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感这附近的水产估计该不够吃了,得早些屯起来才是。
乐坊偏院内。
香辣蟹、清蒸蟹、葱姜炒蟹满满摆了一桌,炉上温着酒,茶壶里是刚煮好的碧螺春。
热酒在青瓷杯中冒出白烟来,慕容海棠滋滋喝了一口,脸上立刻浮起满足的笑容来。
闻芊和楼砚则坐在她对面,端着茶杯自饮。
老太婆爱吃蟹,还嗜酒,每年□□月雷打不动嚷着要吃,可以说闻芊对螃蟹的喜爱很大一部分是被她给影响的。
“小陈的手艺呀真是越来越好了,嗬,瞧这蟹黄,长得够满的……”
她吃也就罢了,还带声响的,吸溜吸溜,咬得咯嘣有声。
楼砚忍不住提醒,“棠婆,你少吃点蟹,这酒原本也不该喝,您这个年纪的人了,得……”
楼妈的嘴碎是不分老少的,棠婆很快抿了口手指让他打住,“老婆子我都一条腿进棺材的人了,现在不吃,留着往后供着也是便宜了那些蛇虫鼠蚁。小楼你就是太婆妈,难怪这岁数了还没娶到媳妇。”
楼砚和闻芊是她看着长大的,谁承想两个都不争气,等了□□年没一个成家。
楼砚笑了笑:“这个事,不着急的。”
闻言棠婆却缓缓放下酒杯,语气忽带了几分怅然。
“人生在世七十便古稀,算来我已去大半,也不知道这辈子,还能不能活着看到你们俩娶妻出嫁……”
大概是这个话题骤然沉重,闻芊和楼砚像是想到了甚么,垂着眼睑沉默不语。
炉子上适时“哔啵”爆出火星,还没等她把酒壶取下,一个脚步有点慌乱小姑娘忽然急匆匆跑进来。
“师姐,师姐!”
大概是发现楼砚在场,她目光闪了闪,收敛表情。
闻芊看向她:“甚么事?”
“凤仙乐坊的来了一帮人在门外‘请乐’,围了一群瞧热闹的,乱得不行,你快去看看吧!”
所谓请乐,最初是乐师舞者之间互相切磋,到后来逐渐演变成了乐坊中挑衅的一种方式。即一方持谱曲登门拜访,请对方以舞相和,明面上叫做“赐教”,私底下还有个通俗易懂的称呼——踢馆子。
如听雨楼这样的广陵城老字号歌楼,若是在舞乐上略逊一筹,对方自然一夜间名声鹊起,乃是最快成名招揽生意的好方式,所以这些年来上门踢馆的也不少。
前段时间因被锦衣卫光顾,乐坊本就不景气,有心的人便打算趁虚而入,比方说凤仙乐坊,一早便在对街盘好了铺面,如今歌楼已建成,自然要抄家伙上门砸场子。
两家斗了好几年,正好不久前乐坊换了新东家,老板娘姓周,是个极不好惹的主,阵势摆得不小,五个乐师并排而坐,中间放了张鼓,和以往不同的是,鼓上起舞的居然是胡姬。
波斯人高挑,棕发碧眼,身形健美,艳丽的衣裙带着异域风情,该露的地方一个没少。她赤足点地,旋转如风,随着旋律的节奏,衣摆如花般绽放,妩媚的双眸摄人心魄。
底下观者如潮,几乎目不转睛。
广陵城是很少有胡人来往的,看样子凤仙乐坊这回算是下了血本。
周娘子双手抱胸笔直而立,旁边的侍女环顾四周,朝她低低道:“差不多就是这些人了。”
放眼望去,尽是些年纪不大的姑娘少年,青黄不接的样子,没一个能看的。
她带着几分得意的神色,轻声冷嘲:“他听雨楼这么些年一家独大,也是时候挪挪位置了。”
闹得如此沸沸扬扬,生意是不用做了,楼里大半的人都围在了门口张望。
闻芊尚未走近,那支曲调强劲,节奏紧凑的乐曲已传入耳中。
隔着人群,恰好看到对面的周娘子正望向此处,目光轻蔑。
闻芊一边与她对视,一边从台阶上走下来,神情从容地歪了歪头,扬眉时唇边含一抹清冷而挑衅的笑意。
一群年轻气盛的少年们被人这样踩在头上欺负,原就满腹怒火,可偏偏又不敢强出头,乍然看到她,瞬间便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个个全拥了上来。
“师姐!”
“师姐,你终于来了。”
说话间,那胡姬扭着腰对台下抛媚眼,霎时人群像是炸开了锅。
游月拉着闻芊的手,不服气地回头噘着嘴,“卖弄风骚……没见过女人吗?请乐叫胡姬,算甚么本事。”
“那现在怎么办?”有人面露担忧,“这种曲子,咱们要不要跳?”
“除了师姐,没人会跳吧……”
不跳是示弱,跳了又会出糗,境况实在不上不下,进退两难。
闻芊盯着台上曼声道:“怕甚么,又不是洪水猛兽。”
一曲终了,棕发的胡姬翩然落下,转身前还不忘向众人眨眼微笑,真可谓是回眸一笑百媚生,观者如坠梦里,听雨楼的乐伶们却是咬牙切齿。
周娘子抬手“啪啪”拍了拍,上前一步。
“久闻贵坊歌舞卓越,今日献曲一首特来讨教。方才是这首‘山河调’的配舞,献丑了。”话虽是这么说,但矛头下一瞬就对准了闻芊。
“闻姑娘舞技出众,难得有幸一见尊容,咱们这场戏班门弄斧了,想必这支舞入不了你的眼。”她顿了一下,笑得妖娆,“还望能不吝赐教。”
来者不善。
有人当即便意识到甚么。
“姓周偏挑此时挑事,多半是之前听说师姐身体不适,难怪这样嚣张。”
“真卑鄙……”
“现在怎么办?师姐没法上场啊。”
四下里义愤填膺。
周娘子倒是面不改色,反而扬起下巴,不依不饶的追问,“闻姑娘以为如何?”
跳,还是不跳。
“你可不能去。”楼砚小声提醒道,“别忘了你的脚……”
闻芊并没接周娘子的茬,当然也没心思搭理他,只是慢条斯理地整理衣袖,神情未变,很是淡然。
随着年龄增长,她比以往稳重了不少,想必如此明显的激将法她是不会中计的,楼砚略松了口气,眸中不由多了几分赞许之色,心道:“她从前一激就怒,如今能忍得了这份委屈,着实不易。”
然而正在此刻,闻芊突然往后一退,将长袖倏地朝旁一撩,伸手做了个起势,似乎那便是个横撇竖捺绘就的“请”字。
这个动作把楼大夫的一番感慨瞬间化为泡影,仿佛对准他的脸打了个颇为响亮动听的巴掌,他咬咬牙,从齿缝里蹦出话来:“闻芊!”
后者对他的警告置若罔闻,随着手臂缓慢抬高,停于胸前的刹那,她足尖轻点,朝着红鼓的方向骤然一跃。
杨晋在人群之外站定时,正看见闻芊旋身而起,衣袂随风舞动。
作者有话要说:欢迎收看我为大家带来的一整章的精(guo)彩(du)剧情!
咳咳咳……是不是昨天觉得少了点什么……
没错,最近实在是太忙了【我连码字都放弃了倒头就睡】因为要开会了……你们懂的!
本章就是传说中的,连课代表也找不出一颗糖的内容!!【也好意思提啊
不过请相信我!后面一定会很甜的!
【这个大饼貌似从第一章画到了现在……呃
下面就是女主的装逼时刻!——
大家最喜欢的舞蹈时间!【并不
*
【感谢】
无名权兵卫扔了1个地雷
第十五章
被这一举动惊艳到的,不止是周围看热闹的路人,还有一直有恃无恐的周娘子,不过她倒不是惊艳,而是惊吓。
闻芊受伤是她打听到的小道消息,而从这几日的观察,见她确实没有在乐坊露脸,才料想是去养伤了,所以先前会放出那番挑衅之词。
但就目前这个动作来看,一气呵成,行云流水,压根不像有伤,心下登时便觉得,这一趟来亏了。
闻芊正单膝而跪,双手交叠在腰间,她抬起眼皮,神情里似乎充满了不屑。
周娘子与之对视了片刻,便觉这姑娘何其成竹在胸,单单只是气势,较之当年的白芍三娘竟有过之而无不及。
周遭一群师弟师妹正在欢欣鼓舞。
“不愧是师姐,这么快便编了一支舞。”
“就该杀杀他们的威风!”
然而此时,站在鼓上“成竹在胸”的闻姑娘脑子里却是一锅刚煮好的腊八粥,也就比浆糊清晰一点。
其实直到现在她都还没想好这舞该怎么跳,上场应战全因激将法,一时冲动,毫无理智,本着输人也不能输面子的道理,义无反顾地把乐坊的名誉全都押上去了。
按理说是个沉甸甸的包袱,但不知为何,饶是毫无准备,闻芊心里竟也半点不慌张。
周娘子站在十步之外,整个人像一把淬了毒的刀,目光锋利的盯着她。
不知为何,闻芊突然就想起十年前,在华容道的破庙内,三娘第一次看见她时曾说过的话。
“……你这个身段,还有你这个人,生来就是学舞的。”
短笛响起的瞬间,闻芊脑中虽仍旧空白,手腕却已紧跟着翻转起来,银铃叮叮当当的随之而动。
这是和胡旋舞截然不同的两种风情,笙箫管笛齐奏下,她足尖在鼓上画了个圆,踩着节奏与曲相和。
和胡姬的轻盈完全相反,那脚上的每一下都生生击着鼓点,仿佛是从身体中所弹奏出来一样。
而这个舞,杨晋居然觉得不陌生。
那是他在城郊的高树上见过的,很诧异,时隔一个月了,竟还记得。
“哥。”施百川见他驻足,抱着满怀的东西凑过来,“你在看甚么呢?几时也对歌舞感兴趣起来了?”
言罢转头瞧到闻芊,他愣了下,锦衣卫中某些流言立马从脑海里冒了出来,不由小声嘀咕。
“怎么又是她……”
鼓点越来越急,甚至连一旁的乐师也有些乱了手脚。
她和着曲调开始旋转,脚下却仍旧打着节拍。
摆动的衣袂显然已跟不上她的动作,袍角飞舞,仿佛乘风而起的白鹤。
少女的身姿美得如梦如幻。
举手投足间,完全让人无法转开目光。
那是一种来自血液里的情感。
哪怕她眉目间不显山露水,却依然自成风流。
每当这个时候,闻芊总像是变了个人,跟平时……完全不一样。
杨晋目光牢牢放在她身上,眸中却看不出有甚么情绪,直到闻芊不断敲击鼓面的脚出现几分不甚明显的凝滞时,他才颦起眉,自语道:
“她的脚伤还没好……”
施百川在边上并未听清,狐疑地开口问:“哥,你方才说甚么?”
杨晋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似乎微不可闻的叹了一声。
“没甚么,走吧。”
琴瑟颤着音收了势,曲终的刹那,闻芊腾空而起,优雅地在乐坊门前站稳身子,手腕上的银铃余音未绝,人却是背对着周娘子一行的。
对面的人好似呆住了,几个乐师尚在气喘吁吁,胡姬正难以置信地望着她,唯有周娘子面无表情。
闻芊连头也没回,只倨傲地侧目说了一句。
“不是随便转几个圈就叫跳舞了。“
“贵坊技艺,还有待磨炼。”
言罢便举步走进乐坊。
胡姬是听明白了的,当下为难地挠挠耳根,却听得身边传来一声颇为不屑的冷哼——不用想也知道是谁发出来的。
占了上风的乐坊弟子们这会儿立马挺直了背脊,连看人都似高了一截,几个年轻的乐师抬手往鼻尖上一抹,得意洋洋地冲那边挑事儿的扬扬眉,这才转身跟着人群进去。
原地里回过神来的众人终于开始拍手叫好,议论之声此起彼伏。
“师姐就是师姐,看他们往后还敢不敢再来叫板。”
几乎是在闻芊走到乐楼正厅的那瞬,她腿上一软险些摔坐在地,幸而一个小师弟眼疾手快扶住她。
“师姐!”
此时此刻,闻芊脑门儿上细细密密的冷汗才顺着脸颊滑下来,好在唇上抹了胭脂,气色还不至于太难看。
貌似不可一世的闻姑娘还是头一次跳舞跳到脚抽筋的。
之前的装腔作势效果如何还很难说,请乐这种事,毕竟和踢馆子是有区别的。区别在于,后者孰胜孰负界限分明,而歌舞不同,横竖是跳出来了,别说外行人看热闹,内行就是瞧门道也并非一眼既定。
楼砚拨开人群箭步冲上来,嘴里一边碎碎念,一边从小弟子手中把她接过,“你就逞能吧,这乐坊少了你闻芊是会塌了吗?”
不承想她还有空贫嘴:“不好说,怎么也得塌一半吧。”
楼砚深觉无奈,只朝周围满目关切的弟子们递眼色,“你们先忙,她这边有我,不要紧的。”
一干师弟师妹连连应声,给他带路,“楼大夫这边走。”
凤仙乐坊那帮上蹿下跳的搅屎棍走了个干净,一切看似平定下来,实则却不然。
尽管闻芊明面上是技高一筹,但对方这波人气仍旧赚得不亏,奔着胡姬去的观者与日俱增,相较之下听雨楼的生意反而淡了不少。
有很多时候,屋漏都会遇上连夜雨,从入秋起棠婆的病就一直没好,随着天气转凉便日渐加重。
小偏院里的灯大半夜还亮着。
闻芊和菱歌在门外等,看到楼砚走出来,与她相视一眼,随后沉默着摇头。
“师姐……”小菱歌提着灯笼,腾出一只手来轻轻拉她的衣袖,声音里带了些担忧,“怎么办呀。”
闻芊眼睑低垂,半晌不曾言语。
不知从几时起,师妹们总是爱围在她身边问“怎么办”。
真奇怪。
明明自己从前也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小姑娘,每日跟在几位师父师姐屁股后面转,天大的事只需要问一句“怎么办”,为何一晃眼,那些曾经挡在她身前的人就全都不在了呢?
闻芊抬起头,可惜今晚少了轮明月让她感怀,无边无际的苍穹里连星斗也看不到几颗,浮起一丝最原始的荒凉。
她深深吸了口气,收回视线时,看到了巴巴儿在旁瞧着她的菱歌,心里顿时把甚么惆怅都吞了回去,只伸手摸了摸她的头。
*
杨晋从秋分起就开始翻广陵的地方志,桌上的案宗摆了足足一尺来高,除了大事记外还有不少人物传。
手边放着杯才煮好的兰雪茶,他捧书端起来饮了一口,茶杯尚未放下,耳畔忽觉有何物袭来,杨晋正偏过头,一团裹着纸的石块暗器似的自窗外飞进屋内,在窗沿和桌角弹了几个起伏,落于地面。
杨晋飞快望出去,院中静悄悄的,风吹着树梢沙沙而动。
刺客?
看着又不太像。
他收回视线,弯腰捡地上那团纸,等看完其中的内容,杨晋轻描淡写地笑了一下,把纸团成了球,扔到字纸篓中。
傍晚是听雨楼最热闹的时候。
十几名模样姣好的姑娘踩着节奏登上高台,轻飘飘的舞衣在旋转中如花朵绽放,底下有无数的公子哥喝彩,时不时会丢些绢花首饰,满地皆是珠宝。
杨晋捡了个僻静的地方坐下,还没等叫些茶点,闻芊已从后面转了出来,妆容明丽,冲他一笑,“杨大人这样的稀客,怎么能吃这种茶水呢。”
说着抬掌拍了两下,底下伙计便将备好的精致酒菜陆陆续续端了上来,满满一大桌。
台上气氛正浓,曲调欢快非常。
闻芊挽袖给他倒满酒,举箸布菜,“咱们乐坊的厨子是广陵城里最好的,知道大人是北方人,还特地做了几道家乡菜,您先尝尝。要有甚么想吃的,我让他们再做。”
杨晋全程不动声色,只慢悠悠的喝酒,大有看戏的意思。
见他不吃,闻芊支着肘托腮笑道:“怎么,怕我下药啊?”
他闻言目光睇过来,淡淡回答:“这还真不好说。”
忽然想起之前被放倒的唐石,闻芊忍不住发笑,她歪了歪头看着杨晋,高高挑起一边秀眉来:“杨大人,唐石的案子都破了,你还留在广陵,莫非,是舍不得我?”
言罢,便伸手去在他脸颊上轻轻一点。
杨晋冷不防被她指尖触碰,周身一顿,当下转头去瞪她,偏偏闻芊还笑得一脸坦荡。
“闻姑娘和谁说话都是如此么?”
“你猜?”
“你……”他咬了咬牙,暗吸了口气平复情绪,“你找我来,到底所为何事?”
闻芊慢条斯理地搅着汤匙,“请你吃饭咯。”
杨晋颦眉:“就只是这样而已?”
“那不然呢?”闻芊目光不怀好意地扫过去,笑道,“大人该不会是在期待甚么吧?”
被她的眼神看得浑身不自在,杨晋警告道:“你别胡思乱想。”
她表情无辜,“是大人你在胡思乱想吧?我可甚么都没说哦。”
“……”他只觉心中颇累,有些无奈地把酒杯放下,站起身,“那既然没事,我就先告辞了。”
一看杨晋是真的要走,闻芊才发现玩笑开过了点,忙拉住他,“诶——”
“不着急嘛,酒菜都上了,歌舞也才开始,大人不妨多坐一会儿……来来来。”
闻芊连拖带拽把杨晋摁回了椅子上,倒了杯酒递到他跟前,“上好的郎官清,别的地方可喝不到,这就走了,岂不可惜。”
杨晋怀疑地看了她两眼,最后甚么也没说,接过酒水轻抿了口。
“怎么样?”闻芊盯着他,“味道如何?”
杨晋不置可否地嗯了声。
高台上一曲舞毕,十几个姑娘提着裙摆谢礼。
周围是成片成片的叫好声,不少人起哄着再来一段。
闻芊提起酒壶,适时说道:“大人,咱们乐坊的舞好看吧?再晚些时候还有秦腔。”随即又给他剥了个橘子。
“您尽管吃别客气,这顿饭我请,想喝到多晚都奉陪。”
杨晋不着她的道,只是慢悠悠的转手里的白玉酒杯,“你真不打算说?”
她故作不解地眨眨眼:“您要我说甚么呀?”
他轻哼一声,把杯子里的酒水饮尽,“拿人手短,吃人嘴软,你是准备等我吃够喝够了再以此为理由开口吧。
“不必那么麻烦了,说吧,甚么事。”
闻芊本就不是个爱拐弯抹角的人,眼见人家都摊牌到这份上了,当即也把筷子搁下。
“杨大人果然豪爽。”她一手支着下巴,另一只手伸出来,竖起一根食指,笑眼弯弯,语气瞬间软下来,“帮我一个忙。”
杨晋不自觉皱起眉,怀疑地看着她:“甚么?”
闻芊收了笑意,正色起来,“曾任朝中光禄寺卿、殿试读卷官的慕容鸿文前些日子辞官回广陵了,这个你可有听说?”
“知道。”他说,“慕容大人擅书法、字画,年轻时文采风流,是个家喻户晓的人物。杨家和他有些来往,我小时候也见过他几面。”
闻芊点头,“不错,但慕容鸿文近些年很少再动笔墨了,他的一幅墨宝,价格能卖上近万两银子。”
杨晋颔首:“所以?”
“所以……”她深吸了口气,“再过不久便是中秋,听闻他一直很想画一幅有歌舞的夜宴图。”
杨晋已然明白:“你们想去?”
“当然想去。”
“那与我有甚么关系?”
闻芊把碗里的肉羹搅了两下,不太甘心地说道:“这个差事被凤仙乐坊的人捷足先登了,本地的知府已经谈妥,届时带他们上清凉山庄拜访慕容鸿文。你也知道,我上次的舞没有跳好……”
她别过脸吃了两口羹汤,“所以没能争取得上。”
杨晋难得沉默地看着她,随后像是想起了甚么,垂眸一言不发地摆弄酒杯,良久才开口:“然后呢?”
“我想,借大人你的名义,带我们乐楼的人过去。罗知府碍于你的面子肯定不敢轻易插手。”
“这可是得罪人的活儿。”杨晋抬起眼皮,忽而问道,“为甚么是我?”
对此,闻芊倒显得很无奈,“原本这种事从前都是去拜托唐大人的,那不是他才被你们锦衣卫给带走了么?我在广陵能攀上关系,还压得过知府的,眼下也就只剩你了。”
“这么说我抓了唐石,还是坏了你的好事了?”
突然答非所问的一句话,她有些不耐烦,嘴上敷衍着:“两码事吧,这怎么能相提并论……杨大人,理由你也听了,究竟要不要帮忙?”
杨晋思索了一阵,瞥了一眼闻芊,忽然轻轻一笑:“行啊。”
答应得如此爽快,倒在她意料之外,闻芊愣了下,语气带了些怀疑,“当真?”
他扬扬眉:“当真。”
“好,此事若成,我闻芊欠你一个人情。”她信誓旦旦。
作者有话要说:新副本来了~~
嗯……从目前为止的走向来看……
本文的血浆大概是……为女主准备的?
【闻芊:为何突然背后一凉……】
没错,我这篇女主的金手指就是——会跳舞!!【好像屁用没有……
温馨剧透:出了广陵城这个副本,我芊女王的地位就会岌岌可危……
呃,超级喜欢乐坊吃瓜的师弟师妹们!!因为他们特别萌,所以戏份多了点。
【基哥:我记得我的设定是呆萌暖男啊?】
【没有,你记错了……】
【基哥:……】
第十六章
不管怎样,事情算是办妥了。闻芊命人备了两大坛子好酒,结结实实陪杨晋喝到打烊,最后还打包了一坛交给随行的锦衣卫,可谓是厚道到了极致。
夜半亥时,杨晋才回到百户所,打水洗掉一身的酒气,勉强提起精神。
酒坛子就搁置在了床下,他披上外袍,施百川已捧着两本卷宗进来了。
“哥。”见他神情略有疲惫,施百川不由问道,“你还看么?要不我先放在外面?”
他叫住他,“不用,给我吧。”
“好。”施百川应了一声,随后转身往外走,“那我去厨房要碗醒酒汤来。”
杨晋把灯挑亮了些,撩袍坐下,翻开那两本卷宗,泛黄的书页上有斑驳的痕迹。
其中一本是关于听雨楼的,还有一本关于闻芊。
从卷宗上显示,乐坊是在章和二十九年,也就是四十多年前,由皇商吴氏一手创建的,可惜后来吴家家道中落,生意渐渐冷淡,且人丁稀薄,直到这一代只剩下了个女儿。
吴老爷一合计,便将女儿嫁给了当地做茶叶生意的曹家,顺便把乐坊当做嫁妆给带了过去。曹氏夫妇和和美美地过了十来年的好日子,不承想天不遂人愿,曹夫人染上疟疾过世了,于是这乐坊就由曹老爷代为打理,也就是现在的曹坊主。
这份资料看上去并无甚么不妥之处,但杨晋仍是在其中发现了两个比较奇怪的地方。
听雨乐坊在广陵也并非一直如日中天,三十年前萧条过一次,十年前也萧条过一次。
章和四十年时,乐坊曾一度惨淡到关门大吉,但因为来了一个戏班,很快便再度红火起来;而碰巧的是,十年前曹夫人过世,听雨楼摇摇欲坠,也是来了一个戏班拯救乐坊于水火。
闻芊就是那个时候来广陵城的。
杨晋皱眉自语道:“她不是本地人?”
据卷宗记载,此戏班名为“霓裳班”,老板娘姓白,人称三娘,几年前奉诏入云韶府教习琴艺,她所带来的戏班,其中的舞姬乐师大多是沿途收留的孤儿和流民。
大概是后来闻芊技艺出众,里面还提了几句。
当时跟着白三娘来广陵的除了她还有两个少年。
眼前闪过一个文质彬彬,谦和有礼的面孔。
这其中的某位少年,想必就是那个自称大夫的楼砚。
可,另外一个呢?
似乎从来没见过,也没听她提起过。
是已经离开了,还是……去世了?
“章和四十年……”杨晋靠在帽椅上,仰头盯着窗外的夜色,一径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