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吭声,展昭也耐着性子等她。

隔了许久,念一才低低道:

“那你说怎么做?若是这样不行,你莫非能有别的法子?”

她语气轻轻的,像是在问他,又像是在问自己,话音未落,蓦地就想起当日在伏雪镇上,那只青鬼说过的话。

——我要怎么做?

——难道就这么放过他?

已经忘记当日自己如何回答的,只是现在回想起来,脑中却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答案……

放任不管是错,滥杀无辜也是错,这其中的是非黑白,谁说得清楚。

正出神之际,头顶上,忽听到他一声悠悠轻叹。

“我也不知道……”

念一微有些讶然地颔首去看他,展昭仰首望着夜空,柔和的月华洒落半身,她极少看到他露出这样的神情。

不知道。

在这个世上,渺小的人该如何安生,又该怎样公平的活着。

大概正是因为他自己也不知道,所以即便看出陈英尚在人世,也没有当场说穿。

展昭闭眼沉吟了好一阵,开口问她:“他既杀了人,死后在阴间会有报应么?”

念一眸色缓和下来,“会,但凡生前作恶之人,死后都会有惩戒。他杀人事出有因,大约会受几年的刑罚,再轮回转世。”

“嗯。”他睁眼颔首,“那现在这样,也挺好的。”

听他这么说,念一莫名生出几分感激之情。

“谢谢你能谅解。”

“客气了。”

展昭却收回视线,语气淡淡的:

“只是展某心中还有一个疑虑,不知时姑娘能否替在下解惑?”

“好。”念一并未多想,“你说,如果我知道一定告诉你。”

他顿了一顿,淡声问:“你究竟是什么人?”

饶得展昭言语轻柔,这一句却犹如炸雷般在她耳边响起,念一的手不自觉抖了抖,怔怔地望着他。黑夜里,那双星眸深不可测,目光中带着暗沉,也带着探究。

她慌忙看向别处。

“我……我是……”

想找说辞,但又太过紧张,脑子里一片空白,磨蹭了半晌,她才底气不足地磕巴道:“灵、灵媒。”

对方没有表态,微不可见地点了一下头,却半天不曾开口。

正在念一心神不宁之际,他淡淡叹了一声。

“你可知道,每当你说谎的时候,左手总会无意识地掐在你的右手上,就像这样。”说着展昭伸手给她做了个示范。

念一看看他,忙又低头看看自己,几乎一模一样的手势,她慌忙把手松开。

展昭眼中波澜不惊:“现在能说实话了?”

念一将手指在手心处狠狠蜷缩了下。

不知他几时开始生疑的。

但自己的确是嘴笨,不管做什么、说什么,都破绽百出。仿佛每次的局促,担忧和惶惶不安,在他看来皆是笑话。

每个人都藏着许多秘密,为什么非得揭开这些秘密不可?

便是知道了,又能有什么好处?

湖风乍然吹来,肩头上那件熟悉的斗篷迎风而起。

展昭见她把头垂的很低,额上的刘海遮住双目,有些拿不准她此时会是什么表情。

心头忽然莫名一软,似乎觉得自己这样问,或许对于一个姑娘家而言太过唐突了些。

他不由自主地缓下语气:

“你若是不愿说,不说也……”

她忽然开口打断,“我说什么,你都会信么?”

念一抬起头来,怔怔地看他,重复道:“无论什么,你都会信么?”

展昭眸中闪过一瞬讶然,随即又柔和下来,认真地点头:“会。”

“若我说……”她呼吸一滞,一字一句说道,“若我说,我是鬼呢?”

一阵阵寒风卷过,冷得透骨。

他神情如常,淡淡道:“我信。”

倏忽间,水面上波涛阵阵,竟卷起一丈之高,银白的水花溅在岸上,闪烁的水光里有人旋身而落。

还没等念一回头,脑袋却被人狠狠敲了一记。

“丫头,你失心疯了是不是?”

宽长的袍子拖在地,她还没去看就知道会是谁。

“时音。”念一觉得奇怪,“我没叫你,你怎么来了?”

“废话!”后者险些没喘上气,“都快被你气死了,能不来吗?”

“我怎么……”

“你怎么能把这种事,告诉他一个大活人?!”时音说着,也没转头,伸手就指着展昭的方向。

“你什么身份你自己不清楚?这事儿是能随便说的么?出门怎么叮嘱你的全当耳旁风?”

“他不会告诉别人的。”念一认真的纠正,“我信得过他。”

“你就知道他不会告诉别人了?你凭什么这么肯定?”

“我也说不清。”她摇摇头,既已说出口,倒也无所谓了,“只觉得他和别人不一样。”

“你!……”时音听得恼火,咬牙切齿了半日,盯着她,忽然目光古怪,“你难道……你难道对他……”

“我对他?”念一没听明白,“我对他怎么了?”

他一甩袖子,负气背过身去,“我怎么会知道!”

念一拉着他衣摆宽慰似的笑了笑,然后又走到展昭身边,“展大侠不会说出去的,是不是?”后半句是问的他。

展昭略颔首之后,望向时音,垂首问她:“他是……”

“时音,他是我哥。”念一微笑,“是在我死后这么多年来,对我最好的人。”

时音看着湖水,身形微微一僵,也没回头,只抱着胳膊冷哼。

“你爱怎么样怎么样吧,我再也不管你了!”

周围无人,展昭环顾了一圈,这才低低问她:“既然你是鬼,为何要到人间来?你不是……”他斟酌了一下言语。

“你不是向来希望鬼怪皆能轮回投胎的么?”

“我倒是想。”念一把手背在身手,低头踢了踢脚下的石子,“可是对尘世执念太深,所以没法转世。”

“是忘不了什么人?”

“不是。”她解释道,“是放不下一件事,一件……让我家中上下被抄满门的事。”

这个理由倒是在他意料之外的,展昭不禁皱起眉,敛容看她:“什么事。”

念一抿了抿唇,平静道:

“我已经,死去五十年了。”

湖边的时音悄悄侧过身来看她。

念一神色如常,反而转头淡笑着问展昭:“不知你可曾听说过,发生在太宗太平兴国年间,魏王谋划篡夺皇位的事?”

太宗时候的事,的确已经过去五十多年了……

展昭略略点头:“有所耳闻。”

魏王赵廷美,乃是□□的四弟,因不满□□不遵祖制,缕缕出言不逊,后来由于被查出同兵部侍郎卢多逊勾结谋反,太宗削去其官职让他闲居在家。

“我爹爹……当年也被牵连其中。”她沉下声音,低低道,“那时,魏王就已经因为谋反之事泄露而被贬在家。我听说过,却不知和我家有关。

当年我才十七,正同朝中侍郎家的公子订了亲,吉日选在三月初七,每天我都会坐在院子里绣帕子和枕套,鸳鸯戏水的,龙凤呈祥的,每样都是十套,娘亲说这是十全十美。箱子里还有大红的嫁衣和金绣霞帔,上上下下改了十多次……只是,我还没出嫁,抄家的禁军就来了。”

“魏王密谋造反的事被人告发了,百官上书要求严查。带兵的教头说,大理寺有人密报,说我爹爹勾结亲王,私通西夏,大逆不道,败坏纲纪,有负国恩,论理当诛。”

说到后面四个字,她停了好一会儿。

“爹爹是在都门外被处斩的,我甚至没能看到他的脸,刀就落下了。被斩首的一共五六人,满地都是血,至今我还记得……”她声音微哽,想起那段往事,历历在目,恍如昨日。

抄家之后,顾家上下皆被流放崖州,而她和娘则是被发配边疆,一路上沿着汾河走,跋山涉水,道路艰辛,食物甚少,不仅如此,每日还要受差役打骂。

“时隔太久,好多事我也记不清了……甚至忘记自己是怎么死的。”念一摁着眉心,努力回忆,“但我只知道娘临死前对我说过,爹爹是被冤枉的。”

“我的爹爹,绝对不会做这样的事。”她闭目深深吸了口气,然后又睁眼,“我娘是这世上最了解我爹爹的人,她说爹爹是被冤枉的,那就一定是。”

那是冬季,满天的大雪,她随母亲缩在草棚中,没有食物也没有水,破败的被衾透着寒意。

而她的娘就死在她怀里,拼着最后一口气,也仍旧重复着那句话。

你爹爹是被人冤枉的。

她也这么认为,所以才怎么也想不通。

想不通平时温文尔雅,谨小慎微的爹爹会做出谋反的事。

她想不通,实在是想不通。正是因为太想不通,过了黄泉路,便迟迟不肯上奈何桥,长长久久的在忘川河畔徘徊,终于成了一只孤魂野鬼,没法转世轮回。

展昭在旁静静的听她说完一切,而后柔声问道:“所以,你想查清这件事?”

念一默了一阵,才低低道:“嗯。”

“我在鬼界呆的太久了,一住就住了五十年。原以为自己会一直住下去,直到有一日……我在鬼门关外看见一个很熟悉的人,只是想不起来是谁。

那一瞬,忽然很想轮回,想做人……”她望向他,“所以,我必须找到真相。”

但是已经过去那么多年,沧海桑田,世事变迁,那时的人是否还在,谁也不知道。

第22章 【秘密】

“你一个人……”展昭迟疑了一下,改口道,“你一个鬼,要查此事恐怕不易。”

毕竟这件事并不一般,不止涉及朝廷更同天子有关,她势单力薄,身为鬼怪又多有不便,想必困难重重。

“是很难,不过也没有办法。”念一摇头笑道,“慢慢查,总是能查到的。”

他垂首琢磨了片刻,对她道:“你如果不嫌弃,我倒可以帮忙。”

“你要帮我?”她这回倒没有犹豫,反而有些惊喜,“真的么?”

展昭淡笑点头:“真的。”

“谁要你帮。”站在远处的时音终于忍不住插话,“你区区一个凡人,能帮得了多少?她有我就够了,用不着你添乱。”

不等展昭开口,念一已先皱眉反驳他:“这怎么能算是添乱?展大侠说得也有道理,你是鬼,我也是鬼,许多地方出入不便。而且在白天我还得打伞,若是能有人相助,总归能避免许多麻烦,只不过……”

她犹犹豫豫地转向展昭。

“你当真想清楚了?我也不知会查到什么时候……如果到时要反悔,我也不会怪你的。”

“没事。”展昭并未多想,颔首应下,“我素来说到做到,从不食言。”

尽管是预料之中的答案,她心头也难掩欢喜,至少眼下除了鬼,总算能有一个人肯同自己为伴为友。

他俩人在这儿对望而立,时音一旁瞅着心里却百般不是个滋味,手抱着胳膊,脚不耐烦地在地上踩来踩去。

“对了。”心里还存有疑惑,展昭忽想起一事,“你既是鬼魂,又为何有身体?”他看向她手腕处,记得在伏雪镇时,对付那只青鬼尚且不能触及到,而她虽然手脚冰冷,但身子却是实打实的存在。

“因为鬼是不能在白天行走的。”念一低头上下扫了一眼自己,笑着解释,“所以时音就用死尸和纸人给我做了一个身体,不过不太好用就是了。”

展昭若有所思地点头。

难怪那日她手上受伤却没有见血,原来如此。

念一打量他神情,“你……不会觉得我很可怕吧?”

他微微一笑:“不会。”

暗自松了口气,她这才道:“其实不瞒你说,这次我到山庄来也是因为有故人的消息。”

“是那个杨老爷子?”展昭一语中的。

此时就是时音也不得不佩服他的观察能力。

“嗯。”她垂下眼帘。

展昭思忖着问道:“他是你的什么人?”

“他……”念一咬了咬嘴唇,淡声道,“是我爹爹的小厮,也是贴身书童。”

五十年过去了,当年那个尚未及冠的年轻人,此时已过花甲,头鬓斑白。而她却依旧如初。

展昭语气怀疑:“按理,你家中被抄,府上家仆也该一同被流放才是,难道他……”

“当日爹爹把我和我娘藏在后院的废井之中。”念一平静道,“是他报的信。”

仅仅报信是绝不可能因此逃过流放的,一定是受了什么人的指使。

想来她屡次往杨逸院子里跑也是这个缘由了,只不过……

“你为何不当面问他?”

念一倦倦的闭上眼,“我开不了口。”

“也不知道怎么去问。”

“听说他当年去边疆找过我们,并因此落下病根,我想他心中,大概也内疚过。”

时音听到这里,在旁轻轻提醒:“他的阳寿已经不多了,你……”

“我明白。”念一打断,“等明日,我会去问他的。”

他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你就是性子软,可别忘了就好。”

“不会的。”她颔首望着星空,“时候也不早了,你先走吧,我还得回去。”

“不急。”时音漫不经心地看向展昭,“我尚有些话,要单独和他谈一谈。”

“啊?”念一不明所以地在他二人身上瞧了一圈,“谈什么?”

“废话,告诉你了还叫单独谈谈吗?”他冷声说完,把手一挥,示意展昭,“你随我来。”

走了几步,时音又不放心地回过头厉声嘱咐她:“不准偷听……你们两个给我看好她。”趴在两肩上的小鬼忙不迭点头。

二人行至湖边一处老树下,眼见岸上的念一正听话地在原地蹲着,时音收回视线,转而神情严肃地看着展昭。

“念一信得过你,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但有一点,你必须记住。”

展昭眉峰微动,静等他下文。

“无论如何,绝对不能去查她的死因。”他言语认真,低沉道,“就算某一日,你知道她是怎么死的,也万万不能告诉她。”

展昭望了一眼远处的念一,低低问:“为什么?”

时音也不同他拐弯抹角,“实话告诉你吧,念一死前的那段记忆,是我拿走的。”

他剑眉微凛,神情中带了几分戒备。

“怎么?觉得我是个坏人?”时音冷笑了一声,“在伏雪镇时,那只青色的鬼你该认识吧?”

他忽然收了笑,面沉如水。

“她是怎么死的,想必你也听说了。”

展昭垂眸回忆,“是被贼人杀害,抛尸荒野。”

“对。”

时音顿了顿,缓缓道:

“念一死前,要比她惨十倍。”

北风清冷,四周一片死寂。

展昭神色复杂地向远处看去,湖岸上,大石旁,她抱膝坐着,正规规矩矩地等他们。依旧是单薄的身子,肩上却系了件厚实的披风,白皙的手背几乎没有一点血色。

很难想象,她临死前会是如何……

他深闭双目,心下不由自主地生出些许不忍。

“现在你明白了?”见到他表情的变化,时音语气不由缓和。

“知道。”展昭微微颔首,“我不会查此事的,你且放心。”

“行,姑且信你。走吧,天色也不早了。倘若被人发现你们俩在这儿,只怕会说她什么闲话。”

时音打了个呵欠,随意地拢拢头发,“念一,我回去了——”

念一闻言抬起头来。

“好。”

原地里磷火一闪,下一瞬就没了鬼影。

眼看他俩已经说完,念一这才好奇地走过去,半开玩笑地问他:“他和你说什么了?”

展昭定了定心神,仍是淡淡道:“没什么。”

见她半信半疑的皱起眉,他只好又补充,“……不过是吩咐了一些不要紧的事。”

对此,念一未多想,慢悠悠地点点头。

“那我就先回房了,明日还要早起。”

“嗯。”

“告辞。”她欠了欠身,向山石洞口走去。

小路上树影重叠,微风拂过,即是一片沙沙的动响。

展昭仍在原地站着,一径出神,待她走得没影了,这才迈开步子。

*

翌日。

来买庄子的人死了大半,如今剩下的买主也就只范青云一个了。庄中死了这么些人,他多少觉得晦气,言语里透出几分不想要的意思。

柳夫人自是着急,现在闹了这种事,往后也不好出售,于是便由着他把价格一压再压,最后不到六百两就拿下了。

白玉堂磕着瓜子儿看范青云满面春风的模样,不禁奇道:“这宅子你不是一开始还嫌它闹鬼,不想要么?怎么这会儿倒买了。”

“诶……白兄弟有所不知。”范青云瞧着那忙里忙外搬东西的家丁,凑到他身边低低道,“咱们做买卖,得有做买卖的手段。”

“什么手段?”

他搓着手笑道:“其实,当日闹鬼是我出的主意。”

白玉堂一口瓜子差点噎着,指着他半天说不出话,“你……你果真是个奸商!”

“诶,过奖过奖。”范青云颇为满意道,“人不都说无奸不商么?”

“你就不怕你宅子死过人,人家到时候不认账么?”

“至于死人的事儿,其实也好办。有钱能使鬼推磨,只要我到时候把府上下人全换了,那边要宅子的也不知道啊。”届时他便是报个一千两的价,其中还能净赚四百两,更别说这庄子他就是开口两千对方也不会怀疑。

“你放心,老大哥我定会好好请你们吃上一顿的。”

“诶,免了,这饭我吃得可不安心。”白玉堂抬手摆了摆,忽然问道,“说起来……你今儿可看到展昭了没有?”

“展兄弟?”范青云摇摇头,“不曾。”

“奇怪,念一也没瞧见……”他兀自嘀咕,“他们两人,什么时候一块儿行动了。”

西北院落中,两间厢房,其中一间已空空无人,另一间内则是频频传出咳嗽声。

念一和展昭便在门外。

小厮站在门边替她引路:

“姑娘里边儿请。”

病床上的杨逸有气无力地咳着,头发不觉间早已全白,面容苍老,形容消瘦,神色里呈现将死之态。

“什、什么人啊……”

小厮垂首回答:“老爷,是时姑娘,她说有要事要见您。”

杨逸无法翻身,只艰难的抬起眼皮来,床边是个年轻的女子,身旁还站着个武生打扮的少年人。他脑子不清晰,甚至不记得他们二人的身份。

“你们……你们是?”

“杨老先生。”念一暗吸口气,缓缓在床边坐下,“我来看看您,不知您身子如何了?”

“啊……看我啊……”他明显说话吃力,“谢谢……谢谢你啊……”

见他嘴唇干裂,念一起身想去给他倒茶水,不料展昭不知几时已满上了一杯,递在她手上。念一回头朝他感激的笑了笑。

“老先生喝口水吧。”

杨逸只是摇头,把她杯子推开。

“不、不……不渴……”

念一倒也不强求,将茶杯搁在床头,随意问道:“您这是什么病?怎么这样严重。”

“啊……这病啊……是老毛病了。”他咳嗽了两声,“早些年一个人上雪山去,遇到雪崩……困……困了整整一日……回来之后,就落下病根了。”

仅仅是说这几句话,杨逸就连喘了好几口气。

念一故作好奇:“您上雪山去作甚么?”

不知是不是神情恍惚,他倒也说了下去:“我啊……我……去找尸体啊……”

尸体!

她微微一惊。

“谁的尸体?”

“我们……我们小姐……还有我们夫人的……不能让她们在外头这么睡着,多冷啊……”

说着说着,杨逸突然激动起来,捂着脸面哭了起来,“可是、可是……我没找到啊……那汾水上的高原……茫茫的大雪……什么也没有,尸骨无存……”

念一喉中一滚,紧接着就问,“你为什么找到她们?”

“她们……都是我害死的……”他哭得越发厉害了,后半句只是呜呜呜的哽咽。

念一不自觉站了起来:“你怎么害死她们的?你为何要害死他们?顾老爷对你不薄,顾家上下待你不薄,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老爷……老爷……阿五对不起你啊……”他一句也没听进去,只不停的哭泣,像个孩子一般呜咽,满面泪痕。

“老爷!”小厮忙上前来抚着他胸口,担忧道,“老爷您没事儿吧?”

念一眼中雾气朦胧,心口一阵阵的发痛:“你到底有什么好哭的?死的又不是你!”

“念一!”觉察到她情绪略显失常,展昭伸手在她肩上握了握,将她摁回原位,皱着眉摇头。

“不要逼他……”

念一低头轻轻抹眼泪,避开他视线,哽声道:

“我知道,我不逼他……我没有逼他……”

第23章 【宽恕】

屋中开始混乱起来,尽管完全搞不清楚当下的状况,但那小厮也心知不能再让念一继续呆下去,于是安抚过杨逸之后便转头下了逐客令。

“时姑娘,你看……我们老爷都这样了。”他面色为难,“您还是走吧。”

瞧他神志不清,光顾着哭也问不出什么来,虽然觉得遗憾,念一也无可奈何,只能颔了颔首,欠身告辞。

就在两人准备离开之时,病榻上的杨逸忽然止了哭声,呼吸浊重。

“我也是被逼无奈……”

众人皆不同程度的惊了一惊,乍然抬头看去,但见杨逸双目直愣愣地盯着天花板,两眼一眨未眨,说话倒比之前顺畅了许多。

“那年,我父亲过世,母亲重病,看医用药花去不少钱两。在顾家做事这些年积攒的钱财全给用光了,还欠了一大笔债。”

他的情绪莫名稳定下来,眸中一片沧桑之色。

“老爷对我有恩,我知道,可我若是被流放,家中老母亲该怎么办?若无人照料,她连床都下不了,最终必定会被活活饿死的……”

“所以你一开始就跑了?”念一转过身来,轻声问,“你跑你的,又为何要出卖你的主子?”

“我也不想……”他捂着双目,哽声道,“其实都是沈家少爷的意思。”

沈!

她心口微微一紧,讷讷看着他:“沈家少爷?哪一个沈家少爷?!”

杨逸咽了口唾沫,艰难的喘了喘气。

“是同我们家大小姐定过亲的,礼部侍郎家的大公子。”

是他,想不到,会是他……

念一脚下顿时一软,踉跄两步,展昭见状忙伸手扶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