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妇摆手退了回去,“这钱两上回你情郎就拿了不少,老婆子一个人吃喝,花不了几个子儿,姑娘不必给我,太浪费了。”

见状,明霜也不强求。

杏遥推着她往回走,一脸迷惑地皱着眉:“什么情郎?是说乔公子么?”

明霜偏头望了她一眼,“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知道提了不该提的人,她吐了吐舌,缩着头不敢再多话。

*

江城回府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他拎着一堆东西交给杏遥,却听她说明霜一回来就命人准备了一桌子的菜,捧着酒壶一直喝到现在。

江城愕然:“她喝酒了?”

“是啊,拦都拦不住。”杏遥盯着手里这些糖葫芦串儿,颇为为难,“怕是在外头受了什么刺激,这会子也吃不了这些糖了。”

“你们出去了?”

她颔了颔首,“没办法呀,小姐嚷着要去铺子里看看。”杏遥扶额,“你也知道眼下市井上胡说八道的人多……都怪我嘴里没个把门,临着要走了,提了一下乔公子,小姐就……”

她果然还是放不下乔清池。

江城不由轻叹:“算了,她心里难受,让她喝吧。”

“诶。”

明霜酒量很不好,酒品倒是凑合,喝得多也不过就吃了半壶的样子,姚嬷嬷看她醉得满脸通红,又是心疼又是无奈,招呼丫头们进来给她沐浴更衣。

木桶里撒了花,水面上热气氤氲,她稀里糊涂地坐在里面,任由两个丫头给她打胰子。

“小江呢?”

杏遥搓着她头发答道:“早回来了。”

听完,明霜“哗”一下就要站起来,“我去找他……”

杏遥吓得直瞪眼睛,好在她小腿没力气,刚起了一半就摔回水里,水花溅了姚嬷嬷满身都是。

“我的祖宗,你这是干嘛啊!”杏遥忙拿巾子来给她擦脸,“要见他好歹等洗完澡吧?哪有光着身子去见的……”

她小声嘀咕:“可我不想洗了……”

“一身的酒气,不洗哪儿成啊!”

姚嬷嬷只得去吩咐未晚拿套干净衣衫来:“小姐醉得不轻,赶紧煮碗醒酒汤。”

“诶。”刚想走,她又提醒道,“别声张出去,叫夫人听到了又要责怪小姐了。”

“哦……”

晚上风大,天清月朗,夜色苍然,银汉之间一抹玉轮。江城正坐在屋顶上发呆,院里杏遥忽然仰头唤他。

他纵身一跃,稳稳当当落了地。

“怎么?”

杏遥显得有点尴尬,不太好意思地笑笑:“小姐嚷着见你。”

他讶然:“见我?是什么事?”

“哎呀,谁知道呢,喝醉了酒六亲不认,又是哭又是笑的。”她摇摇头,“你进去吧,好歹把她哄着睡了,要是再折腾,一屋子人都吃不消。”

江城无奈地颔了颔首。

房内点了安神香,味道清幽,他犹豫片刻,伸手打起帘子。

明霜在床边坐着,宽松的长袍垂在地上,未晚蹲在一旁给她擦头,青丝如瀑布一般散在胸前,带着湿气,莫名的好闻。

她身段很好,容貌美得精致,只不过常年坐着,很少站起来,再好的身材也没人看得见,这样也好,他也不希望有旁人看见,江城很自私的想。忍不住偷眼打量她,然后又觉得失礼,轻轻别过脸。

“小江。”明霜见到他,笑吟吟地招呼他过来。

“小姐……有什么吩咐?”

他太高了,只能仰着头来看,明霜双手撑着床沿,神色迷离地盯着他,也不说话,这么一瞧就瞧了快一炷香。连未晚都禁不住抬眼来打量。

可能是眼睛看累了,她觉得酸涩,伸手揉了两下,忽然道:“你才从屋顶上下来么?”

“是。”

“屋顶上好玩么?”

“……”不知道怎么回答比较好,他迟疑着开口:“好……玩?”

于是,她把伸出手来:“抱我上去,我也要去屋顶坐着。”


第51章 【惜因缘】


她的这个动作,他一向招架不住,想了想,勉力忍住了:“小姐,屋顶上冷。”

明霜拧起眉头,“我要去。”

“等哪日风不大了属下再带您上去……”

“不行。”她语气坚决,“我现在就要去。”

“可是……”

明霜厉声打断:“你再说可是明天就不要来见我了。”

他哑口无言,两人静默着僵持了一会儿,江城终究败下阵来,伸手把床头的披风一抖,紧紧裹住她,随后便俯身将她打横抱起来,弯腰从窗外出去。

房顶上的风着实很大,吹得衣袂猎猎作响,明霜转目看向天边,明月高悬,又大又圆,明亮而皎洁。风里卷起枯叶,抬头一望,整个汴梁城就在她脚下,街上华灯数盏,夜色撩人。

她带着醉意,憨笑说:“好看。”一回头,江城正坐在她旁边,清辉洒了一身,淡淡的月华映在他侧脸上,清俊的面容隐隐有微光浮动,眉目如画。

“小江。”

她忽然毫无征兆地问道:“你有心上人么?”

江城微微一怔,料想她大约是对乔清池的事耿耿于怀,所以才无端问自己这个,于是随口回答:“没有。”

“以前没有婚约?”

他想了想,如实道:“有过。”

明霜双眼骤然闪了闪,“哪家姑娘?”

“……小时候订的亲,对方是大理寺少卿的长女。”他垂下眼睑,“不过出事之后他们家就来人退亲了,眼下想必早已另寻了人家。”

明霜不着痕迹地往他身边靠了靠:“那你喜欢她?”

江城摇头:“这是父亲做主的婚事,属下连人也没见过。”

“那现在呢?”

他听着不解:“现在?”

“现在没有喜欢的姑娘?”

他仍旧重复:“没有。”

明霜唇角一弯,含了些淡笑,没再问下去,脑袋不声不响地往他肩上一靠。

她才出浴,周身都是沐浴后的清香,气息悠长,略含湿意的发丝随着微风不时扫在他鼻尖,痒痒的,这种感觉陌生又很温暖。

江城正望着满城灯火,明霜却抬头凑到他耳边去,轻声道:“你说,那个瞎眼的和尚,为什么要救山精呢?”

他手脚一僵,浑身立时顿住,神色慌张又故作镇定地开口:“属下……听不懂小姐的意思。”

明霜笑了笑,也不着急,温热的气息喷在他耳边,那一块的皮肤很快就红了。

“那我问问你,那日,在角门外,马车上,你亲了我,是什么意思?城郊农户家,你又亲了我,又是什么意思……嗯?”

她声音轻轻的,江城却觉耳畔如炸雷一般,脑中“嗡”的一下,手足无措。

“我……”

明霜也不抬眼,慢悠悠问道:“不称属下了?”

他忙改口:“属下……”迟疑了半天也没有下文。

明霜从他脖颈旁起身,支着下巴看他:“说吧,我听着呢。”

那双盈盈秋水望进眼底,江城喉头一热,事到如今,又何必再瞒她,横竖她现在醉着,等清醒了,大约也不会记得。

他眸色渐渐沉静下来,随后认真道:“是,属下的确对小姐……爱慕已久。”

几片落叶从脸上打过去,风吹得呼呼作响。

四目相对,她静静看着他,唇角说不上是笑还是别的什么,良久都没言语。江城越等越觉得很没底,刚要开口,肩胛上猛然一阵剧痛。

明霜正伏在他肩头狠狠的咬了下去,她力气本就小,这一口简直用尽了全力,江城紧咬着牙关不出声,隐约发觉她在掉眼泪,泪水浸湿了衣袍,直透进肌肤里……

她哭道:“你说你爱慕我,为什么还把我推给姓乔的?你明知道他是个小人,若对我心怀不轨呢?若到时候始乱终弃呢?若是欺负我呢?你就这样不说话,你就这样闷着!你到底是为我好还是想害死我?……你简直比他还要可恶!”

面对她的指责,江城自知理亏,默了半晌,才歉然出声:“对不起……”

“对不起?谁要听你说对不起了!”

明霜定定望着他,眼睛一眨,泪水唰的一下就掉了出来。

江城忙伸手给她抹去眼泪,心中又是歉疚又是自责,回过神时,琢磨起她方才的话,心跳渐渐加快,不安和惶然瞬间化作狂喜。

一直以为她倾慕的是乔清池,而对于他不过是当做一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下人,有他最好,没他也无妨。但现下从她只言片语里,他竟听出她的心思……她心里……莫非也有过自己么?

他不敢去斟酌这其中到底是与否,垂眸试探性的,缓缓探出手去,轻轻把她的握住。细嫩的触感就在他掌心,温软得像水一样,饶是初夏也这样冰凉,他稍稍用了几分力,想用体温替她暖着。

明霜却冷不丁开口:“你还占便宜上瘾了?”

江城手上一颤,有些尴尬地将手松开。

他犹豫着要怎样解释,视线刚调开的那一瞬,后颈忽然一紧,她勾着他的脖子迫得他不得不低下头,随后猝不及防的吻了上来。

唇角上绵软温热,江城怔得目瞪口呆,就听她戏谑且无赖地补充了一句:“我要亲回来。”

胸腔里,一瞬间心跳如鼓。

她还很青涩,此前从未接过吻,动作笨拙而幼稚,只浅浅地吸吮着他的唇,谨慎的模样像个吃糖的孩子。唇瓣摩挲了许久,当她伸出舌尖轻舔之时,江城终于等得不耐,搂住她的腰,深深吻下去。

贝齿被撬开的的瞬间,明霜微觉讶然的睁开眼,他口里的气息一寸一寸传过来,在唇齿间交缠萦绕。想是才喝过茶,带着些许清新,舌尖温柔地同她唇舌触碰,深切又绵长。江城还闭着眼,他吻得很认真,细长的睫毛轻颤着,俊朗的眉目近在咫尺……

他手臂却还抖着,力道太轻怕握不住她,力道太大怕伤到她。

就这样小心翼翼的,小心到让她心生酸涩。

杏遥在房里没找到明霜,兜了一圈走到后院来,四下不见人影。正奇怪,头顶上骤然听到一声轻哼。她下意识就反应过来,浑身鸡皮疙瘩直冒,扭头往房顶一看,整个人都僵了。

月华之下,两人相拥而吻,唇齿相溶,明霜正坐在江城怀里,白皙的颈项上泛着可疑的红色。

“杏遥姐姐,小姐呢?”见她仰头发呆,未晚毫不知情地想往外凑,幸而杏遥反应极快,一脚把她踹进屋。

“没你的事,进去进去……都不准到后院来,听见了么?”

她一声令下,便和姚嬷嬷两个人神情严肃地死守在门口。

夜风清冷。

觉察到明霜开始喘不过气,江城才稍稍放开她,由着她揪着自己的衣襟调整呼吸,怀中软玉温香,尽管知道她只是因为醉酒才这样对他,江城仍旧幻想着这个梦能够再长一点。

休息够了,明霜支起身子,拿手揉了揉脖颈,嘀咕道:

“好酸……头仰得好累。”

刚刚太过震惊,许是没有控制好力道,江城拇指抵上她颈椎,轻柔地替她按压。

“好点没有?”

“嗯……”

月色下,少女的容颜清秀如花,唇上留着才被吻过的痕迹,嫣艳如血,仿佛初见那般,带给他强烈的视觉冲击……

江城伸出手,想抚上她脸颊,半途又迟疑,犹见明霜醉意朦胧地歪头看他,她倒是感到有趣,展颜笑了笑,握住他手腕捧上脸去。

“想摸就摸啊,你犹豫什么?”

他失笑:“属下不想唐突小姐。”

明霜挑着眉说破他:“你这个人真不老实,那方才怎么就肯唐突了?”

“……”因为情不自禁,情难自已……大约这么说她也不会信。江城索性也不解释了。

相顾无言,沉默了片刻,明霜忽然想起什么来,一手把他拍开。

“小姐?”又生气了?

她往后一挪,像是要和他保持距离,“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咱们俩也该秋后算账了。”

看她一脸肃然,江城禁不住在脑海之中回忆,到底是没送礼物的账,还是对她无礼的账,还是偷看信件的账,还是糖葫芦并没有买到上下一样大小的账……

这一刻,他骤然觉得自己的把柄好多。

明霜深吸了口气,正色道:“若不是你事先不把话挑明,乔清池会趁虚而入么?”

他老老实实地承认:“不会。”

“这就对了,他没有趁虚而入,也不至于勾结山贼来劫持我;山贼不劫持我,我就不会磕破头,更不会昏过去;不会昏过去,便不会让乔清池钻了空子,他也不会派人来定亲;我们俩不定亲,我就不用被夫人拉去庙里烧香;不去烧香,我也不会遇到山崩;不会遇到山崩,便不会和你独处一日;不和你独处一日,乔家也不会来人退亲,更不会在外面对我说三道四;没人对我说三道四,叶夫人就不至于罚我关禁闭……说来说去,全都怪你!”

她顿了顿,似乎是在换气,“你认不认?”

江城呆愣,只得苦笑道:“认。”

虽然听着很荒唐,但细细一想,又不无道理。

这一切,的确该怪他……

“认了,拿什么来抵呢?”明霜歪着头,笑得狡黠。

江城无可奈何地颔首:“你想要什么?”

她托着腮,脸颊被酒熏得通红,嘴上倒不含糊,张口就道:“想要你。”

闻言,江城倒也配合:“属下不是一直都是你的人么?”

这话好像也没错,明霜闭目皱眉想了想,很大方地点点头:“也是……那回头我想好了再告诉你。”

“嗯。”

折腾了一宿,到这会儿她也累了,倦倦的打了呵欠,一头靠在他肩上。

“困了。”

江城遂起身道:“回去睡吧。”

“好。”她往他怀里一缩,闭上眼睛就再没说话,呼吸声渐渐均匀,竟是已然睡着。

江城抱着明霜往她闺房走,刚一进门,杏遥便戒备地盯着他看,可碍于尚有旁人在侧,亦不好多问他什么。

烛火的光芒照得他俊脸微红,不太自然地轻咳一声:“小姐她睡了。”

姚嬷嬷把面色不善地杏遥给推开,淡然地点点头:“知道了,有劳江侍卫。”

他略一颔首,等安顿好了明霜,方才告辞出去。


第52章 【诉衷情】


宿醉之后,一觉醒来,头晕又目眩,胃里还犯恶心,浑身不适。

明霜摁着眉心由杏遥服侍着换了衣裳,呆呆地坐在桌边吃早饭。

“都快午时了……”她喃喃自语。

“可不是么?你昨儿是受了什么刺激,喝那么多酒?”杏遥取了扇子在旁给她打扇,“还难受不难受?要不要再喝碗醒酒汤。”

“不喝,那玩意儿太酸了,我受不了。”明霜慢条斯理地把粥咽下,回眸问道,“小江呢?”

一听到这个人的名字,杏遥脸上立时有些不悦,朝门外努努嘴:“院里站着呢。”

她也没想许多,笑吟吟道:“你叫他进来。”

还让他进来?他昨晚上非礼你来着!杏遥咬着嘴唇不动弹,却架不住明霜催她,只得不甘不愿地往外走。

在她看来,小姐这无异于是引狼入室,简直就跟养了条白眼狼差不多。

江城颔首撩起珠帘往里走,明霜正坐在窗边看池子里的莲花,眉宇轻扬,神色间瞧不见有什么异样。他想她多半不记得昨晚上的事了,毕竟醉得那么厉害……

“小姐。”江城恭恭敬敬地行礼,“不知叫属下来有何吩咐。”

听到声音,明霜转过眼,唇边的笑意瞬间荡开。

“你来啦,昨天睡得好么?”

这话问得虽随意,但又听着奇怪,江城带着迟疑回答:“多谢小姐关心,属下睡得很好。”

见他这样,明霜不禁摇头:“不是说是我的人么?站这么远作甚么?”

江城闻言一怔,万万没料到她酒醒后还没忘记这事。

明霜支着下巴打量他,“你昨天还说爱慕我来着……想不到你平时装得挺像模像样的,我都看不出来。”

他脑子里砰的一声,脸上唰一下就红了,欲言又止:“属下……”

“怎么?”明霜看出端倪,眉头皱了皱,“你还真当我喝醉了,什么都不记得了?我醉酒归醉酒,人还是清醒的。昨晚上你说的话,还算不算数?”

江城斟酌了一阵,刚要开口,明霜却抢先一步急声打断:“你要是敢吃了吐,看我饶不饶你!”明摆着是不容他拒绝了。

江城暗自好笑,迎上她视线,颔首道:

“算数。”

听了这话,明霜才放下心来,捧着茶杯低低笑道:“这还差不多……”话音未落,又忽然变了脸,“那你从前怎么不早说?”

他涩然一笑:“以属下如今的身份,不说最好。”

明霜放下茶杯,伸手去牵他,“我又不介意你是什么身份。”

她语气暖暖的,听着很温柔,江城心下一软,反而回握住她的手,紧紧攥在掌心……

“嗯。”

既然已经摊牌了,明霜便忍不住想细问,“诶,那你是几时喜欢上我的?”

“……”他觉得不太好启齿,调开视线,含糊道,“属下……也说不清。”

她也没多为难,换了个方式问他:“是遇上山贼之前,还是之后?”

江城想了想,“之前。”

“既是之前,那在乔府时你怎么不说救我的人是你呢?”明霜把他手甩开,愤然道,“亏我还难过了好久。”

他闻言,心中有些窃喜:“你那时……是因为这个难过的?”

明霜不欲回答他,模棱两可地笑道:“你猜?”

他也失笑:“我猜不出。”

明霜摇了摇头,拉住他衣袖:“还没说呢,当时怎么不吱声?看着我被乔清池坑,你就那么高兴?”

他哪里是高兴……

江城轻轻一叹:“那会儿不知道他是这样的人,想着乔家是高门大户,与你门当户对,定不会亏待你。再加上,他们说你嫁过去好,连叶夫人的态度都因此有所改变,属下就想……不如将错就错了。”

明霜不禁苦笑:“傻子,你不告诉我,我怎么会知道呢?你只顾着一厢情愿地为我好,也不问问我的意思?”

他默了片刻,忽然静静道:“我也不知一旦告诉你,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一开始是犹豫,到后来发现事情已经发展到让他没办法道出实情的地步了……

连一句喜欢都没办法说出口,想来他心里也十分挣扎吧。倘若没有偶然发现乔清池的目的,也许现在自己已经嫁到乔家去了。明霜垂头,跟着他一同沉默。

沉默太久,觉得很尴尬,她抬起头来,寻了别的话岔开:“哎……乔清池这个人虽然讨厌,不过他写故事作画的水平倒是一流。上回给我讲的那个,我还没看到结局呢……”这两日乔家虽也有人送书信过来,她自是一封也没有接,统统叫人烧了。

明面上做得绝,心里却实在痒痒。

乔清池很懂她的心思,知道她喜欢看志怪话本,便写了个女鬼死后多年重返人间复仇的故事,一路上有妖魔有鬼怪,却都不及人心险恶,她身负重伤之时被一个捕快所救,日久生情便爱上了他,但好景不长,某一日遇上一个捉鬼的道士,将她打得魂飞魄散。故事还没结尾,她一直等着下文。

明霜发愁地托着下巴,“他说了不会以悲剧结束的,也不知道那女鬼最后活过来没有……”

江城沉吟片刻,开口道:“应该会活过来的,捕快曾说要给她找一具肉身。”

“原来是这样……”她若有所思地颔了颔首,猛然回头瞪他,“你怎么知道故事里有个捕快?”

江城:“属……”

明霜眯着眼睛颔首打断:“哦……你看了我的信?”

他解释得有些苍白:“属下无心的……”

她咬咬牙:“这还能是无心之过么?”

“对不起……”

“换一句!”

“抱歉……”

明霜气得发笑:“你!……”

他被揭穿之后的样子显得很狼狈,手足无措地不知说什么才好,慌乱之际,袖口中不慎掉出一物,落在地上哐当一声轻响。

两个人都不约而同地往身下看去,一个小巧的沉香木雕滴溜滴溜在桌脚旁打转。这东西江城再熟悉不过,他愣了愣,急忙伸手就要去捡,明霜见状,一时顾不得许多,赶紧俯身快他一步握住,殊不料动作太急,人也从轮椅上摔了下来。

她人尚未喊疼,江城已心疼不已,撩袍蹲下去抱住她,“摔疼了没有?磕到哪儿了?”

明霜笑着摇头,注意力全在那个木雕上,干脆席地而坐,捏在手上把玩。

居然雕的是个人像,她翻来覆去打量,秀眉越蹙越紧,危机感瞬间涌了上来,“是个姑娘?雕的谁?你相好的?”

江城忍不住发笑,低低道:“嗯。”

明霜扬起眉:“原来你相好的这么丑?”

“丑么?”他微笑,“大概情人眼里出西施吧。”

她有些不自在起来:“可是没有我好看呀。”

“对。”江城并不吝啬地点头笑道,“你最好看了。”

见他这么配合,明霜怔了怔,反倒笑得涩然,一头扎进他怀里,慢悠悠地折腾那个木雕。她脑袋蹭着他的下巴,若有若无的感觉,弄得他心头发痒。

“地上凉,别坐久了。”江城别过脸,正欲抱她起来,明霜忽而轻声问道:“生辰那天怎么不给我?”

他手臂一滞,半晌才回答:“雕得不好……”

明霜抬起头来看他,一语道破:“是认为比不过姓乔的?”

江城无奈地笑了笑:“也许吧,属下本就身无所长。”

“他一个只会动笔掉书呆子的文弱书生也不怎么样。”有心替他说话,黑的也能说成是白的,江城感到胸口有一股暖流,于是埋首在她发间用力拥着她。

明霜拍了拍他背脊,柔声道:“往后私底下,别叫我小姐了,也别称自己属下,行么?”

“好。”

想了想,又补充:“不过人前的规矩还是不能少。”

江城依言颔首:“好。”

明霜说完就笑了:“这感觉好像在偷情啊。”

“……”他听着无语,说得这么不堪,还叫他好过么?

姚嬷嬷刚要进门来,远远的闻得屋里的说话,很识趣地退了出去。自打明霜被禁足以后,院子里来的人就少了,小丫头们很清闲,这会儿也不知各自跑去哪儿偷懒了。抬眼一望,四下里空荡荡的,独独见到杏遥背对着房门,低头正在扯手里的柳条。

姚嬷嬷笑着走近她:“杏丫头这是怎么了?好好儿的怎么满脸怨气。”

杏遥转过身,见到是她,把柳条一扔,不满道:“嬷嬷,你说小姐这是怎么想的?好人家那么多,如何偏偏挑了……”她咬牙切齿,“偏偏挑了江侍卫!”

看她一副愤愤不平的样子,姚嬷嬷但笑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