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卫在边上打量她的表情。
宛遥瞧到最后,居然还有署名:“深山含笑?”
她随口问:“每天都是什么人送来的?”
后者赶紧道:“就西市边常挑着个担子卖花的小孩儿,问他呢他自己也不清楚,说是一个老乞丐交给他的,这里头指不定还辗转多少人。”
末了很是上道儿地问宛遥,“如果要查,肯定是能查到,王妃倘若有吩咐,属下一定尽心竭力。”
深深看着对方眼里那股燃烧的八卦之魂,宛遥艰难地扯出半个笑,委婉推拒:“……这倒不用了。”
想了想又好奇:“你知道……为什么会有人平白无故给王爷送东西吗?”
亲卫思索片刻,很快尽职尽责地给项桓贴金:“大约个把月前,咱们王爷在街上路见不平,大显身手,教训了一个非常凶悍的地痞,那出手利落得,满场拍手称快啊——从这之后便有人来示好了。我猜,多半是在场的某个人仰慕王爷的英姿,所以偷偷摸摸送东西。”
宛遥闻言微微颦起眉,若有所思地颔了颔首,双目一转,见他另一只手还拎着坛西凤酒,味道香醇,应该是陈年佳酿。
她有些讶然:“还送这个?”
“那可多了,送吃的送玩的,每天不带重样。”言罢,又怕她多想,亲卫忙补充,“不过最后都是便宜了我们,王爷没碰过。”
回房这一路上,宛遥都有点心不在焉。
她在“项桓怎么可能会有人惦记”和“项桓居然会有人惦记”这两个问题间徘徊了好几圈,不知不觉走岔了道儿,一抬眼竟停在了书房的小院之外。
曲折的抄手游廊旁种了不少绿竹与松柏,因此即便入秋了,这一片也还是葱葱郁郁的。
尽管隔得远,宛遥却依稀能听到空气里长锋呼啸的声音。
这样的声音她很熟悉,就如长安城的钟鼓声一般,是从年幼时一直听来的,带着岁月的悠长。
透过草木的缝隙,隐约能看见一抹矫健的身影,长/枪的银芒在他手中流动,枪锋好似猛虎的利齿,锋利、敏锐、无坚不摧。
宛遥小心拨开眼前的树枝,项桓正在院子里练枪,雪牙的光华攒起漫天落叶。
她不懂武功,也看不出什么好坏来,只是这些年见他练武,能明显的感受到项桓一招一式里的变化,他的枪虽然依旧凌厉,但比之当年戾气少了许多,反倒是满含着少年人的飞扬与豪情。
回忆起昔日在水马驿外,瞧见项桓笑容明朗地朝她打马而来,那个时候宛遥脑子里就不由自主地蹦出一个词——鲜衣怒马。
再贴切不过。
脑袋靠在廊柱上静静的发了一会儿呆,她忽然想到了什么,贴着墙绕开项桓,悄悄地摸至书房里。
他大概才写完上报京城的文书,桌子一团乱。
宛遥在大堆的账目、书册中翻捡,只感受到扑面而来的杂乱无章。
寻了半天一无所获,她于是来到书架前,从下往上找。
奇怪,记得当时明明是放在这附近的……
最高一层摆了两叠笺纸,宛遥刚垫脚要去拿,头顶蓦地伸出一只手,“啪”的一声摁在书上。她心头猛跳,回眸正对上来者一双半带狡黠的眼。
“你!……”宛遥先是吓了一跳,随后狐疑地望向门外,“你不是练枪呢吗?”
“我是练枪啊。”他理所当然的挑起眉,“练够了,就不能休息一下?”
雪牙不知几时已被悄无声息的放回了墙角,院中一派安静,连落叶都集体归了位。宛遥欲盖弥彰地朝别的地方瞥,她眼神在躲。
项桓便慢条斯理地往前凑,故意问道:“找东西啊?”
她信手去翻架子上的书册,生疏地遮掩:“我……找本书。”
后者哦了一声,偏要盘根问底,“你的书架不是在那边吗?怎么跑我这儿找书了?”
宛遥忍不住反驳,“我就不能找本你的书吗?”
项桓也不拆穿,散漫地笑笑,从谏如流:“能,当然能。”
她作势转过身,佯作寻书的模样抽了一册在手中,还没等掀过几页,他冷不防从旁边一捞,把书收走。
项桓索性倒过来,当着她的面把书前后晃荡,唇角不经意轻扬,“那种情诗,我头天就扔了。怎么,还怕我留着夹在书里啊?”
宛遥将手背到身后,垂眸盯着桌前的矮凳,轻轻辩解:“谁说我在找这个……”
他并不在意要不要点破,只是见她目光满屋子躲闪,面上变化不大,心情却莫名其妙地忽然明媚。
宛遥心虚且郁闷扣着书架的时候,额头蓦地被项桓用指尖一戳。
她不自觉闭起一只眼,朦胧的视线里是少年干净的笑容,“难得看你为我吃一回醋。”
项桓俯身往前靠,手滑到她脸颊,摊开掌心握住,“就是再挨你几顿冷嘲也没关系了。”说着,微凉的嘴唇便凑了上来,贴在她唇边的位置。
这一瞬的日光很好,不冷不热却十分明亮。
倘若有人此时走进门,大概可以瞧见那双唇接触的地方透出一缕清澈的光芒。
在他要往下吻之前,宛遥拍着少年的胸膛推开,眼睑眨了好几回,侧身故作镇定地解释:“我只是来看书的,都不知道你在讲什么……”
她又把那本书抢了回来,抱在怀里往外走。
项桓被她丢在原地,然而依旧笑得神采飞扬,在后头不要脸道:“宛遥,我让厨房买鱼了。”
“不吃!”
外面的人答得飞快。
他闻言荡开笑意,把一本志怪古书陀螺似的在指尖转圈。
宛遥下了台阶在院中站定脚,这才偷偷回眸望了一眼,抬手从脸颊上轻轻掠过去,大概自己也觉得自己挺犯蠢的,低头牵了牵嘴角,提裙朝住处而行。
*
紧接着的十月中旬是万寿节,项桓忙着进京参朝的琐事,那个神秘的送花客就像是一段并不惹人惊异的小插曲,很快便被抛之脑后。
他们年节不上洛阳,一年到头,唯有季长川生日这天会入京一次。
屋里已经升起了炭盆,项桓坐在桌边捏着笔杆子琢磨礼单,“上回送的是欧阳修的真迹,不过我总觉得大将军不太喜欢欣赏这些东西,今年又送什么好?”
宛遥把小铁抱在怀里,托腮烤着火,忽然说:“……大闸蟹怎么样?眼下正是吃蟹的季节,蟹黄蟹膏特别满。可以清炒还可以做成蟹柳,蟹黄高汤煮面再配一点虾仁……”
项桓斜斜睇她,一语道破,“是你自己想吃吧?”
宛遥手里搅着红枣银耳燕窝,望着他笑,家里昨天才做了芙蓉蟹,她跟项南天一人吃了两大碗。
说着说着自己也饿了。
项桓朝门外吩咐:“小伍,让厨房蒸点蟹黄包送来。”
院中听得人应了一声,脚步跑得极快。
小铁在暖室里伸展四肢打了个呵欠。
项桓用笔划掉了礼单中的“玉观音”和“菩提佛珠”,一面沉吟思索一面随口说:“喂我一口。”
她舀了一勺羹汤塞进他嘴里。
“干脆再加几条人参好了……”
毕竟人到中年,前半辈子的遗症如雨后春笋,一个比一个茂盛,连余飞这样的都开始找宛遥学着做养生汤了。
十月初车马齐备,准备启程。
到底还是拉了二十几框的鲜蟹缀在队伍后面,赶路快的话,耽搁一到两天,应该还能活下来不少。
临行看星象,挑了个大晴天出远门,一队人带着寿礼浩浩荡荡出发,也是颇为壮观的景象。项桓骑马走在官道的最前面,宛遥则缩在车里煮茶喝。
战事平定至今,生产虽未恢复到魏宣宗初年,但支离破碎的山河锦绣勉强修修补补,有了个能看的模样。
早些年间官道四周盗匪横行猖獗,她跟着项桓下南境,沿途连行人都不见几个,现在这一路反倒十分热闹,来来往往皆是走南闯北的旅客。
一壶茶刚沸三次水,车外便有人撩起帘子钻进来。
项桓挨在她身边坐下,抬头一看到先笑了:“这茶沸得巧,正好不用等了。”
宛遥用巾布垫着拎起茶壶给他倒满,“怎么想着来坐车了?你不是最不喜欢闷在车里么?”
杯子还很烫,他只好小口抿着,“在外面一个人骑马也怪无聊的,过来看看你。”
她轻哂道:“是来讨茶喝的吧。”
少年笑得没脸没皮:“茶哪有你重要啊。”
宛遥不以为意地动了动唇角,未将他这番话放在心上,给自己也倒了一杯放着等凉。
车子驶得很稳,清冷的日头从间或掀起的帘下洒到脚边。
项桓慢悠悠地转着茶杯,和她说闲话。
“咱们洛阳的宅子翻修了,前日里来信说还没打理好,宇文让我们在他家落脚。”
宛遥闻言直起身:“方便吗?”
“有什么不方便的,又没成亲。”
他们三兄弟,除了项桓,如今宇文和余飞都是长住洛阳,季长川不知是有心栽培自己的外甥还是懒得和朝臣周旋,羽翼未丰就直接把他塞进内阁,据说每日跟一帮老臣唇枪舌剑,打得很是心累。
正因如此,宇文钧很少再上战场了,近几年的战事大多是余飞项桓以及其他武将摆平的。
“前年和他过招,功夫都生疏了。”项桓把喝完的杯子放下,微不可闻的叹了一下,说不清是个什么情绪。
一转眼,大家年纪渐长,有许多年月慢慢地也就回不去了,岔道上各奔东西。
车子微微摇晃,轱辘声绵长又安宁。
矮几摆着的茶壶越放越冷,热气冒得一缕比一缕缓慢。
大概是午后的天气太舒适,两个人不知不觉头挨头靠在一块儿打起了盹。
宛遥毕竟没他那么高,靠着项桓的胳膊,堪堪冒出肩膀一点,冷不防他脑袋栽下来,正磕到头顶。
这么一惊扰,人便蓦然转醒。
她迷迷糊糊地抬头望向窗外,风景乏善可陈,不见城郭,明显是还在路上,旁边的项桓却依旧睡得很熟,双手抱怀倚在身侧,嘴唇微启地一张一合。
宛遥探出手去抚着他脸颊,心绪莫名被这深秋的天气带得有些怅然。
如今的天下是摇摇欲坠的太平。
她知道虽然现在大应占据了半壁中原,可南燕尚在,袁傅同样也在养精蓄锐,谁也说不清什么时候就会再次打仗。
他终要奔赴那些血淋淋的沙场,这辈子生于战火,注定要沉浮于征途。
第115章 115番外四则
进洛阳城时正是午后。
算起来, 这也才是宛遥第二次上京,城里的格局比之上年已初具规模, 到底是古都, 有千百年的历史底蕴,发展起来很快。禁宫据说还要扩建, 不过如今各处刚刚恢复生产, 尚不宜大兴土木。
宇文家在城东,离皇宫不过一炷香的脚程, 大概是为了早朝方便才如此置办的。
“你们怎么提早来了。”
刚下马车,宇文钧便急匆匆上前迎接, 他应该是刚得到消息, 一身的朝服还未换, 竟显得比他俩还要风尘仆仆。
项桓牵着宛遥看她跳下来,回头笑道:“天气好,车子走得快……怎么, 你才忙完?”
宇文钧有些赧然地回答:“最近要到年关了,琐事繁多, 刚和舅舅谈了点南境的布防,所以多耽搁了一会儿。”
他都是快满三十的人了,从前瞧着就比项桓稳重不少, 这几年愈发内敛,反倒真有种朝官的气场,与同龄人格格不入。
“客房已经准备好了,你们赶路辛苦, 先坐着吃点茶,若缺什么东西,尽管开口。”一路踏进前厅,侍女们正给帽椅两侧的矮几上换了新茶,躬身退下去。
宛遥正抬眼的时候,看见了站在角落里的淮生,有那么一瞬,她着实怔了下。
女孩子穿着外罩披风的襦裙,微微泛蓝的星眸里一如既往地少了点感情,眼睛明亮而干净,像极了一幅前朝的宫廷仕女图。
瞧惯她穿军装的样子,乍然这么一打扮,扑面而来有股陌生感。
宛遥张了张口,一时间竟不知道怎么寒暄为好。
上次见到淮生还是在一年多以前,隔得很远,看她在军营外表情淡然地背起行囊,向虎豹骑的统领行了个军礼。
听项桓说,淮生在战争结束就退出了军队和宇文家,一个人行走江湖,或许是想找个地方隐居避世,也或许只是厌倦了杀戮的生活,另谋出路。此后便是一整年杳无音信。
直到今年,京城忽然传来宇文钧将她接回家门的消息,其震撼不比晴天一声巨雷,彼时宛遥就隐隐约约觉得,这其中可能发生了什么,联系宇文近年给季长川任劳任怨地卖命,甚至阴谋地认为,当初淮生的离开多半也别有用意……
她哑口无言,但淮生的脸上却分明露出几丝意外与惊喜。
在洛阳人生地不熟,宛遥算是为数不多的一个旧相识,又是姑娘家,自然而然令人感到亲切。
宇文钧远远的便朝她温和一笑。
“知道你们要来,淮生从几天前就开始问行程。”他示意项桓二人落座,自己语气里也颇为怀念,“忙得久了,偶尔我总想起当初咱们在嵩州,在成都的那些年,虽说每天都提着脑袋胆战心惊的过日子,但没这么多心眼,反而活得单纯精彩。
“眼下战事是消停了,成日里倒被一堆琐务缠身。”
项桓抿了口茶,嫌他说话老气横秋:“想打仗还不容易?今后有得是机会,南燕、北蛮、西南的匪徒,离太平盛世还早呢……不过我看你也不得空闲。”
宇文钧模棱两可地笑笑。
说话间,有婢女端着糕点果腹送过来,淮生见状,近乎本能地起身走上前,想去帮忙。婢女们不好由她动手,只能笑着避开。
“诶——”宇文钧轻轻拉住她,“你不必管,这些事交给下人做就好了。”
后者想了想,又准备去给他倒水。
“我自己来。”宇文钧握着她的手放下。“你歇一会儿吧,没必要老照顾我。”
宛遥不着痕迹地朝那边投去一眼。
淮生显然还没习惯,尽管坐回了原位,两手却不自在地放在膝上,略微的局促。
毕竟是身份有别啊。
她怅然地想,这恐怕不是一天两天能够适应得了的。
宛遥用盖子把茶叶拨到一边儿,低头喝了一小口。
他们两人的婚事至今还没定下,宇文钧倒是写了文书递上去,不过季长川打着太极就是不肯给准话,项桓曾经猜测,觉得多半是不爽他先斩后奏,还瞒那么久。
舅甥俩玩的都是四两拨千斤的手段,互相套路对方,看起来,要修成正果尚且任重道远啊……
河鲜不宜久藏,项桓赶在宫门下钥前先跑一趟把蟹带进去,途中碰见余飞又叫他拉着去喝了一通酒,等到天黑方才得空歇口气。
宇文府的下人已经贴心的烧好了热水,他洗完澡坐在一旁擦身上的水珠,满屋子都是湿气。
“你洗么?我让人再打一桶。”他信口问。
宛遥正将吃完的蟹壳仔仔细细地摆成蝴蝶形状,“不用,我洗过了。”
“有那么爱吃蟹吗?”项桓拿巾子抹自己的湿发,“早知道给你多留几筐,何必全送宫里,最后还不是拿出来宴请群臣,白白便宜那帮老东西。”
她轻轻掀了个白眼笑他,“哪有喜欢吃什么就一直吃到腻的,再说螃蟹性寒。”宛遥回头继续玩蟹壳,“吃多了对女孩子身体不好,还是得节制一下。”
项桓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倒掉了浴桶的水,宛遥已经开始卸钗环了,他毛手毛脚地去添乱,摘下发簪搁在妆奁里,便听她感慨:“今年过年,宇文大人恐怕又得借机上书去请婚旨。我看大将军的嘴咬得这么紧,真不晓得几时能松口。”宛遥托起腮,“他也是不容易啊,千里迢迢地找到淮生……”
背后的人一声不以为意的轻笑,“那是你太不了解宇文。”项桓将木梳放回桌边,慢腾腾地坐在床沿脱靴。
“他这么做,肯定是有理由的。”项桓抖开被子,“宇文这个人,别看表面上人畜无害,实则心眼颇多,既然会把淮生带回家,眼下发生的情况也必然是在意料当中,根本用不着替他操心。”
宛遥跟着他爬上床,“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宇文起码有九成的把握会令大将军同意这门亲事,所以才将淮生接到京城。”项桓把被衾盖到她身上,“没准儿,一切还是他计划安排的呢。”
宛遥越听越玄乎,怀疑地盯着他,“怎么感觉你把人家说得像个老谋深算的敌国细作一样。”
“敌国细作还未必有他藏得深。”项桓顺手捡了地上的一粒小石子,打灭了烛火,“你们女人啊,就是爱看表象。”
躺下去之前,他忽而一挑眉,“他吃上肉的时间说不定比我都早呢。”
宛遥坐在那里愣了好一会儿没明白这句话,等回过神才抄起枕头捂他。
“项桓!!”
后者一边躲一边笑着拿话岔开,“诶、诶,不玩了,睡了睡了……”
离万寿节还有几天,送完了河鲜,剩下的空闲时日宛遥就跟着项桓在京城里面闲逛。
余大头一早翘了他的班,逮着机会便拉他俩上酒楼,再借口“洛阳我熟啊”,自发地领起两人游走在京师各种三教九流的边缘,日日吃喝玩赌,不事生产。
因为两家老人都在长安,大年他们不上洛阳来,所以每年的万寿节更像是一场聚会,季长川应付完了群臣会再单独给他们开小灶,一帮人找个园子胡吃海喝,不醉不归。
在京城的这些天,算是一年里难得的放纵之日,虽然平时偶尔会因为公务小聚一回,可人总也没有万寿节来得整齐。
而除了叙旧和应酬外,宛遥还是一直惦记着淮生的事。
宇文府里住得久了,多少能明白她的处境,也不知那两个门神似的嬷嬷是谁准备的,不过看情况八成是季长川的手笔。
从早起开始,要纠正她进食的速度。
“姑娘,您吃饭不用这么快,得细嚼慢咽,一口一口的品……”
淮生看着她,“那样不是太浪费时间了吗?”
行军打仗一向追求令行禁止,故而她常年来吃东西堪称神速。
嬷嬷为难道:“您又不赶时间,吃得太快,岂不让同桌的人尴尬么?”
淮生闻言望向宛遥,过了一阵若有所思地低下头。
饭后消食,要纠正她的坐姿。
“姑娘,您怎么能直接坐栏杆上呢,裙子会弄脏的。”
两人一左一右拉她起来。
“这栏杆也没有多脏……”
“那也不能坐呀,您怎么说也是女孩儿家,让人家看见该笑话您了。”
淮生眼见她们忙前忙后地拍去她衣服间的浮灰,转头盯着那片挺干净的抄手游廊。
花园没法再去了,于是上后院散散步。
偏巧隔壁家的孩童放纸鸢,卡在了角落老梧桐的树枝上,她仰头,三两下窜至梢顶,还没等够到风筝,底下就顷刻炸开了锅。
“我的天爷——姑娘您赶紧下来啊!”
“这要是摔着了可怎么是好!”
其中一个兴许是急火攻心,居然当场翻白眼晕了过去。
淮生只好先草草落了地,紧接着又是一场喋喋不休,没完没了的长篇大论。
宛遥总想找个机会与她谈谈,但前几日被余飞和宫宴耽搁了,等到临行前才得空,满府里找了一圈,竟没见到她的踪迹。
等途径小竹林时,才不经意发现她一个人垂首站在角落里,安静得就像周围的观音竹。
“淮生?”宛遥试探性的唤了一句。
后者闻言缓缓回头,眸中难得带了点落寞的色彩。
宛遥走上前,“怎么了?没精打采的样子。”
淮生低低道:“没有什么……”
她也不便直接问,于是左右环顾片刻,“跟着你的那两个嬷嬷不在?”
“嗯,她们今天休息。”
难得见淮生这样垂头丧气,宛遥试探性地问:“是不是遇上什么麻烦了?需要我……帮忙么?”
在她说出这话的那一刻,对面的女孩儿竟咬了下嘴唇,十分怏怏地说道:“她们的要求……太多了。”
宛遥微微一愣。
约莫是这段时间被逼得紧了,印象中很少听淮生如此有怨言。但也别无办法,她从小长大的环境和寻常人家相去甚远,真要跟着宇文钧,许多举止不改不行。季长川这么打算,多半是想让淮生早日适应将来的生活,今后的路还很长,也有叫她知难而退的意思。
宛遥忙宽慰似的安抚:“其实你也不必过于放在心上,我小时候也有教养嬷嬷,一开始老吃亏,后来学精了知道怎么应付了事,很容易就打发走了。”
她抬手去摸摸她的脑袋,“没关系的,好事毕竟多磨,尽力而为吧。”
淮生轻而地嗯了一声。
她耳力好,许是闻得有脚步靠近,先扬起了头,暗淡的眼眸星光一闪,不自觉挺直背脊,“将军。”
饶是两个人都退伍多年,淮生还是习惯性这么称呼。
宛遥果然看见宇文钧站在背后,四目相对,他笑容和煦地朝她抱歉地一颔首,“碰巧路过,可有打扰你们?”
“我也只是路过闲谈。”宛遥欠身施礼,当即十分识相地开口撤了:“那……宇文大人,你们慢慢聊,我先告辞。”
一直行出百步之外,她借着花树遮掩身形,原地里的淮生依旧沮丧,宇文钧正垂眸对她说什么,看她偶尔会摇头,也会点头。
青年的眉眼温润清俊,耐着性子细语安慰,随后掌心拖住她脸颊,将前额轻轻抵了上去。
的确是这世界上唯一制得住淮生的人啊……
宛遥忍不住生出些岁月静好的感叹,她躲在那里张望,廊下的某人远远瞧见了,好奇地抱怀走过来,也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品了一品,不解其意。
“瞧什么,很好看吗?”
“你怎么来了。”宛遥说着又向淮生那边瞅了一眼,觉得再这么偷窥下去不太礼貌,忙伸手推他,“非礼勿视非礼勿视,快走了,别看了。”
项桓给她半推半拉地拽到一边,还一路转头,“诶,我还没瞧清楚呢……”
“别人家事,你看那么清楚作甚么?”
他似笑非笑地挑起眉,往她身侧靠了靠,“那就只准你看啊?”项桓把脑袋一歪,“宛遥,你这是自己看够了才拉我走的吧。”
她被他气笑了,“想什么呢,我又不是你。”宛遥伸手将人朝旁一推,作势要走,手堪堪松开,项桓便轻描淡写地又拽了回来。
他唇边带着抹极熟悉的弧度,饶是在长安做了这些年的郡王,有时笑起来也还是那么没脸没皮。
“其实你干嘛看他们,咱们俩又不是不能亲。”
宛遥正打了他一下,冷不防项桓揽着腰将她往上抱,偏头就要吻。
“别闹。”宛遥笑着两手把他头捂住,拦在自己面前,四下里环视,“这是人家府上,到处都有人的!”
项桓略一思索,突然拉起她,“过来。”
“干嘛啊。”宛遥让他拽着跑,沿着石板小道穿过垂花门,沿途偶有一两个下人站边行礼,不多时便转回了客房。
他掩上门,屋里没灯尚有点暗。项桓背靠门扉挡住大半日光,眉宇间带了些势在必得的笑意,两手捧起她的脸,“现在是不是能亲了?”
宛遥刚要说话,他唇便贴了上来,气息灼热而柔软。
*
马车已经候在府外,四周刚刚开始化雪,干冷干冷的。
项桓坐在边上套靴子,回头见宛遥收拾着满床的衣物行装,于是抬手在她面上试了试温度——还挺暖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