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明霜琢磨着说道,“你不觉得明绣那番话有点蹊跷么?”
她想了半天也没明白:“是什么话?”
“听她的那个口气,当日推我下水,不像是她做的。”她摩挲着轮椅的扶手,“可是当日在凉亭子里和郡主下棋时,明锦也说过同样的话……”
“莫非……她们这是互相抵赖?”
“不,看着不像。”明霜摇了摇头,眉头越皱越紧,“我在想,会不会害我之人,不是她们两个呢?”
第28章 【灯微明】
然而距离她落水已经过去快一年了,风声早被叶夫人压了下去,明霜不好旧事重提,只得作罢。
随着年关将至,街上的年味也渐渐浓厚,饶是她处在深闺之中,偶有响亮的鞭炮隔了墙也能听见。等到初十,城里的灯会也置办了起来,花团锦簇,五彩缤纷。
终于把府上祭祖的事忙完了,叶夫人知道她们两姐妹期盼许久,也就放下话来,由她们夜里逛去。
明霜等不及吃晚饭,魂不守舍地火速扒了两口就招呼着丫头们梳头换衣裳,登上马车直奔出门。
上回逛夜市还是在鬼市子,那地方小,只有一条街,自然不及这万家灯火的景象来得繁华。因为平时只带杏遥,眼下破天荒带了未晚和尚早,知道她俩兴致高昂,明霜抓了把银子一个给了点儿,让她们自己玩去,也不用伺候了。
两个姑娘简直感动得快哭出来,忙不迭道了谢,手牵着手一头扎进人堆里,像是刚放出笼子的小鸟。
这一眼望去繁灯似海,街边廊下有表演奇能异术的人,喷火,舞剑,吐五色水等等,围观的人群一浪一浪爆发出喝彩声。
明霜逛着杂卖的摊子,此地有人挂着面具出售,各式各样浓墨重彩的皮革脸面她看得新奇,随手拾起一个覆在自己脸上,回头去问江城:“这个好玩……我吓人吗?”
灯火微明的场景甚是熟悉,让他不经意想起一些事来,慌忙垂下眼睑,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嗯?”
“呃?”他似乎才回过神,“我……我方才说了什么?”
明霜扬起一边眉毛淡笑,慢悠悠把面具放下,“小江啊,我发现你近来好像不大对劲呢……”
“没有。”
“那你老躲着我作甚么?”
“……没有。”
见他神色躲闪,明霜摇着轮椅凑上前,“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亏心事?”
江城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不知是否因灯光的缘故,他脸上可疑地染了淡淡的红。正寻思着要如何搪塞,只听“砰”声一响,绑在树梢的烟火刹那绽开,火树银花,万紫千红。
“诶?有人在比赛夺标啊。”明霜注意力被转移开,直命杏遥推她过去,“走,瞧瞧都有些什么好东西。”
他站在后面松了口气,一握拳,竟然满手都是汗……杀人的时候都不见这么紧张过。
金明池畔围聚了不少人,原来是樊楼的老板支了根长竿子,在比赛踏索上竿,竿顶上挂了一大朵彩缎结成的精致绢花,最先爬上去摘下花儿的,就能在樊楼海吃一顿,分钱不收。
这可是个不错的奖品,众人跃跃欲试,然而老板不给绳索,要他们徒手爬,这么高竿子还那么滑,哪是那么轻易上得去的?
明霜坐在底下眯眼看,爬杆儿的人像下饺子一样滴流滴流挨个往下滑,她觉得很有意思,抚掌笑道:“小江,以你的轻功摘得到花儿么?”
他颔首估量着长度,“可以。”
“小姐想去樊楼白吃白喝?”杏遥听着奇怪,“咱们又不缺那点钱。”
“吃饭就免了,我还不饿。”她伸手一指,“这花儿扎得好看,想要那个。”
大约觉得她没出息,杏遥瘪了瘪嘴,不予置评。
“快去快去。”她笑着催促,反正是来玩儿的,怎么有趣怎么来。
江城略一颔首,走到长竿下面,先冲旁边的伙计点了点头,领了牌子,随后足尖轻点,纵身而上。
京城里的老百姓极少有这样近距离接触轻功的机会,个个儿伸长脖子张大嘴,连声惊呼。
“哎哟,这人好俊的身手哇——”
他脚步轻灵,很快抵达最高处,扬手就将绸花取下,群人里登时爆发出热烈的赞叹声和掌声。江城旋身刚要落下之际,突然间彩缎的另一端猛地被人揪住,对方的脚力大约也不错,愣是在半空里和他周旋。
江城眉头紧拧,抬眸望去,正对上一双含笑的星目,似曾相识。
衣袂飘飞翻卷,不多时,二人皆在地上站稳,竟各自手持一边绸缎,分立两侧,力气不相上下。
他负手在后,脚步微偏,对方也拿了柄折扇在手,暗自用劲。
明霜在他俩中间看着,左右瞧了瞧,随后淡笑提醒:“二位啊……再扯可就断了。”
听她开口,江城才松开手,对面之人亦撤了力度,目光往旁边一转,先是怔了怔,继而抬手作揖道:“原来是杏遥姑娘,在下失礼了。”
话是对着明霜说的,语气似乎在何处听过,她回想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展颜笑道:“二狗公子,这么巧,你也逛灯会?”
“可不是么,今夜月色刚好,星辰明亮,不出来走走看看,岂不是辜负良辰美景?”
“我也这么觉得。”
“姑娘不剪园子了?”他笑问。
“不了。”明霜面不改色,对答如流,“我最近刷马。”
“哦?”
……
又见他两人这么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杏遥听得眉毛直打结,挨到江城旁边轻声问道:“诶,你说这位公子到底是什么来历啊?他能来咱们府上做客,也不是等闲之辈吧?”
他没吭声,一言不发地往前走。
“我问你话呢……”
“不知道。”他回答得简单,语气不冷不淡。
杏遥站在后面朝他背影吐舌头,白眼都要翻上了天,不住嘀咕:
“什么嘛,亏小姐还说他可爱,哪儿可爱了?我看是可怕才对。”
乔清池身后还跟了个小厮,眼见自家公子聊得愉快,很是识相地站远了些。明霜对京城还不算熟,他借这个由头带她四下里赏灯闲逛。沿着御街往南去,虽还不到元宵节,却已经摆出灯谜来让人猜。
明霜举了个在眼前细读。
“东边一个螃蟹,西边一个虾?这算什么谜语……”她摇头放下,又拿了一个。
这个花灯很漂亮,灯上不仅有美人还有个清俊书生,谜语写的是——
崔莺莺月下吟诗,夜半无人私语时。
她笑道:“是崔莺莺啊,那这个一定是张生了。”
彩物都是小玩意儿,手链、发簪、雪柳,不少年轻男女凑在摊子前猜,然而猜中的却不多。明霜把之前的螃蟹灯和手里这个都拿起来,碰到江城跟前,笑吟吟道:“来,你猜得中哪个?”
他对灯谜一窍不通,故而只是摇头。
明霜倒也不介意,仍旧琢磨之前的那个灯谜,乔清池俯身去翻捡了一下摊位上的物件,淡声道:“好逑。”
他摆弄着一支玉钗,弯起嘴角:“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谜底是这个。”
闻言,她并没有多高兴,略显不自在地放下花灯。
“不挑个什么?还是说都不喜欢?”乔清池递上写好的谜底,转过眼来问她。
明霜看不上这些,笑着推辞,“我就不用了。”忽然又顿了一下,示意杏遥,“遥……”
张口时发现不对,她灵机一动道:“霜霜来挑吧?”
杏遥嘴角轻抽,僵在原地。
乔清池也跟着怔了怔,倒是接受得挺快,笑容清朗,“姑娘原来叫霜霜?”
她这会儿连话都不会说了,只讷讷地点头。
“挺别致的名字。”乔清池夸赞完毕,视线移到江城身上,此人虽穿着寻常,但气质却不凡,再加上方才那般身手,着实让他好奇。
“不知这位兄台又怎么称呼?”
“他叫……”明霜脱口而出,“叫阿猫!”
江城眉峰一动,难以言喻地盯着她看。
杏遥在旁同情地望了他一眼,忽然觉得自己也不是那么惨烈了。
乔清池对这个名字的反应就有些耐人寻味了,“阿猫?”
“是啊。”明霜眯着眼睛笑,“从前还不觉得,今日一想,和公子的名字倒是很搭呢。”
阿猫配二狗。
此刻江城已经不想瞧她了,不动声色地侧过身子。
“真是想不到,还有这样的缘分。”乔清池握着折扇在掌心一打,颇有几分相见恨晚的感觉,“当初爹娘总以为名字叫个猫儿狗儿的好养活,原来阿猫兄的爹娘也是这个想法?果然是有缘,有缘。”
江城漠然抬了抬眼,连出声都懒得,拱了拱手就当是听见了。
“我这个阿猫不爱说话,二狗公子可别见怪。”明霜笑着给他打圆场,“前面还有乐棚子,人多热闹,咱们也别在这儿扎堆了,过去看看吧?”
“好。”乔清池很君子地让她先走,“姑娘请。”
“公子请。”
花灯架子前还是人来人往地在猜灯谜,杏遥掩着嘴忍笑忍得很辛苦,她斟酌了下词语问江城:
“诶,不知道猫和狗,谁比较厉害?”
他侧目扫了扫她,提了剑一言不发地往前走。
“说说嘛。”杏遥跟在后面,存心追问,“你喜欢猫么?我家里正好养了一只,要不要去玩呀?还是黑色的呢,长得跟你一模一样!”
第29章 【迎新年】
自州桥往南去,当街的酒肆瓦舍内设有珍玉奇玩,茶水酒类器物用以关扑买卖,连车马歌姬甚至于房子都能用来扑卖,明霜看着手痒,也上去玩了两把,可惜连着都是背间,输了好几把钱。
“不玩了。”她把手里的铜板往赌桌上一推,摇头笑道,“果然还是小江厉害,我都没赢过。”
乔清池摩挲着她刚刚拿过的那枚铜钱,不以为意地一笑:“这铜钱轻重不一,不玩也罢。你若是想打发时间,不如咱们俩来掷骰子吧?”
“好啊。”她欣然接受,“怎么玩?”
“这个简单。”乔清池寻了张干净桌子坐下,命店伙取来两个骰盅,“你只管摇,停了咱们比大小就是。”
许是看她之前输得惨,故意让着她,明霜三次点数都比他大,而为了输给她,乔清池一连摇了几回四个一点。这样的游戏能有什么意思?明霜多少看些端倪来,于是捧着骰盅去问江城:“像他那样摇成清一色的,你会么?”
他点头说会。
“行,那你也教我摇吧。”
江城走上前在她背后俯身下去,“把食指放在盅顶,左右摇三下,再上下摇六下……”他握着她手背手把手的教。
她好奇,“这能摇出什么来?”
“看你拿捏了,手劲准就是个六。”说完,他抬眸冲乔清池颔首,“开局么?”
“好。”对方举了举骰盅,扬眉一笑,“开局。”
话音刚落,两边的骰子就如同下冰雹,噼里啪啦摇起来,二人对坐相互凝视,表情皆有些肃然。明霜由他握着手晃骰盅,怎么前后左右的拿捏是没感受到,不过倒莫名嗅出一丝火药味儿来……
“啪”的一声,骰盅同时落下,乔清池打开盖子,微笑道:“满园春。”
江城望着他淡然揭开,“混江龙。”
杏遥探头打量,竟是一边四个四,一边四个六。
乔清池抿唇略有不甘:“还来么?”
“好。”
于是又一局骰子声响起,大珠小珠落玉盘,两人似乎都是骰子界的高手,各不相让,对视的神情看着格外专注。
“啪”一下声音落定,乔清池推出点出:“对堂红。”
“清一色。”
“好,再来!”
眼看这局面已经完全没自己什么事儿了,明霜悄悄从他俩身边挪开,赌桌上气氛热火朝天,半个时辰下来,乔清池和江城仍旧是比得不相上下。
杏遥咽了口唾沫,在旁讶然道:“我怎么觉得,乔公子和江侍卫有些不对付啊……”
“这都是赌钱害的。”明霜深以为然,语重心长道,“遥遥看见了吧,男人一旦沾上赌就没得救了,往后眼睛可要擦亮些,千万别嫁个赌徒才好。”
她深以为然地点头应了。
一直到繁星满天,夜色已沉,这两人才收了手,一看把人晾在一边这么久,乔清池深感愧疚,忙作揖致歉。
“对不住,乔某还说带姑娘玩个新鲜,想不到只顾自己乐去了。”
“不妨事。”明霜并不介怀,反而笑道,“你不也陪阿猫玩够了么?我反正不会,瞧你们玩也是一样。”
言语间听得出来,她待自己的侍卫倒是不错。
乔清池转过眼又冲江城微笑,“阿猫兄台摇骰子的功夫很有一手,在下自愧不如。”
他语气平静:“乔公子过誉了。”
“若有机会,还会登门来讨教的。”
“奉陪。”
光是说话都能感觉出气氛不对,明霜忙打岔:“嗯……时候也不早,我们该告辞了,下次若有机会,公子可到明府做客。”
“那乔某就多谢姑娘邀请了。”
明霜颔首当是施礼,继而便招呼左右推着她往回走。
乔清池负手在后,刷的一下展开折扇来,徐徐轻摇。前方灯火阑珊里,她偏头朝旁边的侍卫笑问:“你赢了他多少钱啊?”
后者垂眸回答:“十两。”
“还赢了别的什么好玩的东西么?”
他略想了想,“有个小面人,头手还能拆下来,要玩么?”
“好啊,给我看看。”
她带着笑意把面人接过来,挨个挨个卸了头卸了手卸了脚,似乎很喜欢的模样。那人在旁静静瞧着她,眼底里满是温柔。
乔清池收了折扇,若有所思地勾起嘴角来:“明家的二小姐啊……”
*
从市井回来,明霜很早就睡下了,之后这几天无非是准备过年的事,因为铺子和家里都比较忙,久而久之她也把当日请乔清池上府里做客的话抛之脑后,本来就是客套,她也没放在心上。
除夕当日,大雪初停。
这是明霜第一次在北方过年,早起听到府内有祭祀的乐声在响,她坐在铜镜边带耳坠,偏头去问杏遥:“什么声音?”
“老爷请来跳傩舞的法师,在前院驱鬼呢,蛮有意思的。咱们杭州都不玩这个。”杏遥给她鬓角插了朵绢花,算是讨个新年的好彩头。
“晚些时候还有戏班子来唱戏,夫人说小姐收拾妥当了午饭晚饭都要去堂屋里吃,届时叶家和明家几个婶婶姑姑也在呢。”
“哦……那我还得准备些压岁钱。”明家人丁不多,但听祖母说起来,还是有不少孩子的,她一直很喜欢小孩子,于是高高兴兴地在自己匣子里找铜板来串。
杏遥一看就笑了,“小姐,明家这些后辈里最小的就是三小姐了,您这压岁钱打算给谁呀?”她愣了一瞬,也打趣起自己:“我倒给忘了……”
不过钱都翻出来了,不发出去总觉得可惜,她便摇了轮椅走门口,笑着唤院子里的小丫头们进来。
“小姐发压岁钱啦!”一干小姑娘丢了扫帚和水壶,嬉笑着涌上来,你一串我一串把明霜手里的铜钱瓜分殆尽。杏遥看着就跺脚骂道:“一个二个的什么德性?!叫她做事的时候懒着不动,这会儿小姐放压岁了跑得比谁都快!”
今天过年,她就是发了火丫头们也没放在心上,笑嘻嘻地拿了钱撒腿就跑。杏遥气得咬牙,回头冲明霜噘嘴,“您看吧!都是您给惯的!”
她朝手里呵了口气,不很在意地笑笑:“闹着玩儿么,你又何必这么凶巴巴的……来。”说着从怀里还摸出一吊钱,放到她手上去。
“小姐特地给你留的。”
杏遥抿着唇,掩着心头的高兴,横了她一眼,“我都这把年纪了,还有压岁么?”
“哟,是呢。”明霜扬起一边眉毛来,打趣道,“再过段时间都该嫁人了,趁着当下还是我的丫头,珍惜珍惜这几年的压岁吧。”
“小姐。”她听得耳根发烫,直用手推她,“江侍卫不在,您就拿我取笑了!”
“可不是么。”她托腮感慨道,“小江不在,都觉得不好玩了。”
正说着,江城提了剑在门外小青石板上往此处走,明霜掩着嘴笑道:“呀,说曹操曹操就到了。”她把手炉放在膝上,另取了两串铜钱。
“接着。”
抬头看到两把东西朝自己甩来,他伸手握住,粗略一数,大约有个两三千。
“这……”
“压岁钱,小姐赏你的。”杏遥替她回答。
“大过年的,你不家去走亲戚么?”明霜看了看漏壶,“这才辰时呢,那么早?”
除夕春节这几日府上是轮班,明家门户开明,也特准下人回亲友家里吃年茶。
“属下正是来向小姐告假的。”他弯腰作揖,“今日有旧友造访,属下会出府半日。”
“好啊,你去。”她说完,又补充道,“赶得及晚上回来守岁么?我打算偷偷攒点羊肉,等老爷夫人睡了,我们在院子里涮着吃。”
“嗯……”江城略一琢磨,“我尽量。”
闻言杏遥眼前倒亮了一下,“要涮羊肉?真的吗?那我提早去借锅子,再从厨房里拿点菜,光吃肉可就太腻了。”怕晚了去厨子不给借,她转身就先到伙房里去了。
“对了。”见她走远,明霜从袖子里摸出一条剑穗来,“我没事打络子的时候顺手给你编的。”
他看得一怔。
“我看你剑上没挂,不知道你要不要……”她带了些赧然拿手指刮耳根,“不过听说高手都不喜欢用剑穗的,嫌累赘。”
“我……也还好。”他伸手接过来,垂眸系在剑柄上,随后便拱手谢道:“多谢小姐,若无别的事,属下就告辞了。”
“行,你去吧。”
明霜歪在椅子上目送他离开,含笑着喃喃自语:“居然收下了,原来不是洁癖啊。”
午饭前,没看到杏遥回来,倒是把明绣给等来了。前一阵朝中的年轻将相争相上府里说媒提亲,又是给她送镯子又是给她送屏风,那场面别提多风光。
从前明锦在的时候她惯来喜欢过去显摆一下,这会子明锦出嫁了,又不好常去王府,于是便来找明霜闲谈聊天,语气里多有炫耀之意。
“这玉坠儿是宫里娘娘用的,我那儿都有好几个了,这个送给姐姐吧。”她端着盘果脯慢悠悠地吃。
明霜也不同她客气,使了个眼色命未晚收下,因笑道:“看绣儿满面春风的,想是有中意的人了?”
明绣把果脯咽下去,冷哼了一声:“就那些个银样镴枪头,我还瞧不上眼呢。不过是看在爹爹的份儿上勉强收点东西见一面罢了。”
听他口气不小,明霜心生好奇:“哟,我听说来的都是五六品以上的文武大臣,那不知妹妹想嫁的,是怎样的高门大户?”
她把嘴里的果核“呸”在一旁,“哼,高门大户算什么?她明锦能嫁世子,我绝不能比她嫁得差,王府也没什么了不起的。”明绣仰着头得意道,“若能进宫里去,那才真正是皇亲贵族呢!”
第30章 【雪初停】
起初她以为明绣顶多想同明锦平起平坐,嫁进王府侯门,或是哪位名声不错的大将军,没料到她竟是打算进宫去,还真小看了她。
明霜不动声色地提醒道:“宫里三年一选,妹妹运气不佳,下次选秀可要等两年多,届时你就十八了,年纪可不小啊。”
“选秀是一回事,难不成就没有别的办法进宫么?”明绣很鄙夷地看她,“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进不进去,还不都凭官家一张嘴说了算。”
她不以为意地哼道:“我娘是个姨娘,我是庶出,从出生这两个字就烙下了,整整十五年了。明锦自小到大耀武扬威,我而今也要让她看看,庶出的姑娘能比她嫁的还好。”
明霜觉得她这人人傻胆大,发起疯什么荒唐事都做得出来。听说上回为了拦瑞康王世子的轿子,她愣是冲到街上故作崴了脚,叫苦连天的。别不是也想趁今上车驾出游的时候,故技重施吧?想到此处,她背脊便开始发凉,忙低头喝茶,没再开腔。
这边明绣还手舞足蹈的夸夸其谈,叶夫人却打发人来叫她俩去堂屋准备用饭。
“午时都不到,这就吃饭了?”
丫头颔首笑道:“二少夫人和大夫人过来了,还有好些女眷,夫人说先吃着茶,大家娘们在一块儿说会儿话,等饭点了再开席。”
一听说没有小孩子,明霜就失了一半的兴趣。大约是知道她想玩病遁,叶夫人还特地强调不准缺席,这下不能轻易搪塞,只得跟着去了。
*
雪是在半上午的时候落下的,漫天里细碎的飘着,京城很快便笼在一片白茫茫之中。江城在界身巷一处人家门前抬手轻叩,很快,高恕便给他开了门。
“大公子辛苦了,萧公子已在阁内等您多时。”
他嗯了一声,低头往里走。房中有炭火燃着,十分温暖,火上温着酒,旁边架了鸡正在烤。炉边坐有一人,身高背长,魁梧结实,穿了件半新不旧的翠锦红袍,年纪要长他几岁。
江城取下斗笠和披风,拂去雪花放在一旁。
见他进屋,那人忙起身让坐,“可算来了,要见你一面真不容易。”
这是三皇子跟前的心腹,名唤萧问,从前和他一处习武,情同手足。自打三皇子被遣回封地之后,两人也就只能在过年时才能小聚一回。
江城把佩剑放在桌上,撩袍坐下。萧问提壶给他倒酒,打趣道:“你还真是和从前一样,到哪儿兵器都不离身的。”抬眼不经意瞅了瞅,忽然奇怪:“哟,怎么用上剑穗了?我记得你从来不挂这个的。”
他随口敷衍:“也没什么,就是街上看到了,顺手买的。”
“做得挺精致啊……”萧问把酒杯推过去,伸手撩起穗子来细看,“打哪儿买的?”
江城显然不欲和他谈论剑穗的事,于是拿话岔开:“三王爷怎么样?”
“身子挺好,常惦记着你呢。”说着,他一饮而尽,摇头叹道,“王爷知道你跟着严涛,直说可惜了。严涛生性自私,目光狭隘。像你这样的人,明明能有更好的选择。”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江城垂眸吃酒,“当初在安武坊,只有严涛肯出钱赎我,至少这些年我还得还他这个人情。”
“哎,说来说去,只怪陆朝这个小人!”萧问咬着牙冷哼,“风水轮流转,历代奸臣,无人能善终。他早就是众矢之的,只不过是缺那个点火的人罢了,别看现在得意,可朝堂上下哪个不记恨他?你瞧着吧,总有沉不住气的。”
上年年初宫里就传出今上龙体抱恙的事,眼下陆朝能一手遮天不过是仰仗官家,若圣上仙逝,他没了靠山,届时要对付他就易如反掌了。
两人对坐互相吃了一阵酒,等身上四肢血液回暖了,江城才问道:“江言这孩子可有给你添麻烦?”
“没有的事。”萧问撕下一片鸡肉在嘴里嚼,“小言这娃娃很能吃苦,懂事得早,和你当年有得一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