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吃了一惊,“公子在外面出了什么事?为何会伤得这般严重?”
随行的小厮自己也是鼻青脸肿,龇牙咧嘴地连开口都十分费劲,但好歹把前因后果道了出来:“大小姐,咱们少爷今晚在长春酒楼同巡抚大人、知府大人还有总督的公子吃酒。那巡抚刘大人家的公子讲话不留情面,处处针对少爷,说我们家与反贼同流合污,沆瀣一气,陛下留我等性命不过是想作为今后与侯爷谈判的筹码,如今侯爷事败,我们必然也再无用处,少爷一气之下就……”
言至于此,陈文君已不想再往下听了,头疼地抬手,“先把公子安置好,赶紧派人去请大夫。”
“是……”
*
正月初六。
青龙城的补给依然遥遥无期。
营房内,伤兵的叫声低哑而凄惨,不大的屋子里却弥漫着有气无力的呻/吟,四处愁云惨淡。
宛遥打开药箱,缺少必须的药品,她所能做的也只是清理伤口,给他们服些止疼的汤水,避免溃烂。
躺在病榻上的将士白着嘴唇问她:“宛遥姑娘……我们的伤,到底还要多久才能痊愈?”
“此前听人讲,朝廷不发补给,军中的药草已经捉襟见肘了,是真的吗?”
宛遥也只能努力安抚人心,“没有的事,你别听他们胡说。”
旁边的人强撑着坐起来:“可这都要一个月了,圣旨还不让大将军回京,以往战事结束,将军总是十日之内便撤军复命的……”
她解释说:“也许因为这一次的对手与以往不同呢?袁傅用兵奇诡,陛下大约是怕他还有后招,所以才命将军继续驻守。”于是又岔开话题,“你们别多想了,忧思太重不利于养病,先喝药吧。”
给几位伤患施了针勉强让人睡下,那哀嚎和痛呼方逐渐平息。
宛遥掩上门,尽量轻的吐出口气,直等回了药房的小院,她才把箱子放下,索性席地而坐,靠在木柱边疲惫地发愁。
这地方,每隔不远便有伤者的哭喊声传来,那种氛围是来自死亡的压抑,隐约使她想起当年在京城疫区时的情景了。
宛遥感到久违的无力漫上心头,便将脑袋轻抵着柱子,看向前方出神。
肩膀忽的被人轻轻一打。
她正茫然地回神,手里就多了块热乎的油纸包,等抬头时,身侧已多了个熟悉的影子。
项桓利落地挨在她旁边坐下,扬眉示意:“吃吧,特地给你买的梅菜扣肉饼……看你都快一天没吃东西了。”
宛遥礼貌地道了声谢,拆开油纸小口小口的咬。
她吃得慢,少年倒也有闲心,就那么侧目一直看着,见嘴角沾上一块碎屑,才忍不住用拇指给她点开。
“今天情况怎么样?我刚瞧,抬出去掩埋的伤兵好像没昨日那么多了。”项桓将拇指放在唇边动作自然的舔掉。
宛遥闻言并不觉得欣慰,反而愈发忧虑,因为这不是表示他们救活了多少人,而是意味着病患的数量已然大幅度减少。
死去的伤兵太多了。
她垂眸拿着烧饼在手里摩挲,“还是老样子,药品不齐,伤口愈合得很慢,病人又反反复复的发烧,日子一长,就不太容易保住性命。”
随即长叹出声。
知道这段时间见惯生死,她心情极为低落,项桓抿唇思索了下,想着让她高兴一点,于是忽然伸手往怀里摸。
“诶,给你看个好东西。”
宛遥怏怏地抬眼:“什么啊?”
少年眉宇飞扬地将一只精致的香囊往她视线里一晃,“知道这是什么吗?”
“香囊啊。”她莫名其妙。
项桓把上头的穗子朝手上一打,耐着性子解释,“这个呢,是一姑娘送我的,就搁在我床头,她还写了封情书,说倾慕我。”
宛遥第一反应居然有些怀疑:“竟会有姑娘倾慕你?”
后者听她这语气,骤然不乐意了,“喂……我好歹也是少年才俊,有人倾慕我很正常的好不好?”
宛遥一副等他下文地表情,挑眉问道:“所以呢?是要炫耀吗?”
项桓睇她,“你怎么老喜欢把我往坏处想,我这特地给你拿来的。”
说着轻翻了个白眼,把宛遥腕子拽过来,将香囊一拍。
锦缎面做工精致,针脚讲究,的确像出自姑娘家之手。
“怎么样……”身边的少年将双臂笼在腿间,等她的反应,“我这么及时地上缴充公,满意吧?”
作者有话要说:[提前写完就先发了~]
zz就是这么哄媳妇的,大家请学习一下这个反面教材【。
没错是我写着写着想吃梅菜扣肉饼了qaqaqaqaqaq
今天也是辛苦卖惨的秦铁环
和继续吃狗粮的大头哥……
第87章
宛遥并不着急回答, 慢条斯理地将香囊在两手间来回把玩,轻抿着的唇线若有似无地带了点不易察觉的弧度。
“是你自己从外面买来的吧?”她拿上面的穗子往他下巴上一扫而过, “你怎么可能会有姑娘喜欢……若是宇文大人还可信一点。”
项桓听完便有些不高兴地拉下脸来:“凭什么他就可信?我比他差很多吗?”
“不仅仅是差很多……”宛遥把他表情瞄一眼, 扬眉笑道,“想当初还在长安的时候, 几个有名的年轻将军里面,就属宇文大人最招名门淑女的青睐, 上至权贵公卿, 下至青楼市井,没有一个不把他当做梦中情郎的。
“至于你和余将军么……”
说着还刻意顿一下。
项桓听她这口气就知道没好话, 但还是忍不住问:“我和大头怎么了?”
“余将军因为头大不讨人喜欢, 你呢……相貌上是过得去, 但眉眼太凶, 还爱打人,二十岁以下尚未成亲的姑娘基本是第一个把你排除在外的,据说京城媒婆手上有本‘最不能嫁的未婚男子’名录。”女孩子笑得十分狡黠, “项大将军,你可是荣登榜首啊。”
“……”
项桓都不知道自己这么不受待见,先是一愣神,随即脱口而出:“我怎么没听人提过……”
“这些都是闺房里姑娘家的话题。”宛遥顺手把香囊丢还给他, “我自然比你清楚得多了。”
平白又挨了一回嫌弃, 项桓坐在原地捏着那香包自己玩了会儿,悄悄朝旁一瞥,故意把嗓音往上提了提, “我是不如宇文……”
“可谁让某些人就喜欢我这样的呢,打小就跟在我屁股后面追,听说要上战场打仗去了,还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拽着衣袖不放。”
话还没说完宛遥脸颊便红了起来,在他胳膊上一拧,皱眉道:“我什么时候一把鼻涕一把泪了?”
“那可多了去了,你难道不知道自己小时候有多爱哭?”
宛遥正准备再打他一下,转念不知想到了什么,故意侧过身去:“爱哭也比某人偷亲好啊。”
“说是大将军呢,胆子那么小,亲了人还不敢承认……”
“喂……”项桓环顾左右。
后者自顾自地接着道:“回头问起来居然忘了,怎么会有人把这种事情当成是幻觉啊?”
项桓像是有点急了,似笑非笑地冲她挤眉弄眼,“不准说了。”
宛遥得逞似的笑起来,偏偏要气他:“堵得住我的嘴你也堵不住别人,当时余将军也在,你一路唤着我的名字走过来的样子,他可全看见了。”
“诶诶诶……”
她不依不饶:“嘴唇上挂着血呢,糊了我一脸……”
“你还说?”少年扬起手里的香囊作势要吓唬她,趁宛遥往后退,伸手一把将人拽到怀里,两条胳膊牢牢圈住,使坏地去挠她的痒痒肉。
“还说不说了?还说不说,说不说……”
宛遥在他身上笑成一团,险些岔气,“……行了,行了行了。”
“别闹了!”
项桓却没放手,有意想逗她,女孩子边笑边缩着低头挣扎。
她本就生得娇小,他这样揽在怀中时真就像是熊抱一样。宛遥被他困着坐在腿间,因为怕痒而不住扭动,这么一来二去,项桓居然隐隐的起了些反应……
背后的触感十分明显。
宛遥第一个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脑中好似埋了雷火弹轰然炸开,她本能地回头反手便扇了一巴掌。
“啪”的一抹脆响。
项桓再次给她扇懵了,不自觉松手去捂着脸,瞪大的眼睛怔怔地盯着她看。
宛遥心慌气短地“腾”一下站起身,一时间语无伦次,“我……”
后者跟着迅速爬起,很是冤枉的质问道:“喂,你怎么又打我?”
宛遥被他这么一问,根本不知道要怎么解释,顷刻涨得整张脸通红,“谁、谁让你刚刚……”
项桓憋屈得不行,“这又不关我的事,男人的正常反应好不好,又不是我能控制的……”
对面的女孩子却更加说不出话来,面颊烫得像是被烧熟了一般,最后一埋头,慌不择路地往外跑。
“宛遥!”
他正准备追上去,蓦然想起药箱还在原地搁着,只得飞快折返,先把箱子背在肩头。
怎么又生气了。
项桓在后面叫她:“宛遥,你能不能讲点道理啊。”
*
咸安三年的正月。
一道八百里加急的军情连夜冲入帝都,风驰电掣地驶进大明宫,很快,皇城内外宫女太监皆纷纷议论起来。
床榻上的皇帝隔帘听完羽林卫的禀报,细长的双眸竟少见地睁大些许,“你说袁傅病逝了?”
“消息可靠吗?”
跪在外的侍卫颔首说是,“燕王亲自吊唁,辍朝三日以示哀思,错不了的。”
沈煜闻言好似如梦初醒,意味不明地轻笑了声,掌心拍在膝盖上,缓然颔首:“好。”
他重复,“好啊。”
“朕知道了,你下去吧。”
羽林卫遂领命告退。
门扉“咿呀”合拢,寝殿内随之沉淀下来,宫灯的光透过纱帘显得朦胧模糊,那张挂在墙边的太后画像如笼于轻梦之中。
沈煜独自坐了一阵,他像是把这个消息含在嘴里,仔仔细细的品味许久,然后才开始笑。起初是几声轻笑,渐渐地放肆癫狂,近乎用尽平生力气。
沈煜撩开纱帐,大步走向那幅端庄清冷的画像前,他伸手过去,却在将要碰到之际又缓缓收回,只带着些许苦尽甘来的笑容,冲着并无生气的画纸殷殷道:“娘,儿子替你报仇了。”
“您在天上看见了吗?”
“儿子替你报仇了……”
满殿的宫人鸦雀无声,习以为常地低眉顺眼,视而不见。
唯有老宫女掖手站在门边,远远地望着那幅画像,好似隔了数十年的光阴与旧主相见,连她这样与世无争的人,竟也生出一丝欣慰与感慨来。
年轻的帝王坐在案几前絮叨且亲切地说着话,好像那不是幅丹青图而是真实存在的,大魏国敬德皇太后。
寝宫的门让人从外叩了两下,伺候的内侍把耳朵贴上去,静听半晌才恭敬地出声打扰。
“陛下。”
“杨将军求见。”
沈煜那张脸转换得极快,从一个乖巧听话的孝子形象瞬间变作了不苟言笑的一国之君。
他冷冷地回身,抛下话来:“让他候着。”
“朕要更衣。”
“是。”
随侍的太监与老宫女一左一右捧着龙袍上前来替他穿戴,沈煜将两手摊开,任由他们披衣系带,嗓音冷而缓慢:“季长川在龙城待了快有大半月了吧?”
伺候的侍从警惕地应了一声。
“想必他此时已经在缺粮的边缘徘徊数日了。”沈煜慢条斯理地勾起笑,“看着自己亲手养大的虎豹骑一点一点减少,是件很煎熬的事吧。
“朕还真想亲眼瞧瞧他现在的表情。”
帝王的神色阴鸷而冷毒,老宫女本想说些什么,然而却欲言又止,终究沉默下来。
*
南方的春天来得早,刚至正月中旬,气候已逐渐回暖,山花浪漫成锦绣,成群的野味也开始在林中活动,天降甘露,万物苏醒。
然而这样的季节来临,对于病患来说却并不是什么好事。
温暖加重了伤口的溃烂,而到如今,药草缺斤少两,宛遥他们甚至连止痛的汤药也调配不出来了。
兵舍里的喊声撕心裂肺,痛苦的伤兵在布条一层层拆开的过程中,煎熬般发出惨叫。
他失了一条腿,由于没有必须的药品,伤口处渐渐恶化。宛遥正在给他清理腐肉,但麻醉的药早已用完,难忍的剧痛使得对方近乎没了理智,拳头不住的砸床。
“为何没有麻沸散,为何没有麻沸散!”
年轻的将士面容扭曲,一把用力扣住她的手,“你杀了我吧,你杀了我!”
宛遥只好安慰:“再忍一忍,马上便结束了,再忍忍……”
“我不要忍了,我不要忍了!”对方冲她含泪摇头,“一个月了,每天,每刻都有人死去,纵然再硬撑也不过是今日死和明日死的分别,你在骗我,你们都在骗我……军中已无药可用了,是不是,是不是?”
“不是的……”
宛遥试着抽手,却没能抽开。
行军打仗的人,痛到了极致下手难分轻重,力道大得似能将她骨头捏碎。
就在此时,伤兵的胳膊忽被旁边一人出掌挡开,他一个趔趄撞上了墙,来者便趁机拉回宛遥的手腕。
“没事吧?”项桓才刚问一句,还没来得及去看她的伤处,谁承想那士兵借着这个空隙,突然拔出一柄不知从何处得来的匕首,又快又狠地往自己脖颈处一抹!
项桓目光一凛,反应迅速地捂住宛遥的眼睛,侧身挡在她面前。
可惜还是迟了,四溅的鲜血洒出几滴,堪堪从她脸颊划过去。
一刹那,周围有片刻凝固的死寂。
宛遥在他隐约透光的指缝中似乎瞧见对面的人影直挺挺地往下倒,伴随着不轻不重的响声。
旁边躺着的伤兵陆续爬起。
“文涛!”
她原想拉开项桓的手,不了却让他死死摁住,耳畔的嗓音低沉而温柔,“别看了,你一会儿看了又要难过。”
他瞧了一眼,也有些无奈:“走吧……”
说完,向赶来的士兵吩咐,“把这儿处理一下。”
近来每天因伤痛自尽的将士不下十个,情况已有些见怪不怪了。
项桓一路捂着宛遥的双目出了院门,她还是担心,想回望一眼,刚一扭头,便让项桓扳着脑袋又转了回来。
“不要老想得那么多,也不是你的错。”他半揽半扶着宛遥朝药房的方向而行。
远离了压抑之地,走在营地中,她长长吐出一口闷气,眉头却依旧紧拧,“我总觉得事情有点奇怪。”
宛遥神色怀疑地沉吟道:“就算陛下担心大将军居功自傲,不给赏赐,可不至于连附近的州县也不肯卖给我们补给吧?”
眼下整个青龙城更像是一座孤岛,城外没有人肯进来,反倒城内不断有百姓离开。
怕她忧思过重,项桓只好安慰说:“大将军已遣人去东南几个州郡征购了,也许是此处近来战火连连,为了以防万一,大家都不愿意减少药品储备,毕竟咱们所求的数量的确庞大。”
宛遥将信将疑地点头:“如今我们剩下的药材,勉强只能保证不让营地里蔓延瘟疫,这个时节疫病增多,很难控制的。”
项桓正要说话,余光冷不防瞥到她发红的手背,于是伸手捞了起来。
白皙的肌肤上赫然几道深色的五指印,他眉眼一沉,“还疼不疼?”
宛遥顺口便回应:“不疼了。”
项桓先看了她一眼,没急着戳穿,用指腹轻柔的按了两回之后,又看了她一眼,后者似有心虚的绷着嘴角与他对视。
少年冷哼道:“就逞能吧你,刚刚若非我来的及时,有你哭的!”
额头被他轻轻一弹。
宛遥不由拿手去摸了摸。
“行了,今天不要再治了。”项桓将她五指牵住,“陪我到城内医馆转转,看能不能买到药。”
作者有话要说:阿怼没有开窍,但他的弟弟提前开窍了!可喜可贺【。
两只小可爱的日常发糖要结束啦!
准备走剧情了w
第88章
龙城四通八达的街市上, 各类店铺还是照常经营。年节结束之后,城内冷清了许多, 起初那阵大战告捷的欢欣鼓舞冷却下来, 萧索与残酷的气息便如云开雾散,逐渐显露。
宛遥和项桓走在其中, 就像是不久前,他们还未曾遇见余飞时那样, 心无挂碍地在街上信步闲逛。
由于药品粮食入不敷出, 物价或多或少的涨起来,除了刚开始季长川带兵入城时引起震耳欲聋的欢呼, 百姓们这些时日大多数过得有些愁云惨淡。
宛遥踏进药堂的大门, 迎面就看见一个挺熟悉的背影。
“青花?”
小姑娘先是一愣, 旋即回过头便笑得满脸灿烂, 从柜台前开开心心地跑来。
“宛遥姐姐!”
自打搬去府衙后,宛遥他们的旧居就闲置了,因为租期未满, 索性便留给她住。小姑娘平日里帮着隔壁婶婶操持家务混口饭吃,偶尔也会跟着淮生打转,大概是十分稀奇俘虏还能有这样的身份。
“你怎么在这里?”
青花拉着她的手晃了两下,冷不防瞧见项桓在后面, 脑袋又不自觉缩了缩, 老实道:“我来帮人抓药的,你们也是来买药吗?”
宛遥颔首,“军中的药品不够了, 我想店里或许还有剩余。”
她见状,朝掌柜的方向投去一眼,低声说:“不用去了,都被人买光了。”
宛遥不禁奇怪:“被人买完了?什么人会比我们还缺药?”
青花点点头,紧接着讳莫如深道:“听说是彭太守……他伤了眼睛,正花大价钱收购城内草药治病呢。”
项桓听完就冲天翻了个白眼,“这废物居然还没死。”
宛遥深深蹙眉,“他就一个人,即便病了也不至于用那么多的药材,太过铺张浪费了。”
“没办法啊。”后者冷着脸噘嘴,“谁让他有权有势,他开口要,店主也不可能不给。”
项桓闻言狠狠地磨了磨牙,猛然转身便要往外走。
正是在此刻,手腕忽被一只纤细的手及时拉住,他脚下一停,侧过头来。
宛遥那双眼带着提醒的意味望向他,微微摆首。
“我们先去别的地方问一问吧,这件事等季将军得空了再说与他知晓也不迟。”
仔细一想,彭永明不论如何多少算个朝廷命宫,他贸然去闹事的确欠妥,倒不如等季长川来收拾他。
项桓虽感不痛快,到底还是不情不愿地动了动嘴角,听话地嗯了一声,随她出去。
而另一边,太守府的卧房内,摔碗的声音接连不断,下人路过门口时,几块碎片正好飞溅到足下,吓得众人原地打了个哆嗦。
彭永明的右眼缠着半截布条,丫鬟跪在一旁抖成筛糠。
“滚!全都给我滚!”
他抓起手边残存的茶杯往地上砸,愤怒又激动:“一个没用,两个也没用!这么久了,为什么我的眼睛还是那么疼?!”
“大夫呢?以往给太守府瞧病的大夫上哪儿去了!”
说话间,伤处便有浑浊的液体浸透布条流淌下来,颜色淡而黄,混着药膏和伤口的脓水。
小厮战战兢兢地回答:“老、老爷……您忘了?城内有名的大夫全被调到军营帮忙了,是大将军下的令。”
彭永明坐在床边似乎迷惘地静默了一阵,突然抬脚踹倒床头的花架子,吼道:“他军营要大夫,难道我就不要了吗?伤兵要治,其他人便不用治了不成!他季长川这样一手遮天,不怕我上京城告御状么!”
他将身边能撼动的东西全掀了个底朝天,发好大一通脾气才终于平息,大口大口的喘气,约莫是没力了。
小厮一直等到现在方小心翼翼地窥着他表情开口:“老爷……也不是一个没留,好几家医馆还剩两个年轻大夫呢……”
话没说完,便让他瞪得不敢再言语。
满屋子的丫鬟仆从识相地保持沉默,安静许久,这位太守又暴怒:“那还愣着作甚么?去请啊!”
小厮臀部挨了他一脚,跌跌撞撞地往前栽几步,赶紧站稳应声:“是、是……”
*
初春的南疆一片繁花似锦,原野一望无尽,水清如玉,蓝天白云。
燕国的帝都坐落在南边山林之中,城外除了树林便是草原,满目青绿。
袁傅由手下搀扶着站于城头眺望北方,东风烈烈,吹得城楼的旗帜如浪涛翻滚。
身边的亲信悄悄看他,但这位武者并不说什么,锐利的虎目中似藏星河。
“袁公!”城楼下一位锦衣贵人甚是紧张的提起衣袍,拾级而上。
南燕的帝王是在宣宗初年复兴建国的,等到这一位登基,也不过才第二任而已。
“高处风大,袁公身体还未康复,何必再加重病情呢。”燕王十分担忧地从随从手中接过袁傅,亲自扶他,作势想请人回去。
但对方却很固执,只一摆手,仍旧伫立在城头。
燕王不好强求,于是携同袁傅沿城墙信步。
“袁公。”他问道,“那道死讯传入魏地究竟有何用意?
“西南一战,我军仅余两万伤残之兵,倘若魏国国君知晓我大燕已无阁下相助,岂不是要挥师南下,趁机一举吞并吗?”
袁傅的脸色不算好,嘴唇甚至透着明显的苍白,他闻之不冷不热地一笑,“你太不了解魏国的形势了。”
“宣宗时的那场叛变耗尽了国运。沈煜并非昏庸荒淫之人,相反的他有野心,极想做出点成绩来,想以大刀阔斧的手段将腐朽连根拔起。但可惜他生错了时辰,偌大的江山社稷,一旦烂到骨子里,是扶不起来的。”
燕王搀着他走下台阶,认真地侧耳静听。
“我,包括季长川,都不会讨他的喜欢。他需要的是一批新鲜的血液,一批真正效忠于他的人。”
袁傅捂住心口,咳嗽了一阵,在燕王想要说话时又抬手挡开,继续道:“若我尚且健在,纵然苟延残喘,于沈煜而言亦是一大隐患。一日不知我身死,他一日不得心安,迟早有让季长川整兵再战的那天,届时南燕与烽火骑才是真的大患临头,穷途末路。
“而为今之计,唯有我病逝榻前,他方能安枕无忧。”
言罢,他冷凝的嘴角牵起一道刀削般的弧度,“外患已平,鸟尽弓藏。沈煜定然会将锋芒对准季长川,双方战火交锋,我等才可借此得片刻喘息之机。”
燕王听到此处松了口气,可仍不解:“沈煜真会那样做吗?”
“就算他要除掉功高盖主之臣,袁公又焉知季长川不是当日的岳飞呢?”
“是啊。”
没想到袁傅竟给了个模棱两可的回答,他手搭在城墙的石栏上,神色间带了点说不出的兴味,“我也十分期待季长川的反应。”
“他现在,大概已经焦头烂额了吧。”
*
夜幕降临时,奔波在外的几名虎豹骑陆续风尘仆仆地回到青龙城,尚未饮一口热水,便马不停蹄地赶来向季长川汇报。
“将军,嵩州巡抚、知府闭门不出,四川总督以洪涝为由,拒不允我等征购粮草。”
“将军,附近郡县待我军自报家门后皆寻理由搪塞,城中百姓奉命不卖虎豹骑一粮一药。”
“将军,东南也……”
倒是有个小个子的军士满头大汗地行礼,“将军,曲州几位谢氏富商慷慨解囊,勉强筹得五车军粮,七车药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