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无数次想象过的,想做却没有做过,想做却不敢做的……

残存的理智逐渐流失,本能的欲望却已将他彻底淹没。

少年人的情愫甫一爆发,便似排山倒海,烈火燎原,难以控制。

倘若早知道这一拽,能拽出接下来的后果,宛遥大概再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这么干了。

她从不知晓项桓疯起来能这么可怕,就好像自己只是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角,便迎来了一场毫无预兆的狂风暴雨。

天光还亮着,明晃晃的日头打在窗边,让她暴露在外的双肩更加觉得冷了,不能熄灯,也没有夜黑遮掩,白天使得人的感官愈发敏/感,被微风吹拂的帐幔仿佛惊涛骇浪。

耳畔尽是项桓急促的喘息声。

他的手重,起初摸不着门道略有几分着急,渐渐的寻得方向,才开始全身心投入。

说不清是不是因为两个人都是第一次,像初尝禁果,项桓在做这种事情时根本半点温柔都谈不上。

最先还稍微有些克制,等后来却忽然失控,好似放出笼的饿狼,手臂撑着床头,用力将她压在方寸之间,不死不休的抵死纠缠。

余光乍见的胳膊上,少年的青筋如蛇信般凸起,细细密密的覆盖着水珠,再滑下来抵到被褥间。

但仍旧感觉不够,他还嫌不够。

宛遥抱着项桓微带湿意的脖颈,那片背脊有汗湿的水亮,她甚至有种朦胧的错觉,仿佛他的每一次横冲直撞都似面临着千军万马,是雷霆万钧,浴血拼杀的气势。

宛遥终于招架不住,将头埋进他颈窝,在满眼破碎的泪花里起伏颠倒,徒劳地用牙咬着他灼热的肌肉。

唇齿间微微发苦。

*

不知过了多久,照进帐幔的光开始变得昏黄了,项桓的喘息才渐渐平复下来。

他懒洋洋地抬起眼皮,撩开帐子的一角,天色约莫近傍晚了,但外面仍旧一片静寂,好像先前耳畔听到的,都是脑中混沌的异响。

这座院子从前就没人敢擅闯,如今更甚,躺得久了五官迟钝,似乎天地间就剩这么一处安宁的所在。

他将手放下,随意搭在被衾上,继而转目去看睡在一旁的宛遥。

她昏昏沉沉的还没醒,呼吸平稳,鼻息很轻,一张脸红通通的埋在枕头里,额间的刘海被汗水打湿,零散地贴在鬓边。

项桓反而没什么睡意,他本来体力就好,饶是刚刚酣畅淋漓的打了场仗,也觉得不过是出一身汗,饱食餍足,兴奋得毫不困倦。

放纵半晌,至今尚未从畅快里缓过神,于是辗转不定,便探出手去摸女孩儿的脸,但也只敢用手背轻碰一碰,怕扰她好梦——面颊温热柔软,想来周身还烫着。

项桓正悄悄收回手,冷不防看见她露出被衾的肩胛和锁骨。

宛遥皮肤一直很白,因此那上面的淤青便显得格外分明。

他愣了一下,略往里掀了掀,痕迹清晰可见,几乎遍布全身,数胸前与腰际最为密集,而其余莫名其妙的地方也不少,连他都不明白是怎么留下的。

先前没注意,这会儿才发现自己下手重了,他没碰过女孩子,压根不知道她肌肤原来这么容易受伤。再往前比了比,那些淤青居然正好与他手指重合……

项桓自我心虚地抽回手,欲盖弥彰地拉上被褥给宛遥盖了个严严实实,也就是这个时候,她睫毛微颤,竟不经意转醒过来。

后者目光迷糊了片刻,随即瞧清楚是他,眼底的嫌弃之色不加掩饰,凉凉地瞥一眼,翻了个身,将背后成淤红痕露给他看。

像个堂审现场。

一见这举动项桓胸口“咯噔”一下,心知多半是生气了。

他只好往前凑,伸手去从后面将宛遥抱了个满怀,低头时,下巴正搁在她颈窝。

薄汗才刚,项桓胸膛略有几分凉意,若不是实在没力气,宛遥估计当场能把他胳膊咬下一块肉来。

少年大概自己也觉得没脸,支吾地问她:“你是不是……挺疼的?”

怀里的姑娘语气不咸不淡:“我知道你肯定不疼。”

他为难地舔了舔发干的嘴唇,“我不是有意的,我以为……以为你应该也会很舒服,很喜欢……”

后面半句竟显得底气不足。

她咬咬牙,“你以为?我觉得牛肉好吃,所以牛也会喜欢吃自己的肉吗?《论语》有没有学过,知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么?”

项桓连忙借坡下驴,“下次不敢了,我保证。”

宛遥撑着身子要转头:“你……”

“诶——”他不着痕迹的打断,飞快摁住她的肩膀把人塞回被窝,“既然难受就别动了,我去给你打热水。”说着迅速拽起外袍披上,趿鞋下了床。

宛遥想唤他,刚张口便意识到来不及了,对方转瞬已没了人影——有时候不得不佩服项桓那旺盛的精力。

但隔了没一会儿,又听见外面喊。

“饿不饿,想吃点什么?”

她脑子里一蒙,已经忘了自己还在跟他生气,不自觉回答:“牛、牛肉面……”

说完才莫名觉得有哪里不对。

片刻之后,清晰地听到他鼻息里的笑声,“好。”
113.番外二则

大应开国之初的那些年,边境的战事一直未曾消停过。

南燕先前被打怕了, 倒还算安分, 而北蛮却开始蠢蠢欲动, 兴许想趁中原时局混乱之际,好浑水摸鱼。

项桓从四月清明祭拜完了他娘便马不停蹄地去了北边,眼见着都快入秋了,还没有要回来的意思。

果然是造反容易建国难,几十年混战,中原大地剩下一堆烂摊子得慢慢收拾。

事情发生在九月底。

子夜里, 整个王府静悄悄的, 冷月清风,一片安寂,偏东的卧房还养了只黑猫, 正在窗边缩成一团好眠。

忽然, 那猫耳朵便立了起来, 笔直地转了一圈。

远处的马蹄声在王府角门口刹住, 紧接着一道黑影动作迅速地闪进了后院,他一路解了披风和头冠, 步伐稳健, 足下生风,临着要进门了, 居然还没忘跑一趟厨房打水, 利索地把自己全身上下囫囵擦了个遍。

卧房内“吱呀”一声响, 冷风倒灌, 黑猫已经从桌上跳了下来,一对眼珠在暗夜中绿得发亮。

宛遥迷迷糊糊间,感觉到四周一沉,尚未睁眼,有人自背后结结实实地将她往怀里抱了抱,倘若睡得再深一点,准得以为是鬼压床了。

好在她有经验,这种情况一年差不多要经历个两三回,最初那几天吓得夜半惊叫,引得全府侍卫拎着刀枪冲进来围观,后来次数一多,时间长了也就习惯了。

背脊上流窜着一股冰冷的寒意,宛遥不禁打了个哆嗦,他在外面跑了数天,难免带有凉气,然而借着她身体取暖,不多时便辗转回温,变得格外蓬勃暖和。

那种紧贴皮肤的触感宛遥尤其熟悉,想翻个身,项桓却搂得死紧,还一嘴嘀咕:“别动……我跑一天了,先睡会儿……”

她使出吃奶的劲儿,咸鱼挣扎似的奋力扭头,定睛看去——后者果不其然脱了个精光,这老毛病大概一辈子都改不了了。

宛遥压低声音:“你又脱衣服?洗澡了么?”

他脑袋磨蹭了下,含糊地哼唧道:“……洗了,干净着呢。”

摸了摸横在腰间的手臂,倒也没摸出什么来,宛遥勉强转过身,“不行,把里衣穿上,现在入秋晚上冷,我被子加得不厚,明早着凉了怎么办?”

他连眼皮都抬不起,随口敷衍:“我不冷,就这么睡吧。”

“不行!”她态度很坚决,“眼下正换季,等会儿你又该喊腿疼了。”

或许是腿疼两个字令项桓略有动容,眉峰居然无意识地扬了扬。

宛遥搬死猪一样给他从床上拽起身,“不准睡,”她双手捧起脸来回蹂/躏,“你还没换衣服呢,不能睡。”

闹了半天,最后实在是没辙,项桓只好应道:“好好好,穿了穿了……”

他把自己的头在宛遥手里搁了一会儿,东倒西歪地摸黑往床底捞——想不到还挺沉的,那猫已经在他里衣上舒舒服服地蜷着,乍然被人动了窝,满不乐意地喵着抗议。

这小畜生是年前他路过剑门关时顺手捡来的,当时才巴掌大,家里两个女孩子,都喜欢模样乖巧,毛茸茸的动物,原本是想拿回来给宛遥找个玩意儿解闷,却不料一晃大半年,这猫在家的地位日渐拔高,现在都被允许堂而皇之的睡在他床上了,真是敢怒不敢言……

项桓盘膝系着衣带,宛遥便坐在对面低头替他理好衣衫,一把青丝瀑布似的散在耳边,衬得脸分外小巧。

他于是笑了笑,顶着两只困意朦胧的眼,把脑袋凑到她颈窝去,“想我没?”

宛遥将系带打个结实的结,推着他的头扔至一边,“你有什么好想的,干嘛要想你。”

说着就抖开被子躺回了床。

项桓不依不饶地贴上来,自我感觉倒是很不错,“你没想我?我不信。”

他胳膊晾在外,隔着被衾抱她,语气慵懒,“北境的城防已经重建了,这次回来,应该有很长一段年月不会再出征,今后有的是时间陪你。”

指尖正好触到一缕头发,项桓信手一卷,勾在掌心里缠成几道圈,“一去五六个月,晚上都没人陪你睡觉,怕不怕?”

宛遥背对他,闭着眼睛把棉被裹紧,随意道:“谁说没人陪我,我有小铁啊。你不在的时候,都是它跟我睡一起的。”

项桓在后面略有些不是滋味地抿了一会儿唇,不着痕迹地伸出脚,把安然自若趴在床脚的黑猫踹了下去,若无其事说:“这怎么能一样,它又不是人。”

摔了一个大马趴的小铁茫然地坐在地上四顾,它抖了抖凌乱的毛,哀怨地冲床上叫了一声,方才愤愤地迈开步子奔回窗前继续缩成团——毕竟好猫不跟人斗。

*

项桓虽然被季长川安了个王爷的头衔丢在长安自生自灭,但一有事使唤他比使唤宇文钧还勤快,就这两年零零散散跑北境跑南燕,去了不下五六趟,可时间都不长,超过大半年的,还是头一回。

甫一归家,他便明显的发觉了和以往的不同之处。

最直观的当然是宛遥了。

犹记得前年他被季长川踹去北方边陲和蛮族老朋友对刚的时候,仅仅离开了一个月,一回来她简直哭得梨花带瓢泼大雨,抱着人都不撒手的。

才过了一年而已,如今俨然一副习惯成自然的模样,难得他快马加鞭赶夜路,最后的待遇竟没比过一只猫。

宛遥想不想他他不知道,反正他自己是挺想的。

结果每日坐在家,只看她在桌边高高兴兴地逗猫,心里委实感到很亏。

又亏又委屈。

继而埋怨起季长川来,觉得他这个老师也未免太苛待自己,宇文和余大头明明是俩光棍,无牵无挂的,一有事却偏偏叫他出征。好在眼下是消停了,若再往外面跑几次,别说是猫了,以后估计连地上那张虎皮的地位都能比他高。

项桓漫不经心地捅着茶炉子间的碳。

宛遥正在翻前日长安寄来的,关于研制铁面人解药进展的书信,怀里照例卧着大爷似的铁将军。

她在纸上写记录,停下笔略活动了一番手腕,问他:“饿了吗?要不要吃酒酿丸子?”

项桓好像刚回神,闻言顿了片刻,忙道:“吃。”

宛遥把猫放在一旁,“那你等我下。”

他顺势跟着起身,“我帮你。”

路过回廊,天已经起风了,满世界的枯叶乱转,洒扫的下人们灰头土脸地在院中忙碌。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令项桓很是在意的事。

听说每逢月初,自家府门外总有人会放一把新鲜的花摆在那里,不知道送花人是谁,也不知道他的目的,不明真相的街坊四邻多半还以为对方在上供。

他派人盯过两回稍,来者十分狡猾,是趁天不亮时偷偷动手的,蒙着面,跑得也飞快,几次设套都没逮到人。

虽然从未有书信指明那花要送给谁,但他不用想也猜得到,而更为使人不爽的是,宛遥对此居然颇为珍惜,不仅没扔,还特地派了个侍女准时去收。

项桓戳着碗里玲珑剔透的丸子,视线锐利地射在那捧露水未干的花束上,今天是一大束木芙蓉和木槿。

婢女恭敬地问她示下:“王妃,这月的花我拿来了,您看是老样子么?”

宛遥在花朵间扒拉一阵,点头道:“搁高一点的地方去,别让小铁再把瓶子打碎了。”

“好。”

他狠狠地往嘴里塞了口丸子,用瓷勺敲碗底来表达内心的不悦,偏生旁边的姑娘没明白他的意思,歪头不解地问:“是不够吗?要不要我再去盛一碗?”

还来一碗,气都快气饱了。

项桓终于把勺子一丢,不满道:“宛遥。你要是喜欢花儿,我上街给你买就是了,天天一把,能不带重样,干嘛非得收这地上捡来的……”

听他提起这个,她的脸上才略带了几分状似欲盖弥彰的神色:“呃……一个月也就这么一回,人家的心意嘛。万一是哪个知恩图报的小姑娘呢?咱们如若不管,岂不是辜负她一番好意。”

“知恩图报的小姑娘我看不见得,别有用心的路人甲倒是一大堆。”他臭着张脸侧过头。

“我没放咱们房里,只是让人摆在书阁,这些花又活不久,两三天便枯了。”

项桓轻哼一声:“反正我不在,你放哪儿谁知道。”

宛遥瞥着他的表情,闻言终于忍不住垂眸在对面悄悄牵了一下唇角,忽然说:“项桓,张嘴。”

他下意识开口,冷不防就被人塞了一嘴糕点,奶黄味儿的,甜度正合适。

项桓不情不愿地嚼了几口,竟可耻得觉得很好吃……

身边的女孩儿笑得满脸狡黠,“甜吗?”

他睇了一眼,慢腾腾地颔首。

“啊?甜啊?”宛遥故意凑上去认真打量他,“我还以为是酸的呢。”

意识到自己竟被她揶揄了一番,项桓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后槽牙磨了半天,猛地一把拽住宛遥,掌心兜着后脑勺,叼着那半块糕点喂进她嘴里。

“唔……”

这一口猝不及防,险些呛到,她捂住嘴好容易才咽下去,涨得满面通红,愤愤道:“你吃过的!”

项桓一脸理所当然的模样,“吃过怎么了,我吃你口水的时候也没嫌啊。”

王妃的端庄坚持到此刻已经即将崩塌,宛遥抄起坐垫往前怼,想着干脆闷死他算了。

“喂,丫鬟看着呢……”后者歪在地上护住头,特地不怀好意的提醒。

她忿懑地掀了个白眼,把垫子丢在一旁,十分矜持地站起身:“不跟你闹了,我要去医馆看方子。”

“记得早点回来。”

她斜斜往后一瞥,在门边整理完衣裳,头也没回便出去了。

“王爷,那人贼精,大概知晓我们有人蹲点,放花的时间比平时都早,兄弟几个才到,东西已经在了。”

堂下站着又一次无功而返的王府亲卫首领。

项圆圆翘着腿在边上嗑瓜子,“要我说,其实也没什么稀奇的,嫂子人好心善,在城里赠医施药,开设粥棚,感激她的人多了去了,有一两个闲的没事干采点花送她,很正常嘛。”

亲卫闻之也跟着附和:“大小姐说得是,王妃在城里颇受百姓爱戴,街坊四邻偶尔年节还会送点土特产,其实属下以为,只要对方没恶意,王爷您也不必太过放在……心上……”

他后面的话声音渐低,主要是明显察觉到项桓的目光不大友善。

倒是项圆圆无所畏惧,连头都没抬,“说白了,哥你不就是不爽人家对嫂子示好嘛。可是有姿色有才华还心地好的姑娘,你喜欢别人也喜欢啊,不过是你运气,先人家遇到嫂子,否则怎么可能轮上你。”

项桓:“……”亲妹妹。

他给自己灌了一杯茶,到底意难平,“你不知道。

“宛遥现是越来越不把我放在心上了。”杯子哐一声搁下,项桓别过脸低低抱怨,“对铁将军都比对我好。”

项圆圆笑嘻嘻地:“人家小铁可爱嘛。”

“一只猫而已,那还不是我给她的。”说到此处,他忽然仔细的一想,这些年对宛遥动过心思的人似乎真不少,长安的梁华、桑叶,还有龙城的彭永明以及一大帮不知名的甲乙丙丁。

数了一遍又回到自己身上,琢磨了良久,发现一个事实——长这么大,除了宛遥居然没有第二个人跟他表白过心意!

“别奇怪了哥。”项圆圆瓜子磕得上火,喝了杯清茶润嗓子,“谁会喜欢你啊,又不是脑子有坑。”

……

爹不疼娘不爱,在家里备受嫌弃的项王只能和难得不嫌弃他的战马相依为命,晃晃悠悠地出了门。

长安这个地方没经历过战火,因为是前朝王都的关系,城防与军备也都很是完善,平日的军务并不多,所以项桓不出征的时候,更像个百无聊赖的闲散王爷。

他先是到城外的驻军营地里装模作样地巡视了一圈,在参领战战兢兢的目光下提出点无伤大雅的小毛病,随后便顺路上街逛花市去了。

项桓想得很容易,如果每天一把花成了习惯,那么对方那每个月一捧也就不这么起眼,久而久之,宛遥说不定就忘了。

他信马由缰地在沿途瞎逛,正思索着买点什么好,突然间,早市热闹的氛围蓦地被一桩变故打乱。

“快抓贼,有贼啊!”

相安无事的路人各自惊恐的四散,人们推推搡搡,倒有不少摔在地上的。只见一个衣衫洗得泛白的矮胖男子奋力拨开人群,怀抱包袱一边回头张望,一边发足狂奔。

街头听得一个声音喊:“就是他,别让他跑了!”

这么一咋呼,男子跑得更急了,没头没脑地撞到了前面躲闪不及的老人家。

“老东西,别挡事儿!”

项桓在此刻眸光一凛。

无人看清他是如何从马背上跃起的,只当那男子再抬头要跑时,面前已然立了一道高挑修长的身影。

来者鲜衣锦装,懒散地抱着胳膊,他生着一张年轻的脸,眉目清隽飞扬,乍看去像是刚二十出头的样子。

贼偷没怎么将他放在眼里:“干什么?找死是不是!”

少年歪头略活动了一番手腕,余光朝旁闪来的一瞬,“啪”的一下,竟伸手在他鼻前打了个响指,贼偷正莫名其妙地发怔,紧接着脑袋便重重挨了一记。

对方连手都懒得动,抬脚径直将他踢飞出去。

这一踹非同小可,贼偷眼前骤黑,好似头颅已和身体双双分了家,在道旁的树干上狠狠一砸,原地滚了好几圈才停下来,抱着脑袋满地哀嚎。

还没等他嚎完,那人不近人情地一脚踩在其胳膊上,撩袍俯身,轻而易举抽出他怀里的包袱。

从下马,出手到寻回失物,一系列举动不过眨眼的功夫。

以至于围观的路人们还未回过神,项桓已经开始松活筋骨了,好几年不曾街头斗殴,险些没掌握好分寸。

巡街的捕快们摁着官帽姗姗来迟。

“都让一让,让一让……”

他这才松开脚,掂掂掌心的东西,朝对方丢去。

后者尚未站稳,赶紧手忙脚乱的接住,十分多余的问道:“王爷……您不要紧吧?”

不过他也委实不像有事的样子……

“我不要紧。”项桓翻身上了马,就当顺手管了个闲事,提醒道,“找个大夫给撞伤的百姓看一看。自己巡的街,自己留心着点。”

官差们冒了身冷汗,连连称是。

少年在朝阳下拽住缰绳,轻叱一声,眉宇间意气风发,拍马步伐悠缓地往前而行,背后是滚动在微风里的月白衣袂。

*

这天发生的事情,项桓完全没给放在心上,不过两日便彻底忘到了九霄云外。

约莫是在五日后,王府的门房便收到了一封奇怪的书信。

“给我的?”彼时他正在书房翻地方志,颇狐疑地接了过来。

“除了信,对方还留了这个。”亲卫递上一小束兰花,根茎处用红绳紧紧地扎成一股。

项桓随手把玩了片刻,扔在一边,展开那张薄薄的信纸。

上面字迹清秀,誊的是首诗——“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他读完,不以为意地轻笑一声,刚准备要丢,却不知想到了什么,手忽然顿住。

项桓看了一眼面前的信,又看了一眼桌上的花,眸子里星光暗闪,不禁勾起唇角,登时有了个想法。

第114章 114番外三则
桌上摆着一瓶新鲜的腊梅, 宛遥从医馆借了几本草木集,正在窗边翻看。
项桓则坐在对面批文书。
满室静谧的时候, 门口传来一阵轻叩。
她抬起头, 亲卫手持两支水仙和一张信纸在外求见,掐指一算, 按理说今天还不到收花的日子, 宛遥刚觉得有些奇怪,他便将东西恭恭敬敬放在了项桓的面前。
“王爷, 这是给您的。”
“知道了,你下去吧。”
他将笔一搁, 信手拈着花在指尖打转, 余光悄悄往宛遥那边瞥, 见她果然不经意望着自己,于是将嘴角牵出弧度来,扬眉显摆道:“怎么样?现在也有人给我送花了。”
宛遥见他得意的样子, 轻飘飘收回视线,继续看书, “又是你自己让人准备的吧,幼稚。”
“你还别不信。”项桓不跟她一般见识,慢条斯理的拿花戳在信纸上, “你相公我平日也是挺招人惦记的。”
“是挺招人惦记。”她翻过一页,头也不抬,“当初长安有多少人惦记着找机会揍你一顿,只怕能从钟楼一直排到御街。”
项桓挨她一阵嘲讽, 抿抿唇讨了个没趣,“那都是小时候的事儿,我现在早就不怎么惹是生非了。”
宛遥夸张地哦道,“十八岁原来是小时候啊。”
“……”莫名觉得自己媳妇现在越来越蔫坏,他坐回去,“算了,你就是对我有偏见。”
说完愤愤地掀了几页,将那叠文书翻得哗啦啦作响,开始奋笔疾书,也不知道写了些什么。
宛遥朝他那边望了一眼,不着痕迹地笑了笑,接着往下记录。
天气渐渐转凉,日子仍旧过得有条不紊,然而令人意外的是,那神秘的送花客竟非常殷勤,一天不落,竟比每月初从不迟到的人还要积极。
而东西倒也别出心裁,除了花,偶尔也有香囊、玉佩、吊坠,各色的小玩意儿,但一封酸不拉几的信总不会少,里头的诗囊括古今,纵横四海。
物件不一定都能交到项王的手上,他忙起来的时候没功夫看,吩咐让亲卫自己随便处理掉,一晃眼大半月过去了,对方也不管他收没收到,每日照送不误。
时间一长,连宛遥都开始觉得有点奇怪……按理说,项桓应该不至于干出这么无聊的事才对。
他偶尔虽不太着调,但分寸还是有的,纵然开玩笑也不会折腾那么久。
这天宛夫人略感风寒,她恰好从宛家回来,途径王府偏门处正瞧见门房拿着一张熟悉的信纸和一道平安符递给项桓身边的亲卫。
侍卫抖了抖单薄的“情诗”,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交谈。
“王妃。”
见她走过来,二者都不由自主地整理好衣冠,饶是门房也显得颇为局促,将手来回在衣摆上擦了好几下。
王妃和王爷的气质不大一样,端庄温婉,干净清澈,实在是个让人见了,总忍不住想要审视自己仪表的姑娘。
宛遥略一点头,目光落在他手中的物件上,“这个是……”
“哦。”亲卫忙道,“就是每天送给王爷的那个,我正要拿去扔掉。”说着还十分发愁地向她抱怨,“都给那个臭卖花儿的说好几回了,让他别拿来,别拿来,他偏偏不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