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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膳吗?他不巧有事,现在外出了。”但马守摇了摇头,说道,“他好歹当着将军的剑法教师,但不是法师的对手。”
“不,不是比武。嗬,主膳宗冬先生,大概是您的三子吧!听说,当了将军家的教头,我吃了一惊,没想到已经如此厉害了,我为您感到高兴。长子呢?”
“十兵卫吗?”但马守的脸耷拉下来。
“他被赶回柳生谷了。不,可以说是逐出家门了。三年前,闯了大祸。”
“什么?回柳生了?”
“法师不知道这件事吗?”
“不,我这四五年,没有回过奈良……没想到会这样。”胤舜忽然又来了劲头,说道:“柳生十兵卫……上次我来这里的时候,就下落不明,不知道去了哪里,没想到这次又没遇上……但听说过他的名声。据说,也许剑法不在其父之下。”
“过奖了。”
“但马先生,在刚才讲的大井川那件事之前我一直想,下次再来江户的时候与但马先生切磋,如果十兵卫先生在的话,也一定要与他切磋一回。他到底是闯了什么大祸,被逐出家门了?到底十兵卫先生做了什么?”
“给将军教剑,打得将军差点昏过去。”
“嗬嗬,”胤舜张着大嘴,目不转睛地盯着但马守,突然一拍大腿,说道:“果然名不虚传!练武就该如此!”
“不行。对手是将军。”
“但是但马先生,十兵卫先生才二十岁左右的时候,你教他,不是还打坏了他一只眼睛吗?”
但马守沉默不语。确实如此。但那与其说是告诉他练武的残酷,不如说那次比武的时候,但马守自己感到危险,无意间使出真功夫的结果。他觉得,虽说是他的儿子,但却着实有些可怕……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最近他觉得这个危险的长子才最可靠。
“我不能说公子有什么不是……无论对手是何人,练剑法不是练舞蹈。后来,将军家有没有责备什么?”
“没有。虽然没有,但我还是将他逐出家门了。”
胤舜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但马守,那眼睛里露出了略微轻蔑的神色:“哈哈!受一万二千五百石俸禄束缚,人真痛苦。”
“不是这样,”但马守摇头道,“十兵卫希望这个下场……或者说,因为他不希望做那件事。”
“什么意思?”
“我也已过七十了,确实想要把将军家教师的官职传给他,所以趁着十兵卫偶尔出游回来,把他带到将军面前。于是,就发生了刚才说的结果。他是想告诉将军练武的残酷吗?……他根本不是有这种值得钦佩的正经想法的人。这家伙不喜欢将军家剑法教师这个官职,他为了让我明白这一点,才这样做,一下子就击垮了我的意志。”
“嗯……不,我理解。”
“这家伙终究不安于这样的官职,不安于一万二千五百石的俸禄。他倒也不是想什么歪门邪道,而是天生不拘小节、放荡不羁。他本人也知道这一点。不仅如此,他的剑法,就是所谓的夺命剑法,如果他当了柳生家的掌门,也许会毁了柳生家……”
“那么,但马先生,柳生家以后的掌门人是谁?打算让主膳当掌门吗?”
“还拿不定主意。”但马守声音沉重地说。
长子是十兵卫,次子刑部友矩少年夭折,剩下来的就是三子主膳宗冬。之所以声音沉重是因为他想到这位主膳在剑法上比其兄相形见绌。
“是吗?主膳先生当了将军剑法教师是这样的缘故……但是,但马先生,刚才您说得了绝症。这件事通知十兵卫先生了吗?”
“不,还没有通知……”但马守的声音愈发沉重。
“为何不通知?那么……万一什么的时候,岂不连送终也赶不上了吗?”
“不,不要通知……无需通知他。”声音沉重,这是因为但马守虽然嘴上这么说,但他自己还在犹豫不决。自己死的时候,如果长子十兵卫在身边,即使显然他并不希望如此,作为父亲也不能把户主让给三子主膳。但是如果让十兵卫继承的话,他注定会毁灭柳生家。如果是主膳的话,也许会稳稳当当地继承柳生家……但马守将自己的死期秘而不宣,完全是因为这个原因。但是,现在胤舜嘲笑他受一万二千五百石束缚,虽然自己矢口否认,仔细想来,正是如此……但马守心里不由得有些汗颜,他不能不悲叹自己胸无大志。虽然刚才对胤舜说,柳生一流的掌门还拿不定主意,但结果还是会由主膳担当。这样,柳生家倒是安泰了,但是新阴流的传统精神何在呢?
不,在此之前,在一个深不可测的案件中不得已起用了主膳,但已经感觉一种难以名状的心神不定。他由衷地想,这时候如果十兵卫在身边的话该有多好。
但马守忧郁地陷入了沉思,胤舜低头说道:“我先告辞了。”
“法师,这就去么?”
“您生病期间,不便说话太多吧。”
“胤舜法师,我将不久于人世。你既是和尚,能否为我超度一下?”
“不,那……”
“等……等等,胤舜法师,别走!时间不会太长,现在法师来了是一生的缘分。无论如何,住在我这里,带着这些女人也无妨,”他露出了从未见过的央求的眼神,说道,“至少等到主膳回来。”
但马守如此央求,胤舜只好盛情难却了。他们一行人就这样留在了柳生公馆。胤舜想,住下来对了。因为虽然这么说,有语病,但自当天开始,但马守的病情便恶化起来。而主膳宗冬始终不见踪影,问但马守“主膳先生在哪里?”他也含糊其辞。家人比胤舜还要坐立不安的样子,但似乎谁也不知道他的去向。
“真奇怪呀!”胤舜暂且不想他自己来这里的目的,或者但马守的病情,隐隐地感到这个公馆里正在发生着一件非同小可的事件,他想:“有什么事……在发生什么事呢?”
春天眼看着越来越深。花开了,又谢了。三月也快要结束了。
三
三月二十五日的夜晚,已经将近子时下刻(凌晨一点)。据《庆安太平记》记载,由比正雪的公馆仅建筑面积就有一千五百七十坪(坪:每坪约3.3平方米。)。这有点儿夸张,但足以说明当时榎坂的由比道场规模之宏大。这时候,道场的后门“吱呀”一声开了。
天下着雨。一顶轿笼从后门抬了出来。平淡无奇的街轿,由四五个人围着,“吧嗒吧嗒”向篱笆下走去。
“?……”
不远处,一个武士目送着,似乎犹豫了片刻,但马上决意追了出去。武士带着黑头巾,但从外褂和裙子来看,似乎是一个富有的武士。这便是柳生主膳宗冬。
他受了父亲之命:“纪伊大纳言赖宣公卿有频繁出入由比道场的嫌疑,你一个人悄悄地去查明真相。”这十几天,悄悄地查探外樱田的纪州官邸和牛入榎坂附近。
说不上是幸运还是不幸,这段时间纪伊赖宣似乎一直足不出户。今天夜里——入夜以后,他终于看见从公馆里出来一顶轿笼,由十几名武士保护着,进入了牛入的由比道场,而且是进了后门。
现在,过了几个时辰,后门又出现一团身影。不是刚才那样的贵人用的轿笼,而且围着的人数也不同,但是主膳能看出这些都是武士。乍一看,似乎是若无其事的一伙人,但周围有一种肃然的气氛。虽是暗夜,也能看出来。
那是纪伊赖宣公卿?难道?……
不,那确实不是等闲之辈。本来这样的深夜,漆黑一片,还出门,便很可疑。是大纳言,十有八九是纪州大纳言。如果是赖宣公卿的话,主膳认得出来,但没有什么办法让他露出轿笼里的真面目吗?主膳焦虑不安,心里暗暗着急,而且他不能让对方看到自己的脸。
此时,轿笼来到两墙相夹的篱笆下面,右边是酒井家的平瓦墙,左边是德川将军先锋队住处的土墙。主膳注意到一件令人吃惊的事,如果这肯定是纪州赖宣的话,他来时和回去的时候,连轿笼、人数都改变了,这岂不说明他知道有跟踪的人?
这时,走在前面三四间房间远的一列人突然停了下来。
“这儿行吧?”不知道谁说了一声。话音未落,什么东西“唰”地飞了过来。
“……啊!”迎面飞来的,是他从未见过也未听说过的东西,而且不只一个,就好像把小蜡烛穿成十字形的铁串一样,它们旋转着飞了过来,“铛铛铛”,钉在了那一面土墙上,四五个排成一排。主膳大吃一惊,同时不知道什么招数,雨中的蜡烛竟然一齐燃烧起来。
主膳“唰”地被照亮了。
“奇怪呀!”那边发出了声音。
“这是不是还是以前的伊贺人?”
“是武士。”
“那更不能让他活着回去。”
然后,轿笼旁边只留下一个人,其他四人一齐拔刀奔了过来。
主膳的吃惊和狼狈只表现在看见那奇怪的蜡烛的一刹那。“好极了,”他点了点头,他正在想如何引出轿笼里的人物,可以说这正给了他一个机会。在墙上烛光的照射下,银丝般的雨中,刀光剑影,两三个回合后,四个影子倒在了地上,灯影中甚至没有看见鲜血喷溅。
“恕我无情。”主膳这才说道。刀身没有沾血,他用刀背砍倒了全部袭击者,头巾也丝毫不乱。他走向了轿笼。
“哪位?回话。”柳生主膳走近两三步,看见留在轿笼旁边的那个人摆着一副奇怪的姿势。看不出手里拿着什么武器,只是伸着两只胳膊,搭在头顶上。
“是忍者吧。”刚才奇怪的蜡烛掠过了主膳的脑海,他突然静止不动了。
“别杀死他!”这时,从轿笼中发出了嘶哑的声音,“不能杀他。”
然后,一个人自己掀起轿帘,从里面闪了出来。身穿短身和服,拄着拐杖,那样子显得庄重而高大,而且是个秃头……主膳的脑海中,浮现出殿中见过的南龙公赖宣的面孔,本来就有了这种思想准备,这时本能地想要屈膝下跪。
但是紧接着,他的心中就叫道“不对!”,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魁梧的体格和秃头确实相似,但那张脸完全不同。首先大纳言赖宣应该才四十五岁左右,但眼前站着盯着自己的已经是将近七十岁的老人了。不过,他的全身散发着一种无以名状的精力。
“哼!过来回话。”秃头老人静静地说。
“糟了!”主膳想,知道此地不宜久留,说道:“不,既然已经拜见尊容,不必回话了。告辞。”转身,想要离开。
“等等,江户柳生。”声音钉住了主膳的脚步。
“而且……从现在的本领看来……恐怕是柳生的嫡子主膳宗冬,不会有错吧。拿掉头巾,露出脸来。”
听到这种含笑的声音,主膳飞快地恢复了架势。既然已经看出是柳生了,也就知道了。但是特意呼自己为“江户柳生”的这位老人是何人呢?
无论如何,被看出了是柳生主膳宗冬,不能就这样抽身而去。不,不如捉住这个老人,即使不是赖宣公卿,也要查明他的真实身份。
主膳拔出已经放入刀鞘的刀身,摆好架势,喊道:“报上姓名!”
老人还是拄着拐柱,露出一副可怕的笑脸,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二人之间,雨在无声地下着。主膳的后背掠过一丝寒意。对方只是拄着拐杖站立着。仅仅如此,他已经感到自己的肌肉越来越僵硬了。
“冒昧,小东西!”只听这一声大喝,主膳便像棍子一样被打倒在了泥泞中,再也动弹不得了。
四
那天拂晓的时候,雨还在下个不停,有人发现霞关的柳生公馆的门前倚着门坐着一个男子。人们马上发现他只是昏了过去,同时也认出了他是这个公馆的嫡子主膳宗冬,这让人们惊讶不已。
……主膳渐渐醒了过来。开始时,有一种阴暗的天空中下着银色的雨的幻觉,雨的对面,有两只一直一动不动的、可怕的眼睛。主膳一苏醒过来,便“嗯”地一声想爬起来,突然感到右腹和后腰部一阵疼痛。
“主膳!”他听见了呼唤的声音。父亲但马守和一个和尚正在看着他。主膳发觉这里是父亲的病房。
“为什么,我?……”
“你今天早上在公馆门前,淋着雨,昏迷不醒。发生了什么事?”但马守问。
主膳想起了所有发生的事……情不自禁地喊道:“那……那个和尚是何人?”
“什么和尚?”
主膳想翻身起来,侧腹和背部的疼痛又让他趴了下来,他咬牙切齿地开始讲起了今天早晨篱笆下发生的事。
“……从轿笼里出来的时候,我想果然是南龙公先生,但仔细一看,并不是。我想恐怕是知道鄙人在跟踪,想用替身骗过我,也就是说我觉得一开始进由比公馆的不是大纳言。”
“你是说,他叫你江户柳生,来向你挑衅?”
“是啊……嗯。”主膳刚要站起来,又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多大年纪?”
“将近七十吧。是一个膀头腰圆、身材高大的老人……鄙人一定要再去一次由比公馆,和那老人比一次武才能心甘!”
“你是说,他看出你是主膳宗冬,呼你柳生小东西,是吗?”但马守的声音干巴巴的。
“对手的武器是棍子,还是拐杖?”
“看似拐杖,父亲大人如何得知?”
“你的侧腹有一处挨打的痕迹,惊人地神速……好像是轻轻打了一下,主膳,你这半年连刀也拿不了了。”
主膳按了一下侧腹,他想起来自己的刀还没有碰着对方,就感到身体挨了疾风一样的一击。
“还有你的后背,腰上也有伤。那是用细笔杆雕刻的痕迹,看起来恐怕是你昏倒以后把你的衣服脱了刻上的。”
“啊……”这次主膳把手搁在了腰间。
“您说,是用细笔杆雕刻的?”
“一个‘尾’字,尾巴的‘尾’字。”但马守皱着脸,看起来像个丑八怪。他用冰冷的声音说道:“同时,又是尾张的‘尾’字。”
“……尾张?”宝藏院胤舜吓得目瞪口呆。
“尾张柳生……”但马守呻吟道。
“主膳,你知道,你的对手,那位老人是何人?刚才你说,要与他再决雌雄,像你这样,武艺尚不精湛的人,即使比一千次也不是对手。那是尾张的柳生如云斋……”
“呀!”胤舜大声嚷道,“但马先生,您说那是柳生如云斋?您说,如云斋先生在江户?他不应该去了京都妙心寺了吗?”
“如云斋为何在江户,我不知道。法师在名古屋听到的是假的,或者如云斋家人也被蒙在鼓里,我也不知道。只是在由比公馆的那位老人肯定是柳生如云斋。”但马守歇了一口气,接着说道:“从他的和尚头、年纪、他所说的话的细微之处,还有刻在主膳腰上的字,最重要的是,从他的那种神速来看,那不可能是如云斋以外的人。”
胤舜和主膳都沉默了半晌,吃惊得说不出话来。过了一会儿,胤舜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但马守说道:“柳生如云斋……为何会跟张孔堂在一起?”
“我说,那我也不知道。无论如何,这就足以证明由比正雪这个人愈发不是等闲之人……不过,我知道如云斋明知是主膳而挑衅,并加以羞辱的原因。”但马守好像牙缝里挤出的声音:“那是对江户柳生的挑战,不,是如云斋发泄对我的积年郁愤。”
“哼!……”
“已经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他还自称兵库的时候,曾来过江户,向我挑战。看着他满脸杀气,我的心动了,但最后还是拒绝了。因为我想,我们江户柳生不与他人比武,而且同为柳生流,两者相争,无论谁胜,只能是自相残杀。他默默地冷笑而去。”
“我也知道如云斋先生,对江户柳生心怀不满,但是现在他对主膳先生——将军家剑法教头如此羞辱,岂能就此罢休?”
“你觉得将军家剑法教头受此耻辱,会公诸于世吗,胤舜法师?”
胤舜像被迎面打了一巴掌,马上说道:“嗯,无论如何……”
“江户柳生家的继承人,被尾张柳生如云斋不用一个回合就打倒在地,在屁股上刻上‘尾’字,要是让世人知道……”但马守咬牙切齿地说。
“不能让人知道。无论如何,不能让世人知道。主膳屁股上的‘尾’字要让它成为永远的秘密。不仅如此,主膳!要把我让你侦探张孔堂的事,还有发生的一切彻底忘掉!我把事情交给你是个错误……”但马守用充满愤怒的眼睛瞪着脸色苍白、匍匐在地的三子,又在心中呻吟道:“啊,如果十兵卫在的话……但是他会毁灭了柳生家……”
他接着说道:“我看,如云斋是看穿了这一点,所以做出了那样的事情。他要对付的是我。这就等于说:‘生气的话,你就来吧’……”
“我,”胤舜喊道,“对如云斋无怨无仇恨,但是我想世上知我者唯但马先生。我代江户柳生,与如云斋比武,以雪此恨!”
“法师,岂有此理!况且……法师……也许不及如云斋。”
“什么?”
“……天下现在活着的人中,”但马守沁人心脾似的嘟哝道,“能与柳生如云斋相争的人,也许只有我宗矩了。”
宝藏院胤舜看着已经行将就木的、脸色枯黄的矮小的肉体,还有现在充满无比自信和惊人斗志的眼神,只得欲言又止。
“但是……这个但马守就要死了。恐怕只有今天一天的性命了……”
“但……但马先生!此话从何说起?”
“不,我知道,我已经算出自己大概只能活到今天了。没想到,早晨我的犬子如此丢脸地回来……命该如此!”然后,但马严厉地瞪了主膳一眼,喝道:“主膳,你出去!”
“哎?”
“退下去!”那是临死的人铁鞭一样声嘶力竭的声音。主膳忘了伤痛,连滚带爬地走了出去。
那双眼睛冷酷无情地看着儿子离开房间,便又回到了胤舜身上。
“胤舜法师,把那个哑女给我叫来,”但马守抽动着发黑干裂的嘴唇,说道,“我要用那个姑娘转生到魔界。”
宝藏院胤舜倒吸一口凉气,瞪大了眼睛,注视着对方,喊道:“但马先生!您不是说不相信那个魔界转生的事吗?”
“法师相信吗?”
“我……仍然相信。虽然可怕,但不能不信。”
“那么,现在我也相信。法师不会说假话……”但马守呼吸急促地说道。他一边喘息,一边嘴边渗出一丝可怕的笑意……似乎还没有“变身”,但马守已经变身了一样。胤舜感到一阵恐怖,觉得手脚像被捆住了一样动弹不得。
“好像是突然遭受了背叛一样。首先,胤舜法师,你听着!”但马守没有了笑意,开始说道,“本来我就后悔自己的人生。一个是,法师也轻视的一万二千五百石俸禄这个包袱,微不足道的将军家剑法教头,装模作样的朝廷总监官……这些我都没有犯过什么大错,不,作为第二代掌门人,勤勤恳恳,现在宗矩结束七十六年的一生……但是,这就是出人头地了吗?作为柳生石舟斋的儿子就心满意足了吗?我是为了这样的事而生到这世上来的吗?想到这些,从生病前开始,这些扰人的疑惑和空虚感已经折磨得我彻夜不眠……”
“但马先生……”
“我也许从第一步就错了。也许本来离开柳生,到德川家当官就是错误的开始……谈起这件事,我就想起另一件事,年轻时,柳生的邻村月濑庄的姑娘阿陆的事。我与那位姑娘已经订了婚约,可为了出人头地,抛弃了她,离开了柳生……”
“……但马先生……”胤舜重复道。这位谨慎正直的官吏典型,宗矩,竟然心中这样空虚,而且心里埋藏着这样柔弱的回忆实在出乎他的意料。
“胤舜法师,荒木还活着。”
“啊?”
“我说,荒木如果真的再生了的话,首先应该出现在我面前。荒木虽然自己没来,但派来了那个哑巴姑娘,与阿陆一模一样的那个姑娘。”
但马守的眼睛发出了耀眼的亮光。
“我不记得跟又右卫门说过阿陆的事,但是又右卫门出生在离月濑不远的地方,问村中的老人,也不会不知道。不,正因为知道这段往事,所以他派来了那位姑娘。现在,我明白了。把那位姑娘扔在大井川,交给法师,是为了把她送到我宗矩手里。他知道我快要死了,是为了让我转生!”
“……噢!”胤舜的眼睛不由得瞪圆了。现在听但马守一说,他想起了那时候的事,觉得自己被扔来一层又一层奇怪的套索,一步步地被拉到“魔界”里去。
“法师!……你说,如果真想再转生到这个世上,只要和一个心爱的女子交媾的话,就会转生,是吗?”
“荒木这么说的……”
“那么,我想要再转生到这个世上。这并不奇怪。我一生戴着老实的官吏、勤奋的武将的面具,我现在要脱掉这个面具,回到本来的柳生宗矩。那一次,兵库来挑战的时候,我是多么想扔掉这个面具呀!现在我脱下面具……不,转生,让兵库,柳生如云斋看看真正的但马守的可怕。”
已经不是人的声音,而是喘鸣。这位像木雕摆设一样端正威严的老人现在因憎恶和怒气而满脸乌黑,甚至口吐泡沫。胤舜呆呆地盯着他。
胤舜也承认,但马守并不是按他所说的“理论”,相信魔界转生,而是因这种憎恶和怒气丧失了理性,想要通过所听说的荒唐无稽的奇迹站立起来。
“胤舜!……把阿陆……不,那个哑巴姑娘叫来!”柳生但马守大叫道,“我爱她!快!快!胤舜法师!让我和她交媾!”
宝藏院胤舜浑身发抖。那不是由于恐怖,而是由于这位值得尊敬的老剑圣抛掉了自尊和克制的样子,让他觉得像迎面吹来的风一样,充满着一股令人厌恶的、肃杀的鬼气。
喘一口气,再喘一口气……
“……遵命!”胤舜点了点头,走出房间。这时,他已经恢复了从容不迫的态度。
五
他已经带来了女人,不仅那位哑巴姑娘,连同自己的旅伴,那位佐奈也带来了。
“喂,又右卫门跟你吩咐了什么?你心里怎么想的,就跟着我来了?宝藏院今生今世求你了,受但马守先生最后的宠幸吧。”他把她推向但马守。
哑女摇摇晃晃地一脚踩进了但马守的卧室。然而,她至今还留在这个柳生的家里,到底是接受了又右卫门他们的什么命令呢?她在想些什么呢?也不逃跑,决不是逃跑,她是那样温柔地偎依在了老但马守的膝上。而且,依旧是一副蒙■的脸色,像春霞一样光彩夺目。