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你别去……”
话音还没落,七夏已经撒丫子奔出一段距离,大约也没听见……
季子禾缓缓将抬起的手放下,摇头叹气。
“要做个闲人也不容易啊……”
深夜中的城郊雾气弥漫,月轮模糊不清,老人家常喜欢称其为毛月亮,明日必是要下雨的。他拿手在双臂上来回摩擦,不由打了个冷战。
四周一片寂静,唯有风吹树摇,沙沙而响。
蓦地,从树上落下几人,其中一个手持大氅,小心替他披在肩头。
季子禾拉过衫子,搓了搓手,秋天要到了……晚上还怪凉的。
“你们谁,去跟着刚刚那个姑娘,莫让她被万瑞明的人伤着。”
“主子……不回去么?”
他笑道:“还得去城郊照护那个周子尧,现在回去做什么?”
那几人面面相觑。
“这事儿主子要管?”
“人家都拜托我了,总不能失信于人。”他一边朝手心呵气,一边举步慢悠悠地走,“况且我还想看看他老百家打的什么主意。有他在身边,要扳倒我大哥就更容易了。”
“主子可要小心。”
“我知道。”走了几步,季子禾停下脚,“倒是你们,平日里跟远点就是了,别让百里看出破绽。”
“是。”
*
方才已杀了一人,百里甩掉追来的两个杀手,一路循着隐蔽处往城外走。估摸着这时候七夏二人多半到了周子尧的住处,但又恐沿途还有黑衣人尾随,于是施展轻功加快步子。
他自然不会想到她还会跑回来,行至城郊时,只隐约见着前面有个人影急匆匆朝这边而走。
百里第一反应便以为是杀手,可侧耳一听,这来者脚步声沉,吐息极重,显然是不会武功。
“啊,百里大哥!”
因天黑之故,七夏走了近才看清是他,忙欢欢喜喜跑过去。
百里站在原地等她,脸色很不好看……
“我叫你去找子尧,你又跑回来干甚么?!”
七夏累得气喘吁吁,却仰头看他,笑嘻嘻道:“我担心你啊。”
“我用得着你担心?!”百里气不打一处来,“你知不知道你这么做有多危险?万一遇上刺客,你这小命可就没了!”
被他训得缩了缩头,七夏轻声道:“我这不是遇上你了么……”
“你还狡辩!”百里头疼地摁了下额心,颔首叹了口气,复问道,“子尧呢?”
她有气无力地应着:“我让季大夫找他去了。”
“我叫你去找他,你反倒让别人去?你就是这么帮人忙的?”
七夏咬着下唇,心有不甘地看着他:“我是怕你受伤才跟上来的。”
“那我眼下受伤了么?”
她振振有词道:“这可说不准儿,现在没受伤,若是等会哪里来个人放个暗箭,你要没留神可不就伤了?”
百里气极反笑,一时不知如何接话。
“这开阔之地,怎会有弓手埋伏?你还真能编。”
“诶,你别不信。”七夏说着上前踏了一步,指着他背后那棵树,“你瞧那树上就能藏人啊,还有这儿,还有那儿,那边也……”
她一语未毕,只听嗖地一声,似有何物射中背脊,七夏连吭也没吭出来,一头栽到他怀里。
“七夏!”
百里剑眉微凛,忙伸手抱住她,抬眼之时又有一箭朝此地飞来,他赶紧扬起长剑挡开。
须臾后箭羽再临,定睛往前望去,远处榕树枝头,仿佛有点光亮。
算这时间不长不短,然而箭只有一支,说明射手只可能有一位。思及如此,他一把将七夏掩到身后,反手握紧剑柄,奋力朝前一掷。
刹那间,剑势若虹,快如流星。
15、【毒箭在身】 ...
月光惨淡,风将落叶卷得满地都是。
周遭归于平静,百里谨慎地观察了许久,确定再无藏匿之人,这才扶着七夏靠树而坐。
箭插在她背脊上琵琶骨往左两寸的位置,大半截露在外,想来不是很深,但即便如此他也不敢轻易拔箭。
“七夏、七夏?你怎么样?”
重伤在身,她意识早已模糊,尽管听得见他声音,也无力应答。
百里没有办法,只得伸手握住箭身,仅一瞬间,七夏像是触电一般骤然回过神。
“啊啊啊——好疼好疼。”
“箭头上淬了毒。”分明看到她衣衫上所染之血呈暗紫色,百里自知不妙,这箭须得即刻□□才行。
“什么?有、有毒?”七夏口齿不清地望着他,“那怎么办?”
他语气果断:“先去找大夫。”
“这时候城里医馆已经关门了,哪儿来的大夫……”
百里想也不想:“那就踹开。”说完正要拉她起身,突然又担心毒液扩散,忙制止道:“你别动。”俯下身去,飞快点了她几处穴道抑制毒素,随即才小心抱她起来。
因箭在背上,要想不触到碰伤口很难,这过程中七夏一直紧咬牙关揪着他衣襟。
幸而此地离县城不算太远,但担心会和方才甩开的黑衣人撞个正着,百里只得好绕开正门往别处进去。
他跑得快,颠也颠得厉害,七夏背上已经痛到麻木,试想自己从小到大还没受过这样的伤,又是害怕又是惶恐,凑到百里耳畔颤声问:
“百里大哥……你说我……我会不会死啊?”
百里正朝城内疾行,听见她这没头没脑的话不禁失笑。
“从前我背上中过三箭都没死,你这算什么?”
闻言,七夏也跟着他一块儿笑,然而不慎牵动到伤口又疼得龇牙咧嘴。
“你为什么中箭啊?也是被人追杀么?”
“不是。”
她好奇起来,一时倒忘了疼:“那是什么?”
百里眸色沉了沉:
“三年前,在宁夏镇压蒙古降将洛尔赤反叛的时候……”后半句却未再说下去。
七夏没有听清,抬起脑袋来问:“什么?”
“没什么。”
他不想说,换作平时,七夏必定是要刨根究底的问下去,但今天实在是没有那个心思。
夜风吹得手指冰凉,许是恐惧作祟,尽管倚着百里,她仍觉身体冷冰冰的,又累又饿,索性靠在他胸膛上,闭目浅眠。
也不知睡了多久,猛然听到“砰”一声巨响,七夏蓦地惊醒,朦胧间低头看到地上的门板。心头茫茫然想:他还真的踹门了……
梦里被吓醒的还有这归云药堂的大夫,老先生看着六旬年岁,受惊不小,正窸窸窣窣披上外袍走出来,眯着眼睛一脸疑惑地往他二人身上扫。
“您、您二位这是……”
百里寻了张靠椅将七夏放下,淡淡道:“她身上中了一箭,箭上有毒,劳烦你给看看。”
显然没听出这是劳烦的口吻,老大夫依言慢吞吞走过去,似乎尚没缓过来,垂头盯着七夏后背上的箭羽看了一阵,方才开始把脉。
“噢……”他捻着白须,琢磨道,“这毒液没有扩散,伤得不重,把箭取出来,再上点解药,休息几日就没事了。”
见他说得轻描淡写,百里和七夏同时松了口气,然而还未高兴多久,他下一句话登时让七夏神经又紧绷起来。
“不过……老夫这儿的麻沸汤正好使完了,怕得让姑娘吃点苦头。”
“什、什么?!”七夏吓得嘴唇煞白,赶紧往后挪,“你等等……那能有多疼啊?”
老大夫诳她道:“也不很疼,你放心,就像被蚊子叮一下一样。”
“你扯淡呢……那不知道得多大只蚊子啊!不成不成,我、我不……不拔!”一紧张她连话都说不成句,竟从椅子上站起来,转身就要躲。
哪知才迈出一步就被百里拎回了来:“你跑什么?!”
“我不拔箭啊!”七夏只顾摇头,“他麻沸散用完了,此时拔箭肯定疼死……”
“就疼那么一会儿。”百里无可奈何,尽量缓和语气,“忍一忍就过去了。”
“不行不行……我不着急的。”她说着竟宽慰起他来,“等他药到了我们再拔……再拔。”
“小姑娘。”老大夫适时插了一句话,“离天亮还有三个时辰呢,你真要等?”
七夏忙不迭点头:“要等、要等。”
“胡闹!”百里摁着她坐回原位,“箭又插得不深,几下功夫就取出来了,何必等那么久。”
她忽然抿着唇,委屈地拿眼睛瞪他:“你就不是想早点去看那个姓周的么!”
都什么时候了她居然还在想这些有的没的,百里暗叹不已。
“你知道还磨蹭?”
“我……”
七夏本想赌气,干脆说不拔箭不治病,让她自生自灭得了。可话到嘴边又怕自己当真把自己玩死了,那可就亏大发了,犹豫半晌,只好道:
“好,我拔,但……但你得抱着我。”
百里:“……”
明显看到他微不可见地往后小退了一步,七夏拽着他衣袖不甘心道:“你刚刚不就抱我过来的?刚刚可以现在怎么就不行!”
一旁在准备银针和止血药的老大夫悄悄朝这边瞟了一眼,随即又若无其事地转过头,装模作样地吹小曲儿。
百里尴尬难当,之前抱她乃是情势所迫,不得已而为之,尽管心中觉得此举不妥,可也着实怕她说到做到真在这儿等到天亮。
左右为难之时,不经意垂下眼睑,七夏仰着脸看他,一双眸子难过得简直要滴出水来。想到她会中箭也是因为自己,百里心颇有不忍,终究是叹了一口气,上前伸手将她抱在怀中。
见他面容仍有排斥之色,七夏移开视线,一头埋在他臂弯中,心里忧喜参半。
静默片刻,老大夫才悠悠望过来,“好了么?那就拔箭了。”
七夏咽了口唾沫点点头,赶紧把百里的腰死死搂住,那力气之大,连他也不自禁皱眉。
这箭委实没入不深,但箭尖生有倒刺,真要拔定然也不会不疼。老大夫一手托着沾了药膏的干净巾布,一手缓缓摸向箭柄。正要施力时,抬眼朝百里使了个眼色。
他当即会意,轻声唤道:“七夏。”
“嗯?”
“你那道醋鱼是怎么做的?”
她莫名其妙:“怎么突然问这个?”
百里淡淡道:“偶尔也想学着做一做。”
七夏颦眉一思索,扳着手指头边数边道:“要提前备好一条草鱼,米酒,醋,糖,生姜。如果有姜汁就更好了,我做的那个还放了点别的酱料,你要是喜欢下次我拿一点给你。剖鱼的时候记得要把鱼牙剔了,还有……”
一语未毕,背脊上的箭羽骤然拔出,鲜血四溅。
……
折腾了半个时辰,她这血才勉强止住。老大夫另取了干净的布条敷上药让百里替她把伤口摁着,自己则回身去桌上写方子。
“第一张是内服的,第二张外敷。我这小店这些天药材吃紧,你等天亮了再寻别家抓药罢。”
百里接过药方,轻轻道了声好。
怀里的七夏早已经睡过去,满面泪痕,也不知是给吓得还是给疼的,手倒还死死抓着衣衫不放,梦里依旧眉头微皱。
老大夫费劲扳过她手腕来听了听脉象,朝百里道:“血流得多,回去多补补身子。”
“好。”
刚松手,七夏倒是反应得快,指头又揪上百里衣襟,真不晓得是不是在装睡……
老大夫看在眼中,不由莞尔,随口一说:“这姑娘倒是粘你得很啊。”
虽然知道他这是玩笑话,百里也略觉窘迫,想着这些时日发生的事情,心里竟说不出是烦躁还是抑闷,大约无可奈何占得更多一些吧。
他忽然闭目颔首,长叹了口气。
“谁知道,许是上辈子欠了她的。”
“这不是缘分么。”老大夫一边在药柜前窸窸窣窣翻捡,一边儿探个头出来打趣,“人家都说前世两个人得修满福气,这辈子才能相遇相识。你瞧姑娘这么依赖你,该是上辈子做了好事才求来的,怎么能叫欠呢……”
闻得这话,百里顿时感到啼笑皆非。
福气……
他倒是服气了……
背上的伤口包扎完毕,百里将衣袍褪下披在她身上。她好像睡得很不踏实,眉头一直未散。
到底觉得七夏像是个没长大的小孩子,行事作风都是想一出是一出,说喜欢就喜欢了,说跟来就跟来了,也不管前不管后。
不过偶尔想想,像她这般性情的人世间倒真是不多……
几时自己也能有如此洒脱就好了。
伤在后背,好容易止住血,此时要打横抱恐怕又会碰着,百里只得扶住她,背在自己身后。
月光已有些淡薄,将地上的人影也拉得模糊不清。
“二位慢走啊。”老大夫困倦难当,也懒得修理门板,打了个呵欠就往屋里走。
街上清冷寂静,远远的听到更夫打梆子慢条斯理地喊道:
“寅时五更,早睡早起,保重身体。”
“咚”的一下,梆声由远及近,回荡在空无一人的巷口巷尾。
16、【良药苦口】 ...
一场秋雨,足足下了三天三夜,七夏也在床上结结实实地躺了三天三夜。
窗外淅淅沥沥的,滴水檐间聚成的豆大水珠砸得树叶噼里啪啦的响,此时街上的吵杂声倒比这雨势还大,隐约听得许多脚踏水洼踩出的动静,啪嗒啪嗒。
七夏越发按耐不住好奇,挣扎了片刻,终把蒙上头的被子掀开,小心翼翼地下了床。尽管动作不大,可还是牵扯到伤口,她当即痛呼出声,却仍旧锲而不舍地挪到窗边。
探头往下一看,街道两旁站满了围观瞧热闹的群众,有的人撑伞,有的人光着脑袋张望,黑压压的两片。不多时,就见拐角处悠悠驶来两架马车,摇摇晃晃往城门口而去。那前头一辆普普通通,并不起眼,之后一辆倒是紫檀所制,帘钩上有景泰蓝的刻花,一瞧便知此乃巡抚大人的马车。
走近了,七夏隐约看到那马车里的万知县,披头散发,面容憔悴,竟和当初昏在客栈门外的周子尧无异。
隔了三天才准备送他去大理寺,想必这万知县私底下还是使了不少关系,如今就看那巡抚大人肯不肯卖这个人情了。
反正官场上总是官官相护,七夏是不相信他能清廉到哪里去,想想她自个儿那件案子都还没破呢,指不定也是那知府背后得了什么钱财……
不过说到底,她就是个小老百姓,也犯不着跟着瞎操心,只可惜平白挨了一箭,吃个哑巴亏还没捞得什么好处……着实不划算。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摇头嗟叹,正伸手想去摸伤口,门外却听到有人笑道:
“你倒是闲不住,这伤还没好呢,就满地跑了。”
七夏忙回过头,那外面的季子禾正端着药碗笑着走进屋,身后还跟着一如既往散漫不羁的梅倾酒。
然而望了一圈也没找到百里,她没趣地把头又转了回来,百无聊赖地瞧一干百姓,情绪激奋地在拿鸡蛋石头砸囚车中的万知县。
“呵呀,脸挺大啊,还不理人了?”梅倾酒大摇大摆往她对面一桌,抬手就在她脑袋上拍了一下,“我救了你一命,你怎么不谢我呢?”
七夏嫌弃地挥开他的手,瘪嘴道:“你几时救我了?明明是百里大哥救的我,少往自己脸上贴金哦。”
“嘿,这话我还不爱听了。”梅倾酒两手在桌上一趴,撑着身子看她,“要不是我这么及时把张巡抚给你俩带过来,现在你和百里早就曝尸荒野了,还能好好在这儿吃香喝辣的啊?”
“呸呸呸……什么曝尸荒野,百里大哥武功那么好,你别乌鸦嘴。”
“他武功好?”梅倾酒偏头夸张地笑了一下,“他武功好你还能伤着?这脸打着不疼啊?”
七夏瞪眼看他:“那、那是意外,是我不小心……”
“你不小心?你不小心还是他不小心啊?”
“我……”
“好了好了,你们也别吵了。”她还想要争,季子禾已放下药汤,在她身边坐下,出声打断,“庄姑娘,我来给你把把脉。”
“哦。”七夏听话地将手递过去。
病了几天,她瘦得飞快,腕上一点肉都没有,纤细得让他有些不好下手……
“脉软无力,按之虚空,是体虚之状……”季子禾眉头越皱越紧,沉声问她,“怎么会没有起色呢?”
“庄姑娘,你这些天,都有好好喝药么?”
闻得此话,七夏目光闪躲,只紧紧盯着外头树梢,随口道:“有啊,当然有。”
“真的?”
“自然是真的!”
梅倾酒怀疑地看了她一眼,随即视线往屋里转了一圈,忽然落到摆在彩绘立柜上的那个青花瓷瓶上。他佯作漫不经心地走过去,拎起花瓶来摇了摇,果然里头装得满实满载,哐当作响。
“好啊——你个七夏!”他又是好笑又是好气,拿了花瓶往她眼前一摆,“你行啊你,爷这么贵的药熬着让你吃,你竟还倒了?”
眼看东窗事发,七夏也不隐瞒,拧着秀眉理直气壮:“这药太苦了,我不喝……”
“药是调理身子的。”季子禾语重心长的跟她解释,“你不喝药,病迟迟难好,遭罪的不还是自己么?”
“反正也是要好的……”她迟疑了一瞬,依旧坚持,“我慢慢等它好就是了。”
“你……”还没见过这么混的人,季子禾左右无法,只得将碗推过去,好言哄道,“这药真不苦的,等冷了才会苦,我保证。”
“我才不信你。”七夏连连后退,盯着那黑漆漆的草药,眉头紧锁,“……我要蜜饯。”
“啊?”他听得一头雾水。
“小时候喝药,我娘都会先给我吃蜜饯……”她摇摇头,“没有蜜饯我不喝药。”
真是想不到她这般小孩子心性,季子禾也失了耐性把碗一端,站起身:“你别寻借口,快把药喝了。”
瞧他步步逼近,七夏立马提高警惕:“你、你别过来啊……我不喝的!”
这又跑又躲的,梅倾酒在旁看得直敲桌子,满心无奈:“叫你喝个药,又不是让你去上吊,真不知是怕个什么劲儿!”
七夏绕着桌子转了两三回,眼见寡不敌众,索性拉开门要往外跑,怎想此时外头竟站了个人,她一个不留神撞了上去,顿时疼得头晕眼花,险些没绊着摔下去,还好那人及时拉了她一把。
鼻尖又酸又麻,也不知流血没流,七夏抽着凉气拿手去摸,头顶就闻得一个熟悉的声音,似乎很不悦:
“你又在做什么?伤还没好就跑跑跳跳的,还嫌血流得不够多?”
这语气声调,她不必抬头也知道来者是谁。
七夏没由来一阵高兴,像是找到个救星,直朝他背后躲。
“他们要我喝药……”
百里还没低头,已见她动作迅速闪到自己身后,再朝屋里看时,季子禾手持药碗,笑容尴尬的朝这边颔首。
他暗暗叹息,伸手抚了抚额,随即便把七夏拉出来,皱着眉责备:
“你闹什么,有病不喝药,还赖人家?”
七夏瞥了瞥那边的季子禾,把嘴一扁,倒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药很苦啊……”
“良药苦口。”
“……”就晓得他会这么说,她垂首不语,转念想起来什么,把头一仰,对着他笑嘻嘻的:“不如你喂我吧,你喂我就我喝!”
她此言一出,不远处的季子禾甚为窘迫的捧着药碗,侧头轻轻咳了一声,梅倾酒是早已习惯,乐滋滋地托腮看笑话。
只有百里身形微僵,虽知她素来口无遮拦,眼下也是万分难堪,当即咬牙切齿道:
“你想得美!”
横竖也没觉得他会答应,反正自己就是讨个嘴上便宜,七夏扬起眉毛来:“那又如何?我就不信,我昏迷不醒时你没有喂我喝药。”
这厢百里还没开口,一旁的季子禾忙不迭指了指自己,笑着插话道:“庄姑娘,其实是我喂你的。”
话音刚落,就遭到对方狠狠一记白眼,他只得闭了嘴,默默退回到梅倾酒跟侧立着。
只是喝个药,还搞得如此阵仗翻天,百里捏着眉心,不欲与她纠缠,恰巧看到那边端茶送水的店伙,他抬头就唤道:
“小二,你过来。”
“诶诶。”那伙计把巾子往肩上一甩,拎起茶壶,“客官您吩咐什么?”
百里淡淡问他:“你们这儿厨房还有冰糖么?”
“有的有的。”
“行,你去取两块儿给我。”
“好咧,您稍等。”
他这么说,任谁都听得出这糖是特意替七夏要的,梅倾酒抿了口茶水,表情似笑非笑。想他平时对七夏避而远之,一向是唯恐躲之不及,要是从前哪里还会管她喝药不喝药,这态度可转了个好几个弯,有意思的很。
越想越觉得那天他回杭州的晚上一定很精彩,愈发遗憾自己错过好戏。
“行了。”百里有些不耐的提醒她,“糖到了就把药喝了,没事别在这儿胡闹。”
这会儿七夏倒是听话的点头,一副乖巧模样:“好。”
刚要回屋时,蓦地停住脚,看看百里,又去看看梅倾酒,迟疑道:“你们……你们什么时候走啊?”
“怎么?”梅倾酒笑道,“怕我们跑了?”
这可说不准,七夏十分不信任地瞅了瞅百里,低低道:“我可是为了你们才遭这罪的,你们要是跑了,那就是不义气!”
“噗……是是是。”梅倾酒忍俊不禁,“你放心,等你好了一块儿上路。”
“真的?你们可不许骗我!”他的话做不得主,七夏只得去望着百里,后者似乎不愿回答,转过身就走了。
“诶……”她咬了咬下唇,跺脚道,“又一声不吭地走了。”
哪知这一跺脚扯到伤口,七夏龇牙咧嘴叫苦不迭。
“你啊,安分点吧。”梅倾酒慢悠悠出了门,在她肩头上一拍,“一个姑娘家,受了伤还不好好养着,当心百里不喜欢!”
不想此言竟很是管用,七夏愣了一瞬,赶忙乖乖回屋去休息。
这么生动的表情变化,梅倾酒看得十分愉悦,边笑边往外走,琢磨着换个地方打发自己。
房里,只剩季子禾,他满眼笑得无奈,扶着七夏坐好,柔声道:“先喝药吧。”
此时,她倒是安静了,捧着药碗一口饮尽。只可惜汤药已经凉透,果然冷的草药味道更苦,舌根里的涩然从齿间蔓延到咽喉。
当真是……凉药苦口啊。
“庄姑娘……”季子禾垂眸看她,似是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你们是要上哪里去?”
七夏想也没想:“我们上京。”
他若有所思地看向别处:“哦……上京啊。”
隐约听到这语气古怪,她拧着眉奇道:“怎么?”
“没什么。”季子禾微微一笑,“就是想着乞巧节快到了,好歹你们过了节再走,否则见不着这满城花灯,飞星鹊桥,岂不是可惜?”
“乞巧节?”七夏眼前骤然发亮,病了几日险些忘了,亏得他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