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兵听见他低哑地出了声,第一次大概沉默太长时间,话语未能顺畅的说出来,等清了清嗓子,才缓缓道:“先运去营地,暂解燃眉之急吧。”
年轻的将士按规矩行礼告退,临走前他不经意回望一眼。
这个名声响遍大江南北的绝世战将还是保持着静坐的那个姿势,一瞬间让他看上去无比的疲惫。
原来季长川也并非无所不能,他和寻常人一样肉体凡胎,也有许多令自己无可奈何的事情。举步维艰。
宇文钧与参军分立在两侧,参军比他年长十岁,是舅舅的得力助手,自己虽也时常被叫到跟前商议军情,但毕竟阅历资历尚浅,大多数时候舅舅只让他旁听。
“舅舅……”半天等不到季长川说话,他终于忍不住开口,“凭祥关那边传来消息,领兵的虎豹骑统领已被解除武装软禁在营房,如今执掌兵权的是烽火骑的主将,咱们的兄弟眼下还不知是生是死。”
言罢上前一步,“朝廷显然是想把我们困死在这里,既然如此,我们索性……”
没能让他讲完,参军便隐晦地拦住了宇文钧,以一种长辈的口气轻声规劝:“粮草才送到,你且去营中帮忙主持大局,将军自有他的打算。”
他还想再问的,可朝季长川看去时,对方却依旧不动如山,但明明他所视之处空无一物,谁也不明白,大司马所认真注视的究竟是什么。
年轻将军犹豫片刻,到底不甘心地抱拳离开了。
烛火因少年人略为鲁莽的关门之举闪动得忽明忽暗,季长川刚毅的面容却并未因这温暖的灯光显出些许柔和。
他的脸还是紧绷着,五官深如刀刻。
参军语气极缓的,循循而问:“虎狼环视,箭在弦上,将军以为如何呢?”
季长川一沉不变的神情忽因此话稍有动容,狐狸一般的眼睛半带狡黠地朝旁一瞥,不答反问:“先生怎么看?”
“将军是有所顾虑吧?”
“以我对您的了解,早在半月之前,将军恐怕就猜到了魏主的意图,至于迟迟不动,大概还是因为进退两难,投鼠忌器。”
季长川唇边含着他惯常有的熟悉笑容,然而笑意却一点点渐冷,“你错了。”
“我从来都不是什么忠志之士,不会等刀架在脖子上还腆着脸当一条忠犬,心甘情愿去送命。”
参军眸中露出几分讶然与迷茫。
只见这位名将站了起来,负手踱步至窗边,声音沉稳而有力。
“我无所作为,并不是怕担上所谓‘反贼’的恶名,那两个字能值几个钱?史书真假可信几分,你我都清楚,我季长川从不在乎‘流芳百世’或是‘遗臭万年’的那点虚名。”
“驰骋疆场固然痛快,但我也并非不想天下太平,永无战乱。”他背后的手紧紧一捏,“只是这一子若落下去,便再无回头路可走,满军将士便得随我出生入死,大魏百姓注定要生灵涂炭。哪一个不是无妄之灾?”
天下江山,太平盛世。
古往今来的王朝都是在一片弱者的尸骨上建立的。
这便是一将功成万骨枯。
作者有话要说:咳,谢谢大家我又水了一章。
永远活在袁老头套路里的皇帝……
[沈煜:嘤嘤婴qaq]
你们期待的造反就要来啦!!
←_这几天走剧情,大家酌情跳过吧,明天是秦铁环夫妻专场。
第89章
府衙厢房的后院, 今夜是个少月的夜晚,星辰比平时都要灿烂。
“你说那皇帝把我们困在这儿, 到底图什么?”余飞趴在栏杆上, 两条胳膊悬空晃悠,“他要是真觉得咱们将军碍着他收买人心了, 直接一道诏令撤了他的职不是更简单吗?”
宇文钧双手抱胸,背对着他倚靠木柱, “陛下没你想得那么蠢, 真要这么做了,就是谋害有功之臣, 他自己岂不是得担一世骂名?”
“舅舅在百姓中声望日重, 要想撼动他多年征战打下的根基, 比起找那些冠冕堂皇的拙劣借口掩耳盗铃, 还不如让我们自乱阵脚,给他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
余飞转过头来,盯着大柱子后面隐约露出的身影, “什么意思?”
“还能是什么意思。”一直坐在台阶上的项桓忽然开口,他嘴里叼着根枯草,看上去懒洋洋的,“如今我们缺粮少药, 他又刻意命人避而远之, 明摆着是想耗死我们。
“现在无非两条路——要么派兵攻打州城,获取补给,如此一来, 他便可昭告天下,说虎豹骑怀有二心,把大将军推到风口浪尖;要么就什么也不做乖乖等死,待军营里发生动乱,大家一起玩完。”
“你怎么说得这么轻松。”余飞站起身,“咱们白白给他们卖命,最后还要被灭口,这辈子就没打过这么窝囊的仗……项桓,你难道不生气?”
按照他以往的性格,早就眼红脖子粗,抄家伙快马杀回京去行刺圣驾了,为何眼下突然淡定。
“那不然呢?”他懒懒地把枯草呸出来,“逞一时之勇,抄家伙快马杀回京去行刺狗皇帝吗?”
余飞:“……”自己居然被鄙视了!
“小飞,你稍安勿躁。”宇文钧劝道,“事关重大,将军不会坐视不理的。”
以前遇上这种事,好歹还有项桓和他一起“人不轻狂枉少年”,余飞此时此刻突然发现,自己竟不知几时成了他们之中最不“稳重”的那一个。
他瞅瞅宇文钧这个万年和稀泥,又瞅瞅项桓那个半路倒戈的叛徒,萌生出一丝曲高和寡无人识的悲哀来,十分郁闷地掉头走了。
“诶,小飞、小飞……”
宇文钧叫了几声,见后者爱答不理的,只好先追上去。
院中很快就只剩下项桓一人。
他还是漫不经心地坐着,手中随意捡了条青枝,在扯上面抽出的嫩叶。
檐下挑出的灯笼伴随着春虫的声音静谧地随风摇晃。
项桓隐约感觉到身后站了人影,还没来得及回眸,那人便轻轻摸了摸他的脸颊,指尖微凉。甫一抬头,一双清澈安静的眼睛正在看着他,神色间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和关心。
他唇边不自觉荡出一抹笑,“怎么是你?”
说话时便站了起来,顺势握住女孩的手。
少年原就生得高,这一年来好像又窜了个头,宛遥只能微微仰头才可以与他视线相对。
“我之前听到一点有关大将军的风声……”她言语里有迟疑,秀眉已逐渐皱起,“怕你又因此生气,所以才想来看看。”
项桓闻言笑了笑,“我没有乱生气了。”
“你看这不是好好的?”
他张开双臂展示给她瞧。
见宛遥的神情依旧带着不放心,项桓两手一伸,去捧她的脸,“好了……”
巴掌大的小脸,他这么一握,近乎给包在了掌心。
不知怎的,宛遥忽然感觉到项桓似乎对军衔和晋升没有从前那么热衷了,反而有点心不在焉。
他松开手一低头,将她整个抱在怀里,下巴垫在脖颈后大把的青丝上。
“如果你与圆圆他们平安待在青龙城,那我就守在这儿,哪怕袁傅来了也誓死不退;但倘若有什么事会威胁到你们,就算是京师帝都。”项桓顿了一顿,“我也去打下来。”
宛遥在他肩膀后露出一双杏眼静静听着,直等听到后半截话,才咂摸出一点久违的狂妄不羁,她把头埋在项桓胸膛间,抿着唇笑。
片刻之后,才用掌心推推他想挣开。
后者却不满道:“又怎么了?我才抱一会儿。”
宛遥在他后背上打了两下,“院子里人来人往的,一会儿宇文将军回来撞见了不大好。”
项桓不以为意:“怕什么,他不会那么没眼力见儿的。”
话音刚落,院门外的宇文钧便急匆匆往里跑,不仅不识相,还边跑还边喊:“小桓!小桓,小……”
他习武之人足下生风,才进门便意识到不妙,双腿一个急刹,几乎在地上划出一道痕迹来,堪堪停住。
对面两个人在同一时间手忙脚乱的分开。
宛遥已经尴尬地将身子背过去了,项桓则颇为打脸地站在一旁抓了抓脖子,显然有些无语,只好去瞪对面那个没眼力见的人。
宇文钧尬在原处,也不知道该不该打声招呼。
少年无奈地开口:“什么事?”
“呃……那个。”他说,“将军找你。”
此时季长川的书房内,案几上正铺了一张布防清晰的地图,右上角写着两个字——嵩州。
“这是离龙城最近的地方了。”参军说道,“城防结构也是最稳固的,驻守的统领姓张,麾下有一千威武骑,算是他的王牌。”
季长川端着碗馄饨,一面吃一面看着布防图点头。
参军小心翼翼地打量他的神情,提醒说:“后方补给永远是个无底洞,单凭一个嵩州城杯水车薪,恐会形成四面楚歌之势。”
“将军,您真的想好了吗?”
“现在再问这些可就没意思了。”他舀了一勺放进嘴里,细嚼慢咽,“该来总要来,躲是躲不过的。项桓有句话说得对,若一度瞻前顾后,我们只怕连军营大门都出不了。”
“让人去清点辎重吧。”季长川搁下碗,“虎豹骑也休息得够久了。”
*
陈府内。
自打陈家大少爷被揍得半死不活卧病在床之后,压抑的氛围已经在宅子上空笼罩许多日了。
陈文君正坐在铜镜前让侍女替她梳妆更衣。
她今日要代替父亲和弟弟去与当地的同知谭大人商量店铺抵押债务的事情。
袁傅一经战败,他们家更有些墙倒众人推的意思,不过三天,便陆续有人上门讨债。陈文君被蒙在鼓里这么久,现在才知道弟弟为了买通权贵在外竟花光了所有积蓄!
父亲得知此事一病不起,陈朔又因重伤昏迷不醒,家中的天说塌就塌,不偏不倚正好落在她的头顶上。
即便她对买卖之事毫无经验,事到如今也只能硬着头皮应对。
最后一支簪子挽好青丝,陈文君深吸了口气,推开了房门。
她带了侍女随行,为以防万一也同时叫上了秦征。
约好的商议之地在城内一家奢华的酒楼雅间,由店伙引着刚行至楼梯下,对方的随从似乎已等候多时,当即便抬手将秦征拦住。
“慢着,这一位得留下。”
青年冷冷地转眸,扣在手中的佩剑被他拇指拨开寸许,警告的意味很明显。
陈文君看在眼中,不动声色地伸手覆在秦征指上,把行将抽出的长剑又摁了回去,冷静地问:“不知主人家是何意?”
后者十分狗仗人势地开口:“我们大人的轿子前一阵曾遭歹人袭击,但凡带兵刃、会功夫的男子一律不许上楼!”
他语气生硬,神情趾高气昂,显然是没有半点回旋的余地。
陈文君毕竟知道自己是要有求于人的,只能忍气吞声地抿抿唇,半晌朝秦征露了个安心的笑。
“那你便在这儿等我吧。”
“大小姐?!”
“没事儿的,离得又不远。”
青年的脸上分明写满担忧,他剑眉紧紧皱着,几次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说:“……若发生了什么事,一定要立刻叫我。”
“嗯。”
她提着裙子盈盈上楼。
这些时日瘦了许多,束腰的绫子衬得腰肢纤细羸弱,不堪一握,连面色也比以往要憔悴,若非擦了些胭脂,她连嘴唇都是微白的。
倘若不是陈文君执意要来,秦征其实并不赞同她强撑着身体出门。
很快裙摆的最后一点颜色也消失在了转角,他本想再多看一眼,却被对方的随从威胁似的瞪了一瞪。
秦征并未把这些人放在心上,只轻描淡写地收回视线,垂头抱剑而立。
雅间的门推开,桌前坐着的是嵩州同知,与陈文君的弟弟同在府衙当差,算半个上下级的关系。
“陈姑娘。”谭同知早已不客气的喝了几杯,见她进来才草草的抬手招呼,“你请随意。”
地方官之间大多盘根错节,这位谭大人也是本地知府的侄子,三十出头的年纪,壮得像座山,那满脸堆积的肉与他叔叔很有些神似。
陈文君在他对面坐下,谭同知目光正在打量她,倒好的酒已经推了过来。
“抱歉谭大人,我不饮酒的。”
对方的嘴边挂着一种令人不太舒服的笑,他边喝边说,“那姑娘你可就太不懂行里的规矩了,这生意不分大小,总是得在酒桌上才能谈得顺的。”
“小女子的确从未涉足农商,此次也是由于老父卧病在床,家中已无人主持大局,迫不得已顶门立户,还望大人见谅。”说完,陈文君朝身后示意,婢女心领神会,将一叠地契交到她手里。
“这是陈家在京城和嵩州购置的田产、商铺,请大人清点清点,够不够抵我那弟弟所欠的债务?”
谭同知仰头夸张的饮了一杯,粗略地扫过那几张薄薄的契纸,便不感兴趣地放在了一旁。
“陈姑娘,只有这些怕是还差得远吧?”
她清秀的眉不自觉拧起:“差得远?”
“大人您可看清了,京城的商铺比嵩州的市价高出几倍,虽说盈利算不上极好,但贵在量少而精,长安寸土寸金,您拿着钱都不一定能买到。”
对面的女子五官精致,肤白如雪,略施粉黛。到底是富贵人家娇养出来的小姐,和边城的小门小户不能比,连生气的模样也别有一番风味。
谭同知忽然把酒杯放下了,“陈姑娘,京城的铺子再值钱,离咱们这儿也是山高路远。我要换成银子还得花好大一番功夫。”
陈文君闻言有些沉默。
对方见状,似笑非笑道:“我有个主意。”
“不如,姑娘嫁到我谭家,令弟所欠的银子便权当是嫁妆了……我再备一份丰厚的聘礼,你看如何?”
她的脸色顷刻变得非常难看,仍强忍着不适:“谭大人说笑了。”
“我可是带着诚意来的,怎么能是说笑呢?知道姑娘是嫁过一回人的了,不过本官可以按照娶妻的规格,八抬大轿迎你进门。”
陈文君当即站了起来,“谭大人,我是真心诚意来和你谈生意的,如果大人只存着戏弄的心思,那我们也就不必谈了。”
陈文君作势便要去拿桌上的地契,手腕却冷不防被谭同知掐住。
他臃肿的身形骤然立起,活似一堵高大的肉墙,豆大的眼睛毫无征兆地冷下来,神情说变就变。
“给你脸,倒还真把自己当成官家小姐了?”
未知的恐惧漫上心头,陈文君急忙用力抽手。
而谭同知却纹丝不动,像是猎鹰擒住野兔般静静看她挣扎,笑得阴森且下作,“袁傅都死了,你们陈家早晚得是陛下斩草除根的眼中钉,我肯下聘娶你过门算是仁至义尽,城里多少人等着看你们的好戏。抄家发配,这笔钱十个你都买得起!你这贱人还不领情……”
“你放手!”
“谈生意?你弟弟那是欠债不还,你我之间算什么生意关系?现下我是债主,要如何还债由得了你选择?”谭同知目光突然一凛,扬起胳膊一巴掌将她扇到了地上。
“小姐!”
一旁的侍女惊慌失措,正要上前护主,屋内的随从们已敏锐地一左一右将人拦住。
谭同知俯身跪在陈文君腰间,手狠狠地攥住她的腕子,扭头朝随从道:“把她给我拉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想不到素来阳光向上充满正义感的我也会写这么暗黑的剧情……我真的变了!!
不好意思,又水了一章……
而且还没把这段给水完,辛苦大家明天再来看铁环兄谈恋爱【。
其实这段剧情很久之前是给三朝书准备的,后来出于不(评论)忍(压)心(力),所以给删了。
←_反正都是一样的cp,就送给铁环哥好了。
【陈文君:???】
第90章
“不过是个被人丢掉的破鞋, 在我面前装什么清高?”
他凑上来,大嘴里喷着酒气。
视线中天旋地转, 闪着刺目的金星。陈文君望着头顶模糊的天花板, 谭同知解开了她的腰带,两臂被狠狠撑在旁边。
她慌乱的挣扎, 伸出手奋力地想从周围摸到些什么,可是空无一物。
“秦征, 秦征……”
侍女被拉出门的动静使得楼下的青年骤然回头, 他抬脚就要上楼,两侧的随从却例行公事地把他拦住。
“干什么?我们大人说了, 你不许上去。”
秦征不客气地掀开面前挡路的两条胳膊, “闪开!”
他力道之大, 直接将那二人甩在了身后。谭家的侍卫没料到对方竟有这般身手, 趔趄了几步站稳,互相对视一眼,紧接着上前发难, 一人擒住秦征的一边肩膀。
他被定在原地,想拔剑却又犹豫了一瞬,只回身用剑柄狠狠拍在来者的胸膛上。秦征本就担心陈文君,这一招近乎使了全力, 直把两个随从逼出一口鲜血来。
他顾不得理会对方是死是活, 飞速窜上二楼。
房门猛地踹开,屋内的情况暴露在眼前。
这是一幅无比狰狞的画面。
男子满身横肉的躯体挡住了他大半的视线,地上水青色裙子的一角尚在无力的扭动, 青丝铺了一地,那条精致的束腰绫子已断作两截,室内充斥着女孩子压抑的哭泣声。
而她的嘴里,还叫着他的名字。
秦征觉得从那一刻起,周身的血液都涌上了大脑,耳鸣的嗡嗡声让整个世界忽然安静,心口跳得快要炸开的频率让他的四肢已经不听使唤。
说不清究竟是怒火还是杀意,他握着剑逼开门边的侍从,神情冷凝,剑锋笔直而锐利的朝下刺去——
只是在眨眼间。
青锋的利刃便自后背穿胸而过,鲜血顺着剑尖滚落,即将滴在陈文君衣衫上,秦征便俯身把人推开。
谭同知的双目尚且大大睁着,臃肿的四肢却僵硬地维持着原状,直挺挺地朝旁栽倒。
雅间外的随从们陆续从地上爬起,一瞧见眼前的情景全都惊呆了,手指颤抖地对准青年的后背,“杀、杀人了……”
“杀人了!”
秦征充耳不闻地脱下外袍盖住陈文君□□的半身,将她打横抱在怀里。她此刻好似都不会说话了,手脚止不住的发抖,头缩在他胸膛间,泪水却哗地流了下来。
饶是自家主子尚尸骨未寒,秦征抱着人出来时,那群侍从却依旧忌讳地往后退了退,战战兢兢地打量,生怕此人突然发难。
而青年的目光平静而清冷,只扫了一眼过去,便一言不发地走下楼梯。
大祸已经酿成,出了这样的事,自然不敢再带陈文君回府邸,秦征辗转寻到城内一间废旧的破屋把她放在木床边。
一路上,陈文君只字未语,牵线木偶一般凭他做主,纵然此时已安全落脚,那双清亮亮的水眸却依然无神。
左脸上清晰的指印泛着红色,唇角隐约有血渍。
秦征站在那里,忍不住伸出了手想去碰一碰她的面颊,但指尖不过刚至陈文君的耳畔便堪堪刹住,合拢握成了拳。
他知道自己这么做是欠妥的。
“小姐,你在这儿等我一会儿,我上街买件干净衣裳给你。”末了又补充,“很快回来。”
陈文君抱着膝盖半晌没说话。
他逼着自己地收回目光,转身往外走。
不知是陈文君的眼神总令他心有余悸,还是冥冥中萌生出的某种预感,秦征在步出房门时下意识地扭头,正见她不管不顾,狠命往墙上撞去。
“大小姐!”
他面色大变,一个箭步抢上前,生生将她拦了下来。
饶是反应迅速,陈文君额头却也已经被磕出了一道血痕。
秦征又是心疼又是不忍,拉着她的手试图安抚她狂乱的情绪,“有什么事过不去的,一定要寻死这么决绝吗?!”
“你别再管我了,你不要管我了……”陈文君挣扎了片刻,奈何手腕被他摁着无法动弹,只能低头无助地啜泣,“我现在这个样子,哪怕活着也是个笑话,还不如一了百了……”
“我从来没这么想过,我从不觉你哪里不好。”他蹲下身去,认真平视她的泪眼,“大小姐,秦征自出生至今,哪一日不是背着众人的耻笑度过的,不一样好端端的活着么?”
陈文君流着泪水摇头,握紧他的小臂,“你走吧秦征。”
“嵩州的巡抚是谭泰的岳父,他如今为你所杀,这些人必然不会善罢甘休的,你走吧,走得越远越好,别再回来了!”
青年的语气却出奇平静:“我不能走。他们既然不放过我,也肯定不会放过你,我走了,你会很危险。”
“你还不明白吗?”她眼圈通红,几乎有些恨铁不成钢,“陈家已经一败涂地,阿朔没法再限制你了,你还留下来舍生忘死的,为了什么啊?”
对面的秦征波澜不惊地望向她,沉默良久才说道:“为了你。”
陈文君登时一愣,豆大的泪水顺着脸颊悄无声息的滑落。
青年大着胆子用指尖替她轻轻抹去。
在心里默然道:因为你是唯一一个,肯对我好的人。
*
正月的最后一日。
青龙城内。
黄昏时候,夜晚还未降临,府衙的后院却已不声不响地浮起一股肃杀的气息。
宛遥在树下静静地站了许久,早春的杏树抽出了嫩芽,枝繁叶茂的梢头隐约有几点如雪的杏花。
她知道余飞和宇文钧已经披甲执锐,整装待发。
也知道驻扎在城外的剩余两万虎豹骑此时皆修阵固列,等候一战。
得到明日突袭嵩州城的消息是在三天前,所有人对此似乎都摩拳擦掌,欢欣鼓舞,毕竟如今的时局不容乐观,他们要活下去的确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了。
但宛遥却从那天开始,一直沉默寡言到现在。
因为一旦对嵩州开战,也就意味着,他们将自此站在大魏的对立面。
作为一个身在乱世中的小女子,她并非想妄议孰是孰非,论个黑白对错,可千里之外,繁花似锦的长安京都内,也有她在意的人。而这一战打下去,从今往后,大概就真的天各一方了……
项桓推门出来时,正看见宛遥一言不发地站在那里,目光显得很飘忽,一脸的心事重重。
他于是收好枪,缓步过去。
足下的一道身影渐近,宛遥似乎才回神,甫一转头,旁边的少年便朝她弯起了嘴角,明朗的眸中仿佛有星辰闪动。
由于铠甲笨重坚硬,到底没伸手去抱她。
项桓只微微抿唇,“我又要走了。”
宛遥跟着笑了一笑,点点头,“早去早回。”
看得出她表情有些勉强,项桓终究还是探出掌心,在女孩子脸颊上揉了揉,“知道你在忧虑什么。”
她闻言沉默地垂下眼睑。
“放心。”他眉峰一扬,“我不会让岳丈受委屈的。”
没来由的这么一句,反倒让宛遥生出一丝摸不着头脑的不祥预感,“什么?”
少年只是意味不明的一笑,转身走了。
“诶——”
眼见后者越走越远,她忙小跑几步,“你要对我爹作甚么啊?”
项桓背对着她没回头,只抬手挥了两下,示意自己心中有数。
作者有话要说:十分对不起,因为不可抗力,这章写得比较少。
后面的内容已经不多了,大概二十章左右,熬了两个月身心都比较疲惫,想了想还是决定从明天起开始隔日更,慢慢写完。
主要就是个大战造反的过程,以及收部分人物和线索。
这篇文一开始想写的就是乱世,题材我并不擅长,中途也感觉到多少有些吃力,不知道大家观感如何,但大纲已定,许多剧情不可避免,我还是只能按原计划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