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越显得有些急躁,不停地拿手指敲打桌面,“我……我要出城。”

“出城?”他眉头一皱,“为什么?”

“我知道,这三天两头的找你们要钱,你们也厌烦我了。”郑越一连灌了好几口酒,“给我一笔钱,再准备一辆马车,让我走。我离开汴梁,去南边,咱们各自眼不见为净。”

乔清池怔了怔,举杯喝了一口,淡笑道:“怎么无缘无故的,要说出城呢,在这儿住得不好么?”

郑越咽了口唾沫,拍桌道:“当初咱们说好的,我替你绑明家二小姐,事成之后给我一万两银子。可你压根没告诉我,明家还有这么厉害的狠角色,我手下兄弟被他杀了十来个,如今又被官府通缉着,死的死逃的逃。”

“可我这不是保你没死么?”

“屁话!”他愈发激动,噌的一下站起身,“我现在手里一个人也没有,就你给的那一万两,有个屁用?!老子不干了,这北方待不了,好歹去南方还能东山再起!”

乔清池冷眼看他,半晌又眯起眼睛微笑,拉他坐下:“多大点事儿,犯得着你这样生气,来,坐坐坐……先喝杯酒。”他抬手给他倒了一杯,轻轻推过去。

“你且听我说,这要出城本不是什么难的。”

郑越腮帮子微抖,虎目直瞪瞪望着他,伸手拿过酒杯,仰头一饮而尽,脸色不善地静等他下文。

乔清池见状淡淡一笑,“不过您可要想清楚了,正所谓最危险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地方。您如今留在城里,有我,有曹大人庇佑,至少可保您不死,想想您的那帮兄弟们,现在逃散在外,生死未卜,能有您这般惬意么?”

郑越垂首思忖,迟疑道:“可我是山贼,做的就是占山为王,打家劫舍的勾当。难不成你要我在这里呆一辈子?我是有心,你有那个钱养我么?”

“钱财是小事。”乔清池信手拿起筷子,夹了口菜,细嚼慢咽,“乔家最艰难的这段日子已经熬过来了,府里上上下下百口人都能养活,难道还供不起您这一个么?”

话听着是有道理,郑越还想开口说什么,喉中猛地涌上一股腥甜,肝肠像是拧在一处,抽得疼痛。垂眼时,便有鲜血大滴大滴地掉在掌心上,他赫然反应过来,食指对准了他,哑着嗓子叫了声“你”。

乔清池还是风轻云淡地模样,靠在帽椅内,气定神闲地饮酒吃肉,由他在旁徒劳的掐紧心口。郑越五官都皱在了一起,痛苦万状,在原地挣扎了许久,终是噗通一声,栽倒在地。人虽咽气了,手指还指着他,双目圆瞪,死不瞑目。

屋里带了些许寂然,他独自吃了一会儿酒,取出帕子来擦净手,淡声道:“出来吧。”

“阁下在这儿看戏看了这么久,不打算露个面么?”

话音正落,身侧的帐幔蓦地被人拉了上去,珠帘轻晃,叮咚作响,帐子后面明霜拧着眉头望过来,星眸含怒,神色极其复杂。

乔清池立时一怔,怎么也没料到会是她。

“霜儿……”他扔了酒杯站起身。

明霜强压着怒火,笑着看他:“乔大人这出戏演得真是不错,我笑纳了,还望今后能你够好自为之。”说完,她偏了偏头,“小江,走吧。”

杏遥打量她的表情,应了一声,伸手来推她。乔清池深深吸了口气,突然转身唤道:

“明霜!”

她勉强平静下来,睁开眼睛:“您说。”

“我承认。”他握着折扇,没有多做解释,“一开始,我的确想过要利用你。乔家近来诸事不顺,爹爹被革职的事情,你也是知道的,我没有太多时间,同郑越合作是逼不得已……”

明霜耐着性子点了一下头,“你逼不得已,就一定要拿我下手?若我死了呢?”

乔清池微微一怔。

“若是这帮人不可信,若是他们反悔,杀了我,那时候呢?”她说着说着,自己倒先想明白了许多,“你不是逼不得已,不过是为了自己罢了。”

“我是乔家的人。”他咬咬牙,“这么做,有大半是为了乔家。不过我的确是真心想要娶你,在婚姻大事上,我从不儿戏。”

“好啊。”明霜侧过头,“既然你说是真心的,那又为何要和郑越演这一出?你堂堂正正上明家提亲不就得了?”

“我自然知道,要不是,要不是因为……”乔清池忽然看了江城一眼,微不可闻地哼了一声,“你的性子我了解,那时你我相识时间太短,这样贸然上门提亲,你定然不会接受。所以,我……”

“好的。”她轻声打断,不欲再听,“走了,遥遥。”

“诶。”

暗门将将打开,乔清池往桌上狠狠甩了一拳,冷声道:“把人拦住。”

屋外的灯光投射进来,明霜一抬眼,黑压压地站了不少人,背后的青年缓步上前挡在她视线中,手摁在佩剑上,沉静的侧脸映入眼帘。

她轻轻问:“打得过么?”

“打得过。”

“那全杀了。”

他顺从地点头:“好。”


第49章 【不思量】


江城起手的动作非常快,挡路的都是乔家的侍卫,功夫还不及山贼,他连眼皮也没有抬,斜里挥剑一斩,即刻便有鲜血溅出,剑光霍霍,人影乱晃。

知道他剑术精湛,以少敌多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但这还是明霜第一次见他杀人。

手起剑落,毫不拖泥带水,干净得让她吃惊。原来此前是因为顾及对方性命才没有下狠手的么?

屋里的血腥气味霎时弥漫开来,江城一直挡在她身前,也挡住她视线,割破最后一人的咽喉,他利落地收了剑,回头朝杏遥吩咐:“先带小姐走,余下的我来处理。”

后者愣了好半天才回过神,赶紧颔首,推着明霜飞快避开。

原地里,乔清池尚在讷讷发呆。

酒楼的后门一个人也没有,清清静静的,杏遥胃里反酸,忍不住干呕了两声,捂着肚子纳罕道:“我……我这还是头回看到死人。想不到江侍卫他,他……杀人不眨眼的啊。”

“嘘。”明霜倒是很淡定,低低提醒她,“这是在外头,别乱说话。”

“哦……”

不多时就看见江城走出来,逆着光,半身衣衫全被血水浸透。

“还好么?”

“嗯。”

她往后望了望:“乔清池呢?你……没杀他吧?”

“让他走了。”到底是朝廷命官,赶尽杀绝也不好。更何况如今把柄是在他们的手里,量来他也不敢大肆宣扬。

人还活着,听到他这么说,明霜长长叹了口气。

“怎么?”江城不解,“你要是想,属下现在就回去灭他的口。”

“诶,不用了。”明霜伸手拉住他,微凉的掌温透过衣衫传来,她竟在冒冷汗,江城不由颦眉。

自己方才会不会下手太残暴了一点?……她毕竟是个大家闺秀。

“对了。”明霜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想把话题岔开,“你怎么知道郑越藏在市井里?”

“这个不难。乔清池勾结府尹,话语间说到‘只要他不乱跑就不会有性命之忧’,所以属下想人必定是在城里,而像他这样的人,平时要找乐子,除了青楼便是赌坊,留心观察就能寻到。”

明霜一面颔首,一面叹惋:“只可惜,郑越死了。”

原是用他做诱饵,届时让乔清池哑口无言,不得不退亲,万万没料到他会在今日下如此毒手。

人心……果然险恶。

江城当然也知晓这一点。没有了郑越就等于没了证据,届时乔清池若执意要娶,在明见书和夫人跟前,自己的话是站不住脚跟的。

“小姐接下来有什么打算么?”

“暂时还没有。”明霜感到累,捏着眉心疲惫不堪地摇头,“我想回去休息。”

不忍她伤神,江城颇有些愧疚地施礼:“是属下多话了。”

“不怪你……走吧。”

虽说对乔清池算不上什么刻骨铭心,但让人这么欺骗耍弄,明霜心里着实难受,回到家匆匆洗漱之后,倒头就睡,谁也不想搭理了。

这一觉睡得久,日上三竿也没起,杏遥隔着帘子唤她,只见她背对着挥了一下手,于是也不敢再打搅,默默捧着铜盆下去。

乔家退婚的消息是下午传到内院的,上门来退定礼的人大唱礼单,说是明家二小姐不知检点,订了亲却仍和下人暧昧不清,有违妇德,品行不端。围在明府门前看热闹的人已经把整条街都堵满了,叶夫人气得险些晕过去,直拍桌子质问明见书。

“这叫什么好人家?还是同朝为官呢!结亲的时候说得比唱得好听,一口一个亲家,这会子干什么来了?下个月就要出嫁了,什么事都备齐了,他们家倒好,居然找这种理由,这不是抹黑咱们么?”

明见书自是火冒三丈,他前脚才把乔云扶上太常寺卿的位置,原以为结成儿女亲家,往后办事更方便些,想不到后脚他们家就过河拆桥了。

“混账东西!真以为我明家是好惹的么?!”

“往后,他乔家别想再从我这儿讨到半点好处!咱们两家从此势不两立!”

他心里也着急,就在上个月,圣上和陆朝同时病倒了,卧床不起。陆朝是文武百官的眼中钉,没了官家庇佑,他的地位岌岌可危,而他明家是依附陆朝而生的,本打算通过明霜的婚事能够同乔家相互扶持,却不想现在闹成了这样!

“您也别只顾着发火啊,外头那些人怎么打发?您倒是说句话呀!”站在门口唱礼单,简直是把明家几代的脸都丢尽了!叶夫人只觉受到奇耻大辱,怒不可遏。

“知道知道知道!”明见书拍着桌子把刘管事叫来,边骂边道,“你瞎了还是聋了?!还不快去把人赶走!”

另一面,乔府后院之内。

两个丫头正在屋外扫地,抬眸就看到乔清池怒气冲冲地朝这边走来,忙先低头福了福身。

“三少爷。”

懒得应声,他袍子一提,举步就进去。

乔夫人靠在榻上假寐,听他冷冷喊了声“娘”,这才把眼睁开,“急什么,这满头大汗的,天大的事也得慢慢说。”

“娘亲这是什么意思?”乔清池也不同她拐弯抹角,抬头便道,“您去明家退亲了?为什么?”

低下丫头扶她坐起身,“明家二小姐已经知道你的意图,昨晚她必然将此事告知了明见书,这门婚事还有必要么?为娘这是先发制人,与其让他明家找上门来骂骂咧咧,倒不如咱们寻个由头退掉。”

乔夫人把手腕上的蜜蜡佛珠褪下来,一颗一颗的拨弄,“你看,多少能保住你的名声不是?”

乔清池握紧拳头,“那退婚的事,为什么不提前告知我?”

“瞧瞧你现在这样子。”她冷哼,“我若告诉你,你能同意么?”

他咬咬牙,“就算您要退亲,也不至于叫人到人家家门口去给人难堪!你要保住我的名声,那明霜呢?她是个姑娘家,往后你叫她怎么嫁人?!”

“废话,鱼和熊掌岂能兼得?”乔夫人神色一转,厉声喝道,“你是我乔家的儿子,朝里的吏部侍郎,你的名声重要,还是那个瘸了腿的女人名声重要?她本就是嫁不出去的人,我们家肯要她,是给她脸,谁叫她水性杨花?就算我不让人上门退定礼,她往后也照样难嫁!”

“你!……”

他知道明霜的心性,明明是最与世无争的人,倒头来却人人都要针对她。自小丧母,双腿残废,在家里的处境已经很艰难了,好不容易能嫁给自己,他已做好了要护她一生一世的打算,想不到此刻会令她受这样的侮辱。

乔清池心头怒意难平,转身就要走。

“回来!”乔夫人把佛珠往柜子上狠狠一掷,“你爹已经官复原职,没必要再和明家人来往。陆朝这座大山快倒了,识时务者为俊杰,别意气用事。”

他额头青筋凸起,回头道:“那明霜呢?”

“你还想着她?”乔夫人语重心长地劝说道,“天下好姑娘多得是,你那脑子进水了么?偏偏扯着她不放?她有哪里好了?残疾、轻佻、年纪也过了二八,模样虽然还算凑合,可她那腿废成这样,你能拿出去见人么?为娘改日就给你找个更好的。”

乔清池冷声看她:“除了明霜,没有更好的。”

“你!”她觉得不可思议,不可理喻,“都这时候了,明哲保身才是要紧的!你若是做出什么事来,牵连的不止你一个人。咱们乔家这几百口人,可都是拴在一起的!”

“你喜欢明霜,她过得难,过得不好,想过你的兄弟姊妹么?莺儿才多大?还有小叶呢,他们可都是你一手带大的,你就忍心见他们吃苦?!”

见她提到妹妹,乔清池此时才微微一怔,寻思良久,终究忿忿地甩了袖子。

*

饶是前院一直瞒着退婚的事,到底还是传到明霜耳朵里来了。她坐在床前绣荷包,杏遥捂着未晚的嘴,杀鸡抹脖子地使眼色,她穿了一针,也没抬头:

“别捂了,退了就退了吧。”

“小姐……”见她这样风轻云淡,杏遥反而感到酸楚,“您伤心就说出来。”

明霜停了手,认真思索,“哎,也不是很伤心,就是难受……”

“这乔家倒打一耙,反咬一口的本事真是绝了。”她神情淡淡的,看不出悲喜,不经意抬了一下眼皮,却看到几个丫头掩着嘴,一副可怜兮兮,要哭不哭的模样,反而吓了一跳。

“你们怎么了?”

“小姐……”未晚抹了一把眼泪,俯身抱住她,“我从今天起每顿少吃一个包子,攒钱给您添嫁妆。”

尚早凑上来伏在她脚上,“还有我……我……我哪儿也不去了,我今后守您一辈子。”

明霜怔了怔,唇边荡开笑意,伸手把她俩扶起来:“好感动啊,长这么大还没人对我表白过心意呢,只可惜是你们两个黄毛丫头。”

“行了行了,都别哭了。”她笑着给她俩擦眼泪,“反正我也不想嫁,正愁找不到理由,这也算是塞翁失马,因祸得福吧。”

一干丫头抽噎着都没说话,想也知道,从今往后,她在明家的日子会比以前更难过了。

叶夫人禁了她十日的足。这些日子,明霜就窝在房内看书,写字,拿针线,外面闹得沸反盈天,猜也猜得到这些市井口舌能把她传得有多难听了。忽然发觉,叶夫人这么做也没什么不好,尽管减了月例,也减了供给,连炭都给的少了……

偶尔有路过的小厮和丫头,远远地能听到他们在谈论自己,整个府上没人把她当回事。她似乎也觉得无所谓,来时什么模样,今日就是什么模样。昔时不过倚仗乔清池这些人才给她面子,既然不是自己的面子,要也没用,不如扔了。

她一向很会宽慰自己。

不过和院子里其他丫头们的愁眉苦脸相比,江城的表情就显得突兀了许多,眉目间的柔和较之之前的冷硬,简直判若两人。

明霜坐在外面晒太阳,撑着下巴若有所思地打量他。

足足被盯了有半柱香时间,江城觉得自己不说话不行了。

“……小姐你……有事么?”

明霜挑起眉,“我发现,小姐被退亲,你好像很高兴啊?”

他收敛神情,垂首道:“属下不敢。”

“不敢你还笑?”

“属下没有……”

她往椅子上一靠,“我要吃糖葫芦。”

他点头:“属下去买。”

刚转身,明霜就咬着牙叫他:“回来!”

江城颇为不解地看着她:“小姐……还有什么吩咐么?”

明霜皱起眉:“今天怎么就愿意买了?上次不是还说‘我不能离开你半步,我不是你的小厮,你又不多付我工钱’……现在为何变卦了?你的大丈夫一言九鼎呢?”她捏着嗓子,学得有模有样,连在一边儿浇花的未晚都不由憋住笑。

“我……”那日的胡言乱语,都过去小半年了,她居然还记得。江城在原地踯躅,完全不知要如何回答。

见他这举止,明霜猜了个七七八八,颔首道:“好啊,你大胆,敢对小姐撒气!”

江城左右为难,随后干脆撩袍单膝而跪,“属下以下犯上,罪无可恕,请小姐责罚。”

认错的速度倒是挺快。她暗中摇头一笑,“还愣着作甚么,买东西去。”

“是。”

江城刚要起身,就听到头顶上飘来声音:“糖葫芦要六串儿,咱们院子里的一个人一个,我的那串要从上到下一个大小的,不能有偏差;顺便你带包冰葫芦回来,玫瑰酱得占一半儿,少一点我不吃,一包里必须得有二十个,果子柄一个都不能掉;等你买完了再去阿元那儿给我拿一盒针线,赤橙黄绿青蓝紫,每个颜色要一样,白色线和黑色线各三个,金丝线格外要两个,孔雀丝线两个,翠鸟丝线两个,而且不能吓到人家。”

明霜一口气讲完,笑容善良地望着他:“记住了吗?我可不说第二遍的。”

江城:“……”


第50章 【自难忘】


江城走了,明霜回到房里去睡了会儿觉。一睁眼,看看漏壶,才过了两刻,杏遥坐在小塌上打络子,听到动静转头道:“这不到未时呢,再睡会儿吧。”

明霜摆摆手,撑着身子坐起身,“小江还没回来啊?”

“哪有这么快。”杏遥放下手里的活儿,过来扶她,“您给人家说了那么一大串儿,怎么着也要忙活一两个时辰。”

明霜淡淡一笑,靠在软枕上想事情。渐渐的到初夏了,气候有些湿热,连屋子里也开始燥起来了,她闭着眼睛问道:“遥遥,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十五了,小满刚过。”

“十五了?”明霜抬起眼皮,“这么说禁足的时间结束了?”她来了精神,掀开薄被,“待在屋里怪闷的,服侍我更衣,咱们去铺子里看看。”

杏遥怔了怔,为难地在原地搅衣摆。

“小姐,您真要出门啊……”

明霜顺手拢了一下头发,不解道:“不行么?有什么不妥?”

现下明家被退亲的风声还没过去,这会子出门,万一遇到哪个不长眼的嚼舌根,让她听到岂不是更难受了?

杏遥不敢明说,琢磨着找别的理由:“小姐,江侍卫还没回来呢……”

“他回不回来跟我出不出去有什么关系?”

“您忘记啦,上次就是因为他不在,您才被人下手给阴了,万一乔家三少爷还盯着您呢?”

“他不会的。”明霜自行取了外衫披上,“这次的车马叫阿元给咱们备,量来没人敢再顶风作案。”

杏遥实在是头疼:“小姐……”

“行了行了,再磨蹭我就不带你了。”明霜抬眸示意她,“快来,给我梳头。”

有一阵子没去铺子里了,赵良玉和高恕两人都很意外,如今街头巷尾传着她被乔家退婚的事,怕她多心,赶紧忙前忙后的倒茶水,翻账本,汇报银钱数量。

“小姐前段时间送过来的那花样子是真的精致。”赵良玉自不知那是乔清池的手笔,一劲儿的夸,“赶着让绣庄对着样子做了十几匹,卖得特别好!”

杏遥在旁拿手肘捅捅他,又捅捅他,赵良玉一边说一边回头,眼神不解。

“小姐是从哪里请到这样的画师的?”

明霜倒显得很淡然,捧着茶碗笑道:“萍水相逢,让他帮忙画了一些,只可惜他现在已经无暇再作画。”

赵良玉颇为遗憾地长叹:“这样啊……”

这的确是个问题,和乔清池闹翻了,往后的花样子又找谁提供呢?

明霜发了愁,心不在焉地抱着高小婉在院子里玩了一会儿。杏遥满腹担忧,每隔片刻就来催她回去,被催得耳朵起茧了,明霜没有办法,只得随她往外走。

街上人来人往,对面的集市开了,小贩叫卖豇豆糕,声音之洪亮,隔了条街还能听到。明霜坐着不走了。

“饿了,想吃糕。”

杏遥无奈:“……咱们回家吃吧?我叫厨房给您做。”

“有人卖干嘛要特地回去。”明霜觉得无所谓,回头让她推自己过去买。

饶是杏遥捂得再紧,多少还是能听到些闲言碎语。街边卖东西的人嘴碎,没生意的时候就坐在一块儿扯淡。

乔家退亲那日据说是在明府门前闹得很大,不光报礼单还大骂她不检点,这下只怕全京城都不会有人肯娶她了吧?

明霜摇着头笑笑,乔清池这步棋走得真妙啊,她现在同不同爹爹说这来龙去脉,事情都已成定局,反正乔老爷子是官复原职了,没人敢拿他怎么样。

早知道当初让江城杀了他的。

她暗暗想。

食摊上蒸笼一掀开,糕点的香气扑面而来。杏遥站在一旁和小贩算价钱,另一边蹲着个老太太,面前摆了簸箕、扫帚、鱼篓、箢箕等竹编器具在那儿买,她有些懒,约摸是年纪大了,也不叫卖,就那么慢吞吞地坐着。

许是见她编的精致,明霜凑过去翻捡瞧了瞧,那老妇人便转过脸来盯着她看,瞅了半天发觉眼熟,含笑着问道:

“哟,姑娘身体大好了?”

没来由这么一句话,明霜抬起头,觉得奇怪:“婆婆认识我?”

老妇颔首说认识,眯着眼睛上下打量她,“今年三月初,姑娘夜里磕破了头,还在我家住过一晚,不过你当时正昏迷不醒,怕是也没印象了。就知道您是个贵人……老身果然没看走眼啊。”

“三月初?”算来应该是她在外遇上劫匪的时候。

见明霜神色迷茫,老妇不由奇怪:“怎么?你情郎没告诉你?”

“我情郎?”越听越糊涂了。

老妇说了声是,“那晚上下着雨,他抱着你来的,样子可渗人了,满身是血……回头你问问他,他应该记得。”

那天听说是乔清池半道上救下她的,按理不应该夜里露宿在外才是。

明霜琢磨片刻,试探着问道:“带我来的人,是什么模样?可是锦衣华服,容貌儒雅?”

“样子是挺俊的。”老妇回忆道,“不过倒不是什么锦衣华服,穿得很普通,人长得眉清目秀,很是英武……哦,他提了把剑,正巧呢,那穗子给落我家里了,一直没机会还。”

明霜微愣一瞬,老妇倒没留意她的表情,仍絮絮叨叨说道:“这人是真不错啊,那么大的雨还跑出去给你采草药,就是人不爱说话,像个木头……”

她视线也不知落在何处,盯着虚里讷讷出神。

直到杏遥付了糕点钱,俯身来唤她,明霜才反应过来。

“小姐?你想什么呢?”

她怔怔地摇头:“没什么。”

杏遥狐疑:“没想什么怎么我叫您,您不说话呀?……这糕还热乎着,您尝尝,老板是苏州人呢,味道一定正宗。”

她茫茫然地接过来,漫不经心地咬了一口,像是在思索什么,半天都没吱声。

看她这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杏遥叹了口气,“小姐,天色不早了,咱们回去吧?”

明霜这才颔首道:“好。”然后又朝方才的那位老妇人点头一笑,取出一枚银叶子递过去,“此前多谢老人家相助,一点心意,还望收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