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闻言含笑不语。
萧问边吃边问:“如今你还在给严涛做事?我听说他南下治旱涝去了,怎么没带上你?”
江城放下酒杯,“近来去了明家,没跟着他。”
“明家?哪个明家?”
“明见书。”
他微愣一瞬,眉头立时皱了起来:“怎么跟着他?这厮可是陆朝的爪牙,不是什么好东西。”
江城把热酒往杯中倾倒,语气淡淡的:“我知道。”
遇上陆朝的事,他可是素来坐不住的,今天反倒是这幅表情。萧问把酒举到唇边,定定地盯着他喝,有些看不破。
与此同时在明家堂屋里,一众女眷谈笑风生,逢年过节明家人都会到这边小住几日。明见书排行老三,家里还有两个哥哥,可老二早夭,明家就只剩两个男丁了,算不上兴旺。明见琴虽是老大,但早些年仕途坎坷,官位坐得不如明见书大,只是交友广泛,人缘挺不错。
今天过府的是明大老爷的儿媳妇,娘家姓孙,为人精明又能言善辩,上回也曾到府里来过,正是叶夫人当着她的面损了明霜,故而明霜印象深刻。
一见她和明绣从外面款款而来,起身就笑道:“哟,咱们明家的两朵娇花儿到了,快请快请,来上座。”
在场闻言皆热闹着笑了一回,明绣听着很是舒服,伸手拢了拢头上的簪子,细步纤纤当真走到上位去坐了。明霜唇边含笑,由杏遥推着她在叶夫人下首处落座,底下忙有丫头斟茶倒水。
“这府里的山水真是养人得很。”孙氏边吃茶边朝张姨妈夸赞道,“你瞧瞧,三个姑娘个个水灵好看,比咱们那时候美多了。这脸啦胳膊啦身段啦,谁家比得过?”
“那可不?我正是三姑娘这年纪时,人都还没长开呢。”
“也是婶娘教得好,哪像我们。”孙氏掩嘴轻笑,“我婆婆在家可总嫌我话又多又没规矩的。”
尽管不待见明绣,自家闺女又不在场,可都是奉承话,叶夫人非常受用,在旁笑得满脸开花。
“大过年的,也没带什么好东西送给两个姑娘,我这儿有两串蜜蜡佛珠,权当是礼物了。”
虽是小物件,这东西价格可不低,明霜是个识货的,见明绣欢欢喜喜的接了,她却迟疑片刻,转而问道:“嫂嫂厚爱了,只是这么贵重的礼,霜儿承受不起……母亲信佛,依我看不如母亲替我收下?”
孙氏笑着“哎哟”了一声,“好机敏的丫头啊,知道我有事求你,事先就想把山芋往自己娘手里丢了?罢了罢了,看把你吓的,其实不算什么大事。”
她整理发髻,琢磨了一会儿,冲着叶夫人笑道:“是这样的,庆寿公主过几日在府里有个赏梅宴,请了不少年轻的公子小姐去赏玩。本是想为宜春郡主择婿,但曾听郡主提到过霜儿,觉得这孩子有意思,便也想她让去一趟。我是个中间人,今儿特来讨婶娘的示下。”
明霜听得心里一咯噔:平白无故,公主为何会想到她?难不成是郡主的主意?
原本这种场面叶夫人是绝对不会让明霜出席的,但考虑到庆寿公主已经点名道姓要她前往,自己若再拿养病推辞,似乎就显得过于清高了。
她皱着眉头,为难道:“霜儿去合适么?这孩子人是好,可没见过大场面,我怕冲撞了长公主。”
“婶娘这就多虑了。”见她松口,孙氏忙劝说道,“公主说了,这梅宴她只是个做东的,主要是想让这帮孩子玩得高兴,哪里还有那么多规矩?”
“哎,这……”
“我看婶娘也别推辞了。”旁的有人笑道,“霜儿迟早是要出嫁的,您捂得那么紧,万一有什么好人家给错过了岂不是可惜么?”
素来不喜欢别人干涉她的婚事,明霜听完,心里甚觉不愉地低头喝茶。
话已至此,叶夫人只得道:“既然这样,那……霜儿就跟着去吧,长长见识也好。”
明霜正准备说话,明绣不由愕然地将茶杯放下:“请了霜儿姐姐,就没有请我么?”
郡主只提了明霜,还真是没请她。
可是若直说出来就太不给三小姐台阶下了,孙氏想了想,笑道:“三姑娘也随二姑娘去吧,人多热闹。”
反正一块儿来了,郡王府总不会把人拦在外头,怎么说也是明家的小姐。
这话虽讲得奇怪,不过一听自己也是能去的,明绣便没往深了计较,仍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吃茶果。
午饭心不在焉的吃完,等杏遥推着她慢慢往回走,明霜还在思忖。
“您担心什么呢?这不是好事儿么,我可从来没去过什么郡王府,公主府的。以往叶夫人嫌您,不让您去,您不高兴;这回不嫌了,让您去,您干什么还不高兴?”
“我只是奇怪,这件事没来由的。”她拿食指在唇下摩挲,“就怕是个鸿门宴。”
“鸿门宴咱们也不怕。”杏遥胸有成竹,“那不是还有江侍卫在么?”
她现在脑筋倒是动的比自己还快了,明霜没奈何地摇头笑笑,想起江城,竟也莫名的安下心来。
“也是,有他在呢。”
冬季黑的早,才刚到酉时,天色就开始慢慢暗沉下来。萧问新换了壶酒准备架到炭火上烫热,江城却瞥了眼窗外,悠悠起身。
“时候不早了,你慢用,我先走一步。”
他微觉讶然:“这就走了?我还说咱们俩喝个不醉不归呢。”
江城穿上斗篷,把剑提上,朝他笑道:“下次吧。”
见他神色和往昔不同,萧问若有所思地支着下巴,促狭一笑:“如此匆忙,莫非是……家里的那个人叮嘱了?”
他唇边浮上几丝涩然的微笑,摇头说不是,将斗笠一带,低头出去了。
推开门时,雪已经停了,天地万物皆是白色。
第31章 【鸿门宴】
除夕夜里,气候寒冷彻骨,虽没有下雪了,但风一吹,还是卷得满地细碎飘飞。未晚哆嗦着跳进来,把一篮子菜搁在角落,忙不迭凑到炉子边烤火。
“哎哟,可冷死我了,难不成这就化雪了?僵得手疼呢。”
杏遥俯身在篮子里翻捡,时鲜瓜果蔬菜一应俱全,还有鱼有鸡,很是丰富。她稀奇道:“要了那么多?李婶儿肯给么?”
“若是李婶儿当值,哪儿拿得到吃的。”未晚搓着手笑她,“今天是旺大哥守夜,他一听咱们小姐要涮锅子,一把一把的抓菜往篮子里塞,走之前还问我,是不是席上没吃好?叫我告诉他小姐喜欢吃什么,下回他好好琢磨。”
明霜听到声音摇轮椅出来,“呀,想不到我这么有脸,还能单独给我开小灶?”
尚早正往瓦罐里加水,抬头见她,笑眯眯唤了声小姐。
“我的天,这么冷,您怎么不加件斗篷?回头又该叫腿疼了!”杏遥把篮子一放,急急忙忙给她找衣服披上,然后又烧汤婆子让她暖手。
“汤婆子就不抱了,屋里烧了炉子的,再抱我可就要着火了。”
一屋子人都笑了起来。姚嬷嬷绕过屏风向她道:“小姐,江侍卫在门外。”
“是吗?”明霜双目一亮,“快请。”
她应了一声出去,半晌又一个人折返回来。
“诶,怎么?”
“江侍卫说,小姐闺房他不便进,在外面守岁也是一样。”
从前也没少进来,大约是看里面丫头多,怕给她招闲话。明霜把玩着手里的暖炉子,摇头笑道:“既是这样他又何必赶着回来……你把这个拿给他,叫他早点回去休息吧。”说着,她将汤婆子递过去。
姚嬷嬷很是狐疑的接过来,颔首道:“是。”
正说着,未晚蹲在锅炉旁欢喜道:“小姐,水烧滚了,您想先吃什么?我给您煮。”
她想了想:“嗯……排骨吧。”
“好!”
于是一群人便围着涮锅烫菜煮肉,有小丫头把偷藏的一小壶酒摆上请大家喝,气氛登时就被炒热了,明霜好奇地想凑上去尝一口,还好杏遥眼疾手快把她拽回来。
如此闹到夜里,又是剪窗花又是抹骨牌,等二更天的时候,却都顶不住困意,各自去睡了。
今天杏遥吃了酒,睡得格外沉,明霜往炭炉添了火,一看漏壶,还没到子时。
“小姐,别熬了,早点歇下吧。”姚嬷嬷给她倒茶。明霜摆手推开,“还不困,我要守到明天,嬷嬷睡去吧。”
她没办法,只得在一边儿陪着她,没多久也靠在椅子上开始打盹儿。
明霜放下火钳子,摇头笑了笑,兀自转着轮椅往外走。
院中静悄悄的,月明如练,满地白雪银辉,月下的老槐树上,她看见有人斜身而坐,侧脸的轮廓似乎还隐隐罩了层月华,俊美如画。
明霜弯腰在地上抓了把雪,在手里搓揉成一团。
耳畔听到风中似有何物破空袭来,江城微微一偏头,那团雪球从他鬓边飞过,啪的一下摔在树干上。
转过眼,乍然见她在雪地上,眉眼安和,笑靥如花。
“天寒地冻,小姐怎么出来了?”江城一跃而下,几步走到她跟前。方才揉了雪,掌心冰冷,他把手里的暖炉放上去,让她两手捂着。
明霜含笑道:“呀,还这么暖?”
江城缓缓收回手,并未言语。
“不是说让你回去休息么?”明霜摩挲着汤婆子,颔首看他,“在外头站了一夜?你不冷啊?”
他淡声说还好。
他似乎一直是这样,不咸不淡的感觉。明霜抿了抿唇,伸手往他衣角上抚去,袍子都冻硬了,自己说要他守岁,他就这样来守的?
明霜无奈地笑笑,“去抬炉子来,暖和一些,我要在廊下赏月亮。”
江城皱着眉不解,提醒道:“外面冷。”
“有炉子就不冷了,快点去。”
他只好依言进屋,将室内的炭炉搬出门,明霜却不知几时把菜篮子拎在脚边,架上一个大瓦罐,不住往里添菜。
江城不由好奇:“小姐……还饿?”
她摇摇头,答非所问地来了一句:“今晚我看天色不早了,没以为你会回来……小江做事太认真了些。”她笑着问:“没赶得及吃晚饭吧?”
“来。”明霜把涮好的菜夹满一碗,递给他,“吃吧,大过年的,哪能饿着肚子守岁。”
“我……”
“嘘。”明霜伸出食指来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屋里,“别把杏遥吵醒了,快吃。”
不欲拂了她的好意,江城还是伸手接了。
四下里悄然无声,明霜托腮看他吃饭,静静瞧了一阵,又转头去看月亮,今夜实在亮得出奇,连周围的颜色也带了几分湛蓝。
“又是一年了……”她喃喃自语。
不知几时等到子夜的,朦胧间听得墙外四面八方传来爆竹的声音,她迷迷糊糊睡去,身体腾了空,抱她的人手臂很结实,似曾相识的感觉。明霜往他胸前靠了靠,一梦未醒。
*
初五便是庆寿公主邀请明霜赏梅的日子,一大早她就被杏遥和未晚拽起来梳妆打扮。因为这是头回出席宴会,又是受公主所邀,少不得在穿着妆容上下点功夫。不能太艳也不能太淡,需得雅俗共赏,恰到好处才行。
明霜倦意未消,稀里糊涂地由着她们挑衣裳,梳头,插花儿挂耳坠,等都装扮妥了,这瞌睡才算行了。
“好了么?三小姐已经在前院等咱们了。”尚早在外催促。
杏遥忙应道:“来了来了,她昨夜又看话本子了,眼圈黑得吓人,抹了不少脂粉才遮盖住。哎,真是的,怎么每回都挑要紧的时候看话本……”
她边说边推明霜出来,江城闻言颔首。
因为怕冷,饶是今天有暖阳,她也穿了件斗篷,颜色猩红,白狐毛做的领子,衬得她肤色格外白皙,整个人清新秀丽,他看得心中一动。
眼见明霜抬眸望向他,江城忙垂下眼睑,施礼道:“小姐。”
“走吧。”
明府门外停着两架车马等候,明绣等得有些不耐烦,直嚷着快些走,两人登了车,便一路朝郡王府而去。
行了半刻,车子在街北一处府邸前停下,正门大开,顶上匾额高悬“会稽郡王府”五个字,附近挨挨挤挤全是马车,想来皆是一同赴宴的朝中青年。
明霜二人下了车,立时有管事上前带路。
“是明大人家的千金吧?”他笑道,“这边请。”
想不到对方如此热情好客,明霜略感讶然,有礼地道了声谢,明绣却觉得她多此一举,烦躁地瘪瘪嘴。
“快走吧,咱们来得迟,只怕人都到弃了。”
那管事笑着安抚她:“三小姐多虑了,这会儿不过到了十来个,还有七八个在后头的呢,姑娘们不早不晚,刚刚好。”
明绣忙向他打听:“来的都有哪些人?”
“和小姐们一样,是朝里大人的千金和公子,大家年纪差不多,想是很能聊在一块儿去……”
几人说谈着正要进府,立在门边的守卫忽然横刀把江城拦住。
明霜抬起头来。
“郡主有令,此番小姐们的随从中,非丫鬟不得入内,还请这位公子留步。”
她听着奇怪,似笑非笑道:“竟还有这样的规矩?”
那人面无表情:“这是郡主的命令,我等不过是奉命行事。”
明霜还想开口,明绣啧了一声,“不带他就不带他吧,本就不应该带的。人家姑娘小姐没有,偏咱们就有,岂不叫人笑话?”
“这……”她也没办法,只能朝江城歉然颔首,“那你回去吧,应该不会出什么事的,不用担心。”
“无妨。”他摇摇头,“我在角门候着。”
“大冷天的,你候着干什么?”明霜失笑,“都说让你回去了……”
话还没说完,明绣就伸手推她,“行了,磨磨唧唧的,他爱走不走,咱们可要进去了。”
明霜本来便紧张,江城不在身边,她心里更没底了,由管事引着从前院往花园里走。过了月洞门,面前是一条幽静小道,白雪世界中已隐约看到红梅点点。明绣脚步比她快,急匆匆穿过石板道,眼前豁然开朗,说话声谈笑声从不远处传来。
一园子梅花盛开,其中有不少人站在雪中赏梅吃酒。
明绣走在前面,有意无意地清了清嗓子,便有目光朝此处投来,一见到明霜坐着轮椅,立时住了声。很快,场面骤然安静,数十双眼睛齐刷刷看向这边。
明霜头一次觉得这样尴尬。
以往没来过还好,总以为能和街上那些人一般,不会放在心上,看久了就习惯了,但她到底是个十七八岁的姑娘,被同样年岁的女孩儿和男子用如此神色打量,实在是难受。
忽然觉得,叶夫人不让她出席这些宴会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杏遥推着明霜跟在明绣身后,她眉眼低垂,余光却在那些人里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摇着折扇,朝她微微一笑。
第32章 【梅花香】
有人眼尖,认出明绣来,赶紧上前来作揖:“原来是明三小姐,郡主不肯说,还不知连你也来了。”
明绣笑容满面地回了礼:“公主能请我,是我有福气。我眼界浅,还从没见过开得这样好的梅花。”说完,便走到一干女孩子跟前去,姐姐长姐姐短的打招呼。
她常在这些人里混,想必都是认识的。
杏遥冷着眼睛瞪她背脊,又怕明霜不自在,垂眸替她将兜帽带上,至少这样也暖和一点。就在此时,人群里宜春郡主迈着碎步跑过来,忽然挽着明霜的胳膊:“你们也别傻站着,都来认识一下。这是明大人的二小姐,我闺阁中最好的朋友,可不许你们欺负她。”
她愣了一下,匪夷所思地偏过头。
自己几时成了她的闺中至交了?明明左右才不过见了几回而已。
明绣闻言也是狐疑不解,但也不好多问,只皱着眉回头去看她。
从没见过这明家二小姐的庐山真面目,虽然众人多少已经猜测到明霜的身份,但碍于无人引见也不好开口。当下听得宜春郡主如是而言,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也纷纷上前问好。
她身子不便,只一一颔首,算是回礼。
“明姑娘。”
视线里落进来银白斗篷的一角,明霜往上一望,正对着那人含笑的星眸,双手抱拳,微微弯腰,“乔某有礼了。”
她神色如常,轻声应道:“公子不必多礼。”
乔清池直起身来,从她旁边走过,然后很随意地停了停脚,折扇掩在嘴边,轻轻道:“我叫清池。”
明霜仍看着前方,却浅浅弯起唇角,微不可见地点了一下头。
互相认识了一番,宜春郡主便拉着她同其他女孩儿一块儿逛园子,红梅腊梅白梅,挨个挨个指给她看。什么时候种的,花龄多少,她了如指掌,侃侃而谈,在外人眼中当真像是一对关系极好的姐妹。
明霜一面随口敷衍,一面暗自揣测。都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她莫非是因上回在明府输给了江城,心有不快,故而此番特地来找自己的麻烦?
郡主年纪同明绣相仿,也是个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真有这个打算不无可能,她越想越觉得心里没底……
明绣正走在她后面,搅着绣帕直犯嘀咕。
“绣儿。”身侧的姑娘笑着打趣,“原来你的姐姐和郡主走得这么近?从前只知道世子妃和郡主交好,原来这二姑娘也是。”
不提还好,一提就更来气了。郡主待她冷冷淡淡,起初还以为是她瞧不起自己庶出的身份,今日一见她竟对明霜这么好,心中登时不快。
“哼,谁知道呢。背地里想必耍了不少花招吧。”她撅撅嘴,“我也不稀罕。”
一干女孩子素来知晓她的脾气,并不接话,偷偷掩着嘴笑。
郡王府的花园不比明府小,亭台楼阁,梅花盛开,美景如画。
姑娘家走在后面,这王孙公子们自在前头赏花,不时品评一下,吟个诗,作个词,陶冶情操。
乔清池和几位司直并排而行,其中一个悄悄往后瞥了一眼,低声朝旁边的人道:“你从前可曾见过明家二小姐?”
“不曾,今日是头一回。”
“我也是。”他摇头轻叹,“想不到竟是位绝色佳人,可惜了……”
那人啧啧几声,附和道:“是啊,可惜了。”
“不过,也并无不可。”另一人压低声音,“马上就到秋闱了,明大人是吏部尚书,有他在,这仕途必然一帆风顺。而今想同三小姐说亲的数不胜数,你我这等身份是不用想了,倒不如去讨二小姐欢心,不也一样么?”
话刚说完,乔清池冷眼扫向他,目光里的寒意让他不由自主打了个颤,低低道:“你……看着我干什么,我又没说错。”
他轻哼一声,并未言语,倒是旁人摇头叹道:“话是这么说,但我若是娶她,老母亲定是头一个不答应的。哎……升不升官,也就看个机遇罢了,犯不着让自己受这委屈。”
“也是。”
走了半日,总算是把园子逛到了头,府上便有下人前来传饭,花厅中摆了酒上了菜,正对着梅园,一抬头就能将园中景致尽收眼底。来的大都是文人,自然欣喜不已,更有甚者饮下三杯便提笔做成一首小词,众人围上来读过后,亦有称赞的,亦有不服气奋笔疾书的,场面极是热闹。
酒过三巡,庆寿公主才款款而来。
“哟,还有人抚琴呢?我可是搅了你们的雅兴?”
在场之人忙纷纷起身行礼。
“管这些虚礼作甚么。”庆寿公主就近略扶了扶一人,“你们尽管玩儿,我是跟不上你们这些年轻人了,在旁看看就是。”
“长公主哪儿的话,您说我们年轻,您不是也年轻么?往我们中间一站,哪儿看得出年纪来呀。”不知哪家的女孩儿起了这个头,底下人连声应和。
“长公主青春永驻,和郡主一块儿,不像母女倒像是姐妹了。”
“是啊……”
明霜偷眼打量她,庆寿公主虽已近四十,然而容光焕发,颜色不减当年,想必再往前倒退二十年,她必然是个极美之人。
庆寿公主唇边蕴笑,不见得十分高兴,但心情应该是不错的。丫头们搬来椅子让她坐下,等她示意了,众人方陆续落座。
“娘亲。”宜春郡主抱着她胳膊撒娇,“您怎么来了,您看您在这儿,大家都不敢玩了。”
“我倒是来错了。”庆寿公主回头在她发髻上揉了揉,满眼宠溺,凑到耳畔轻声道,“这不是为了给你相个好夫婿么?”
宜春郡主登时红了脸,窘迫地跺了两下脚,跑到明霜身后躲着去了。
这场赏梅宴的目的,众人心知肚明,眼见长公主有这个意思,便愈发卖力的表现起来,吟诗作赋,琴棋书画,各显其能。
不过大半天了,也看不出宜春郡主是作何打算的,她从头到尾似乎也没对谁多看一眼,和庆寿公主说完了话,就拉着几个小姐妹下棋。
不知是不是有意针对明绣,竟连着同她下了三四局,明绣本就棋艺不精,输得毫无悬念。
“哎呀,真是不凑巧,三小姐又输了。”宜春郡主,拈着子往棋盘上一落,笑吟吟的,“不用老让着妹妹呀。”
明绣满腹怨气,又不好发作,只得强笑道:“郡主哪里的话,是我学艺不精,让郡主看笑话了。”
“诶——”见她要走,宜春郡主一手摁住,“咱们说好的,输三局的人要去园子里摘一株梅花,你可不能耍赖哦。”
什么时候说好的,她怎么不知道?!
明绣咬着牙笑道:“这……这外面大冷天儿的,枝头上全是雪花,而且我力气小,万一折不断呢?”
知道郡主戏弄她,忙有人帮腔:“三姑娘此言差矣,唐时张谓便有一句诗‘一树寒梅白玉条’这梅花儿就是要带点雪才好看啊。”
“可是……”
她刚想推辞,庆寿公主却缓缓点头:“不错,我也正想折一枝插在瓶里观赏,既然如此就有劳明小姐了。”
长公主发了话,她要回绝也不能了,明绣委屈得要哭出来。这样一个英雄救美且能独处的好机会,自然不可轻易放过。那司直里便有一人上前道:“天寒地冻的,姑娘手指娇贵,不如让在下陪你去吧?”
明绣有气没处发,扭头就瞪他:“不用了,公子还是继续作您的诗吧,这是我们姑娘家的事,不劳您费心。”她指着在边儿喝茶的明霜,“你随我去!”
她手上一顿,半是无奈半是好笑,“我?我可没输棋啊。”
明绣跺了跺脚:“你是我姐姐,你不陪我去,那谁还能陪我去?”
杏遥为难地看着她:“三小姐,小姐腿不好,受不得寒……”
“方才逛园子的时候怎么没见她说不好?这会儿要陪我出去了,就不好了?”明绣努努嘴,哼了一声,“我不管,你就得陪我去!”
一时间,四周都静了下来。以明绣这性子,哪儿肯轻易善罢甘休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明霜也不好再推拒,叹了口气把茶碗放下,“好吧,我跟你走一趟便是了。”
明绣抽了抽鼻子,嗯了声,把斗篷一披,径直往外走。
“小姐,您把汤婆子抱着,多少暖和点。”杏遥把带子给她仔细系好,遮得严严实实的,“这毯子盖住脚,别冻着了。若是腿不舒服,您一定要早告诉我啊。”
“知道了,走吧。”
将出门时,不经意和窗边那人视线相撞,他神色间带了几分关切,明霜冲他莞尔笑笑,垂头将兜帽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