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晋神色复杂地看着她,随后方轻声应了:“嗯。”
自从闻芊开口以后,唐石面容上的表情便逐渐收敛下来,一双眸子静静注视着她。
“闻姑娘,若你未曾与锦衣卫有牵扯,我今日怎么也不会朝你下手。唐某欣赏你的歌舞,这一句并非逢场作戏的说辞。”言语间,左右两个锦衣卫上前来制住他双臂,他却浑不在意似的,继续道。
“看得出来,闻姑娘和唐某是一类人。”他眸中含笑,被人押着往前走。
闻芊唇角还带着弧度,眼底的戏谑却渐渐退去,不冷不热地望向他,“唐大人,信口雌黄的毛病该改一改了。”
她冷声道,“我和你相识多久,你又知晓我多少?凭甚么敢这么断定我是甚么人。”
知道自己现在即将是阶下囚,听她这般语气,唐石也只是笑了笑不再言语,从杨晋跟前经过时,忽然停了下。
“杨大人。”他侧目,“会有人保我的。”
狠话刚放完,人就被锦衣卫推推搡搡踹走了。
闻芊拈起一缕秀发在指尖绕了几圈,冲着唐石的背影哼了声,“虚张声势。”
施百川在旁表示赞同,“可不是。”
这两人的看法难得达成一致。
杨晋神情缓和下来,尽管看见她颇有精神,还是问道:“你伤怎么样了?”
闻芊低头拉了下裙摆,说不要紧,“没再流血,应该开始愈合了。”
“嗯,那就好。”他松了口气点点头,随后毫无征兆地朝她摊开手,“所以,钥匙呢?”
闻芊不得不佩服他的毅力,因为连她自己都快忘了这茬事。
在身上里里外外找了半天之后,她耸耸肩,“丢了。”
“丢了?”
“兴许是落在了石室里,你要不派人去找找?”
对此杨晋只是颔首,并未再问下去,看不出是信了还是没信。
“天色不早了,我让人送你回去休息。”
“好。”
唐府的这个夜注定不会太平静。
大概是为了犒劳她,杨晋雇了辆马车停在门口,闻芊瘸着脚被人扶着坐了上去。
当车子动起来时,透过车窗还能看见宅院中人影攒动,灯火通明。
她放下帘子,伸手探入怀中,摸到那把钥匙,轻轻拍了两下。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个副本,通关!!!
男主智力值+2,武力值+2,身法+2【至于为什么都是2,毕竟我钟爱老二梗……】
女主全属性+10
【基哥:???】
【基哥:……好像有哪里不对。】
【闻芊:←_←错觉,我们这是一个很公·平的副本】
【……】
道具:获得唐石的钥匙一把。
难为大家像玩一起来找茬一样的在文里吃糖,所以本章奉上了一整节的肢体接触!
不是拉拉小手!
不是拍拍小脸!
而是一对一面积扩大版的身体接触!
没错,那就是!——
——【翻书ing】
闻芊眨了眨眼睛,“我脚有伤。”
杨晋抿抿唇:“……所以呢?”
她笑靥如花:“所以,当然你背我啦。”
“……”
【……此处有一个背人的过程……】
【这是一段只有聪明的人才能看见的过程哟!】
*
咳咳……
今天发福利,送红包啦~还是50个封顶。
第十三章
从唐府回到乐坊已是四更之后了,再隔一阵说不定就能听到鸡打鸣的声音。
闻芊向来是个心大的,草草处理过伤口倒头便睡。
□□渣划破的口子不平直,再加上她同杨晋都不是大夫出身,包扎的手艺欠缺了点儿,于是后来不出意外的化了脓,肿得火腿般粗壮,导致楼砚上药的时候一劲儿的训她,念经足足念了两天才消停。
唐石暂时被软禁了起来,等候谕旨发落,唐家自然而然也被封了个彻底,锦衣卫里外把守,戒备森严,一夕之间风云际变,总督成了阶下囚,谁都没回过味儿来。
闻芊的脚在楼大夫的细心照料和碎碎念之中开始逐渐好转,发过一回烧之后,整个人清减了不少。
“早知道唐府这么凶险,就不该让你去的。”楼砚给她换好药,剪开干净布条小心翼翼地缠上去。
天气凉爽,闻芊正坐在床上吃青枣,闻言并不在意地说道:“入秋了,这个月的螃蟹该肥了吧,明天记得拎一筐给我,让陈叔给我蒸着吃。”
话音刚落,楼砚便狠狠打了个结,正在伤口处,疼得她登时抽凉气。
“吃吃吃,成天只想着吃,你这腿还要不要了?往后还跳舞不跳了?”
她压根没听进去,只顾着疼了,把脚缩回被窝里控诉道:“楼妈,你下手能不能轻点?我可是病人,身子骨弱着呢!”
“轻点?轻点你能长记性?”楼砚在她脑门儿上敲了一记。
由于腿残,行动不便,闻芊未能避开,被敲了个脆响,她把头埋在被衾中,漫不经心的嘀咕:“还是自己人呢,杨晋给我包扎下狠手就算了,连你也这样,你们这些人啊,是算计好了,专挑我受伤了好欺负是吧……”
楼砚本在收拾药瓶,闻言动作一顿,眉峰微不可见地轻蹙,“你说,之前是杨晋替你处理的伤口?”
“不然呢?”她捡了个青枣,细嚼慢咽,“害我受伤还要我自己包扎吗?这是他应该做的。”
楼砚无奈地轻叹,摇了摇头,“男女大防,你还是留意着点。”
闻芊当即笑道,“男女大防,你小时候和我一张床睡呢,现在怎的还不娶我?”
“……”又来了,“你就不能不提小时候吗?”
“那可不行,翩翩公子楼大夫的童年趣闻呢,这么重要的东西,我可要记一辈子的。”
“……”
啃完了一个枣,闻芊终于不再调侃他,忽然从枕边取出一个小盒子递过去。
“是甚么?”楼砚狐疑着接在手中,这丫头不像那么好心会送他礼物的人,刚准备嘀咕两句,打开的瞬间,他却愣住了。
那是一株通身乌黑的藤草,前后两端各结了豌豆大小的白果。
“四合寒香?”他合上盖子,皱眉问道,“唐府不是查封了吗?你甚么时候拿的?”
闻芊不在意地拢拢头发,“自然是趁那帮锦衣卫不注意的时候拿的咯。”
“你偷跑出去?”就知道她没自己想象中那么安分,但乱来到这种程度,也着实在楼砚意料之外,“难怪前些日子你伤口不好反坏,原来你背着我跑了趟唐府?!”
他咬牙拍桌,“你这断脚蟹,三脚猫的轻身功夫就敢这么胆大包天!锦衣卫是甚么人?倘若被发现,保不齐会一并打成唐石的同伙,藩王造反这是多大的罪你知不知晓,从前当今……”
见楼砚火气一上来,张口便开始话唠,闻芊在耳朵惨遭蹂/躏之前及时打住他。
“好了好了……那不是没出事儿么,你这会儿当务之急是早点入药,毁尸灭迹,再晚些真被发现了,那才是后患无穷。”
她把药盒往他手中又塞了塞,眸色认真,“楼砚,交给你了。”
楼砚一肚子担忧才吐了小半,听罢也只能将东西收好,有些欲言又止。
“知道……我尽力而为就是。”
有那么一段时间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各怀心事的对坐沉默着,直到听得门边轻声细语,闻芊才回过神,复又换上那张狡黠的笑脸。
“行了楼大夫,我这点小伤不必耽搁那么久,你还有事要忙呢,再过一会儿有些人该着急了。”说着别有深意地朝房外递眼色。
近日为了替闻芊诊脉,楼砚每天来一次,乐坊里的小师妹们早向她打听好了时间,巴巴儿的扒在门口等候。
眼见他回头望向这处,忙又你推我搡的打趣。
“在瞧你呢,还不进去?”
“讨厌,你别拽我头发呀!”
楼大夫的迷药虽不太靠谱,但架不住人家长了副好皮囊,天生的一张小白脸,又谦谦有礼,自然引得无数情窦初开的少女们为之倾慕。
楼砚无可奈何地摇头苦笑,背起药箱,“那我先走了,你好好养伤,明日再来瞧你。”
闻芊一副看好戏的样子歪在床上,“慢走啊。”
刚一出门,两个小姑娘便殷勤的蹦过来。
“楼大夫,药箱沉吗?我替你背呀。”
“不必,不必……”
“楼大夫,治病很辛苦吧,饿不饿呀,可要先去吃点东西?”
“还好,还好……”
“楼大夫,我师姐她的病要不要紧呀?你明日还来么?”
“来的,来的……”
一群少女叽叽喳喳,簇拥着他缓缓下楼。
闻芊在屋内幸灾乐祸地提醒:“男女大防啊楼大夫。”
不过楼砚能不能听见就很难说了,隔着老远,只传来他紧张叮嘱的声音。
“姑娘,当心脚下。”
“阶梯很陡,别靠得太近了。哎,仔细着台阶……”
热热闹闹的“看杀卫玠”已渐行渐远,菱歌和游月趁机溜进来,一句长一句短的叫“师姐”赖在她床边。
“作甚么?”闻芊支着下巴眯眼笑,“要向我打听楼砚呀?一个消息一吊钱,不还价。”
“真当楼大夫是香饽饽人人都爱?我们是来问唐大人和杨大人的。”游月搬了凳子在她对面坐下,菱歌年纪小,完全是被怂恿来的,自然也乖乖的跟着她坐在一起。
“前些日子,大家都好奇呢,锦衣卫怎么突然不查乐坊了,结果这会儿唐大人又被杨大人抓了。师姐,真的有这事儿啊?”闻芊的婚姻大事是听雨楼上下头等要紧的,打从她半夜三更被锦衣卫送回来,整个乐坊私下里就快炸开了锅。
见她漫不经心地嗯了声,游月那颗八卦之魂当下便开始熊熊燃烧。
“我记得唐大人一直都来捧你的场呀?难道是……杨大人对你有意思?所以,这招叫因公徇私?”
菱歌开口补充:“借刀杀人。”
“强取豪夺!”
“不择手段……”
话没说完,每人头上就挨了一记。闻芊懒洋洋地笑她们,“你们还真能想,朝廷命官,那是说抓就能抓的吗?话本子看多了吧。”
游月捂着额好奇:“那唐大人……”
“他自然是犯了事被捕的,锦衣卫出马,你当闹着好玩?”
闻言两人皆有几分失望,“原来如此,还以为杨大人是和唐大人为了争师姐才大打出手的呢。”
菱歌道:“我本来挺看好唐大人的。”
“哪有,我瞧杨大人才好,武艺超群。”游月反驳。
“得了吧,他杨晋像这样的人么?”闻芊啧啧摇头,撩起被衾冲她俩努嘴,“看看我这伤,疤没好之前只怕都跳不了舞了。”
说到她的伤势,两个小姑娘登时收了玩闹之心,满脸惆怅起来。
“师姐,你要好好养伤啊。”
游月拉着她,“没了你,大家都提不起精神。”
“是啊,还有小人在外面趁机起高楼呢。”菱歌言罢向窗外望了一眼。
闻芊顺着她的目光淡淡瞥了瞥,这扇窗恰好能看到对面的街市,熙攘的人流里,有不少工匠在一栋未竣工的楼阁下忙碌。
整个广陵城的乐坊也不是听雨楼一家独大,这些年元气大伤,有几个看准时机想出头的也不奇怪。
发现她表情渐渐淡下来,怕闻芊病中多虑,游月忙和菱歌使了个眼神,拿话岔开。
“哎呀,个把戏楼不足为惧,来来来,师姐你瞧瞧我新做的蔻丹啊。”
“还有这盒露花油!”
到底是自家师妹,实在了解她得紧,很快闻芊的注意力就被脂粉吸引走了。
如此闹了一上午,饭后小睡了片刻,知道她要静心养病,一帮少女便不再来打搅。
前院的乐楼中飘来阵阵悠扬的琴音,听得闻芊心痒难耐。这会儿无人相陪,她只能靠着软枕百无聊赖的翻书,就在闲得发慌之时,一个小师妹抿嘴偷笑着敲开她的门。
“师姐,杨大人来看你了。”一说完转身便溜下了楼。
这句话带给闻芊的震惊丝毫不亚于“发现自己出门忘了上妆”,但很快她回过神,一双桃花眼微微弯起,视线投向门边。
大概是为了不惹人非议,他今日来乐坊未着官服,穿了身玄青的箭袖衣,青丝以冠束起,略有几缕散在肩头。
此刻,杨晋立在那儿显然有几分怔愣和迟疑。
来时不见曹坊主,他原只是向过路的少女询问闻芊的病情,谁知这姑娘一直闪烁其词,遮遮掩掩,最后竟把他领到了这里。
多少意识到那少女作的是甚么打算,杨晋颇觉无奈,等抬头看到闻芊时,只见她托着腮,笑容促狭,不知为何莫名生出一丝不愿示弱的心思来,于是垂眸走了进去。
“杨大人。”闻芊笑眯眯地招呼道。
看得出她脸上略带病容,但既有精神施脂粉,想必已无大碍。
杨晋行至床边,仍旧礼节性的开口:“闻姑娘,伤好些了吗?”
她并未回答,一如既往的出言调侃,“杨大人百忙之中还惦记着来瞧我,看样子,是真的对我很上心啊。”
“你的腿伤毕竟是因我而起。”无视闻芊的戏谑,他自怀中取出一个碧青的小药瓶,放在床头,“用这个不会留疤,记得一日敷三次。”
没料到他是来送药的,闻芊看着那个瓷瓶有一瞬怔忡,随后想了想,又抬眸笑道:“大人这样可少了点诚意呀。”
杨晋瞥过去,“你认为如何叫有诚意?”
“我可是病人,您不给我换药么?”
她神色间捉弄之意尽显,摆明了是想挑衅他,杨晋垂目沉默了片刻,忽然不在意地颔首:“行啊。”撩袍在床前坐下。
原是料他不敢,还打算好好揶揄一番,连台词都想好了,哪知他会这般不按常理出牌,闻芊抱着脚一时有些犹豫。
杨晋将她反应看在眼中,笑道:“你是不是怕了?”
“谁怕了!”事实证明,人总是吃不起激将法的,她当下掀开被衾,将伤脚搁在床沿。
缠着布条的脚踝因为勒得过紧而微微泛白,杨晋低头一圈一圈解开。
伤处愈合得很好,但用药毕竟及不上宫中之物,肌肤周围呈现淡淡的红色。他一看就摇了摇头,“谁给你包扎的,缠这么紧。”
楼砚到底是自家人,闻芊忍不住替他辩解,“这大夫医术好着呢,人家大老远排长队等着让他看病。”话也不是假话,不过没提那些病人都是年轻小姑娘就是了……
杨晋闻言只是笑了笑,倒不再反驳她甚么。
药膏也不知是用何物配成的,起初有些火辣辣的疼,随后突然清凉起来。闻芊先是回过神担心他会不会不怀好意弄了个甚么让自己伤口溃烂的药,过了片刻,又收了一堆胡思乱想,托起腮开始看他包扎。
杨晋做事的时候神色一向很认真,几乎目不斜视,垂眸时眼睫随着他眨眼的动作一扇一扇……
闻芊禁不住想:这人的脾气,有时候还真的挺不错。
想着想着,忽的就生了点坏心思……
杨晋正在替她缠布条,冷不丁察觉一道劲风袭来,还未收回手,两腕蓦地被她用绸带绑住,一拉一拽,缠得死死的。
他挣扎了几下,颦眉微恼:“你又要作甚么?”
闻芊一手勾着绸带,身子朝他倾下来,甜甜笑道:“我十岁开始练舞,头一个学的就是水袖,那会儿袖子又长,人又矮,总会把自个儿绊住,所以摸索出了这一招,今日让大人您尝尝鲜啊。”
说完,她另一只空着地手探出,指尖在杨晋下巴上轻轻一抬,顺势靠近他,“杨大人,人你也抓到了,案子也破了,好处全让你拿了,就不该补偿点我甚么么?”
杨晋别过脸避开她的手,“之前的条件,不叫补偿?”
“那是我答应帮你查案的条件,如今腿伤了,自然得另算。”
闻芊偏头思索,“那日在黑牢里,你还说多少钱都赔得起,哎呀,我得好好想想赔甚么呢……”
她视线挪开的瞬间,手上猛地被人往前一拉,还没反应过来,只觉眼前一阵天旋地转摔回了床上。等闻芊回神时,两手竟被杨晋用那根绸带绑住,而他却又不知是用了何种方法,已然全身而退。
“闻姑娘。”杨晋俯身看她,语气轻描淡写,“诏狱里有种刑具名为‘缚仙索’,杨某不才,用过几次,还算熟练。”
闻芊龇牙冲他狠狠道,“卑鄙!”
“彼此。”
她心下不甘,更不愿就此认输,索性抬起脚勾住他的腰,用力往跟前一带。
“……”
杨晋皱眉看她,“松开。”
闻芊扬了扬眉,“你先?”
两人正对视咬着牙互相较劲,而楼下随杨晋一同前来的年轻锦衣卫尚在和方才的乐伶少女闲谈,等了有一阵,左右不见人下来,那少女便领着他往上走。
杨晋进屋时为了避嫌,没有掩门,于是这一幕不偏不倚刚好映入他二人的眼帘。
比上回还要百口莫辩的是,此刻闻芊被他压在身下,且双手被缠,衣衫凌乱,实在容易让人浮想联翩。
呆了一瞬,那小姑娘先“呀”了一声,飞快捂住眼睛。
杨晋急忙松开闻芊,却又因为被闻芊勾着腰没法起身,好在那锦衣卫虽年轻,但颇为识相,再加上先前有所耳闻,当即拎着那少女往外走,口中不住地歉疚道:
“打扰了,打扰了……你们继续,你们继续……”
临行前还不忘好心的带上门。
“小棠!这是误会!”杨晋慌忙道,“你听我解释!”
然而他唤得越急,对方似乎走得越快,健步如飞。
所为事不过三,这次当真是跳进黄河也难以洗清,他忍不住懊悔自己不该同闻芊争这一口气。
匆匆整理好衣襟,杨晋把药瓶用力搁在桌上,气道:“好心没好报!”
闻芊抱着被衾耸肩,无辜道:“谁让你不关门的。”
“眼下是这个原因么!?”
看他那副模样,似乎恼得不轻,她笑得欢乐:“真的生气啦?”,言罢还颇为好心的安慰:“其实我一样被我师妹撞见了,不比你好到哪儿去。”
杨晋别开脸不再理会她,只忿然转身,摔门离开。
屋内闻芊还捧着那个小瓷瓶,自娱自乐地把玩,一副心情甚好的样子。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又言风月有时来扔了1个地雷
第十四章
白露刚过,谕旨就下来了,不出所料,唐石革职抄家,即刻押往京城候审。
圣上当年本就是藩王以“清君侧”之名北上逼宫登基的,此生自然最为忌讳造反之事,但凡和宁王扯上分毫关系的,几乎没有好下场,皆不会轻易姑息。
而把刘文远搞丢的锦衣卫众人们算是阴差阳错将功补过,幸免于难。
抄家是个肥差,大部分揽上这个活儿的官员都能捞上一笔,一时间唐府上下被掀了个底朝天,然而钦差犹觉不足,连当日囚禁闻芊二人的黑牢也没放过,掘地三尺一般找了一遍。
值钱的,不值钱的全数记录在案。
但令杨晋感到奇怪的是,遍寻唐府,没有找到任何调配草药的工具,那唐石所用的迷药究竟从何而来?
没油水的活儿不会有人干,锦衣卫和当地府衙都犯懒,无人打算深查下去,于是这案子就算告破了,他们一行也从官驿转移到广陵的百户所内暂住。
时节已近仲秋,窗外枯叶纷飞,萧索而苍茫的天幕里时有燕雀掠过。
杨晋正伏在案前写折子,提笔蘸了蘸墨,因被院中的脚步声惊扰,故而朝楼下看了一眼。
这次追捕刘文远,已在路上耽搁了不少时间,眼看着抄完了家,赵青便招呼众人收拾东西带上嫌犯准备启程回京,整个卫所里人来人往,很是忙碌。
他瞧了一阵,收回视线接着往下写。
除了奏折之外,他手边还摆了一封信,是寄回京城的,父亲和兄长一直都很在意这件案子。从南下到广陵,杨渐曾来过两三封家书询问情况,由于他公务事多搁置许久,到今日才得空回信。
刘文远已死,唐石被捕,一切似乎顺理成章,案件也仿佛到此为止。
但不知为何,杨晋总觉得这个广陵城并不似表面上那般平静祥和。
唐石口中那个会保他的人是谁?
宁王蓄意谋反,绝不会毫无准备,莫非京中有人与他里应外合?
还有城里流传甚广的闹鬼,某个藏着秘密的乐坊,以及某个人……
好像许多事,他目下所见的只是冰山一角。
犹豫了良久之后,杨晋在文书最后一行写道:
再留数日,暂不返京。
*
押送唐石的队伍很快上路了,赵青是此次南下的首要钦差,为确保不再出甚么纰漏,可谓是里三层外三层的把人包成了粽子,别说逃跑,连上茅房都有人跟着。
而唐石本人竟也并不慌张,神色淡然,处变不惊,时有闲心看看风景,说是阶下囚不太像,反而似甚么要紧的人物出来游山玩水的。
如此这般日夜兼程,在秋分这天赶到了百里铺,地如其名,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远山近水氤氲缭绕,数十里就这么一个歇脚的酒家。
一行十来个锦衣卫,将店中客房全包下了,关押唐石的那一间,除了门外安排了两人看守外,屋中亦有人时刻监视,寸步不离。
雨是在入夜后开始转急的,瓢泼般打在檐上,惊得屋内烛火摇曳不定。
唐石正在桌上写甚么东西,虽说人已被革职,但尚未审讯判刑,以他的身份,眼下还不至于五花大绑,所以空出两只手动动笔墨并无不可。
一旁坐着负责盯他的锦衣卫,抱着刀,呵欠不断。
唐石之所以有恃无恐,不是没有理由的。
他知晓京城里的某位大人肯定会保自己,否则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谁也没法全身而退,因此他不担忧,吃好喝好睡好,淡定自如。
一纸写完,唐石搁下笔,甚是体贴地冲那锦衣卫颔首笑道:“大人辛苦了,时候已不早,这便就寝吧。”
于是熄了灯,他在床上睡,锦衣卫在床边戒备。犯人躺着,官差坐着,这种待遇也是古今少见了。
三更风雨交加,电闪雷鸣。
窗外在惊雷劈下的同时映出清晰的树影来,这么大的阵势却也没碍着屋里的两人睡觉。
唐石睡得很沉,锦衣卫强打精神,也是神游太虚,眼皮发沉。
也就是在这时,一条绳索无声无息地从房顶上吊下,蛇信子一样,又无声无息地套上了唐石的脖颈,随即,猛地一收!
雷雨声中几乎听不到挣扎,电光闪烁里,墙上悬挂的人影时隐时现,从双腿胡乱的狂蹬到身形前后摇晃,最终归于平静。
唐石此生自负,却也忘了会有杀人灭口,毁尸灭迹这一招。
宁静的百里铺中发生的惨案,远在广陵城里的人自然毫不知情,夏去秋来,天高气爽,河边的螃蟹肥的流油,闻芊提了满满的一大篓从城郊西北的树林中出来,悠闲自得地哼着小曲。
长空无云,秋风飒爽,官道上几辆黑漆平头车遥遥逼近。
她忽然站定脚,循声望过去,拉车的几匹马从眼前驶过,黑白兼有,皆是通身纯色,高大肥骏。不止单单是马,这种车连用料都极为讲究,想来不是寻常人家,非富即贵。
而车马所前往的方向,恰好是广陵城西。
“真热闹。”闻芊眯起了眼,“这两天广陵是赶集吗?甚么人都往这儿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