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花绮容忽而长叹一声,“一直以来,我都做得天衣无缝,竟没想到这一次是落在自己最喜爱的鸽子手里。果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莫愁:“……”
“小西。”花绮容从袖中摸出一个青色绣花的钱袋来,放在手里细细看着,“你知道么,我有多喜欢你。你是我见过的,最让人开心的姑娘了。我以前……若是有你这样乐天知命的性子,或许很多事情都不会发生了。”
君子逸不解道:“你既然喜欢她,为何还要狠下毒手几次三番要杀她?难道真是因为你的丈夫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你出于嫉妒,要杀光跟他有所关联的所有人么?”
“你懂什么?”花绮容怒声喝道,“就是出于喜欢,我才要杀了她。”她的眼里忽然闪出几丝奇异的光彩来,那模样,好似在陶醉沉静在某种享受之中,让在场的人都不由得惊寒一番。
“谁叫她那么开心呢?谁叫她成日里都笑呢?为什么在我最痛苦最悲伤的时候,要去接受这样没心没肺,这样肆无忌惮,这样无所畏忌的笑容呢?为什么呢?”
她仰头笑起来,笑得仿佛天昏地黑,仿佛日月无光,仿佛这世间已经颠倒了黑白。
包拯明显感觉到她的神志已经有些不清楚,他正欲唤张龙赵虎上前将她扣住,却见她突然把面前的方桌狠狠地往前推倒。
“大人小心!”公孙策立即护住包拯,把他护到展昭身后。
花绮容勾唇一笑,转身就往外跑。
包拯一惊,急忙道:“张龙赵虎,拦住她!”
张龙赵虎早已行动起来,二人几步上前,眼看就要抓住,哪知莫愁在后嚷道:
“别追她!”
她立刻补充道:“她要去冰窖!”
展昭眉头一紧,了然于心,他回身对张龙赵虎吩咐道:“保护好大人。”而后拉起莫愁快步跟上花绮容。
君子逸一收扇子,急忙道:“等等我!”
*
每个人,在这个世间总会遇上一个你喜欢的,或者喜欢你的人。
若是前者,那便是有缘,世间之人千万,能找到一个倾心所爱的实为不用覅;若为后者,那便是有福,纵然你会找到一个你喜欢的人,但却不一定能让他同样喜欢你。
这样,往往会落下无数的遗憾。
古人有诗云:
一片伤心画不成。
我想,正是如此。
江陵这一带很少会下雪。这一年很少见的下起雪来。
雪落在江陵城上,白茫茫的城郭屋瓦;雪落在树梢上,星星点点的绸带;雪落在行人寂寥的郊外,轻柔的飘落在这里的每一个角落里,洋洋洒洒的一片,落下然后又消逝。
就像每一个来到这个世间的生命一样,很快。
稍纵即逝。
江陵城外的茅屋里,有两个人静静地相依在炕上,看着窗外纷飞的雪花。
他们的心都很静,如止水,微波不惊。与世无争的样子。
花绮容跟游之桃是在一个花灯会上认识的。他很有才华,满腹诗书,春花秋月,多情感怀。古往今来的诗词曲赋与她畅谈甚欢,他写了许多诗给她,无疑是赞她貌比西施,心赛比干。她很快就被他的才情吸引住了,他说,他将给她一个天下。
他会中状元的。
等他中了状元,第一件事情就是迎娶她过门。
这样的豪情壮志,在所有年轻的心中都曾有过。
只是,那一年的秋闱,他落了榜。
那些山盟海誓在现实面前不堪一击。在宋代,以文为重,考不上举子的人就好比一无是处的残废。
曾给过他金钱支持的花绮容的父亲早已对他失了兴趣。他们两人也只能相隔着一堵厚厚的围墙,彼此思念。
他学会了酗酒,没日没夜的在酒肆度过,喝得烂醉如泥。一喝醉,口中就喃喃的念着花绮容的名字,一遍又一遍。看得酒肆的老板也为他感到心痛。
花绮容不忍见他这般堕落下去,终究是偷偷从家中溜了出来见他。
情人相见,千言万语竟半句也说不出来,只能相对无言,泪流千行。
她说:我们走吧,走得远远的。
他说:你想去哪里?哪里我都会陪你去。
她说:天涯海角,只要你在身边,哪里都可以。
在那天夜里,他们离开了京都,一起往南走去。直到到达江陵,身上的盘缠已耗尽。只得在江陵城郊外买了一间小茅屋,两人就这样住了下来。
游之桃好歹也算个秀才,他很快就凑到钱财在附近开设了一个小私塾,前来念书的孩子有很多,钱虽然赚得不很多,但总算是可以维持家用。
茅屋很简陋,一张桌子,三把椅子,一张木床,一个柜子,其余都是杂物。
花绮容偶尔也会把一些绣活儿拿到城里去卖,赚些小钱。她从一个富家千金一夜之间成为乡下的农妇。不过她很乐意,这样的日子虽是清平,但每一天都过得很开心。
或许人就是这样,在与自己所爱的在一起时,总觉得即便是死也是无比快乐的。
很快,他们有了孩子,是一个男孩儿。粉雕玉琢,很是可爱,也很聪明,学起东西来非常快。游之桃说,等孩子将来长大了定是能高中状元的,到那时他们便可过上富裕的日子。花绮容听后只是浅浅一笑,富不富裕,她并不在意,只要一家三口能够快快乐乐的在一起,也便是一件乐事。
她在院子里种了一株桃树,每日细心照养。
时光飞逝,一晃便是五年过去了,日子过得平静和美丽。
这一天她在城中卖绣品时偶然听到几个妇人茶余饭后的闲谈。说是,那富霸万金贯的小妾红杏出墙了,还是跟一个书生来往的。
她并未在意,一个女人,要与家中无数的女人争抢一个男人,会寂寞也是人之常情。
只是过后的某天中她从外面回来时,赫然发现家中床下有一双女子的绣鞋,那双鞋她从未见过。
顿时,街头巷尾那些她原本不信的话语,一瞬间成了现实。
那以后,她发现游之桃回家的次数日渐变少,往往有时十天半月不再回家。在这些天里,她就常常坐在床边,看着窗外的桃树发呆。直到红红的蜡淌了整个桌子,烛焰慢慢灭掉,她才会回过神来。不过,天已然亮了。
这个世道是多变的,我们永远把握不住现在,了解不到过去,预测不了未来。
有一种情绪在她心底慢慢滋养,慢慢扩散,就像瘟疫,会在不知情的情况之下瞬间波及到每个你看不见的角落里。
游之桃难得有一日回了家,这天是大年,花绮容做了很多吃的,游之桃喝得很醉,夜里,他死搂着花绮容不放。
她微微一笑:“我先去看看孩子。”游之桃这才松了手。她款款走到内屋,把熟睡的孩子踢掉的被子拉好,又回到房间里。
这一夜,游之桃很热情。
大红的烛光落在纱帐上,灯火摇曳,人影微晃。
一切都好像初时的那般,青涩,茫然,彷徨,真实。
她轻轻的吐出嘴里的发丝,柔声问道:“你爱过我吗?”
游之桃喘着粗气,点头笑道:“爱。”
窗外的雨铺天盖地落下,雨点砸在地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动听的,宛如昔日里的那些华丽缤纷的诗词。
花绮容没有说话,只淡淡的笑着,指甲深深陷进他的肉里。她不慌不忙,幽幽开口:
“秋慧……真是个好名字。”
风徒然把窗子吹了开来,力道大得竟将窗口的青花瓷杯拍倒,落在地上,清脆而又凄厉。
明显感觉到,他的身子倏然僵住了。他愕然地看着她,半响说不出话来。花绮容浅浅的勾起嘴角,桌上火红的烛蜡一滴一滴从上滑落,就像鲛人之泪。
接着,她将枕下的短刀暗暗抽出来,轻轻的推进他的腹里。
刀。
穿肠而过。
鲜血很浓郁,染满了整张床,妖艳的颜色仿佛外面曾经盛开过的桃花。花绮容很平静的把游之桃的尸体整理好,穿戴好衣衫,梳好发髻,还在他的唇上落下一个吻。
之后,她把带血的床单烧掉。火焰熠熠闪光,照耀着她娇艳的面容,她没有表情,或许,没有表情才是她该有的表情。
火光跳跃之时,她猛地发现在她身后有个身影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她愕然回头,却见那个男孩一脸惊恐地看着她。
他感到害怕,无边无际的害怕,他的脚禁不住一抖,竟没站稳,摔倒在地。
强烈的闪电亮起一道绚丽的光芒,惊雷破空而响,生生照亮了这个窄小的屋子。
她的身边,是那个早已面无血色,气息全无的,他的父亲。
迎着闪电的光芒,花绮容缓缓的起身,走到他跟前,她笑得很美,很温柔,她摸着他的头,笑道:“别怕,这样……爹不是就永远和我们在一起了么?他不会离开我们了。”
男孩已经吓得说不出话来了,他拼命的摇头,拼命的摇头。这是他平日里那个笑脸如风的他的娘么?她是么?不……她不是……她是恶魔……她疯了,她……已经疯了。
花绮容摸着他的头,似乎想到了什么,她很焦虑:“你也是男人啊……对啊,你以后也会娶妻生子的。这样不好,你不会对他们好的。你不会的,你流着跟他一样的血,你也会做这样的事的。”
“你会的,对吗?”
他摇头,仍旧只是摇头。
她皱了皱眉头,忽然又松开,豁然开朗:“没关系,娘帮你,你不会变成爹这样的……”
她伸手脱掉了他的裤子,他哭了,他使劲地挣扎,可她此时此刻的情绪已经到了无法控制的地步,锋利的小刀快速的划过下/体,一震剧痛袭来,他昏厥了过去。
鲜血溅到她的脸上,粘稠,温热。
她哭了,混合着泪水,混着窗外淅沥的雨声。
无须说出爱,这样惊天动地的爱,正是因为她的怨她的恨才造成的。
第二日,早。
院外的桃树被风吹得连根拔起,再无生机。
而从此以后,这个地方,也再不会有人居住。
*
冰窖之中,她搂着那具已经高度腐烂的尸体,笑得很安详,匕首穿胸而过,鲜血浸透衣衫。
她嘴角的血丝悄无声息地滑落下来。
莫愁站在她面前,静静地看着她。
展昭微叹口气,抬手蒙住她的眼睛:“你别看了……”
感觉到手中的湿润,他猜到,她已经哭了。
“展大哥,你说,她是爱他的么?”
展昭语塞,世间情爱之事,他向来不太明了,只好叹了口气:
“……我不知道。”
“但愿……我以后不会遇上这样的人,我想,我肯定没有她这样有勇气。”
“……”
花绮容的锁骨上,开出一朵美丽的桃花刺青来,腰间,那对鸳鸯玉佩随风轻触,奏出和谐的曲调。
第三卷·迷失古道
第35章 【引子·此山】
庆历二年,七月之末,蜀中无枫山。
竹林之中洋洋洒洒飘着碧青色的竹叶,云雾涌动,鸟鸣如乐。山道之上,人烟寂寂,天色苍茫,抬头一望,宛若东海之水,阔而不知其角。
一片竹叶悠悠的坠落下来,荡在空中,缓缓的随风摆动。
倏地那一霎,剑光如清冷的月华破空而来,竹叶顿时劈作两半。
竹林中围,四人打斗其中,疾风若电缠绕周身,四下里有散倒残断的竹枝,混杂着鲜血与碎裂的布片,满地狼藉。
林中且听着四人喘气连连,刀剑碰击声响清脆而震动剧烈。但见他们的衣着,一人为黑衣,一人为青衣,剩下两人皆是锦衣华服,手中或持刀剑或握长鞭,内力深厚,招式所到之处便是深深的陷痕。
“嗤——”
一抹血红喷溅而出,洒在那青竹叶上。
忽而,却听见蹄声如雷,山道东南有几人乘马快速朝这边驰来。来者一共三人,其中两人年纪稍长,身着玄色布衣,一人年方约十四,眉目俊朗,身姿矫健,身后背着一把长剑。剑鞘呈暗青色,上头缀有藤黄色纹饰。
马背上一老者翻身而下,颦眉看着面前打斗的四人,叹气急声道:“厉大侠,郑大侠,沈庄主,顾堂主!刀剑无眼,切勿为了江湖传言自相残杀,盲目争夺啊!”
一阵刀剑声响过,一人回道:
“多谢孟老,但我四人早已立下誓言,今日一战胜者乃生,败者,死不足惜。”
老者身边的男子年龄略轻,他四顾之下朗声道:
“四位大侠好歹也要为家中妻儿,帮中弟子着想!厉大侠,令郎现才九岁,娘亲早逝,你真真忍心让他成为孤儿?”
少间。
一声长叹回荡在竹林中。
那人的声音低沉嘶哑:
“既是如此,我更加不能败。罗大侠有心,倘若我此次死在无枫山中……犬子就多劳费心了。”
“厉大侠……”
正在此时,平地里狂风四起,风烟乱卷,无数竹叶竹枝四散滚落,黑风漫天,沙起石落,来的三人都不由得用衣襟掩住脸面。
这一刻。那少年人似乎在这风中嗅到一股血腥的气息。
狂风并未持续多久就停息了下来。等他们三人挥开眼前的沙土时,顿时呆在原地。
四位高手居然仅在这起风的片刻皆横死在地!
他们平躺在山道上,脖上有一道明显的划痕,杀人者下手极快,力道又恰到好处,四人现在大约已经没有了气息。
试问,世上有谁,能有这般功夫!在风起这短短不到半柱香的时间里竟杀了四位江湖上举足轻重的高手。
老者眉头紧皱,他仰起头在竹林中搜寻,直觉告诉他,这个人还没有离开。林间寂静无声,唯有鸟雀清鸣其中,在这看似无声的境界里,应该还有,还有一点与之不和谐的音调。
突然,他脸色微变,轻声道:“此人往东南方向去了!罗素,你且随我追他去!”他随即转身,朝身边的少年言声吩咐道:“昭儿,你守好几位前辈的尸首,在为师回来之前莫要擅自离开!”
少年抱拳领命:“是,师父!”
衣袂飘飞,两人瞬间便隐没在竹林深处。
少年将背上的剑紧了紧,这才朝前面的四具尸体走去。
秋风中,弥漫着浓烈的腥味,他俯身皱了皱眉,仔细打量着四人的死状。从四人的表情来看,他们应该都没有看到凶手,或许是凶手下手的速度确实很快。
忽的,其中一人耳垂上的一点青黑引起了他的注意,正欲细看之时,耳畔却传来一丁轻微的响动,他回身一看,赫然发现前方的竹枝之端居然站着一个蒙面的黑衣人!
黑衣人好似并未发现他,只抬头看着东南方向,方才那两人离去的位置。
少年没有丝毫犹豫,脚下发力,点足朝那黑衣人袭去。
黑衣人早已感觉到,他偏了个位置,踏着无数竹叶扫过林间,直向西北方跑。少年在其后穷追不舍,眼看便要追上,忽而那人疾身一跃,瞬间在那少年的眼中消失不见。
少年停下步子,心下一沉,他咬咬牙,暗道不好,快步往回跑去。
竹林深处,几条道路交叉的地点正是方才那四人打斗的场所,少年站着满是血痕的地上,眉头蹙得极紧。如他所想,原在地上躺着的四具尸首竟又是在这不到半柱香的时间中,消失不见。
*
那日之后,三人找遍整个竹林也为寻到四位高手的尸首。此后,又有不少江湖之人闻讯赶来,
为的是这四位高手所抢夺的,那本据说已经失传的武林秘籍。
但奇怪的是,自有进了那竹林,过了那岔路口的人便再也没有能够活着回来的。他们,都莫名其妙的,消失了。这路口处只得见有进去的人的脚步,再没有出来人的脚步。
时间渐渐流逝,又有住在无枫山的人传言,山中一到夜里便有诡异的响声,疑似鬼怪,所以,慢慢的,居在山里的农户也迁走了,无枫山成了荒山。
而那四个人,至今也未找到他们的尸首,江湖上有人说,他们还活着,四人按着那本武林秘籍练就了上层武功。但此消息是真是假亦不能辨。
无枫山的那个诡异的山道再也无人敢走,不久,人们在山下又开辟了一条道,以供行路之人过山。而那条山道,常年雾气浓厚,有不慎踏上山道的樵夫皆是无一生还,时间一长,人们便称它为——
迷失古道。
第36章 【开封·往事】
早日巡街完,展昭回到开封府,在屋中换了便服。口中方觉得有些渴意,他在桌前坐下,倒了杯茶水,茶,早已是凉透了,喝在口中尝不出半点味道来,平淡如白水。
不经意之间,眼光瞟到指尖上的那抹淡黑色,他伸手摸了摸,指甲盖由于用力而有些泛白。
衔龙草……
这般难得的东西,即便是故人又怎会轻易相赠呢?
展昭苦笑着摇了摇头,这几日他早有发现公孙先生外来的书信增多,看样子这件事并不那么好办。
其实,自他入了公门,生死之事便置之度外,哪一日是生,哪一日会死,与他皆无干系,早早的,他就将这些事情看得淡了,只求能在毒发之前多为开封,为大宋百姓做一些事情。可……为何这几日,他忽然有些不舍了,他开始留恋这个人世间,他开始……开始很想很想,很想很想治好身上的毒了……
推开门时,阳光正好落在他脸上,暖暖的,迎面吹来的煦风中还带着淡淡的花香。
顺着花廊慢慢的往前走,沿路静静地看着周遭的精致。开封府的这些东西,他虽是早深刻在脑中,但总觉得看不够,或许,得趁着剩下的这几天里多看几遍,日后可能就再也看不见了。
“展大人好!”一个捕快从他身边经过,展昭点点头,忽而又停了脚,叫住他。
“你可有看见莫姑娘?”
那捕快挠挠头,好生想了一会儿,方笑道:“若不是在公孙先生的药草园里,那定是在厨房了。展大人只往这两个地方找就是了。”
展昭微微一笑,并不言语。是了,那丫头……也只有这两个地方才容得下她。
别了那捕快,走尽花廊,厨房就在尽头。门并没关,展昭走进去时却未发现一人,不免有些奇怪。
时候已近正午,照理说她应当是在厨房守着厨娘做菜才是。展昭略带疑惑从厨房中退了出来,才往前走了没几步,就听见些许声响。他止住步子,转了个方向,那声音似乎是从对面的花丛中传来的。
展昭放慢了步子,脚下没有一丝响动。走近了花丛,就瞧见一个白色的身影蹲在里面,面朝着墙壁,头偏向一边。
“啪”
一滴鲜血从她手上滑落,在绿叶上绽开。莫愁咬咬牙,闷哼了一声。
“嘶——”
展昭明显看见了那道血痕,他猛然一惊,早已是脱口而出:
“小西!”
这冷不丁的声音把莫愁吓得不轻,她一个激灵从地上跳起来,回转身之时方才看见是展昭,心头又不禁松了口气。
莫愁拍了拍胸口,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展大哥……大白天的,你吓死人了。”
展昭却没说话,只肃然瞅着她挽起袖子的胳膊。莫愁一手摁在左臂上,虽是用手遮住,但仍有不少鲜血从手下渗出来,顺着膀子往下掉。
“手拿开。”
莫愁先是有些不解,而后立马明白起来,她往后退了一步,心虚地摇摇头:“……没什么事。”
展昭重复道:“手拿开!”
莫愁委委屈屈地看着他:“我真没事。”
“小西!”
发现他已有些恼火了,莫愁这才不情不愿地把捂着胳膊的右掌拿开,掌心早已满是鲜血。
展昭愕然地发现她原本有着刺青的左臂上竟被锐器划得破破烂烂,皮肉翻飞,看去不由得让人心惊。
他一手拉过她的臂膀,莫愁直觉得一阵生疼,忙抽回手来,眼中闪出些泪花。
“疼,展大哥,你倒是轻点啊……”
展昭愣了愣,反问她:“你这是在做什么?”
莫愁垂目看着左臂上的刺青,似有些无奈道:“这东西本是该留在死人身上的,我是活人,带着太不吉利。这也就罢了,我一想到这玩意儿是用那游之桃的血刻成的……我就直犯呕。”
“所以呢?”
莫愁理所当然地笑吟吟道:“所以我就用针把它挑破啊!”
“你!”展昭惊得说不出话来,这样残忍的事情,她居然也对自己下得了手。
莫愁瘪瘪嘴瞥着他:“本就不是什么大事么,你偏要看。”
“……”展昭微叹了口气,柔声道:“把手给我看看。”
“哦……”莫愁乖乖地伸出手去。展昭只怕又牵动她的伤口,只好小心的查看。表层的皮肉已经完全掀了开来,可那刺青刻得极深,如此也还有印子。
莫愁看着那刺青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嗯,看样子还不够深,得再挑些肉出来。”
“不可。”展昭当即打断她,面色严肃:“你若下手再深一些,恐怕这只胳膊就废掉了。”
“……不是那么严重吧?”莫愁讷讷地小声辩解道。
“你!”展昭极想敲开她脑子,看看她这里面都装了些什么,斟酌许久,最后也只得说一句:“你怎这样不知轻重!”
莫愁闷闷地低下头,声音似有似无:“我只是,不想勾起不太好的回忆。”无论再怎样伪装,花绮容的事情给她的打击仍旧是很大,她本以为她在这个时空中已经找到一个可以倾诉可以依靠的人了,没想到……没想到结果竟是这样。
展昭默默垂下目来,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去我房间,我给你上药。”
“哦。”莫愁跟在他身后,小心翼翼的从花丛中跳出来,忽而她抬起头,定定地望着他:“展大哥……”
“嗯?”展昭回头看她。
莫愁歪着头,一手拽着他的袖子:“现在我在这世间,一个亲人也没有了。展大哥,我一直把你当亲人。”
这话听得展昭一怔,好久不能言语。他犹豫着问道:“你……你说,把我当做亲人?”
莫愁认真地点点头,眼睛溜溜在他脸上转:“展大哥,这世上除了我祖父,你是第一个对我这样好的人,第一个关心我的人,第一个会在乎我穿得少不少,在意我会不会冷……以前从来没有过。”
“所以……”她试探着问道,“你不会丢下我不管吧?”
这刻里,展昭的心中微微有些替她发酸,他对待每一个人皆是如此,只是在她心中,这便是所谓的不一般了。那么她从小便是连这些关心,都没有么?
“傻丫头,我自然不会丢下你,而且以后还会有更多的人关心你。”
“更多?”莫愁似有些不解。
展昭笑着拍拍她的肩:“自然。以后你会嫁人,那时会有一个人如我这般关心你,你会有一个家,会有很多很多人来关心你。”
莫愁眼前忽的一亮,像是恍然大悟:“对啊!还能有这样的!”
展昭好笑地暗叹了口气,能转得这样快,笑得这样没心没肺的人,他所遇见的,只怕也只有她一人了。
莫愁笑嘻嘻地晃了晃脑袋,得出了结论:“既然如此,那我得快些嫁人才好。”她回头笑着转向展昭:“展大哥,你说是不是。”
听到这句话,展昭身形顿了一下,莫愁却是半点没有发现,仍旧蹦蹦跳跳地在往前走。展昭看着她的背影,心中蓦然的沉了下来。
是啊……
她也是会嫁人的。
*
展昭推开门,莫愁探头探脑地走了进去,刚才踏进门槛她就喜笑道:“展大哥,你房里有艾草香。”
“是么?”
展昭扶她在桌前坐下,倒了一杯茶:“茶是凉的,你若要喝热的我就去厨房拿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