怎么了?可是又出什么事了?”
“那倒没有……”丁颜面色极差,眼下一圈青黑,嘴唇尚干裂出缝,她看着奚画,咽了口唾沫,轻轻道,“小四,我心里害怕……”
“一想到是副院士,一想到那具尸骨我就……”
“莫自己吓自己了,尸体咱们不是埋了么?”奚画握着她的手,“没事的。”
“不,尸体虽然埋了,可是墙被拆了呀!”丁颜吓得欲哭无泪,“若是他几时看到那堵墙没了,必定会怀疑的,我……我想离开书院。”
关何闻言便摇头:“若你走了,他又发现墙的问题,就更容易想到是你。”
“那、那我该怎么办啊?”丁颜捂着脸忍不住啜泣,“原是想来查明真相的,现下知道姐姐是被何人所杀,却又一点法子都没有,我讨不回公道,反倒是连自己的小命都保不住……”
听她哭得越发厉害,泪如泉涌,抽咽不止,奚画也不知该如何是好,更何况她心底里也是同样对副院士甚为恐惧。
沉默了良久,对面的关何似是在思考什么,随后忽而道:
“你可曾听说过,明月山庄?”
“明月山庄?”丁颜拿手抹泪,歪头望着他,“我有所耳闻,好像是个杀手云集之地。听人说,只要花上一笔钱,便能雇人想杀谁就杀谁。”
关何轻轻颔首:“不错。”
“诶,那好啊。”奚画眼前一亮,双手合十,抚掌赞道,“正所谓一命偿一命,咱们没法报官,朝廷又不管,倒是可以去雇他们,也算是还你姐姐和江林坡一个公道了。”
“话是这么说……”丁颜面露难色,略带几分窘迫地挠了挠头,“可人家那些都是出大把大把的钱,才有杀手愿意接生意。我……我没钱啊。”
“你有多少?”关何突然问道,“一两银子,出得起么?”
“……一两银子?”丁颜不明他所言何意,迟疑地点了点头,“这点钱我还是有的。”
“那就足够了。”关何笑意浅浅,星眸似蕴有光,“客栈中便有送信之人,记得要把内容书写清楚。”
“一两银子就够了?”丁颜有些难以置信地愣了一瞬,“但我听说,至少都要一百两呢。”
“不用。”关何又再重复了一遍,“一两足够了。”
奚画在一旁越听越觉得可疑,偏头盯了他半晌,恍然大悟道:“难不成,你在那里面有朋友?”
“算是吧。”他轻咳一声,回答得不疼不痒,“总而言之,照我说的做便是。”
“当真?那、那谢谢你了。”丁颜朝他深深鞠了一躬,又朝奚画颔首道,“这次多谢你们,等此事了解,我请你们吃饭!”
“客气什么。”奚画拍着她肩膀,“倒是你自己,要当心点。我是不知道那个什么‘明月山庄’靠谱不靠谱了,如若他们嫌钱少,你尽管开口,我帮你筹钱。”
丁颜感动地抿了抿唇:“好。”
*
武陵城郊,一片青葱草木间,隐着红墙绿瓦,玉砌雕栏。
大厅之前,竹门楼上,正以行楷书有“明月山庄”四个大字。
透过大门往里望去,亭台楼阁,假山花圃,应有尽有,美不胜收,却又不落富丽俗套,真令人眼花缭乱,叹而称奇。
花厅回廊上,有人一身锦衣华服,满袖环佩,倚着那栏杆,低头看底下游鱼。
耳畔忽闻得脚步声响,他侧头瞧去,旁边的黑衣少年撩袍向他单膝而跪。
“呀,呀。”锦衣人面带笑意,俯身去扶他起来,“这不是夜北么,怎的有空回来了?”
关何眸色淡然,抱拳拱手道:“我来接生意。”
“近来没有什么价钱合适的。”对方自怀中摸出一个精致的小册子来,一面翻一面道,“你书院那边事情忙,有高价的生意,我自会传书通知你,犯不着亲自来跑一趟。”
“不是。”关何垂眸扫了那册子一眼,“我想接的,是一桩一两银子的生意。”
“一两银子?”对方明显怔了一下,随即就笑道,“是有这么一个单子,不过……你接这个作甚么?倒不像是你平时的作风。”
“没什么。”他面色未改,答道,“只是想活动一下筋骨。”
“哦……”后者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从那册子上撕下一页来,递给他,“拿去罢,自个儿小心点。”
“是。”
“可要我给再加派两个人手给你?”
“不必了。”关何收好纸条,“我一个人足以。”
“啧啧。”锦衣人眉眼一弯,拍着他肩膀笑意甚浓,“你这书院里的日子,过得可还好?听无双说,你每日都忙得很呢……”
“……”关何尴尬地别开视线,“属下会努力。”
“没事,再坚持个大半年就好了,你又不必去考科举。”锦衣人收回手,负于背后,款步走到栏杆前,“等今年元旦一到,那事成后,定不会少了你的好处。”
闻言,他却没有多大反应,只仍垂头沉默,半刻后,才施礼应道:
“多谢庄主。”
*
四月中旬,一日清晨,依然是细雨霏霏的天气。
长街小巷,行人稀少,余花落处,满地烟雨,远山青黛,近水朦胧,脚下雨湿鞋履。
奚画撑着伞,慢慢于街上而行。
飘飘风吹衣袂,迎面一股清新的湿气。
正走到流云红墙下,她从伞下抬眼往前看,远远地,见到有人一袭黑衣劲装,背对着她静静而立。
在弥漫着水雾的街巷,这背影好像在哪里见过。奚画不由停了脚步,认真注视那人。
兴许是觉察到她目光,对方微微偏了偏头,似乎愣了一下,而后身形一转,眨眼间便消失不见。
“诶!”
奚画抬手唤了一声,心里奇怪。
自己又没做什么,他跑什么……
湿漉漉的地上,雨水叮咚,隐约有一物横在水里。她朝前行了几步,弯下腰拾起来。
拨开水珠,这是一块通身莹白的圆形牙牌,翻过背面,上头还写了两个字。
“夜北?”
她喃喃念道。

☆、第23章 【人艰不拆】

宣和五年,四月。
北方金兵占领燕京,幽云十六州境内,降官左企弓等受命抚定燕京诸州县。
今年开年以来,我朝军队节节败退,四月末于上河河岸安营扎寨,自此两军隔岸对峙。
子夜人定初,月照宫墙。
藤萝掩映的羊肠小径上,映着斑驳的树影人形,那前面的寝殿之内,火光闪烁,刀光剑影,身形攒动。
不时听得叫喊悲鸣声。
“保护督主!”
“快去叫人——”
但见一群身着玄色劲装的蒙面黑衣人,持刀持剑,接二连三涌进殿中,门前侍卫抵挡不住,正在此时殿外忽又一批侍卫紧赶而上。
眼看从数量上就将落了下风,黑夜里却不知从何处发出无数箭羽,嗖嗖几下,亮如流星,直中侍卫命门之处。
约莫是发觉到暗处那人的行踪,便有几人飞身上前,落至树旁,抬剑一挥将刺上去。
不料,那人脚步一转,剑锋便从他胸前擦过,霎时之间,他已闪到这侍卫后背,伸手一把抓住其左腕,往外一带,于手臂上抽出短刃,向着对方脖颈就是一划。
登时,鲜血四溅,一并洒在他肩头。
另一名侍卫见得此状,不由腿脚发软,自己尚未看清此人动作,竟不知发生了何事,便瞧同伴直挺挺地摔倒在地。
他握着剑柄的手轻颤,抬头望去。
朦胧的月色之下,殷红的灯火似血一般,在那人眸中熠熠跳动。
对方的眼神里,冰凉而阴冷,毫无情感,仿佛正和此夜融为一体。
杀戮。
关山万里,流血成河。
*
寅时初刻,汴梁城酒楼屋顶之上,
天还未亮,漫天星海灿烂,薄云如烟,楼下仍旧是喧哗繁闹的夜市,人群熙熙,攘攘而行,似乎方才之事已隔数年,对此间百姓倒是半点影响都没有。
西江拎了壶酒,懒懒散散地坐下,仰头就郎笑道:
“这一票干得真是漂亮!”他回头一把搂住关何的脖子,递酒过去。
“来来来,你我兄弟二人喝个不醉不归!”
听他说话如此不顾及,关何不禁皱了眉,提醒道:
“你小声点,不怕被人听见吗?”
“怕什么,他们听不见的。”带了半分醉意,后者举着酒坛子,就嘚瑟道,“就是听见了又能怎的?谁敢去胡说八道,我就杀了谁!”
关何淡淡看他:“庄里的规矩,不接生意不能杀人的。”
“哎呀,我知道,知道。不就随口那么一说。”西江没好气地拿眼白他,“这么当真作甚么?”
闻言,关何也没再吭声,只低头望着街上人来人往。
“来,你的酒。”西江把身侧的一坛子酒放到他跟前。
关何偏头瞧了一眼,信手一提,拍开泥封,甚是赏脸的喝了一口。
“陈年女儿红?”他抬袖抹了抹嘴角的酒水,问道,“今天怎么这么大方?”
“开玩笑,这生意一交手,那可是好大一笔银子呢,这点酒钱算个什么。”西江不以为意地靠在那屋瓦上,以臂为枕睡在上头。
“诶,对了,瞧你平日赚得比我还多,怎没见你用到何处去?这么多的钱,你都拿去干嘛了?”
“没动呢。”关何一面说,一面低头喝酒,“我没处花,且先攒着。”
“哟哟哟,这是攒老婆本呢吧?”西江一副“我懂你”的表情,一巴掌就拍在他背上,“你小子行啊,这么深谋远虑的,比我强多了。”
这一下恰打在关何伤口处,疼得他登时闷哼出声来,回头怒瞪。
西江仍是笑嘻嘻地摊手耸肩,一脸欠揍的模样。
若换做是花深里早一拳打过去了,关何没心思搭理他,指尖习惯性的往衣内探了探,却没如想象中一般碰到那温润之物,他不由里里外外翻找起来。
“怎么了?”瞧他这般异样,西江不由问,“你找什么呢?”
关何微微皱眉:“我的牙牌好像掉了。”
“哦,没准儿是适才打斗之时掉到宫里了罢。”西江并没放在心上。
“我去找回来。”
“诶——”看他当真准备走,西江忙一把拉住,“才打了一场,那里头戒备森严着呢,你现在去赶着送死么?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东西,明儿回去找庄主再做一个不就得了。”
关何由觉不妥:“要是让朝廷的人拾到怎生是好?”
“怕什么,夜北不过是个别号而已,天底下叫夜北的人何其多,量他也查不出什么来的。”西江满不在乎地摁着他坐下,“你安心喝酒便是,天大的事,还有庄主给你扛着呢,为了个牙牌要是丢掉性命那多不划算。”
听他此言也有理,关何兀自不爽,将酒坛子一抬,猛灌了两口。
夜风微凉,后背上的刀伤还在隐隐作痛,即使上了药,依然火辣辣的疼。
他噙了一口酒在喉,正将咽下,垂眸间忽见那底下有个孩童举着一只风筝,蹦蹦跳跳跑过去。
蓦地就想起某人那个被自己弄坏的纸鸢,神色不由一沉。
“长生。”
“嗯?”西江把酒放下。
“京城里,最贵最好的风筝,知道在哪儿卖么?”
“风筝?”后者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你买风筝作甚么?”
还不等关何答话,西江就笑得不怀好意道:“……那姑娘家小孩儿玩的东西,你也喜欢?”
“废话。”他语气不悦,“我几时喜欢那种东西。”
“啧啧,凶什么,不喜欢你还买?”
关何摇了摇头,叹气:“前些日子,我将人家的风筝弄坏了,想着要赔她一只。”
“人家?”西江捧着酒坛,扬扬眉,凑上去,笑容淫/靡,“哪个,人家啊?你相好的?”
关何听得微恼,抽出刀来抵上他咽喉:“要我给你醒醒酒吗?”
“是是是。”西江拿食指撇开他刀锋,笑道,“这么认真作甚么,我不过说笑而已。”
自己问他这话就是个错误,关何深以为然,遂收了刀,不再言语,只默不作声地喝酒。
眼看他这般模样,西江倒也不好再玩笑,摸着下巴想了一阵。
“既是赔人家的,去买一只有什么稀奇?这风筝满大街都是,要我说你就该亲手做一个赔给人家,那才叫有诚意呢。”
闻言,关何微愣一瞬。
“亲手做一个?”
“嗯哼。”西江挑眉朝他笑道,“放心,兄弟我定然会帮你的。”
第二日清晨,花深里回客栈时,一推门就看见满屋的竹篾和碎纸,一脚踩下去,还黏糊糊的,抬腿来一看,好家伙,一鞋子的浆糊……
桌上的两人倒是聚精会神的提笔在那纸上写写画画。
“你们……”她艰难避开地上的障碍之物,好容易凑到桌前,低头一看,愣是没看明白那纸上到底画的何物。
“你们这是在……画地形草图么?”
关何放下笔,一本正经地纠正道:“无双,这是燕子。”
她指着那纸,颇为震惊:“燕子能长成这样?你欺负我是契丹人没见过呢是吧?”
“画得……有这么不像吗?”关何为难地捏着画纸,沉默半晌后,只得又取了一张来,“罢了,我重画就是。”
“你别理她。”西江双手抱胸,表情满意地颔了颔首,“我看就挺好。”
“好端端的,鼓捣这些做什么?”花深里自旁边拾了一个骨架子瞧瞧看看,“在做风筝?”
“嗯。”关何点点头,“赔给别人的。”
“又是上回那姑娘?”花深里说着就笑出声来,“你也真能折腾,一会儿是书一会儿又是风筝的,看样子,你在书院里头倒是过得多姿多彩,滋润的很呐。”
“别说风凉话了。”关何头疼地轻叹一声,“我已经有五日没去上学,等回去……只怕这月的课考榜文就下来了。”
花深里随手拿了个苹果,咬了口:“课考榜文,那是何物?”
“课考榜文就是……”
他想了想,许久后方寻得一个形容之物:
“比唐门淬毒的暴雨梨花针尚厉害百倍的东西。”
她一口果子哽咽在喉:“咳咳咳……”
*
书院放榜这日,君子殿门前挤得满满的全是人,关何站在人群最前面,把一串串的名字看下来,待得瞧见自己时,不由生出一头的汗水来。
“啊,这不是关何么?”
金枝正站在他身旁,招呼一打完,见他脸色阴郁,不禁问道:“你怎么啦?额上为何出了这么多的汗。”
“……没事。”
他闭目深吸了口气,从看榜的莘莘学子中挤出去,背影萧瑟又落寞。
金枝看着奇怪,于是乎转身在榜上寻了寻他的名字。
找了半晌,终于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看到那两个字,她上下一扫,难以置信,又揉了揉眼睛,定睛一看。
……除了骑射,居然全都是劣……
眼下正值下学时间,学堂里站着的,皆是瞧了成绩回来收拾东西准备家去的人。
关何从案几下小心翼翼将那只绘着白隼的纸鸢拿到桌上,仔细用手牵了牵褶皱之处,唇边不由浮起一丝安心的笑意。
他抬眸张望了一圈,四下里却没寻到奚画的身影。
桌前,那钟勇谋的身侧倒是坐了好几人,交头接耳,绘声绘色的讨论着近来的所知所闻。
“听说了吗?副院士在家里头被人给杀了!”
旁人惊愕不已:“当真?”
“千真万确,我舅舅是在他家做管事的,据悉好像是被人拿绳索活活勒死的,哎哟喂那样子可吓人了。”
“怪不得方才去敬师堂,听冉先生他们说……什么下月初有新的副院士将来咱们书院上任。”
“啧,依我说,那也好,副院士平日里作威作福的,板着张脸,不是罚扫茅厕就是罚抄诗经,他走了,倒清净。”
“嘘嘘嘘,别在那儿瞎说,叫人听见了不好……”
“勇谋。”
一群人叽叽喳喳间,关何淡然走过来。
“啊!”钟勇谋忙拨开众人,“关兄弟,有何事?”
他犹豫了一会儿:“你……看见奚姑娘了么?”
“你说小四啊。”另有人指了指外头,“我适才见她往九龙门方向去了,你过去找找吧。”
“好的。”他点头抱拳,“多谢了。”
“诶,客气什么。”
他转身提了风筝,沿着抄手游廊就往讲堂背后走。
孔子祠外,因经春雨浇灌,佳木茏葱,奇花闪灼,假山小池,一明两暗。正行了没几步就见得翠竹遮映下,那白石而砌的九龙门。
一簇桃花侧,有人俏生生地立在那花下,抬手抚着花枝。
夕阳夕照,花影重叠,衬得她脸颊亦如桃李般,浅红浅红。
他讷讷看了许久,直到清风拂面抖得手上的纸鸢猎猎而响,关何方才回过神来,他闭目静了静情绪,略一颔首后,举步便要走上前。
不想,正在这时,奚画忽而转过头,朝一旁笑唤道:
“宋先生。”

☆、第24章 【不知其意】

闻声,他便将脚收了回来,思索片刻,身形一转,隐在一簇含笑花后。
九龙门前,回廊下,正见宋初自那敬师堂里走出来,唇边带笑,只把一顶画得格外精致的浮蝶风筝交到奚画手上,眸中尽是温柔。
隔得太远,听不清他二人说了些什么,但瞧她笑得格外灿烂,一双眼睛晶晶发亮,左右翻看那纸鸢,似乎十分满意。
……
不知站了有多久,直到宋初自栏杆处离开走远,他仍在沉思之中。
“诶,关何?”
奚画捧着风筝,正从这边走来,抬头就看到他一动不动立在那儿,不禁唤道:“你怎么在这儿啊?”
关何微微一愣,忙将手头的东西背到身后,不自然道:
“我,路过。”
“噢,这样啊。”她好像也没太放在心上,却是迫不及待的朝他扬了扬那才拿到的纸鸢,“你看你看,我让宋先生给我画的,怎么样?是不是比从前那个好多了?”
如此色彩斑斓的风筝,尚未及放入天空,便已然让人觉得很是刺目了,他静静看在眼里,把手里的东西又拽紧了些许,淡淡道:
“挺好的。”
“……只是挺好的?”奚画偏头瞧他,颇为不满地望了片刻,口气怀疑道,“你手上拿的什么?”
他不着痕迹的后退一步:“……没什么。”
“看你鬼鬼祟祟的,这么可疑……让我瞧瞧。”说着她就将探到身后,关何轻轻巧巧转步避开,解释道:
“真的没有什么。”
“没什么作甚么不让人看?欲盖弥彰。”奚画哼哼两声,不依不饶揪着他衣摆便向他手上摸去,怎料对方动作灵活无比,饶的是距离这般近了,她也够不着分毫。
努力良久仍见无果,奚画倒是累的呼呼喘气儿,横竖拿不到,她遂停了动作,站在原地,拿眼神瞪他。
瞪了半刻,后者被她这目光盯得满额生汗,终究是叹了口气。
“……给你看就是。”
关何慢悠悠从背后把那纸鸢摆了出来,乍一看去似乎一般,仔细的一看……还不如乍一看。
奚画皱着眉歪头研究了一阵,而后抬眼试探性的问道:
“这是鸟?”
……
好歹也是认出种类了,关何轻颔首。
“你做的?”
“……”他尴尬地点了点头。
因想到上回他踩坏自己风筝的事儿,奚画扬眉一挑,笑嘻嘻地凑到他跟前问:
“送别人的?”
正欲开口承认,余光瞥见她手里捏着的那只,关何眸色微沉,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不是。”
“不是?”奚画皱起眉来,“那你做这个干甚么?”
“……自己放的。”
她讶然:“你,还玩这个?”
后者不答反问:“不行么?”
“行。”明知道这家伙是信口胡诌的,偏偏又嘴硬得很,死活不承认,奚画咬咬牙,“那你这是特地拿到这边儿来放的?”
关何僵硬点头:“……嗯。”
“成,你慢慢放。”奚画拍拍他肩膀,“我就先走了,不打搅你雅兴。”
“……”
还当真是说走就走。
关何抬眸瞧她也顺着小径往讲堂处而行,登时觉得一股倦意油然而生……
他瞧了眼手上的纸鸢,闭目暗叹。
早知道,随意买一个说自己做的不就好了……
哪儿来的这么多事。
*
傍晚回到房内,他将那风筝往桌上一拍,提了茶壶便倒水来喝。
躲在屏风后面懒懒散散嗑瓜子儿的两个人听得声响走出来,见得这般情景,不由打趣道:
“怎么?没送出去?是人家嫌丑了没要还是怎的?”
“不是。”
关何放下茶杯,摇头道:“是我嫌太丑。”
“……这么有自知之明啊。”西江把那风筝举起来用深邃的眼神审视甚久,得出结论,“是画得不怎么好,唔……可也不至于说丑。”
“我说什么来着。”花深里将手一摆,“都叫你们别鼓捣这个,偏不信,现在可好,丢人了罢?”
关何兀自一叹:“是有人送她的,比我的好。”
闻言,两人皆是一怔,相识对望了一眼,即刻明白过来,各自露出一抹笑意。
“哟,谁啊,这么大胆子,和我们关爷抢姑娘!报上名来,爷爷我今儿就让他横着出去!”
关何眉峰微皱,甚是不悦地睇他:“胡说八道些什么。”
“这怎么能叫胡说呢。”西江一手勾着他脖子,嘿嘿两声笑,“都对人家这么上心了,还藏着掖着作甚么?”
关何深感无奈:“我几时有过?”
“这话我可就听不下去了。”花深里吐了嘴里的瓜子壳,正经道,“你要是不在意,花心思做什么风筝?”
对方想了想,不解其意:“是我欠她的,难道不该赔?”
“这是两码事。”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怎么就算是两码事了?”
花深里略一思索:“这么说吧,若是叫你弄坏的不是这姑娘的风筝而是我的,你肯给做?”
关何未及多想便道:“你又不放风筝。”
她不在意道:“我要是突然想放了呢?”
“那也没可能。”他说得极其肯定,“以你的身手,十招之内我是弄不坏你的风筝,如果拆上二十几回倒是有几分机会,不过,好好的我作甚么要费尽心思和你过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